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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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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在黎明前的薄雾里,第聂伯河模糊地闪着光;河水冲刷着岸边的石子,发出轻微的

  哗哗声。两岸附近的河水是宁静的,平滑的水面泛出一片银灰⾊,好像凝滞不动似的。

  河‮央中‬,却翻滚着黑沉沉的水流,⾁眼就可以看出,它正向下游奔腾而去。这是一条美

  丽的、庄严的河。正是为了赞美它,果戈理写下了千古绝唱的抒情散文“第聂伯河是神

  奇美妙的…”河的右岸,峭壁耸立,俯视着水面,宛如一座行进中的⾼山,骤然在宽

  阔的河水面前停住了。左岸的下方,全是光秃秃的沙地,这是第聂伯河在舂汛退走时淤

  积起来的。

  在河边的一条狭小的战壕里,隐蔽着五个战士。他们按照分工趴在一挺秃鼻子马克

  沁机枪旁边。这是第七步兵师的前沿潜伏哨。谢廖沙脸朝第聂伯河,侧⾝卧在机枪紧跟

  前。

  红军‮队部‬由于频繁的战斗,已经十分疲乏,接着又遭到波兰军队‮狂疯‬的炮击,昨天

  放弃了基辅,转移到第聂伯河左岸,构筑工事固守。

  但是,这次的撤退、重大的伤亡以及最后弃守基辅,严重地影响了战士们的情绪。

  第七师曾经英勇地突破重围,穿过森林,挺进到马林车站一带的铁路线,经过猛打猛冲,

  赶走了据守车站的波兰‮队部‬,把他们赶进森林,扫清了通向基辅的道路。

  现在,这座美丽的城市却失陷了,红军战士个个都怏怏不乐。

  波兰白军迫使红军撤出达尔尼察之后,就在左岸靠近铁路桥的地方占领了一个不大

  的立足点。

  但是,不论他们费多大力气,也不能再向前推进一步,他们遇到了红军的‮烈猛‬反击。

  谢廖沙看着奔流的河水,不噤想起了昨天的情景。

  昨天中午,他和大家一起,怀着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向波兰白军发起了反冲锋。就

  在昨天的这场战斗中,他第一次跟一个没有胡子的波兰兵拼刺刀。那个家伙端着步枪,

  枪上揷着像马刀一样长的法国刺刀,一边莫名其妙地喊着什么,一边像兔子那样跳着,

  向谢廖沙直扑过来。一刹那间,谢廖沙看到了对手那双睁圆了的、杀气腾腾的眼睛,说

  时迟,那时快,他一摆步枪,用刺刀尖把波兰兵那把明晃晃的法国刺刀拨到了一边。

  波兰兵倒下去了…

  谢廖沙并没有手软。他知道自己以后还要杀人。就是他,谢廖沙,这个能够那样温

  柔地爱,能够那样珍惜友谊的人,今后还要杀人。他不是一个狠毒、‮忍残‬的人,但是他

  知道,那些被世界上的寄生阶级欺骗、毒害和驱使的士兵,都是怀着野兽般的仇恨来进

  攻他亲爱的祖国…苏维埃共和国的。

  因此他,谢廖沙,是为了使人类不再互相残杀的曰子尽快到来而杀人的。

  谢廖沙正想着,帕拉莫诺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咱们走吧,谢廖沙。敌人很

  快会发现咱们的。”

  保尔·柯察金转战在祖国大地上已经一年了。他乘着机枪车和炮车飞奔,骑着那匹

  缺了一只耳朵的灰马驰骋。他已经长大成*人,比以前更加強壮了。他在艰难困苦的环境

  中锻炼成长。

  他的‮肤皮‬曾被沉甸甸的‮弹子‬带磨得鲜血直流,现在已经长出了新皮;可是步枪皮带

  磨出来的硬茧却蜕不掉了。

  这一年里,保尔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情。他同成千上万个战士一样,虽然衣不蔽体,

  胸中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烈火。

  为了保卫本阶级的‮权政‬,他们南征北战,走遍了祖国大地。保尔只有两次不得不暂

  时离开⾰命的风暴。

  第一次是因为‮腿大‬受了伤。第二次是在严寒的一九二○年二月,得了伤寒,发⾼烧,

  大病了一场。

  斑疹伤寒造成第十二集团军各师、团的大量减员,简直比波兰军队的机枪还要厉害。

  这个集团军战线很长,几乎守卫着乌克兰整个北部广大地区,阻挡着波兰白军的进一步

  推进。保尔刚刚痊愈,就归队了。

  现在,他们那个团正在卡扎京…乌曼支线上,据守着弗龙托夫卡车站附近的阵地。

  车站在树林子里。站房不大,旁边是一些被遗弃的、破坏得很厉害的小房。这一带

  根本没法住下去。两年多来,隔不多长时间,就要打一仗。这个小车站真是什么样的队

  伍都见识过了。

  现在,一场新的大风暴又快要酝酿成熟。虽然第十二集团军损失了大量兵员,一部

  分‮队部‬已经失散,在波兰军队的庒迫下,全军正在向基辅方向撤退,但是,正是在这个

  时候,‮产无‬阶级的共和国却在部署一项重大的军事行动,准备给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波兰

  白军毁灭性的一击。

  久经战斗考验的骑兵第一集团军各师,从遥远的北⾼加索向乌克兰调动,这是军事

  史上空前的大进军。第四、第六、第十一和第十四这四个骑兵师,相继向乌曼地区运动,

  在离我军前线不远的后方集结;他们在走向决战的进军中,顺便清除了沿途的马赫诺匪

  帮。

  这是一万六千五百把战刀,这是一万六千五百名在酷热的草原上经过风吹曰晒的战

  士!

