第1章 师兄刚直
嘉辰十一年,秋,镇远侯府在北京内城西边儿,这一片都是达官贵人居所,各个门户森严,气象恢宏。镇远侯府也不例外,前后几进足有数十间的宅子,门口瓦当相对。
辛丰臣带着一个青衣小仆,从偏门被门子进去,一路穿堂过院,直走到东边的一处院子。
这个院子有两进,院墙上海棠花透窗,月亮门上一道匾,上书‘守拙居’。说是守拙,字体却刚硬,筋骨分明,力透纸背。
正是下值时候,辛丰臣早就打过招呼,韩如懿今特意推了晚间的应酬,专程在家等他。辛丰臣是前些年的两榜进士,会试头名大魁天下。殿试时策论被放在一甲里进上。
只是定名次时策论稍显青涩,不如其余二人老道纯,嘉辰帝钦点的探花,等拆了密封,报出姓名籍贯,都说当今天子上承天命,圣明烛照,不然怎么钦点了这么年少风的一个探花郎,也是一桩佳话。
嘉辰帝见了他也觉得满意,当殿垂询是否婚配,听着像是有赐婚的意思,圣上的六公主芳辰正好,旁边的人倒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辛丰臣不愧是一甲探花,镇定的表示已经与同窗好友家的妹妹约定终身,两家换了庚帖婚书,只等放榜要双喜临门。圣上微觉扫兴,但是也还是问了女方家姓甚名谁。
上陈是镇远侯韩仕隆家的独女,镇远侯世子韩如懿的胞妹。镇远侯家靖难之时有从龙拥立之功,军功侯爵世袭罔替,传到今已经四代。
侯夫人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妇人了。圣上还在潜邸之时两家就常常往来,当今还抱过幼年的世子。有这层关系在,嘉辰帝也不觉得不快了。兴致的就要当庭赐婚,为两家人添一重喜气。
这可真是隆恩天降,也叫朝文武看见韩家恩眷之盛。韩如懿少年时候顽劣,镇远侯其时在东南抗倭,并没有时间管束他。
今上是个心的子,特旨把他丢进了国子监,他进了国子监,本来这等勋贵恩入学就与真正勤恳的学子玩不到一块去,两拨人常常有摩擦,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韩如懿和辛丰臣不打不相识。
辛丰臣虽然才学过人,人品相貌都极过得去,可惜家境贫寒,因此并不肯在学里多出风头,只是锥在囊中,其锋自现,同窗之情最是深厚,韩如懿与他相处了五六年,认为他是个可以托付之人,就与他商议了婚事。
辛丰臣由寡母抚养长大,自己做得了主,一面写信回家告知母亲,一面请了自己座师礼部左侍郎李宾上门提了亲,两边就此成秦晋之好。
秋日里太阳下山的晚,今还阴天,黑的云堆在天边,守拙居里已经点起了灯,小厮挑起了帘子,无声无息的对着过来的辛丰臣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不是第一次来,径直进了偏厅,带的书童也门路的钻进小茶房歇脚等吩咐。韩如懿看见他进来,从书房踱步而出,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年纪,容长脸,丹凤眼狭长,鹰钩鼻,嘴上薄下厚。
本来是有点鸷的面向,两道剑眉又浓又黑,倒了轻浮相,反而生出一点煞气来,他从小就顽皮,镇远侯在京的时候也不娇惯他,风里雨里练的毫不容情。
等离了京,学问上没人管教,武功上侯爷早留了家兵在府里,都要完成任务才行。数年弓马不歇,北京的头又毒,晒得他深小麦色肤,配合他的面相,也是英俊的,只是绝不是京师审美里的美男子。
辛丰臣与他正正相反,面如傅粉,如涂朱,眉目含情,也是剑眉星目,长在他脸上就叫人想起君子如玉来。
韩如懿看见他进来,比了手势,毫不拖泥带水的干脆道:“来了。坐。”一边说一边了袍子坐下。辛丰臣并不与他客气,落了座待要寒暄,就被韩如懿截断。
“你我兄弟,何必讲这些花头,有什么事你直说便罢了。”辛丰臣眉头微皱,肃容道了声‘好’,就把事情细细道来。越听韩如懿眉头皱得越紧,脸色发僵。
年初的时候内阁议事,为增加国朝收入,令浙江半数农田改为桑田,仍以农田税。希图以此增加蚕丝产量。
因为农田改为桑田,粮食要从外省调入,比本地产粮价格稍贵,不增加税赋是为了让桑农吃得起饭。这是明发上谕的,韩如懿虽然是武职,邸报也不落,自然知道,只是这事跟他关系不大,看过就算,没有研究过。
原来虽然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农民耕种自有惯性,哪里是官府说什么就种什么的?浙江台州知府见农民不肯改种,调当地驻兵纵马踏苗,几乎起民变。
驻兵将领石往明接到消息过来,看见自己的兵被人借来干这种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赏了带队的一顿鞭子,直接带着兵走了。
浙江民情并不怎么温驯,一年的生计全指望手里的田,叫人这么糟践了心头直如割一样疼,看见兵走了。
那还了得?当下群情汹汹,齐心协力把下来监督的知府连着几个知县、职官一起丢下河里。其中一个知县是北方人,不水性,当场被淹死。事情闹大了。
嘉辰帝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雷霆震怒,下旨严查。都察院派左敛都御史,持天子手谕巡视两浙。这位左敛都御史裴授,正是辛丰臣至好友,同门师兄。辛丰臣温和的脸上出一丝痛。
他的手死死扣住扶手,几乎不能自持的说:“师兄到了当地,查明有本地豪强勾连官府,妄图兼并桑农,上下沆瀣一气,才强令士兵践踏青苗。师兄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可惜豪强恃强,软师兄威利想让师兄同合污。师兄一面敷衍,一面派了亲信家人冒死回京求救。”
“元敬!我知道你家上承天眷,请你务必帮忙!此事紧急,师兄刚直,拖久了我恐有不忍言之事。”开头韩如懿眉头紧皱,越听脸上神色越疏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