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跪在地上
在家主的眼里,我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我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给你当垫脚石、替死鬼。你只需要做好受人爱戴的父母官,铺好你的青云梯,实在不必顾惜我们的性命…”
“可我跟你说过,他们是跟我一同泡在臭水沟里的兄弟…”平里那么冷淡刻薄的一个人。
这会儿竟然激动得带出哭腔“伏阱和我被家主丢到深山老林里历练的时候,两个人身上加起来只有两把匕首,一袋干粮。
他跟我背靠背,连着熬了五天五夜,谁都不敢合眼,到最后靠喝狼血,啃生,互相搀扶着走出来。那种生死相托的情义,你不会理解…”
“阿陵跟着我的时候,才这么大点儿…他脾气好,子软,总受别人欺负,我没少骂他,嫌他没出息,心里也害怕他哪一天毁在心软上头…”
温朔越说越难受,了鼻子,哭腔越来越重“但他最听话,也最老实…把絮娘配给他的时候,我还想过,要是哪一他们有了孩子,就算我们兄弟几个有了后,以后再有个什么闪失,也有后辈供奉香火…”
“阿朔…”温昭怔怔地看着弟弟,想说自己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却又明白温朔正处于盛怒之际,已经将他和温家的上位者们划到对立面,再解释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方才阿淳过来求我,说是要以儿子的身份,为伏陵摔盆打幡,我答应了他。”他叹了口气,谨慎地转移话题“如今天气炎热,还是让伏陵早些入土为安的好,其余的事,我寻个合适的机会再与你细说。”
他顿了顿,又道:“伏陵的死,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温朔见他始终不提惩治刁民的事,颇觉心灰意冷,哼笑一声,转身便走。絮娘安静地听完这场交谈,强撑着下地,穿上雪白的孝衣。灵堂设在死士们居住的房间对面。
除了府衙的下人往来吊唁,再没旁的亲友,看起来着实冷清。蒋星淳早就背着人抹了一回眼泪,这会儿一身重孝,正跪在堂前烧纸,他像丢了魂魄一般,整个人都木呆呆的,拉着过来送饭的蒋星渊,说起颠三倒四的话:“阿渊…
要是当时跟着伏陵叔叔出去的人是你就好了…你比我聪明,比我机灵,一定能发现不对劲…只要提醒他们一句,这一切很可能就不会发生…”
蒋星渊已从他嘴里听过来龙去脉,闻言低垂着眉眼,俊秀的脸上没有表情。蒋星淳说的不大准确…便是他能及时察觉异常,也未必会出声示警。伏陵的死活,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不是容易被小恩小惠打动的人。不止是伏陵,就连蒋星淳和蒋姝也…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蒋星渊精神一振,他起孝服,和蒋星淳并肩跪在一处,拿起一叠黄纸,体贴地安慰道:“阿淳哥哥,事已至此,快不要再自责了。
咱们好好送伏陵叔叔最后一程吧。”絮娘见孩子们这样懂事,眼泪又止不住地顺着苍白的脸儿滚落。
她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使蒋姝跟着跪下,自去尚未钉上的棺椁前,抚摸伏陵冰冷的容颜。蒋星渊担心她想不开,一步不离地紧紧跟着。说的话也妥帖至极:“大娘,还是节哀顺变吧。伏陵叔叔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您这样伤心难过。”
絮娘痴痴地盯着伏陵,目眷恋,心伤痛,抱着棺材又大哭了一回,方才在蒋星渊的搀扶下跪到灵前。
温朔独自进入地牢,屏退左右,亲手完成伏陵的遗愿。将活人剥皮剔骨、千刀万剐,是血腥得足以令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连做几夜噩梦的残暴行为,在他却有如庖丁解牛,动作行云水。
正好,他需要做点儿什么,适当地分散注意力。也好整理整理了整个脑子、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比如,他虽然喜怒无常,说话也经常怪气,可扪心自问,对几个兄弟并不算差。
为什么伏陵临死的时候,没有留给兄弟们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诉诉委屈,喊声冤枉?为什么心眼只有絮娘?同生共死的十几年情,竟然抵不过和那个小女子做夫的短短三年时光吗?
还是说,死士生涯太过苍白、贫乏、残酷,兄弟们的关心和爱护也无法填补,以至于不能令他生出半点儿留恋?还有,温朔不敢向任何人承认,他害怕死亡。可死亡是死士不可能逃避的命运。
从记事起,他常常猜测自己会怎么死,因为那些可怕的想象而做过无数噩梦,但…伏陵死的时候,怎么会那么轻松。
那么幸福?这超出了他对死亡的理解,颠覆了他对死亡的认知。温朔心里明白,今天跟温昭的争吵,有七八成是在迁怒于对方。温昭再怎么算无遗策,也不是神仙,不可能预料得到,伏陵会在他的庇佑之下,遭到这样的毒手。
他暂时隐而不发,也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温朔怕死,更怕像伏陵一样仓促又悲惨地死去,又有什么错呢?不,他甚至还不如伏陵。
他到死也不知道伏陵口中的“暖和”、“舒服”是个什么滋味儿,也得不到蕴含着伤痛与不舍的一滴眼泪,他生于厌弃,长在炼狱,活得像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消失在这个世上的时候,也如蜉蝣一般无声无息,无人在意。不。
他不甘心。***伏陵埋在一片苍茫的青松之中。下葬这,天空降下朦胧细雨,絮娘在蒋星渊的搀扶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众多死士合力将棺木放进挖好的坟墓里,娇弱的身子剧烈颤抖,而蒋星渊,正悄悄盯着她苍白的玉脸。
她的子柔软又良善,饶是被前头的男人们伤透了心,和伏陵过了几年夫日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动了情。这是缺点,也是优点,等他长大,若是像伏陵一样全心全意待她,说不定也能…蒋星渊正思索着。听见“噗通”
一声,用白布包着的人头落进坑里,打了几个滚,撞上棺木后缓缓停下。“阿陵,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温朔垂着暗沉沉的眼眸,声音喑哑“你放心走吧。”絮娘捂着嘴痛哭起来。
不顾蒋星渊的劝阻,跪在地上,亲手捧起漉漉的泥土,一抔一抔地散在棺材之上。蒋星淳一身重孝,闷不做声地磕起响头。沉重的棺材被泥土覆盖,到了这种两隔的悲痛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