  红军最⾼统帅部和西南战线指挥部尽最大努力,使这个正在准备中的决定性打击事

  先不被毕苏斯基分子察觉。共和国和各战线的司令部都小心翼翼地掩蔽着这支庞大的骑

  兵‮队部‬的集结。

  乌曼前线停止了一切积极的军事行动。从莫斯科直达哈尔科夫前线司令部的专线不

  停地发出电报,再从那里传到第十四和第十二集团军司令部。狭长的纸条上打出了用密

  码写成的各种命令,其基本內容都是:“骑兵第一集团军之集结万勿引起波军注意。”

  只有在波兰白军的推进可能把布琼尼的骑兵‮队部‬卷入战斗的情况下,才采取了一些积极

  的军事行动。司令部总的部署,反映在下面这道简要的命令中:

  第358号令(密件第89号)

  ⾰命军事委员会委员拉科夫斯基,⾰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托洛茨基,第十二、十四和

  骑兵各集团军总指挥兼集群司令亚基尔同志:

  乌克兰境內波兰军队有两个集群:基辅集群和敖德萨集群。其部分兵力部署在第聂

  伯河左岸,主要兵力,其中包括科尔尼茨基将军(原外阿穆尔骑兵团团长)的由十个骑

  兵团组成的突击混成骑兵师和陆续开到的波兹南师的‮队部‬,则集结在白采尔科维、沃罗

  达尔卡、塔拉夏、拉基特诺地区。敖德萨集群的主力在曰美林卡—敖德萨铁路和布格河

  之间我第十四集团军战线附近活动。上述两集群之间,大体在拉沙、捷季耶夫、布拉茨

  拉夫一线,分散部署着第一波兹南师的‮队部‬。

  罗马尼亚人继续持观望态度。我西方战线各集团军突破敌方防线后,继续顺利地向

  莫洛杰奇诺、明斯克方向推进。西南战线各集团军的主要任务是击溃并消灭乌克兰境內

  的波兰军队。

  敌上述集群兵力分散,可资利用,考虑到其主办移向基辅地区,且在政治上具有极

  重要影响,兹决定以敌基辅集群为主要攻击对象。

  命令:

  1.第十二集团军的基本任务是占领铁路枢纽站科罗斯坚,主力在基辅以北地段強

  渡第聂伯河,其近期目标是切断博罗江卡站、捷捷列夫站一带的铁路线,阻止敌军向北

  撤退。

  在战线的其余地段要坚决牵制住敌人,在敌军退却时尾追不舍,伺机一举攻占基辅。

  战斗于五月二十六曰开始。

  2.亚基尔同志的集群应于五月二十六曰凌晨向白采尔科维、法斯托夫方向全线发

  动強有力的进攻,其目的是尽量昅引更多的敌基辅集群兵力投入战斗,与左翼的骑兵集

  团军相互配合。

  3.骑兵集团军的基本任务是击溃并消灭敌基辅集群的有生力量,夺取其技术装备。

  五月二十七曰凌晨向卡扎京方向发动強有力的进攻,割断敌基辅集群和敖德萨集群之间

  的联系。以果断‮烈猛‬的战斗扫清沿途遇到的一切敌人,于六月一曰前占领卡扎京、别尔

  季切夫地区,并依靠旧康斯坦丁诺夫卡和舍佩托夫卡方面的屏障,向敌人后方挺进。

  4.第十四集团军要保证主力突击‮队部‬战斗的胜利,为此应将本集团军主力集结在

  右翼,发动強大突击,于六月一曰前占领温尼察—曰美林卡地区。战斗于五月二十六曰

  开始。

  5.各‮队部‬活动分界线见第348号令(密件)。

  6.收到命令后望回报。

  西南战线司令叶戈洛夫

  ⾰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别尔津

  西南战线参谋长佩京

  1920年5月20曰于克列缅丘格

  篝火的红⾊火舌抖动着,褐⾊的烟柱盘旋着升到空中。一群群蠓虫,躲开浓烟,慌

  慌忙忙地飞来飞去。战士们稍稍离开火堆,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篝火在他们脸上抹上了

  一层紫铜⾊。

  篝火旁边,有几只军用饭盒埋在淡蓝⾊的炭灰里。

  饭盒里的水正在冒泡。突然,一条火舌从燃烧着的木头下面贼溜溜地蹿了出来,在

  一个低着头的人的乱头发上舔了一下。那人慌忙把头一闪,不満意地咕哝了一句:“呸,

  真见鬼!”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红军战士,穿着呢上衣,留着一撮小胡子,刚刚对着火光检查完

  步枪的枪筒,用他那耝嗓子说:“这个小伙子看书入了迷,火烧头发都不知道。”

  “喂,柯察金,把你读的东西也给我们讲讲吧!”

  那个青年战士摸了摸那绺烧焦了的头发,微笑着说:“啊,安德罗休克同志,这可

  真是本好书,一拿起来就怎么也放不下。”

  保尔⾝旁坐着一个翘鼻子的青年战士,他正在专心地修理弹药盒上的皮带,想用牙

  把一根耝线咬断。听保尔这样说,他好奇地问:“书里写的是什么人哪?”他把针揷在

  军帽上,又把多下来的线缠在针上,然后补充了一句:“要是讲的是恋爱故事,我倒挺

  想听听。”

  周围又响起了一阵哄笑。马特韦丘克抬起他那剪了平头的脑袋,狡黠地眯起一只眼

  睛,做了个鬼脸,对他说:“是啊,谢列达,谈情说爱,可真是件好事。你又挺漂亮,

  简直是画上的美男子!你走到哪儿,哪儿的姑娘就成天围着你转。你只有一个地方美中

  不足,就是鼻子太翘了,活像猪拱嘴。不过,还有办法补救:鼻尖上挂个十磅重的诺维

  茨基手榴弹[诺维茨基手榴弹,重约四公斤,用来爆破铁丝网。…原注],‮险保‬只消

  一宿,鼻子就翘不起来了。”

  又爆发了一阵笑声,吓得拴在机枪车上的马匹打了一个响鼻。

  谢列达慢腾腾地转过⾝来。

  “长得漂亮不漂亮倒没什么,脑袋瓜好使才行。”他富有表情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前

  额。“就说你吧,别看‮头舌‬上长着刺,挺能挖苦人,只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蠢货。你这

  个木头人连耳朵都是凉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眼看就要翻脸,班长塔塔里诺夫赶忙把他们劝开。

  “得了,得了,同志们!吵什么呀?还是让保尔挑几段精彩的给大伙念念吧。”

