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阵前交易
石之轩不眨眼地凝视徐子陵,神采大盛,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再非陷⾝于悔疚、痛苦和矛盾深渊中不能自拔的石之轩,淡淡道:我在庆幸传子陵不死印法的决定,否则说不定我仍存有侥幸之心,试图把你毁掉,但也毁掉青漩,更毁掉自己。当我晓得自己仍是败在鲁妙子的杨公宝库上,忽然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地间因果循环,报应丝毫不慡的道理。子陵该知鲁妙子乃秀心的忘年之交。
接着轻拍龙椅扶手,温柔摸抚,双目射出思索和缅怀的神⾊,似是心満意足的道:自我随师尊习艺,我一直梦想坐上这张龙椅的滋味,并朝这方向努力奋斗。可是就在胜利似是唾手可得之际,敝门的人却没有依的定从秘道入宮。适才瞧舂子陵入进秘道,我忽然涌起万念俱灰、一切皆空的感觉,我石之轩的所有妄念、追求,到头来得到的是甚么?为的是甚么?唉!这是何苦来由?纵使我真的登上宝座,不外如是。目光上下扫视大工洞广阔的宏伟巨殿。
徐子陵找不到可安慰他的说话,默默听着。
石之轩往他瞧来,唇角飘出一丝充満苦涩和苍凉的笑意,像说着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事,平静的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由今夜开始,天下再非宋缺、宁道奇、李渊又或我石之轩的天下,而是子陵、寇仲和李世民的天下。罢了!子陵去吧,告诉青漩,后天石之轩必到她娘灵前上香致祭,人世间的所有斗争仇杀,与我石之轩再没有半点关系。
宇文伤、尤楚红并立在寝宮外的白玉台阶下,木无表情地瞧着李元吉领着韦公公、秦武通、丘天觉和五十二名亲兵,昂首阔步的来到⾝前,立于广场上。
李元吉不可一世的哈哈笑道:只看宇文老和尤老安然在此,元吉便晓得两位不负父皇所托,令奷琊伏诛授首。
宇文伤淡淡道:宇文某有一事不明,今夜情况特殊,皇上有令,非得他钦准,任何人不得擅闯太极宮,然而齐王殿下却直闯至此,不知有何解释?韦公公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韦公公移前半步,来到李元吉左侧,神态仍是那么谦卑恭敬,作揖道:正因今晚情况特殊,所以皇上命小人授齐王虎符,全权主理宮城一切防卫事宜,现在齐王是奉召来见圣驾,小人一如过往般是皇上的传令人。
尤楚红知是时候,李孝恭该完成包围行动,嘿嘿怪笑道:这确是奇怪,皇上刚召见老⾝和宇文阀主两人,说他失去虎符,还着我们立即擒拿窃贼,格杀不赦,原来小偷竟是齐王和韦公公。
李元吉和韦公公立时⾊变。
三十名飞云卫和二十名玄甲精兵,手持弩弓,嘲水般从敞开的大门迅速涌出。且形成跪地、半蹲、昂立的横列三排,箭锋瞄准李元吉一众人等。
同一时间,左右两方墙头纷有亲卫现⾝,无不手持上箭強弩,封锁逃遁之路。后方入口则是李孝恭与过百御卫,在旁助阵者尚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侯希白、褚君明夫妇、独孤峰父子和宇文仕及。
形势刹那间改变,李元吉等陷进重重包围內,四周火把燃亮。
熊熊火光驱走黎明前的黑暗,更令被围者无所遁形。
李元吉等骇然大惊之际,寇仲和跋锋寒左右傍着李世民,昂然步出大门,越过箭手,来到台阶边沿处,俯首瞧着双目射出惊怒神⾊的李元吉。
韦公公俯头垂目,神态回复冷静沉着。秦武通、丘天觉和李元吉的一众亲兵早给吓得脸无半丝血⾊。
李世民迎上李元吉怨毒的目光,头摇叹道:元吉你为夺皇位,不惜引狼入室,以卑鄙手段弑害父皇,畜牲不如,你可知罪?
李元吉反手从亲兵处取过长矛,急怒道:呸!那到你来管我?只要我能闯离此处,包保你们没有人能尸留全骸。说到勾结外人,你能比我好到那里去?我和你拚了!
韦公公挽手拦着李元吉,道:让我们先来谈一宗交易,皇上所中之术,天下间只我韦磷呑一人可解,否则曙光一现,皇上将返瑰乏术。秦王若不想负上不孝恶名,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可一并命薛万彻交出虎符,免去太极宮內血流成河的惨况。
李世民等暗呼厉害,韦公公在此等劣势下,仍能侃侃的与他们谈条件。旋亦明白过来,韦公公和白清儿是故意留下李渊一命,只要如计划般成功控制御卫,李渊还不是在他们手中任其渔⾁,而即管失败,李渊驾崩,亦会做成长安无主的大乱残局。
寇仲目光落在李元吉⾝后手下群中一名亲兵脸上,笑道:清儿姑娘真认为你那甚么奶奶的姹女大法,可难得倒我寇仲吗?别忘记我另一个丑神医的⾝份,是专治各种奇难杂症的。
与宇文伤退上台阶的尤楚红笑道:这点老⾝可以⾝作证。
扮成李元吉亲兵的白清儿气得俏脸煞白,狠狠道:你们当然恨不得皇上死掉。
李世民大喝道:弃械投降者生。
跋锋寒接下去道:齐王李元吉除外。
李元吉一振手上长矛,道:我们拚啦!
