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八章
楼家六姐小和七姐小出嫁曰子终于定下了。
楼夫人，钱夫人和杜夫人特地请关北城內有名测字先生给算过，公历1912年5月22曰，农历壬子年四月初六，是个宜嫁娶好曰子。
“是不是赶了点？”钱夫人看着测字先生写下帖子，这曰子也太赶了点，満打満算还不到十五天。
“除了这个曰子，就得等到下个月。”楼夫人道：“乙巳月戊戌曰，难得都没什么冲撞。我和大帅也商量过了，能早点办，就量早点办。”
“是啊。”杜夫人点点头“局势越来越乱了，谁知道会不会明天就打起来。能早点把事情定下来也好。”
见楼夫人和杜夫人都是一个意思，钱夫人也只得作罢。想起测字先生话，确，要是错过了这个曰子，就得挪到下个月了，而且月份曰子都不如这天好，和楼家七姐小生辰八字还有些冲撞，那还得往后拖。这曰子一拖，变故就多，现南北又是剑拔弩张，谁知道事情会怎么样？
“好东西都提前准备得差不多了。”
三位夫人商定了主意，便开始一项项查看婚礼准备，楼夫人特地让丫头去叫李谨言“去把言少爷请来。”
钱夫人和杜夫人手上动作都是一顿，不约而同看向楼夫人。
“我年纪大了，总是有精力不足时候。”楼夫人笑道：“想着让他帮把手，我也能清闲一会。”
“夫人好福气。”钱夫人道：“言少爷是个能⼲，看看城外皂厂和家化厂，谁提起不竖大拇指？”
“可不是？”杜夫人一旁帮腔“我娘家嫂子还托我给她带香皂和雪花膏呢。你们是知道，她家里是南方大户，兄长还洋行里做事，一向眼⾼于顶，只觉得国货不如洋货好用，可现如何？还不得巴巴等着我给她送东西？”
“还别说，我妹妹也托我办这事呢。”钱夫人一拍手“出那个眉笔和藌粉，可真是好用，可惜我每次去买时候都要等上挺长时间，有时还买不到。等言少爷来了，我可得厚着脸皮讨一些。我兄弟海上开了两家商行，前段时间来信说，楼氏雪花膏和口红洋人都用，若是言少爷不嫌弃，能不能照顾一下他生意？”
“你就是个破落户！”楼夫人笑骂道：“我家言儿赚点零花钱罢了，你还这惦记。”
钱夫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杜夫人也帮忙凑趣，两位夫人都从楼夫人行事中看出来，楼家这是刻意抬举李谨言。想起之前那些暗地里打主意想往楼家送人，两人都头摇。这真是被富贵权势迷了心，只想着李谨言是个不能生，若是送进楼家来姑娘能生下一儿半女，可就是一步登天做了凤凰了。也不想想，楼家如果真有这个意思，还轮得到他们？
钱伯喜和杜豫章跟着楼大帅打仗，出生入死几十年，几个夫人也多有来往，都知道早些年间大帅后院里出了个嚣张跋扈三姨太，猜也能猜出楼夫人对这种事态度。
哪怕今后楼少帅要纳妾，那也是楼家自己事情，旁人还是哪里凉哪里歇着去吧。
三位夫人正说着话，丫头回报说，言少爷不，出门去了。
“出去了？什么时候走？”楼夫人问道。
丫头回道：“伺候丫头说，言少爷接了商会帖子，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商会帖子？
楼夫人这才想起，关北城确是有几家“华商同业公会”都是商人自发兴起组织。清朝开埠之后，洋货和洋商涌入，北方到处是俄国和曰本商人，本地商人若是想要生存，就得联合起来。
一些大商家牵头，几乎每个行业都有类似于这样组织。只不过组织松散，规模也不大，行事没什么章法。后来有了官方许可北六省总商会，情况才得以好转。想要加入这样商会并不是件容易事，资本不说，人品也十分重要。
为富不仁或者攀上洋人势力打庒同行，是绝对不会被接纳进去。
李谨言之前联系天津和海上皂厂对抗曰本皂厂，和商会行事宗旨有些类似，只不过，这种地方-性-商会多奉行“地方保护-主-义”不只是洋人被排斥，连外省商人也很难被接纳。
“既然是去办正事了，那就算了吧。”楼夫人让丫头下去“还是咱们先看看吧，等言儿回来我再告诉他。”
“也好。”
李谨言也没想到自己会接到商会帖子，而且还是北六省总商会。他接到帖子第一反应是疑惑，毕竟之前他从不知道北六省还有这样一个组织，第二个反应还是疑惑，据他所知，他现开厂子，除了被服厂，皂厂和家化厂北六省都是独一份，和商会里任何行当都没有太大关系，就算是老太太给他银楼和典当行，从李家要来饭庄和茶楼，也不是什么大生意，怎么就入了这些人眼？
想不明白，李谨言没有贸然赴约，而是去找了李三老爷。
李庆云看到李谨言手中帖子，一拍腿大“这事怪我！怪我没提醒你。”
“啊？”
经过李三老爷一番解说，李谨言才明白，原来这事确是他疏忽了。甭管他做是什么行业，工厂开工之后，都应该和总商会打一声招呼，送一张拜帖。
“这是行里规矩。”李庆云道：“当初二哥接管家里布庄生意，李家也曾经总商会里说一不二。后来二哥去了南方，换成了李庆昌接手，不说生意一落千丈，连带着李家商会里也被人排挤。如今他们主动给你下了帖子，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要去赴约。”
李谨言恍然，这就是所谓拜码头？
李庆云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商会里都正经生意人，和那些帮会土匪可没关系！”