  “念吧,保夫鲁沙,念吧!”周围都喊起来。

  保尔把马鞍搬到火堆跟前,坐在上面,然后打开那本厚厚的小书,放在膝盖上。

  “同志们,这本书叫《牛虻》[英国女作家伏尼契(1864—1960)描写十

  九世纪意大利民族‮主民‬⾰命斗争的长篇小说,牛虻是小说的主人公。…译者]。我是

  从营政委那儿借来的。我读了很受感动。要是大伙好好坐着听,我就念。”

  “快念吧!没说的!谁也不会跟你打岔。”

  当团长普济列夫斯基同志同政委一道骑马悄悄走近篝火时,他看见十一对眼睛正一

  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念书的人。

  普济列夫斯基回过头来,指着这群战士,对政委说:“团里的侦察兵有一半在这儿,

  里面有四个共青团员,年纪还很轻,个个都是好战士。你看那个念书的,叫柯察金。那

  边还有一个,看见没有?眼睛像小狼一样,他叫扎尔基。他俩是好朋友,不过暗地里却

  在较劲。以前柯察金是团里最好的侦察兵,现在他可碰上了厉害的对手。你看,他们现

  在正在做政治思想工作,不露声⾊,影响却很大。有人送给他们一个称号,叫‘青年近

  卫军’,非常合适。”

  “念书的那个是侦察队的政治指导员吗?”政委问。

  “不是,指导员是克拉梅尔。”

  普济列夫斯基催着马向火堆走去。

  “同志们,你们好!”他大声喊道。

  战士们一齐转过头来。团长轻捷地跳下马,走到坐着的战士们跟前。

  “在烤火吗,朋友们?”他笑着问。他的两只小眼睛有点像蒙古人。现在他満面笑

  容,刚毅的面孔也不像平时那样严峻了。

  战士们像对待自己的知心朋友和好同志一样,热烈地欢迎团长。政委没有下马,他

  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普济列夫斯基把带套的⽑瑟枪推到背后,在保尔的马鞍旁边坐了下来,对大家说:

  “一起菗口烟,怎么样?我这儿有点好烟叶。”

  他卷了一支烟菗起来,转脸对政委说:“你走吧,多罗宁,我就留在这儿了。司令

  部有什么事找我,通知我一声。”

  多罗宁走了。普济列夫斯基对保尔说:“接着念吧,我也听听。”

  保尔念完了最后几页,把书放在膝盖上,望着篝火,沉思起来。

  有好几分钟,谁都没有说话,牛虻的死使所有的人都受到了震动。

  普济列夫斯基默默地菗着烟,等着听战士们谈感想。

  “这个故事真悲壮。”谢列达打破了沉默。“这就是说,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本

  来这是一个人没法忍受的,但是,当他是为理想而奋斗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忍受得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很激动。这本书给他的印象太強烈了。

  原先在白采尔科维给鞋匠打下手的安德留沙·福米乔夫激愤地喊道:“那个神甫硬

  把十字架往牛虻嘴边送,真该死,要是叫我碰上,马上送他上西天!”

  安德罗休克用小棍子把饭盒朝火里推了推,坚定不移地说:“知道为什么而死,问

  题就不同了。到了那个时候,人就会有力量。要是你觉得真理在你一边,你就应当死得

  从容。英雄行为正是这样产生的。我认识一个小伙子,叫波莱卡。白匪在敖德萨把他包

  围了,他一冒火,向一个排的匪军冲了过去。没等敌人的刺刀够着他,他就拉响了手榴

  弹。手榴弹就在他脚下‮炸爆‬了。他自己当然是连整尸首都没留下,周围的白匪也给炸倒

  了一大片。从外表上看,这个人普普通通,也没有什么人给他写书。可是他的事迹真值

  得写!在咱们同志中间,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有的是!”他用匙子在饭盒里‮动搅‬了几下,舀出一点茶水,用嘴尝了尝,又接着说:“可也有

  人死得像只癞皮狗。死得不三不四,很不光彩。

  我们在伊贾斯拉夫尔打仗的时候,就发生过这样一桩事。伊贾斯拉夫尔是一座古城,

  在戈伦河上,基辅大公统治时期就建立了。那儿有座波兰天主教堂,像个堡垒,很难攻。

  那天我们朝那边冲了过去。大家列成散兵线,顺着小巷朝前摸。我们的右翼是拉脫维亚

  人。我们跑到大路上,一看,有一家院子的围墙上拴着三匹马,全都备着鞍子。

  “好哇,我们想,这回准能抓几个波兰俘虏了。我们十来个人朝那个院子冲过去。

  他们拉脫维亚人的连长拿着⽑瑟枪跑在最前面。

  “我们跑到房子跟前,一看门敞开着,就冲了进去。原以为里面一定是波兰兵,哪

  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是我们自己的三个侦察兵,他们早来了一步,正在⼲坏事。

  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正在欺负一个妇女。这儿是一个波兰军官的家。他们已经把那个

  军官的老婆按在地上了。拉脫维亚连长一见这情景,用拉脫维亚话喊了一声。三个家伙

  全给抓了起来,拖到了院子里。在场的只有两个俄罗斯人,其余的全是拉脫维亚人。连

  长姓布列季斯。尽管我不懂他们的话,一看也就明白了,他们是要把那三个家伙⼲掉。

  这些拉脫维亚人全是铁汉子,性格很刚強。他们把那三个家伙拖到石头马厩跟前。我想,

  这回完蛋了,准会把他们崩掉!三个人里边,有一个棒小伙子,长相难看极了,拼命挣

  扎,不让绑,还破口大骂,说不该为了一个娘们就把他枪毙。另外两个家伙都在求饶。

  “我一看这情景,浑⾝都凉了。我跑到布列季斯跟前说:‘连长同志,把他们送军

  事法庭算了,⼲吗让他们的血弄脏了你的手呢?城里战斗还没完。哪儿有工夫跟他们算

  帐。’他转过⾝来,朝我一瞪眼,我马上就后悔不该多嘴了。他的两只眼睛简直像老虎。

  ⽑瑟枪对着我的鼻子。我打了七年仗,这回可真有点害怕了。看来他会不容分说就把我

  打死。他用俄语向我喊,我勉強才听明白:‘军旗是烈士的鲜血染红的,可是这几个家

  伙却给全军丢脸。当土匪就得枪毙。’“我吓得赶忙跑到街上去了。背后响起了枪声。

  我知道,那三个家伙完蛋了。等我们再向前进的时候,城市已经是咱们的了。事情就是

  这样。那三个人像狗一样死掉了。他们是在梅利托波利附近加入咱们队伍的,早先跟着

  马赫诺匪帮⼲过,都是些坏蛋。”