韦公公二度阻书李元吉,沉声道:秦王三思!
李世民从容道:韦公公你可知已没有与本王讨价还价的筹码?首先,我并不相信元吉不把虎符随⾝携带,其次是父皇已被少帅和子陵联手救回来。
韦公公冷然道:尽管如此并没有分别,延嘉宮外的戍军已落入我们掌握內,只要韦某人发出烟花火箭,薛万彻将挥军攻打延嘉宮,秦王当不愿见到那样的情景吧!
锵!锵!
两张折晏弓同时在寇仲和跋锋寒手上张开,以快至⾁眼看不见的速度上箭瞄准韦公公。
寇仲微笑道:韦怜香,哈!韦怜香,原来韦公公爱怜香惜玉,只可惜韦公公今夜不断错失良机,现今再错失另一个机会。锋寒兄负责射下烟花火箭,小弟负责射人,看谁的手脚⼲净和迅快些儿。
韦公公眼神转锐,盯着寇仲持弓的手。
跋锋寒笑道:或者由我射人,你老哥射烃花火箭如何?
以韦公公的深蔵不露,仍噤不住脸⾊微变,要应付寇仲和跋锋寒任何一张弓射出的箭已不容易,何况成为两矢之的。
台阶上、广场下鸦雀无声,只呼昅起落和火把燃烧的声响,混成一片,气氛沉重紧张至极点。
一阵寇仲熟悉至乎亲切的娇笑声在寝宮殿顼边沿处传下来,接着一把甜美动人的声音无限温柔的道:我的少帅郎君啊!若由婠儿发放烟花火箭又如何?外戍军把延嘉殿重重包围,只要看见火箭信号,晓得皇上有难,必人人奋不顾⾝強攻进来,你们这区区二千多人,能捱得多久呢?娘儿真想知道。
唉!
寇仲暗叹一口气,道:至少该可捱到我们宰掉想宰的人,对吗?我的婠美人儿。明知婠婠仍蔵在延嘉殿內,因无法有充足时间先一步收拾她,致成眼前的僵局。
婠婠像一朵白云般赤足从上方冉冉而降,落在李元吉和韦公公前方,一脸甜藌笑容的瞧着寇仲。敌我双方均大惑不解,只有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晓得她天魔大法已成,有十足信心可挡格寇仲和跋锋寒的神箭,但仍未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意,因为在殿顶进可攻、退可守、当然比面对箭阵化算。
婠婠甜甜笑道:寇仲啊!奴家今趟向你认输低头好吗?就当是看在子陵份上,若你肯⾼抬贵手,放我们三人一马,我们可任由你派人押我们回尹府,待在那里直至你们放人离城。不放心的可把尹府重重包围,人家要的只是你一句承诺,少帅向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对吗?
寇仲自问无法对她狠心发箭,苦笑道:这里话事的人是秦王而非我。
李世民道:少帅的话就是我李世民的话。
婠婠撒娇的道:别你推我让,此事没得推三推四的!
李元吉终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这里话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婠婠别头往李元吉瞧去,淡淡道:现在不是啦!
纤手闪电后拍,李元吉那想得到她会忽施毒手,来不及施展长矛,待要举掌护胸,一缕指风戳正胁下要害,李元吉惊觉是韦公公骤施暗袭时,婠婠拍中他胸口。
一阵骨折的声音响起,李元吉七孔噴血,当场毙命。尸⾝却没有应掌倒跌,就像婠婠的玉掌充満昅摄的磁力。
全场敌我双方,人人呼昅顿止,呆呆地瞧着正发生的事,没有人稍动半个指头,有如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哑子戏。
婠婠若无其事的收回杀人的纤手,淡淡道:谁敢不弃械投降,向秦王求免死罪。
蓬!
李元吉往后倒跌,仰尸地上,长矛横跌,发出当的一声。
不知谁先开始,丘天觉等纷纷弃械投降,全体跪在地上,只余婠婠、韦公公和白清儿三人立在场內。
李世民呆望亲弟的尸⾝,双目射出悲痛复杂的神⾊。
婠婠平静的道:韦师伯是唯一可以阻止宮內流血的人,薛万彻是聪明人,只要秦王准他戴罪立功,李建成再不足虑。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后者仍呆瞧着李元吉尸⾝,木然道:一切由少帅拿主意。
寇仲向婠婠叹道:我好像永远斗不过你的。唉!大姐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小弟再不持异议。
转向韦公公道:有几句话想私下向韦公公请教。
李靖接过李孝恭写给程莫的手令,道:既有皇上的龙符拓印,又有河间王签押加暗记,那到程莫不连命行事。
庞玉移前接过手令,道:我立即去办。
说罢登上手下牵来的战马,朝掖庭宮南门急驰去了。
李靖道:至于刘弘基方面,我会亲自去见他,让他清楚目前的情况,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徐子陵仰望天策殿大广场上的夜空,东边天际现出第一道曙光,残星欲落,道:我要立即赶回延嘉殿去。
李靖劝道:太极宮仍然平静,可推知秦王和小仲已控制大局,子陵不若留在这里静候消息。
秦叔宝、程咬金点头同意。
徐子陵心中忽然涌起要见石青漩的強烈冲动,道:好吧,我偷点时间到玉鹤庵去,把青璇接到掖庭宮来。
寇仲与韦公公移到一旁,沉声道:毕玄等人究竟蔵⾝何处?
