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最晚拿到钥匙
她面上极力压抑波动的心绪,轻轻应一声,又觉太过敷衍,便起了个话头“宋岸之给你下药了。”
“嗯。”闵宵身上的情并未消尽,这般泡在水中让他好受许多。他上身趴伏在竹筏上枕手看她“明镜司的人既担着纠察同僚的职责,便首先要以身作则。如果我没忍住侵犯了那位女子,无论是以强暴的罪名,还是以受贿的罪名,都足以让我身败名裂。”
“他们不敢杀你,便用这等法子给你泼脏水!”郁晚恨恨骂道,又忽而一怔,心脏直直沉坠。闵宵在这等职位,致命的除了别人的明暗箭,还有他自身的污点。
如若有一天旁人发现他与一个阶下囚有私情,这女子身上的案底桩桩件件皆是要被砍头的重罪,无论闵宵有没有做过违法纪之事,他都会被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夜风拂在身上有些冷,郁晚抱膝坐着。
目光落在幽暗浩渺的河面,心里闷得说不出话。“怎么了?”闵宵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轻声问。
郁晚转过眼睛瞥他“你好了吗?时辰不早,我困了。”闵宵抿一抿,手伸回水里“再等一会儿。”***张阿年放下挑子,将竹筐里的干稻草从栏往牢房里。郁晚不出意外地又挂在墙上,扒在通风窗边上往外望,可以见得她有一身好本事。
“郁姑娘,我来给你添稻草了。”郁晚闻声回过头看他,但人依旧未下来“多谢阿年哥。”张阿年见她好似笼鸟盼着归林般渴望外头的天地,劝慰道:“你去京城那一趟减了整整三个半月的刑期,已经比许多人走运啦,再忍上百来天就能出狱,是好事啊…怎的还这般愁眉苦脸?”
郁晚总算下来,在牢门前盘腿坐下“阿年哥,你可有听闻京城传来的消息?”张阿年觑她几眼,不答反问:“你问什么消息?问了作甚?”郁晚只答半截话“咱们王爷的消息。”廊州在宁越王府辖区,她指的自然是誉亲王。张阿年“嘶”
地一声,凑上近前低声音“你怎么知道咱们王爷的事儿?莫非你这回护送贵人回京听到了什么风声?”
“我哪里能听到什么有用的。”郁晚连连摇头“贵人自然不会跟我一介囚犯多说话,也就是从旁人口中听到提过一句‘誉亲王’,我认识的大人物也就只有咱们王爷,故而问上一问,权当解闷。”
“倒也真有那么回事儿。”张阿年一边稻草,一边左右转着头看“上回不是让你们连夜去徐远县帮忙挖河道嘛。
正是因为上头传来消息,京城的明镜司要派人下来巡察,结果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在他们人到前完工,这事儿自然被参了一本。
屋漏偏逢连夜雨,延州有个县被查出私昧阵亡将士遗眷的赡养金,喻州被查出将次等粮食卖与北府粮仓。宁越王府辖下三州一道出事儿,陛下若再一味袒护,实在有失偏颇,难以服众。
眼下明镜司盯上王爷,正顺藤摸瓜想往深处挖,王爷忙于应对呢。”郁晚心里摸了个七七八八,嗫嚅着感叹:“那当真是麻烦了。”
张阿年哼哼两声“被明镜司上的就没有不麻烦的。”他最后又了两把稻草,拍拍手上的灰“我去别的牢房啦,你放宽心,不久就能出去了。别把自己憋出病来。”
郁晚敷衍地点点头,将新的稻草垫到日常睡觉的地方,瘫软着窝进去,目光涣散地盯着楼板,思绪悠悠飘远。
一个月前她与闵宵顺利回到京城,他急于将喻州刻意卖陈粮给北府粮仓之事上报,带着一应账簿直奔明镜司找洛房端商讨相关事宜。郁晚身份特殊,由明镜司下属牢狱暂时收监,她在那处见到了符松蒙。翌上午,她尚还在睡梦中。
忽然听见牢门的铁链哗楞作响,狱卒告诉她,廊州的狱司来提人了。当天中午她便和符松蒙一道坐上返回廊州的囚车。廊州的狱司催得急,一应手续交接完便不做停留地将她与符松蒙推上囚车。
明镜司的办事处与牢狱不在一处地方,她找那狱司想要行个方便,对方冷哼一声不理睬,着脸给她套上手脚镣铐,径直驱车出京。郁晚还记得那天她往明镜司办事处的方向张望了许久,盼着能有神迹出现,但最终事与愿违。
她走得匆忙,或许廊州狱司将囚犯提走一事还未上报到闵宵那一层,他根本不知晓,再有他当时必定陷于誉亲王的事难以身,他们最终未见上一面。转眼已过了一月,想来这一月闵宵都忙碌得不分昼夜。
不只是他,誉亲王也该愁得茶饭不思。能两厢对峙打得有来有回也好,陛下对誉亲王那般偏私,能有如今的势态,至少明镜司并不处于下风。许是长困于牢狱,郁晚的心绪越发低沉,每睁眼看着黑的楼板,闻着干苦的稻草气味。
她的心脏便像被泡进深水中,闷得不过气,得她浑身乏力,她经常迫自己昏睡,一睡大半,可白睡到了夜里更为煎熬,牢房昏暗,从通风窗往外看依然是漫无边际的黑,她干瞪着眼熬到天明,漫长得像是被囚在深渊里上千年。
那般滋味太难受,于是她决定还是夜里睡觉白醒着,她越发长久地趴在窗上张望,看看碧空白云,听听鸟啼蝉鸣。
如此以消磨漫长的枯燥,她时常会看见那在树下喝茶吹风的修筠世子,便狠狠羡慕与嫉妒一番,同是坐牢他却过得那般滋润!更多时候,郁晚只是枕着手窝在稻草堆里,如眼下一般盯着楼板发呆,她会想一想闵宵,想她出狱后的日子。
她依旧要当个闯江湖的女侠,匡扶正义,替天行道…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慕的麻烦!也不知他那时出狱了没有,那厮作为头目该判得更重,可奉运镖局既与誉亲王有情,谁料得到会不会帮扶他一把。想着想着。困意笼罩下来,她又沉沉睡去…*郁晚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乘舟南下。
忽然狂风骤起,以席天卷地、摧枯拉朽之势吹得干坤变,地动山摇,她立于木舟之上,用尽内力稳住身形,却如枝头孤零零的枯叶般摇摇坠,她快要堕入深水中,坍塌的山脉碎石朝她砸下来。
“郁晚!地动了!别睡了!”忽然一道焦急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从阴沉沉的上空如洪钟、如密网般罩下来,将她所处的天地得当当,从耳道灌入,沿着脉络钻进脑海,震得她浑身一颤,眼睛倏地睁开。
地动了。身下的牢房真如水上的扁舟般颠簸晃动,楼板的灰簌簌落下,外头的人惊慌嘈杂地呼嚎,张阿年脸上得通红,头的汗,咧嘴咬紧着牙,手上正着急地扒那一大串钥匙。
他终于找到郁晚这间牢房的钥匙,一边解下来一边以极快的语速嘱咐:“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开门,我还得去给别的牢房送钥匙!”他把钥匙从牢门里扔进来,郁晚一捞握进手里“一定要跑出去!”
郁晚浑身一凛,气与血直往脑中上涌,一个打扑到牢门上开锁,她这一层专门关女囚,本身就只有数人,她在最靠里的一间,最晚拿到钥匙,从牢房出来时已经没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