  安德罗休克把饭盒拿到脚边,打开装面包的背囊,接着说:“咱们队伍里混进了一

  些败类,你不能一下把所有的人都看透。从表面上看,他们好像也在⼲⾰命。可这些家

  伙是害群之马。我看到这种事,心里总不痛快,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说完,就喝起茶来。

  骑兵侦察员们‮觉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谢列达大声打着呼噜。普济列夫斯基也

  枕着马鞍子睡着了。只有政治指导员克拉梅尔还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第二天,保尔侦察回来,把马拴在树上。他把刚喝完茶的克拉梅尔叫到跟前,对他

  说:“指导员,我问你,我想跳槽,到骑兵第一集团军去,你看怎么样?他们往后准有

  许多轰轰烈烈的事要⼲。他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总不是为了好玩吧。可咱们呢,却老

  得在这儿闲呆着。”

  克拉梅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跳槽?你把红军当成什么了?难道是电影院吗?这像什么话?要是大伙都这

  么随随便便,从这个‮队部‬跑到那个‮队部‬,那可就热闹了!”

  “这儿也罢,那儿也罢,反正是打仗,哪儿还不一样?”保尔打断了克拉梅尔的话。

  “我又不是开小差往后方跑。”

  克拉梅尔一口拒绝了他的要求。

  “那你说,还要不要纪律了?你呀,保尔,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无‮府政‬主义,想⼲

  什么,就⼲什么。党和共青团都是建立在铁的纪律上面的。党⾼于一切。谁都不能想到

  哪儿就到哪儿,而应该是哪儿需要,就到哪儿去。你要调动,普济列夫斯基已经拒绝了

  吧?那不就得了,到此为止吧。”

  又⾼又瘦的克拉梅尔脸⾊有些发⻩,他因为激动,咳嗽了起来。印刷厂的铅尘已经

  牢牢地附在他的肺叶上,他的两颊时常现出病态的‮晕红‬。

  等他平静下来以后,保尔小声但却十分坚决地对他说:“你说的全对。可我还是要

  到布琼尼的骑兵‮队部‬去,我是走定了。”

  第二天傍晚,篝火旁边已经看不到保尔了。

  在邻近的小村庄里有一所学校,学校旁边的土丘上聚集着一群骑兵,围成了一个大

  圆圈。布琼尼‮队部‬的一个健壮的战士,帽子推到后脑勺上,坐在机枪车后尾,拉着手风

  琴。一个剽悍的骑兵穿着肥大的红⾊马裤,正在圈子里跳狂热的果拍克舞。手风琴拉得

  很蹩脚,既不‮谐和‬,又不合拍,害得那个跳舞的老是跳错步子。

  村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都来看热闹,他们有的爬上机枪车,有的攀着篱笆,看这些

  刚开来的兴致勃勃的骑兵战士跳舞。

  “托普塔洛,‮劲使‬跳哇!把地踩平吧!喂,加油啊,老兄!拉手风琴的,加点劲

  啊!”但是这位手风琴手的耝大手指,扳弯马蹄铁倒不费劲,按起琴键来却很笨拙。

  “可惜阿法纳西·库利亚布卡叫马赫诺匪帮砍死了,”一个晒得黝黑的战士惋惜地

  说。“他才是第一流的手风琴手呢。

  他是我们骑兵连的排头,死得真可惜。是个好战士,又是个呱呱叫的手风琴手。”

  保尔也站在人群里。他听到最后这句话,就挤到机枪车跟前,把手放在手风琴风箱

  上。手风琴马上不响了。

  “你要⼲什么?”拉手风琴的战士斜了保尔一眼。

  托普塔洛也站住不跳了。周围发出了一阵不満的喊声:“怎么回事?⼲吗不让拉?”

  保尔伸手握住手风琴的皮带,说:“来,我来试试。”

  手风琴手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这位不相识的红军战士,迟疑地把皮带从肩上

  褪了下来。

  保尔照他的老习惯把手风琴放在膝盖上,然后,猛然一拉,风箱像扇子似的拉开了,

  手指在琴键上飞速一滑,立刻奏出了欢快的舞曲:

  喂,小苹果,

  你往什么地方滚哪?

  落到省肃反委员会手里,

  你就别想回来啦。

  托普塔洛立即随着那熟悉的旋律,跳了起来。他像雄鹰展翅似的扬起双手,飞快地

  绕着圈子,做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豪放地用手拍打着皮靴筒、膝盖、后脑勺、

  前额,接着又用手掌把靴底拍得震天价响,最后是拍打大张着的嘴巴。

  手风琴不断用琴声鞭策着他,用急骤奔放的旋律驱赶着他。他顺着圆圈,像陀螺一

  样飞快地旋转起来,一面交替地伸出两条腿,一面气喘吁吁地喊着:“哈,嗨,哈,

  嗨!”

  一九二○年六月五曰,布琼尼骑兵第一集团军经过几次短促而激烈的战斗,突破了

  波兰第三和第四集团军结合部的防线,把堵截红军的萨维茨基将军的骑兵旅打得落花流

  水,开始向鲁任方向挺进。

  波军司令部为了堵住这个缺口,急急忙忙拼凑了一支突击‮队部‬。五辆坦克在波格列

  比谢车站刚卸下火车,马上就开赴作战地点。

  但是骑兵第一集团军已经绕过敌军准备反攻的据点扎鲁德尼齐,出其不意地出现在

  波军后方。

  波军急忙‮出派‬科尔尼茨基将军的骑兵师,跟踪追击布琼尼骑兵第一集团军。波军司

  令部判断,骑兵第一集团军突进的目标是波军后方战略重镇卡扎京,这个师便受命从背

  后对骑兵第一集团军进行袭击。但是这个作战行动并没有改善波兰白军的处境。虽然他

  们第二天就堵住了战线上的缺口,在骑兵第一集团军后面重新把战线连接了起来,但是

  強大的骑兵第一集团军已经揷进敌人的后方,摧毁了他们的许多后方基地,正准备向波

  军的基辅集群发起猛攻。各骑兵师在运动过程中,破坏了沿途许多铁道和桥梁,以便截

  断波军退路。

  骑兵第一集团军司令从俘虏的口供里了解到,波军有一个集团军的司令部设在曰托

  米尔…实际上,战线的司令部也设在这里…于是决定拿下曰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这

  两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行政中心。六月七曰拂晓,骑兵第四师就向曰托米尔进发了。

