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指尖陷入掌心
回到雁拂山,郁晚好一番焚香沐浴驱逐晦气,白守在山崖前看那南飞的雁群,携一壶口味不佳的清酒,一坐就是一整天。闲散躺了半月,她摸一摸肚皮,哀叹一声。再不挣钱,她该饿死了。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动物?”“啊?”郁晚眉毛拧成弯儿“问题是这个?我当要考学问呢。”
曾姑娘理着手里的绢帕,对郁晚的反应见怪不怪,那位俊俏的雇主出手大方,活儿又相对轻松,来抢单的人挤破脑袋。
但对他的问题给出的答案五花八门。有说牛啊猪啊觉得好吃的,有说虎啊龙啊威武霸气的,还有常见些的说猫啊狗的,反正都没到点子上。“能试错吗?”郁晚斟酌着问,她的答案大抵是不对,但这笔单实在是个香饽饽,她不想错过。
“不能。”曾姑娘又宽慰一句“许是人家有什么忌讳或偏好吧,答对即是有缘,答不对也无需勉强,挣钱的机会还多。”
郁晚思虑半晌没个头绪,最后一气,实话实说“我喜欢大雁。”曾姑娘眼里一亮,惊喜地望向隔墙“噫,还真让你对上了!”
郁晚一口茶水呛进喉咙,咳了好一会儿,比起欣喜,她吃惊更甚“真是大雁啊?”大雁在廊州不算常见,竟这么讨巧。曾姑娘高兴,说话也敞亮“看来你是注定的有缘人,这银子归你挣!”
郁晚一脸,有些不真实感,言归正传,她又问:“要绑的是何人?可有什么恶行?”银子虽香,她还是不太愿意做助纣为的事儿。“地点我晚些给你,要绑的人倒也算不上大罪大恶,说是骗身骗心,雇主找不着人,要讨个情债。”
“哦,那行!”她爽快应下,想一想这份美差,又没忍住嘿嘿笑出来,*是夜云厚月薄,秋意浓重,枝头的绿叶染了彩、卷了边儿,叶柄松松晃晃,一阵疾风掠过,四散飘零,归尘归土。郁晚踏着地落叶与月光浮跃而过,纵身翻进凌县北边一间独院中,轻车路地用匕首撬门栓。
要说这住户也是心大,门栓只搭了一半,她几乎不费工夫就将门打开来。甫一踏进房中,郁晚瞬间滞住身上动作,气息到近乎于无,手中刀柄握紧,一双黑亮的眸子如夜伏捕食的凶兽般罩在榻上背对着她假寐的男子。一般人觉察不出。
此时房中全是这人时急时缓、时长时短的紊乱气息以及过快、过吵的心跳声,他显然醒着。听见了她的动静却还装睡,难怪她能这般轻易进门,原是故意撒了网等着来人钻。
果然没有事少钱多的美差,想必这待绑的人与雇主纠葛甚深,早有防备,他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放她进来,定是做了十全的准备,不知周围布了多少暗器与陷阱。当机立断,郁晚转身出门。
半盏茶过后,房中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正朝着门口来。郁晚暗里勾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里面的人果然率先等不住。房门极细微地“吱呀”一声,从里敞开,迈出一条修长的腿。
转瞬之间,郁晚听声辨位,先前准备好的麻袋兜头罩下,以手作刀狠狠劈向他后颈。对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身上一软,倒进郁晚臂弯中。
她将人抡上肩,提腿浮跃,身轻如燕,转眼掠出十数丈远。月影轻浅,天边泛出鱼肚白,再过不久便要天光大亮。
郁晚百无聊赖地倚在一处木枝桠间,一条腿搭着悠悠晃,她已在给定的货地等了半个时辰,怎的雇主还不面?头一回遇见这等情况,是要将人送回去,还是她先存着?
若是无人来领,她将人放了可还能拿到钱?视线落向树处,那里搁置了一方麻袋,里头的人沉沉昏睡着。若是他中途醒了。
是再打昏一回?“唉。”她长长叹一声,恼人的事真是杂乱一堆。眼下已近拂晓的时辰,不久便可能有赶集的人路过,她还需得重新找个地方藏人。说起来,这地方在凌县东门口附近,她上回来还是半年前,将被她打晕的闵宵送到这处。
也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可还记恨她…正陷进某些往事中,树下突然传来窸窣的动静,麻袋里的人正扭动身子挣扎手脚。郁晚回神,一点脚飞身下树,正落在麻袋旁边。里头的人大抵听见了动静,动作一滞。
她未多想,抡起手刀就要劈下。“是我!”里头的人突然出声。手刀堪堪停在麻袋面上,郁晚歪头摆了摆耳朵,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对方说这话,是知道她是谁?她还未出声,他又急忙补充,声音些许干哑“是我,闵宵。”
郁晚心里一惊,倒一口凉气,连忙了匕首割开口袋。闵宵乌发凌乱,松散几缕落在颈间,白皙的脸颊因长时间闷在麻袋里泛着浅浅的红。
他垂着眼睛,紧抿着,一语不发地任由郁晚给他解束身的麻袋和绳索。此人此景,好似和半年前的某一晚上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险些分不清今昔。
郁晚悄悄瞥他好几眼,话出口心虚得不成样子。“…怎么是你啊?”闵宵沉默几息,终于抬眼看她,拂晓时辰尚视物不清。
但他那双眼睛水盈盈的,映着粼粼月光,像是浮着桃花瓣的池水,幽静又深邃,看得人心里轻颤。郁晚咽了咽喉咙,恍惚间想起曾姑娘的话。“有人花钱绑你,说你骗身骗心,要讨情债…”她脑中发怔,越说越觉不对劲,到底已没了声音。
闵宵定定看着她,将她一脸的疑惑、惊惶和心虚尽收眼底,莫名地想看她被那些磨人的心绪恼一恼。半晌,他总算决定放过她。“我到处找不到你。”郁晚瞪直了眼,上开开合合数回,却没发出声音。闵宵竟然花钱雇她绑架他自己…
“你…”她的嗓音已经干涩得发哑。她清了清,勉强稳住话头“你找我干什么?”未及他答话,郁晚自顾自判定他的用意,急促地话“我已经道过歉了。
也赔了银子…难道你要送我去见官?”她可刚蹲了三个月的大牢出来,这回绑架加上污人清白,三年可蹲得出来?“若是嫌钱不够,我再多挣些赔给你…”话到半头又没了声儿,她记起,闵宵可是能拿出一百两雇人,哪会缺钱,她后知后觉自己唱了半天独角戏,闵宵倒是一直没发话,又心虚地去看他。
他眼里情绪不明,现下倒是不像以前般将话都摆在眼睛上,她只能看出他不像是震怒。对视片刻,闵宵眼睫忽颤,率先移开视线,他垂下眼睑,瓣微启,声音很轻。
“…我想见你。”郁晚瞬时瞳孔紧缩,浑身如同塑了一层冰般僵硬,嗡鸣之声从耳道灌进她的脑中,震得她麻木又昏沉。
她止不住地问自己,他说这话是何意?总不能是她想的那般?她占了他的清白,他来找她负责?初秋的晨风带着丝丝袅袅的薄雾,拂在人身上落下一层的水汽,浸过衣裳,沁出微微凉意。
闵宵看着郁晚浑身上下透出的抗拒与排斥,青白的手指渐趋收紧,指尖陷入掌心,身上的凉仿佛渗进骨和心里,让他生出怒和怨。骗身骗心。计不清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闵宵的话终于打破这一席比夜还漫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