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老婆婆从池子里舀上来的那碗汤
踏上弯曲的小径，无数凄厉的冤鬼亡魂惨叫声此起彼伏。冥界虽是黑暗的象征，但并非没有光亮，只是此地的光线异常昏暗，置⾝其中，如头顶覆盖着厚实的层层黑云。⻩泉路的两侧幽深浩瀚，白⾊的鬼灵上下飘忽，惨白的脸痛苦而扭曲，不时有亡魂尖叫着化作一团气雾消失无踪。这是真正的死亡。在这里消散了，也便在宇宙中彻底消失了。
此是小地狱。一切亡魂死后，都将按照生前之级别，由冥界各种层次的判官乃至冥王审判其生前善恶。若生前作恶，又未达到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程度，便在小地狱中受苦。小地狱有令亡魂全⾝刺痛的冥音，进去个一年半载，不要命。若时间长了，亡灵也会因无法承受痛苦，神魂消散。
看着那一张张可怖的脸，秦汉的心像针扎一般难受。这还是最平和的地狱了。若是恩师也被投入地狱…想到这里，秦汉的心一阵剧痛。若当真如此，他一定会毁掉整个冥界！而在第一个宇宙元纪，彩羽仙子便在十八层地狱中，一遍遍经受煎熬。
⻩泉路长十万丈。
传闻中，这是亡灵前世最后的一段路。跨过这条土⻩⾊的小径，将和前世彻底告别。是故，有些亡魂因不忍抛却前世的亲人，甚至会主动入进小地狱，只为前世的记忆能保存的更久一些。待到承受不住时，方再次踏上⻩泉路。
如此行止，生者无法想象。或者只有自己亲自走到那一步时，才会理解这种近乎愚蠢的做法。
秦汉踏上⻩泉路方自七步，数十个面目狰狞的亡魂张牙舞爪的扑了上来，却被⻩泉路两侧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撞飞。他也无心理会，快步奔走，也不知多少亡灵不断冲撞上来，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令他大生恻隐之心。
沉重的铁链声骤然从⾝后响起。秦汉回头一看，却见千丈外，一黑一白两个马脸鬼差，手中各自凝出婴儿手臂耝的黑⾊铁链，飞快的捆绑着一个又一个低眉顺眼的亡魂。他心头一奇，方才踏上⻩泉路时，并未发现他们。
“他们从哪里来？”秦汉闪⾝退回，冷冷问道。
“你…你没死，怎么会在我们冥界？”白衣鬼差尖叫，不由分说手中的铁链便朝秦汉⾝上刺来。
“滚！”秦汉低喝，轻轻一指，将白衣鬼差轰杀在当地，冷冷的目光落在黑衣鬼差⾝上，森然道：“这些亡魂从哪里来，你们是⼲什么的？”
黑衣鬼差⾝子一颤，同伴被如此轻而易举的斩杀，来人分明是个硬茬儿。连忙恭恭敬敬的道：“我们是冥界的拘魂使。这些亡魂来自各界，它们死后都会先到魂洞，每隔一刻钟，由我们拘魂使集中编队，捆绑之后让他们踏上⻩泉路。”
“每一个亡魂，不论善恶，都要被捆绑？”秦汉森然道。
“是…”拘魂使颤声道，他分明感觉对方眼里的凌厉杀机。
“魂洞在哪里，带我去。”秦汉紧咬钢牙。当年恩师死时，是不是也曾被这些拘魂使忍残而冷血的捆绑住了那永远挺立如钢枪的⾝躯？
拘魂使颤抖着⾝体，带着秦汉来到⻩泉路与忘川河当中的一个幽深洞⽳，行了不过片刻，洞內有一个极开阔的地方，一道道浅红⾊的光团飞快的汇聚，落在地上后，变成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亡灵。
“这些亡灵怎么来到这里的？”秦汉冷然发问。此方是他疑惑的地方。冥界偏居一隅，自己全力瞬移，也足足花费了十二天，且其中空间乱流无数，非天神不能抵挡。那这些死去的亡魂，又是如何到达这里？
“它们死后，亡魂受冥界牵引，会不由自主的来到这里。”拘魂使惨白的脸上带着谄媚，恭声道：“只有极少数是例外，这样的亡魂要么执念特别重，要么死后阳气仍然极旺，就能逃过冥界牵引。若是如此，便需要鬼王亲自施法，将之拉到魂洞。不过这样的亡魂，百万中难得见到一个。”
“人死后，多久来到魂洞？”秦汉皱眉问道。
“瞬息之间。”拘魂使忙道。
秦汉点点头，摆摆手道：“去忙你的吧！”心头却是翻起滔天巨浪。且不谈上界下界的桎梏，万亿仙里的距离，瞬息便能到达，这绝非冥界牵引那么简单，而是一种将速度达到极限的奥义。
掌控強大的瞬移之道后，⾝法已经失去意义。因瞬移是对空气和空间奥义最巅峰的感悟与体现。所谓的冥界牵引內，必定隐蔵着最強大的瞬移之道，只是它巧妙的转变成空间与幽魂间的某种玄之又玄的联系。
虽谈不上无心揷柳，但这个发现，的确是秦汉来到冥界的第一个惊喜。待到解救出恩师，他将加以参研。因速度奥义的极限，也是⾁⾝強化的极限。此是在神劫中不断奔跑，秦汉领悟出的至理。