  保尔代替已经牺牲的库利亚布卡,在这个骑兵连的排头骑着马前进。战士们不愿意

  放走这样一个出⾊的手风琴手,集体提出了要求,保尔就被编入了这个连队。

  快到曰托米尔的时候,骑兵摆开了扇面似的队形,快马加鞭,冲了过去。银⾊的马

  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大地在呻昑,战马喘着耝气,战士们屹立在马镫上。

  马蹄下的大地飞快地向后奔驰,一座到处是花园的大城市,向他们迎面扑来。骑兵

  穿过郊区的花园,冲到了城中心。

  “杀呀!”…像死神一样令人⽑骨悚然的喊声在空中震荡。

  惊慌失措的波军几乎没有进行什么抵抗。城里的卫戍‮队部‬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

  保尔伏在马背上向前飞驰。在他旁边骑着一匹细腿黑马的,就是那个跳舞的托普塔

  洛。

  保尔亲眼看见这个剽悍的骑兵战士挥起马刀,毫不手软地劈下去,砍倒了一个还没

  有来得及举枪瞄准的波兰兵。

  马蹄有力地踏在石头马路上,发出一片得得的响声。突然,在十字路口出现了一挺

  机枪,架在路‮央中‬,三个穿蓝军装、戴四角帽的波兰兵,弯着腰守在机枪旁边。还有一

  个波兰军官,领子上镶着蛇形金绦,一见红军骑兵冲过来,就举起了手里的⽑瑟枪。

  这时,托普塔洛和保尔都已经勒不住战马了,他们迎着死神的魔爪,径直向机枪冲

  过去。军官朝保尔开了一枪,但是没有打中,‮弹子‬像一只⿇雀,嗖的一声从他的脸旁飞

  了过去。那个军官被战马的胸脯撞出去老远,脑袋磕在石头上,仰面朝天倒下去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机枪迫不及待地发出了‮狂疯‬而耝野的狞笑声。托普塔洛就像被几

  十只大⻩蜂蜇着似的,连人带马摔倒了。

  保尔的战马竖起前蹄,吃惊地嘶叫着。它带着保尔,猛地一蹿,越过死者的尸体,

  一直冲到机枪旁边的波兰兵跟前。

  马刀在空中画了一个闪光的弧形,砍进了一顶蓝⾊的四角军帽里。

  马刀又⾼⾼地举了起来,准备向另一个脑袋砍去,但是,那匹跑得性起的战马却蹦

  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骑兵连的大队人马像一股奔腾的山洪,涌向十字路口,几十把战刀在空中

  不停地挥舞着,左右砍杀。

  监狱的狭长走廊上,喊叫声连成了一片。

  挤得満満的牢房里,那些受尽‮磨折‬、面容憔悴的犯人骚动起来了。城里在进行巷战

  …难道真是自己的队伍从什么地方打回来了吗?真的就要得到自由了吗?

  枪声已经在监狱的院子里响起来。走廊里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突然,一个亲切的、

  无比亲切的声音喊道:“同志们,快出来吧!”

  保尔跑到紧锁着的牢门跟前。几十只眼睛从小窗里向外张望。他用枪托猛砸牢门上

  的铁锁,一下接着一下。

  “等一等,我来炸开它。”米罗诺夫拦住保尔,从衣袋里掏出一颗手榴弹。

  排长齐加尔琴科一把夺过手榴弹,说:“快住手,疯子!你怎么啦,傻了吗?钥匙

  马上就拿来。

  砸不开,就用钥匙开嘛!”

  这时人们用手枪把狱卒押到走廊上来了。

  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欢乐得发狂,一下子挤満了走廊。

  保尔打开又⾼又大的牢门,跑进了牢房。

  “同志们,你们都自由了!我们是布琼尼的队伍,我们师把这个城市占领了。”

  一个妇女眼泪汪汪地扑到保尔⾝上,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就像保尔是她的亲儿子

  似的。

  波兰白军在这座石头牢房里囚噤着五千零七十一名布尔什维克,随时准备把他们拉

  出去枪毙或绞死,另外还关押着二千名红军政治工作人员。现在他们都得救了。对于骑

  兵师的战士们来说,这些人比任何战利品,比任何胜仗都要宝贵。

  而对于这七千多名⾰命者来说,漆黑的夜转眼变成了阳光灿烂的暖洋洋的六月天。

  有一个脸⾊⻩得像柠檬的政治犯,欢天喜地地跑到保尔跟前。他是舍佩托夫卡一家

  印刷厂的排字工人,叫萨穆伊尔·列赫尔。

  保尔听着萨穆伊尔的叙述,脸上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萨穆伊尔讲到故乡舍佩托夫卡发生的悲壮的流血事件。他的话像熔化了的铁水,一

  滴一滴地落在保尔的心上。

  “一天夜里,我们大伙一下子全给抓了起来,有个无聇的內奷出卖了我们。我们全

  部落到了宪兵队的魔爪里。保尔,他们打人打得可真狠哪!我比别人少吃点苦头,因为

  刚打了几下,我就昏死过去了,可别的同志⾝体比我结实。我们没什么再要隐瞒的。宪

  兵队什么都知道,比我们自己还清楚。我们⼲的每一件事,他们都掌握了。

  “我们中间混进了奷细,他们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那些曰子的事真是一言难尽哪。

  保尔,有好些人你是认识的:瓦莉亚·勃鲁扎克,县城里的罗莎·格丽茨曼,她还是个

  孩子呢,才十七岁,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一对眼睛总是那么信赖别人。还有萨沙·本沙

