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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声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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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首辅家二公子夏裴夙大婚,十里红妆,锣鼓喧天,高朋座,觥筹错。明鹪累了一天,头顶沉重的凤冠,僵着脖子坐在婚上,百无聊赖,叮叮当当盘一串九连环。

  夏府的嬷嬷们看这位小新娘,行止都算端庄,就是闲不住,一直在玩手里的铁环,也不见紧张忐忑,都暗暗称奇。

  陪嫁丫鬟们却知道,自家小姐正是太紧张了。才要拿个玩具分掉些心思,她们来了四人,有的陪她说话,有的给她捶腿,有的喂她点心,还有的到屋外望风,等新郎来了就进来通风报信。新郎官身份不一般。

  非但亲爹权倾朝野,他自己更是科举及第后际遇风云,被丢到边陲战场立下不赏之功,回京后加官进爵,皇帝逢人必赞,恩宠有加,在朝一时风头无两。

  可新娘就不一样了,她的父亲,是举朝皆知的贪官。明晟官拜工部侍郎,差一步就要入阁,结果贪了筑堤款,让人弹劾揭发,皇帝念在他子是皇室宗亲,没有赶尽杀绝,把人丢到南京混闲职养老去了。

  一家扶摇直上,一家落西山,门不当,户不对。众宾客皆以为夏家低娶,明氏高嫁,可人家新娘子还不怎么乐意这门亲呢。

  “小姐小姐,姑爷来啦!”明鹪吓得手一抖,慌忙将九连环进被子下面,双手置于膝上,正襟危坐,心脏狂跳,像等人来给她行刑,竖起耳朵听新郎官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劳夫人久候,一路颠簸,辛苦夫人了。”传来的话音低徊磁沉,威严内敛,耳蜗也跟着震动。

  明鹪从没听到过这样的男声,如黑水深潭,又似墨玉玄石。奇怪,聘书上说他今年不过二十七,这副嗓子怎么没半点年轻男子的清亮呢,果然男子年届三旬,便已是半个老头?隔着喜盖,她只能瞄见对方的官靴,与大红朝服袍摆。

  那人也不多废话,道声“唐突了”手持玉如意探入,穿过苏,挑喜盖,彼此一睹真容。明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院子里突然响起人声,一位嬷嬷入内禀报:“少爷,陈大人求见,说是十万火急。”

  玉如意没动,他似乎踟蹰了一瞬,终究放弃,东西丢给丫鬟,留下一句“夫人稍等片刻”便转身离开,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少,少爷吩咐让自行更衣就寝,宫里有急事,今晚恐怕回不来了。”母宋嬷嬷来传话,姿态恭敬,十分歉疚,房花烛夜丢下新娘子,实在不像话。

  明鹪倒没说什么,长吁一口气,自己掀掉了红盖头。屋内骤然一亮,夏府几个嬷嬷都倒一口,个个怔然,瞪着眼珠子,看呆了,这是什么天降的小仙子?

  两弯含愁薄烟眉,一对星月点漆目,杏腮若雪,花胜朱,粉雕玉琢的一个瓷娃娃,首辅家的婆子都是见过世面的,沉鱼落雁的小姐丫鬟官家夫人们看得多了。

  可眼前这一位,竟精致得不似凡人,说是个花妖,或是魅,她们也是信的,只是两只眼睛又大又圆,睫长翘,粉腮的,过于稚了。瞧着年纪甚小,含苞放,还没完全长开。

  她也确实孩子气,听到新婚丈夫不来,面上不见失望难过,还仰着脑袋娇声问:“我可以先拿掉凤冠吗?有点儿沉。”

  “那是自然。”仆妇们赶紧赔笑给新少洗漱卸妆,明家来的丫鬟们替她换上丝滑薄绫寝衣,全身涂抹膏,散发上香油,细线洁牙,处处透出别样讲究。

  “你们方才…瞧见姑爷没?”明鹪到底没忍住好奇,有些害羞地向丫鬟们打听。小丫鬟机灵得很,一下就猜出自家小姐想问什么。

  “瞧见了啊…姑爷啊…他这人…长得就…你们说对不对?”一个瓜子脸的漂亮丫鬟,摇头晃脑,故玄虚,另三个也应声附和嬉笑:“对对对,长得就很…嗯!”“你们卖什么关子嘛,他到底长什么样?”“明小姐自己看不是好?我们这会儿说了。不就没意思了嘛。”

  “对呀,小姐要是这般着急,刚才就该让姑爷挑了盖头再走的呢。”她们嘻嘻哈哈打趣小主人,明鹪不高兴地撇撇嘴,毫无办法。

  哪有仆人过主子的,这新少子未免太软,宋嬷嬷瞧不过去,出声回应:“少放心,我家少爷长得一表人才,与是天作之合。”

  一表人才是什么样呢?小明鹪歪着脑袋,想不出来,忽然问道:“冻云,姑爷他…他与表少爷相比如何?”

  “姑爷好看。”一个长了颗美人痣的丫鬟斩钉截铁回答主人。“嗯…好看多了。不可同而语。”另几个也七嘴八舌地说。

  “真的吗?”明鹪忧愁的大眼睛里总算稍显光彩,生出一丢丢期翼,她与表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直以为长大后会嫁给他,谁知被家世显耀的夏夫人截胡,打鸳鸯,硬替她儿子求娶了来,也不知表哥在家有多难过,多伤心。

  唉…缘分人。今晚有些古怪,没人闹房,新郎官离去后客人也全散了。整个夏府安安静静的。

  他果然彻夜未归,次亦无人叫明鹪奉茶见亲戚,但下人们对新少周到恭敬,并无怠慢之意,总之处处不对劲,她无事可做,用完早膳就带丫鬟们打着伞。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逛园子,先摸摸夏家的地形认认路。女孩子们沿着花丛石径谈笑漫步,新少见惯了江南高门世家的华缛美园,每至一景,多有感慨。“好一处太湖石掇山,宛如天开也。”

  “此处朴直,宜以水曲之。”“莳草多绿,若缀其上,意趣又有不同。”正在夫家园子里悠然自得,指点江山,拐角处突然如疾风般冲出一人,与明鹪撞了个正着。

  那人身板高大坚硬,撞上来时像一堵石墙,她猝不及防,娇声惊呼,纸伞手飞出,人一股摔到地上,双手撑着脏的石子路磨破了皮,疼得钻心刺骨。

  “哪个房里的丫鬟?谁准许你们随意出入西苑的!”这恶霸凶巴巴的,撞倒了人也不道歉,面如严霜,冷声质问,愠怒之下周身寒气四溢,仆妇丫鬟们被吓得瑟瑟发抖,竟无人敢出声回话,也忘了扶少起来。

  他的声音明鹪一下就认出来了,正是昨晚丢下新娘的新郎官,二公子夏裴夙。***可怜的小新娘摔在水洼里,淋着雨抬头看她盛气凌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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