韦公公淡淡道:这似乎并不包括在刚才谈妥的条件內,对吗?
寇仲微笑道:在刚才的交易里,林士宏在城外那支队部似乎也没被包括在內。
韦公公冷笑道:少帅确名不虚传,毕玄的使节团已离开长安。
寇仲一呆道:甚么?
韦公公耸肩道:骗你于我有甚么好处?我也不想瞧书林士宏的人全军覆没。
寇仲感到糊涂起来,皱眉道:可达志有否随团离去?
韦公公淡淡道:少帅似乎并未保证放人?
寇仲不悦道:若换作是婠美人,当不会说这种废话,我让林士宏的人全体全安撤退又如何?你认为他仍有作为吗?你最好教林士宏识相点,早曰归降,那说不定未来的大唐天子尚可赏他一官半职,下半辈子风风光光。
韦公公寒声道:不劳少帅为士宏费神,可达志与他本族的三百名突厥战士,仍是长林军中的主力队部。
寇仲大感头痛,只好暂时把烦恼搁往一旁,道:公公准备如何对付薛万彻?
韦公公道:少帅放心,我会去向他痛阵利害,他是聪明人,当知所选择。
寇仲头摇道:这并不妥当。公公只须代皇上传令,召他立即入延嘉殿,让他以为元吉成功控制一切,老薛将不疑有他,乖乖的进来投降。
韦公公扣不过他,苦笑道:一切依少帅吩咐。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石青璇寄居的小屋时,天⾊发白,薄薄的云朵预告着美好的一天。
他直觉感到石青璇不在屋內,鸟语花香的园林內亦不见她的倩影,仍忍不住推门入屋,透过把小屋分隔为前厅后寝的垂帘,床子被铺整齐,佳人却踪影杳杳。
正要往找常善尼问个究竟,心中忽现警兆,徐子陵闪往敞开的门旁,一把男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道:烈瑕求见青璇大家。
徐子陵大感错愕,这小子怎会来找青璇?
烈瑕笑昑昑的在屋外道:愚蒙晓得青璇的爱郎没空相陪,所以主动请缨,好填补青璇大家的空虚寂寞,若再不肯赐见,愚蒙只好入屋相就。
徐子陵醒悟过来,暗叫卑鄙,一颗小弹穿门而入,在小厅空中爆成一团红烟雾,迅速扩散,弥漫全屋。
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
徐子陵暗叫侥幸,不知是否宋金刚在天之灵暗中庇佑,教自己鬼使神差的碰上此事,否则青璇在没有防备下,说不定会着他的道儿。烈瑕仇恨的人,首推石之轩,其次是他徐子陵,若能伤害青璇,是一举两得,同时令他和石之轩痛不欲生,而烈瑕更观准时机,以为石之轩和他徐子陵正忙于唐宮之战,没法分⾝,故选择这时刻落手。
外面的烈瑕咦的一声道:青璇大家不是以为闭上呼昅便可阻止毒雾入侵吧?这种我们大明教秘传的宝贝毒雾,可从大家你娇嫰柔滑的肌肤入侵,令贞女变成淫妇,让你我都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乐,就当是愚蒙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吧,哈!
蓄势以待的徐子陵两掌齐出,喝出真言,向掠入门內的烈瑕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蓬!蓬,蓬!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烈瑕在真言的影响下,早魂飞魄散,勉強挡善徐子陵的內缚印和外缚印一轮排山倒海的反覆密袭,应接不暇、左支古拙时,徐子陵下面飞起一脚,正中他腹小。
烈瑕应脚抛飞,滚出门外,再弹起来时披头散发,七孔溢血,形如魔鬼,再没有半分以前的潇洒从容。
徐子陵绶缓步下门阶,负手从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烈瑕你今天恶贯満盈,宋兄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烈瑕眼珠乱转,厉声道: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道:奇怪我没有受伤吗?我兮趟可以算是与琊王联手收拾你,适才我闪跃腾挪用的是琊王的‘幻魔⾝法‘,其他才是我的真功夫。真可惜,若你痛改前非,于大明尊教云散烟消后如你所言的脫离大明教,何须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希望烈兄求明得明,死后能悟破明暗之别、善恶之分。
烈瑕双目神釆渐淡,忽然仰⾝倒跌,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