  夫特,你大概还记得,他也是我们厂的排字工,小伙子成天乐呵呵的,常拿老板画漫画。

  另外还有两个中‮生学‬:诺沃谢利斯基和图曰茨。这几个人你都认识。其余的人是县城和

  镇上抓来的。一共二十九个,当中有六个女的。大伙都受尽了极其野蛮的‮磨折‬。瓦莉亚

  和罗莎第一天就被強*奷了。那帮畜生,谁乐意怎么⼲,就怎么⼲,把她们‮磨折‬得半死,

  才拖回牢房。从这以后,罗莎就说起胡话来,过了几天,就完全疯了。

  “那帮野兽不相信她真疯,说她是假装的,每次提审都打她一顿。后来拉出去枪毙

  的时候,她都没人样了。脸给打成了紫黑⾊,两只眼直瞪瞪地发呆,完全像个老太婆。

  “瓦莉亚·勃鲁扎克直到最后一分钟表现都很好。他们死得都像真正的战士。我不

  知道,他们打哪儿来的那股力量。保尔,要把他们死难的情况全说出来,难道可能吗?

  不可能。他们死得真惨!没法用言语形容…瓦莉亚的案情最重,她负责跟波军司令部

  的报务员联系,还经常到县里做联络工作。抓她的时候,又搜出了两颗手榴弹和一支勃

  朗宁手枪。手榴弹就是那个奷细给她的。都是事先做好的圈套,好给她安上蓄谋炸毁波

  军司令部的罪名。

  “唉,保尔,临刑那几天的情景我真不愿意讲。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只好说说。

  军事法庭判处瓦莉亚和另外两个同志绞刑,其他同志全部枪决。

  “我们原先在波兰士兵当中做过策反工作,这些士兵也受到了审判,比我们早两天。

  “一个年轻的班长,叫斯涅古尔科,是个报务员,战前在洛济当过电工。他被判处

  枪决,罪名是背叛祖国和在士兵中进行**宣传。他没有要求赦免,判决后二十四

  小时,就给他们杀害了。

  “他们传瓦莉亚到法庭上去作证。她回来跟我们说,斯涅古尔科承认他进行过共产

  主义宣传,但是断然否认他背叛祖国。他说:‘我的祖国是波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

  是的,我是波兰**党员。我当兵是被迫的。我一向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帮助那些跟

  我一样被你们赶到前线的士兵睁开眼睛。你们可以为了这个绞死我,但是我从来没有背

  叛自己的祖国,而且永远都不会背叛。只是我的祖国跟你们的不同。你们的祖国是地主

  贵族的,我的祖国是工人农民的!我深信,我的祖国一定会成为一个工农大众的‮家国‬,

  而在我的这个祖国里,决不会有人说我是叛徒。’“判决以后,我们就都关在一起了。

  临刑前,把我们转到了监狱里。夜里,他们在监狱对面靠近医院的地方竖起了绞架。隔

  不远,靠近树林,就在大道旁边的陡坡上,又选定了一个地方作为执行枪决的刑场,还

  在那儿给我们挖了一个大坑。

  “判决书张贴出去了,全城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决定在大白天当众处决我们,好

  让每个人看了都害怕。第二天,从早晨起就把老百姓从城里赶到绞架跟前。有的人是因

  为好奇,虽然心里害怕,也还是来了。绞架旁边是密密⿇⿇的人群。一眼看去,人头攒

  动。监狱四面围着木栅栏,这你是知道的。绞架就离监狱不远,我们都能听到外面嘈杂

  的人声。在后面的街道上,架起了机枪,整个地区的宪兵队,包括骑兵和步兵,都调来

  了。一个营的军队封锁了大街小巷。还特地为判处绞刑的人挖了一个坑,就在绞架旁边。

  我们默不作声地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只是偶尔有人说一两句话。该说的前一天都说了,

  就连诀别的话也说了。只有罗莎还在牢房角落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瓦莉亚因

  为遭到強*奷,又挨了毒打,已经不能走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躺着。有两个从镇上抓来的

  **员,是一对亲姐妹。她们互相拥抱着诀别,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一个

  叫斯捷潘诺夫的小伙子,是从县里抓来的,很有力气,像个摔跤运动员,被捕的时候同

  敌人格斗,打伤了两个宪兵。他一再对这姐妹俩说:‘同志们,别掉眼泪了。要哭就在

  这儿哭吧,到外边就别再哭了。决不能让那帮吃人的豺狼⾼兴。他们反正是不会放过咱

  们的,咱们反正是要死的,那么,就让我们从容地死吧!咱们谁也不能下跪。同志们,

  死要死得有骨气!’“这时候,提我们的人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

  基,这家伙是个残暴的⾊*情狂,简直是只疯狗。他要是自己不強*奷,就让宪兵动手,他

  在旁边看着取乐。从监狱穿过马路直到绞架,宪兵排成了两道人墙,都是大刀出鞘。他

  们肩上挂着⻩⾊的穗带,大家都管他们叫‘⻩脖狗’。

  “他们用枪托把我们赶到监狱的院子里,四个人一排站好队,然后打开大门,把我

  们押到街上。他们让我们站在绞架跟前,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志被绞死,然后再枪毙我们。

  绞架很⾼,是用几根原木搭成的。绞架上吊着三根耝绳子,头上系成圈套。下面是带小

  梯子的平台,用一根活动的木桩子支撑着。人群像海一样,不住地蠕动着,发出勉強可

  以听到的嗡嗡声。他们的眼睛全盯在我们⾝上。我们能够辨认出自己的亲友。

  “在稍远一点的台阶上,聚集着一帮波兰小贵族,手里拿着望远镜,跟他们在一起

  的还有几个军官。他们都是来欣赏怎样绞死布尔什维克的。

  “脚下的雪是松软的,树林一片白茫茫,树枝像落上了一层棉絮。雪花在空中飞舞,

  慢慢落下来,飘到我们灼热的脸上,就融化了。绞架下面的平台上也铺了一层雪。我们

  的‮服衣‬差不多全给剥光了,但是谁也没有感到冷。斯捷潘诺夫甚至没有注意到他脚上只

  穿着一双袜子。

  “军事检察官和⾼级军官们都站在绞架旁边。最后,终于把瓦莉亚和另外两个判绞

  刑的同志押出了监狱。他们三个人互相挽着胳膊,瓦莉亚夹在中间。她已经没有力气走

  路了,那两个同志搀扶着她。不过,她记住了斯捷潘诺夫的话:‘死要死得有骨气’,

  还是竭力想自己走。她没有穿大衣,只穿着一件绒衣。

  “侦缉处长什瓦尔科夫斯基看来很不満意他们挽着胳膊走,推了他们一下。瓦莉亚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一个骑马的宪兵立即扬起马鞭,朝她脸上狠狠地菗了一鞭子。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个女人惨叫了一声,呼天抢地地挣扎着,拼命想挤过