至于随手斩杀冥界鬼差，绝不意味着秦汉准备在冥界大肆屠戮一番。区区几个鬼差，不至于让冥神和秦汉生出什么仇隙，对付几个可有可无的阿猫阿狗，无足轻重。秦汉只是用強硬的手段，表明自己的立场，谁若阻止，必杀无赦。
秦汉自然知道，在自己踏入冥界的那一瞬间，冥界一些強大的存在，已然发现踪迹。他们到现在还不出来相迎，只能说明仍在观望之中。表现的实力令他们生出恐惧，自然一切好说。否则，多少年不入外敌的冥界，自不会对随意闯入的外来者客气。
一刻钟的功夫，聚集的亡魂足有数十万。也不见黑衣鬼差如何动作，每一个幽魂⾝上已被套上铁链，然后骂骂咧咧的叫道：“看到那条路了吗？都给老子滚过去排好队。那是⻩泉路，等你们走过去，自然会有人告诉你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白⾊的亡魂深垂着脑袋，依次走上⻩泉路。⾝上的铁链发出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艰难。
秦汉看的又是一阵揪心，⾝体一闪，绕过亡魂，在⻩泉路上飞速奔走。十万丈的距离，遇到六波亡魂前行，每一波都是数十万。可见诸天万界中，每一刻钟死去的且灵魂得以保全的人，约莫就是这个数。
⻩泉路的尽头，是一座黑⾊的石拱桥。
奈何桥。
奈何桥下，是一弯三丈宽的小河，缓缓流动，不出点声。这条和人间河流并无丝毫差异的小河，便是奈河。传闻它发源于九幽之地，流至六道之天道中。十世积善，有大德才的亡魂，便有入进奈河的可能，转世投胎，来生成仙入圣。
奈何桥上最引人注目的，有两处。一是半靠着桥栏，白发苍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婆婆。另一个是⾼约十丈的土台，和⻩泉路一模一样的土⻩颜⾊，上面站着两个亡魂，翘望着东方，惨白⾊的脸上流下像血一样的眼泪。
这个土台是望乡台。前世积过大善的人，在⻩泉路上不会泯灭前世的记忆。他也有资格，站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上一眼前世的家，看上一眼家里的亲人和风景，然后，喝下一碗叫做孟婆的汤。
从此与前生再无瓜葛。
老的像一团随时能熄灭的小火星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的，带着深深堆积在眉眼间的笑容，看着一个个走过来的亡魂，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每一个亡魂，都被她在头上轻轻的摸抚一下。
她是永远站在奈何桥上的孟婆。
奈何桥的另一端，有一处丈许方圆的小池子，里面冒着汩汩的热气，翻滚出小小的气泡。
孟婆拿着一只缺了一个小角的破碗。她轻轻一舀，小池子里浅绿⾊的液体便把小碗装的很満。这便是孟婆汤了。碗破了一角，孟婆汤却不在破裂处流出。每一个经过的亡灵，在被她伸手摸抚后，手中的孟婆汤便毫不客气的泼在亡灵的脸上。
“又是一个罪恶的灵魂…”孟婆⼲瘪的嘴里发出长长低低的叹息。
她的速度其实很快，秦汉站在奈何桥头，看了不到一刻钟，数千个亡魂便被她以这种别致的礼节一一问候。奈何桥的另一边，有一个矮矮的洞⽳，上面写着三个奇形小字：阴阳洞。被泼过孟婆汤的亡魂一个个走了进去。
“孩子，下来吧，时辰到了。”所有亡魂都走进阴阳洞后，奈何桥上暂时冷清下来。孟婆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呼唤着站在望乡台眺望家乡的两个亡魂。
两个亡魂飘至奈何桥上。
“喝吧…喝吧，喝了之后，你们就能再次入进轮回，开始新的生活。”孟婆端起一碗热腾腾的孟婆汤，缓慢而温柔的送到亡魂嘴边。亡魂接过，一饮而尽，他们的脸上都露出恍惚之⾊。接着，⾝子不由自主的退到奈何桥后，两个含笑的鬼差，做出邀请的势姿。
这是秦汉在冥界看到的最美丽的场景，平静而柔和。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闪过这样的念头，若自己当真⾝死，必定和那些被泼孟婆汤的人一般，连端起碗喝的资格也没有。因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积过几斤的德，行过几次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