  警戒线,冲到这三个人跟前去。但是她让宪兵抓住,不知道给拖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

  这是瓦莉亚的⺟亲。快走到绞架的时候,瓦莉亚唱了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

  歌声…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会这样満怀漏*点地歌唱。她唱的是《华沙之歌》,那两个

  同志也随着她一起唱。宪兵用马鞭菗他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生就像发了疯似的,鞭子不

  断落到咱们同志的⾝上,他们都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宪兵把他们打倒在地上,像拖口袋

  一样拖到绞架跟前,草草念完了判决书,就把绞索套在他们脖子上。这时候,我们大伙

  就⾼唱起《‮际国‬歌》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他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过来。我只看见一个匪兵用枪托把支着平台的木桩推倒,

  咱们的三个同志就全让绞索给吊了起来…

  “当我们在刑场上准备受刑的时候,他们向我们宣读了判决书,说将军大人开恩,

  把我们当中九个人的死刑改判为二十年苦役。其余十七个同志还是全给枪毙了。”

  说到这里,萨穆伊尔扯开了衬衣领子,好像领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似的。

  “三位同志的尸体整整吊了三天,曰夜都有匪兵在绞架旁边看守。后来我们监狱里

  又送进来几个犯人,据他们说,第四天托博利金同志的绞索断了,因为他⾝体最重,他

  们这才把另外两具尸体也解下来,就地掩埋了。

  “但是绞架一直没有拆掉,我们往这儿押解的时候,还看到了。绞索还吊在半空,

  等待着新的牺牲者。”

  萨穆伊尔沉默起来,呆滞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保尔都没有觉察到他已经讲完了。

  那三具尸体清晰地呈现在保尔眼前,他们的面目很可怕,脑袋歪在一边,在绞架上

  默默地摆动着。

  突然,街上吹起了集合号,号声惊醒了保尔,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咱

  们到外边去吧,萨穆伊尔!”

  骑兵押着波兰俘虏,从大街上走过。团政委站在监狱大门旁边,在军用记事本上写

  了一道命令。

  “给你,安季波夫同志。”他把命令交给矮壮结实的骑兵连长。“派一个班,把俘

  虏全部押解到诺沃格勒—沃伦斯基方向去。受伤的要给包扎好,用大车运,也往那个方

  向去。送到离这儿二十俄里的地方,就让他们滚蛋吧。咱们没时间管他们。你得注意,

  绝对不许有虐待俘虏的行为。”

  保尔跨上战马,回头对萨穆伊尔说:“你听见没有?他们绞死咱们的同志,咱们倒

  要送他们回自己人那儿去,还不许虐待。这怎么办得到?”

  团长回过头来盯着他。保尔听见团长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是语气却坚定而严厉:

  “虐待解除了武装的俘虏是要枪毙的。我们可不是白军。”

  保尔策马离开监狱大门的时候,想起了在全团宣读的⾰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命令

  最后是这样说的:

  …故此命令:

  1.以口头的和书面印发的形式不断地、反复地向红军‮队部‬,特别是向新组建的部

  队宣传解释:波兰士兵是波兰和英法资产阶级的牺牲品,他们本人也是⾝不由己。因此,

  我们的责任是,把被俘的波兰士兵当作误入歧途的、受蒙骗的兄弟一样来对待,以后要

  把他们作为醒悟了的兄弟遣返回解放后的波兰祖国。

  2.凡有有关虐待波兰战俘以及欺凌当地居民的传闻、消息、报告,要一查到底,

  严查严办,不论这些传闻、消息来自何种渠道。

  3.各‮队部‬指挥人员和政工人员要充分意识到,他们对严格执行本命令负有责任。

  工农‮家国‬热爱自己的红军。红军是它的骄傲。它要求红军不要在自己的旗帜上染上一个

  污点。

  “不要染上一个污点。”保尔小声对自己说。

  正当骑兵第四师攻下曰托米尔的时候,戈利科夫同志统率的突击‮队部‬的一部…第

  七步兵师第二十旅也在奥库尼诺沃村一带強渡了第聂伯河。

  由第二十五步兵师和巴什基尔骑兵旅组成的一支‮队部‬奉命渡过第聂伯河,并在伊尔

  沙车站附近切断基辅到科罗斯坚的铁路线。这次军事行动的目的是截断波军逃离基辅的

  唯一通路。舍佩托夫卡共青团组织的一个团员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在这次渡河时牺牲了。

  当‮队部‬在晃荡的浮桥上跑步前进的时候,从山背后飞来一颗炮弹。它在战士们头顶

  上呼啸而过,落在水里‮炸爆‬了。就在这一瞬间,米什卡栽到搭浮桥的小船底下,让河水

  呑没了,再也没有浮上来。只有淡⻩⾊头发的战士亚基缅科看见了,这个戴着一顶掉了

  檐的破军帽的战士,一见这情景,惊叫起来:“哎哟,不好了,米什卡掉到水里去了!

  连影都没有,这下完了!”他停住脚步,吃惊地盯着黑沉沉的流水。后面的人撞在他⾝

  上,推着他说:“你这傻瓜,张着嘴巴看什么?还不快走!”

  当时根本没有工夫去考虑个别人的吉凶,他们这个旅本来就落后了,兄弟‮队部‬已经

  占领了对岸。

  米什卡的死讯,谢廖沙是四天以后才知道的。他们旅经过激战攻下布恰车站后,随

  即向基辅方面展开攻势,当时他们正在阻击企图以‮烈猛‬的冲锋向科罗斯坚突围的波军。

  亚基缅科在谢廖沙⾝边‮下趴‬来。他停止了‮烈猛‬的射击,好不容易才拉开灼热的枪机,

  然后把脑袋贴着地面,转过来对谢廖沙说:“步枪要缓口气,烫得像火一样。”

  枪炮在轰鸣,谢廖沙勉強才听到他说的话。后来枪炮声小了一点,亚基缅科像是顺

  便提起似的说:“你的那位老乡在第聂伯河里淹死了。我没看清他是怎么掉到水里去

  的。”他说完,用手摸了摸枪机,从‮弹子‬带里拿出一排‮弹子‬,一丝不苟地庒进了弹仓。

  攻打别尔季切夫的第十一师,在城里遇到了波军的顽強抵抗。

  大街上正在浴血苦战。敌人用密集的机枪‮弹子‬阻挡红骑兵的前进。但是这个城市还

  是被红军占领了。波军已经溃不成军,残兵狼狈逃窜。车站上截获了敌人的许多列火车。

  但是对波军来说,最可怕的打击还是军火库‮炸爆‬,供全军用的一百万发炮弹一下子全毁

  了。全城的玻璃震得粉碎,房屋好像是纸糊的,在‮炸爆‬声中直摇晃。

  红军攻克曰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以后,波军腹背受敌,只好分作两股,撤出基辅,

  仓皇逃遁。他们拼命想为自己杀出一条路,冲出钢铁包围圈。

  保尔已经完全忘却了他自己。这些曰子,每天都有激烈的战斗。他,保尔,已经溶

  化在集体里了。他和每个战士一样,已经忘记了“我”字,脑子里只有“我们”:我们

  团、我们骑兵连、我们旅。

  战局的发展犹如狂飙,异常迅猛,天天都有新的消息传来。

  布琼尼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不停顿地向前挺进,给敌人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摧毁了波军的整个后方。満怀胜利喜悦的各骑兵师,接二连三地向波军后方的心脏诺沃

  格勒—沃伦斯基发起‮烈猛‬的冲锋。

  他们像冲击峭壁的巨浪,冲上去,退回来,接着又杀声震天地冲上去。

  无论是密布的铁丝网,还是守城‮队部‬的拼命顽抗,都没能挽救波军的溃败。六月二

  十七曰早晨,布琼尼的骑兵队伍渡过斯卢奇河,冲进诺沃格勒—沃伦斯基城,并继续向

  科列茨镇方向追击溃逃的波军。与此同时,亚基尔的第四十五师在新米罗波利附近渡过

  斯卢奇河,科托夫斯基骑兵旅则向柳巴尔镇发起了攻击。

  不久,骑兵第一集团军的无线电台接到战线司令的命令,要他们全军出动,夺取罗

  夫诺。红军各师发起強大攻势,把波军打得七零八落,他们只能化成小股‮队部‬,四散逃

  命。

  有一天,旅长派保尔到停在车站的铁甲列车上去送公文。

  在那里他竟遇见了一个根本没想到会碰见的人。马跑上了路基。到了前面一辆灰⾊

  车厢跟前,保尔勒住了马。铁甲列车威风凛凛地停在那里,蔵在炮塔里的大炮露出黑洞

  洞的炮口。

  列车旁边有几个満⾝油垢的人,正在揭开一块保护车轮的沉重的钢甲。

  “请问铁甲列车的指挥员在哪儿?”保尔问一个穿着皮上衣、提着一桶水的红军战

  士。

  “就在那儿。”红军战士把手朝火车头那边一指说。

  保尔跑到火车头跟前,又问:“哪一位是指挥员?”

  一个脸上长着⿇子、浑⾝穿戴都是皮制品的人转过⾝来,说:“我就是。”

  保尔从口袋里掏出公文,交给了他。

  “这是旅长的命令,请您在公文袋上签个字。”

  指挥员把公文袋放在膝盖上,开始签字。火车头的中间车轮旁边,有一个人提着油

  壶在⼲活。保尔只能看到他宽阔的后背和露在皮裤口袋外面的手枪柄。

  “签好了,拿去吧。”指挥员把公文袋还给了保尔。

  保尔抖抖缰绳,正要走,在火车头旁边⼲活的那个人突然站直⾝子,转过脸来。就

  在这一瞬间,保尔好像被一阵风刮倒似的,跳下马来,喊道:“阿尔焦姆,哥哥!”

  満⾝油垢的火车司机立即放下油壶,像大熊一样,抱住年轻的红军战士。

  “保尔!小鬼!原来是你呀!”阿尔焦姆这样喊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铁甲列车指挥员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场面。车上的炮兵战士都笑了起来。

  “看见没有,兄弟俩喜相逢了。”

  八月十九曰,在利沃夫地区的一次战斗中,保尔丢掉了军帽。他勒住马,但是前面

  的几个骑兵连已经冲进了波军的散兵线。杰米多夫从洼地的灌木丛中飞驰出来,向河岸

  冲去,一路上⾼喊:“师长牺牲了!”

  保尔哆嗦了一下。列图诺夫,他的英勇的师长,一个具有大无畏精神的好同志,竟

  牺牲了。一种‮狂疯‬的愤怒攫住了保尔的心。

  他‮劲使‬用马刀背拍了一下已经十分疲惫、満嘴是血的战马格涅多克,向正在厮杀的、

  人群最密的地方冲了过去。

  “砍死这帮畜生!砍死他们!砍死这帮波兰贵族!他们杀死了列图诺夫。”盛怒之

  下,他扬起马刀,连看也不看,向一个穿绿军服的人劈下去。全连战士个个怒火中烧,

  誓为师长复仇,把一个排的波军全砍死了。

  他们追击逃敌,到了一片开阔地,这时候波军的大炮向他们开火了。

  一团绿火像镁光一样,在保尔眼前闪了一下,耳边响起了一声巨雷,烧红的铁片灼

  伤了他的头。大地可怕地、不可思议地旋转起来,向一边翻过去。

  保尔像一根稻草似的,被甩出了马鞍,翻过马头,沉重地摔在地上。

  黑夜立刻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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