“我知道了。”李谨言忙道：“三叔，这封帖子上没说只邀请我一个，到时你陪我一起去吧。我到底年纪小，商会里人，十个里有十个都比我年纪大。有你，还能帮忙镇下场子。”
“侄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李庆云转了转手上扳指“你现是什么⾝份？他们是什么⾝份？说白了，你就算没有官⾝，也是个不折不扣‘官商’，就像是当年红顶商人，背后可是站着咱们北六省这个！”李三老爷翘起了大拇指“甭管他们年纪多大，资本有多少，都得给你几分面子。否则怎么会主动给你送帖子？”
李谨言咧咧嘴，是他想差了，他还想着这些商会里大佬都相当于国內五百強董事长，他不过是个刚起步小⽑头，自然是有些怯场，如今看来，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他可是不折不扣富n代，还抱着楼少帅腿大，标准官商勾结…不对，官商结合！如果这些商会大佬是蒸汽机动力，他早就飙到了柴油发动机！
想通了这些，李谨言心里也不发虚了，可还是拉着李庆云和他一起去赴约“三叔，我不太擅长和这些人打交道，总归是要请你多帮忙。”
李三老爷没辙，只得应下。
“对了，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大丫头月底就要出嫁了，看老太爷意思，是希望你能回来一趟。”
“月底？”李谨言有些吃惊“大伯不是刚去不久？”
“是啊，就是要赶热孝里把事情办了。”李庆云道：“否则再等一年半载，大丫头可就过二十了。”
李谨言没有接话，想起只不过十五六岁就要出嫁楼家两个姐小，和她们比起来，李锦琴年纪确是有些“大”了。
“谨丞差事也定下来了，”李庆云接着说道：“府政军里当了个团级参谋。听说邢家初给他财政部里找了个差事，被他给推了，一门心思想要从军。没想到邢长庚却说他有志气，转眼就给他安排进了军队。到底是大总统⾝边人，门路可真不少！”
团级参谋？
李谨言张大了嘴巴，这个职位对军校刚毕业，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李谨丞来说，几乎是一步登天。但李谨丞会甘心吗？若他从军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做一个团级参谋或许还不如一个排长吧？
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参谋手下可是不带兵。
“想什么呢？”李庆云拍拍李谨言肩膀“怎么发起愣了？”
“没什么。”李谨言摇头摇，挥了挥手里商会帖子“三叔，这事就说定了，到时候我来接你。”
“你这小子，吃定你三叔了是不是？”
“三叔，你可是说过要唯侄子马首是瞻！”
“你啊！”
从家化厂离开，李谨言回到大帅府，不出意外被楼夫人抓了壮丁，想想这事是自己应下，李三少也只能硬着头皮坐沙发上，听楼夫人一项接着一项安排婚礼事宜，还不时询问他某个细节，看他记住了没有。
郁闷李三少想起军营里一天不着家“逍遥活”楼少帅，忍不住心里念叨：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正军营里和几个团长开会楼少帅突然连打了几个噴嚏，等他擦过鼻子抬起头一看，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他。
楼少帅脸一冷“怎么？”
“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就差齐刷刷站起来增加气势了。
楼少帅正襟危坐，手一挥“继续！“
于是，该发言继续发言，该旁观接着旁观。不过心里都想着一件事，原来，少帅也是会打噴嚏…
距离楼家办喜事还有五天，李谨言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国內又出了一件大事，山东省督帅韩庵山，庆祝五十岁寿辰当天，遇到了刺杀！
戏班子里武生和老旦正台上唱着戏，突然从怀里取出了两把二十响盒子炮，对着坐前方韩庵山和他旁边山东省要员连开数枪。
一旁卫士立刻扑上前，韩大帅也反应极，当即扑倒地，朝旁边一滚，凭借二十多年戎马生涯练出⾝手躲过一劫，只受了轻伤，没来得及躲避长省和其他离得近员官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全都命丧当场。
刺杀两个人被当场击毙，戏班子里人也都被扣押起来，一经审讯后认出一个小旦也被掉了包。
韩大帅发了狠，凡是沾边人一个都没留，全部枪毙，连他府里请戏班子管事都没躲过。而那个小旦也熬刑不过，死了监狱里。不过狱卒从他口音分辨出，他应该是个南方人。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
韩庵山直接向司马大总统拍电报，直言南方之前借宋舟一事贼喊捉贼，现又明目张胆刺杀北方要员，分明是蓄意挑衅，据对不能姑息！
紧接着关北城也出了事，揷着大帅府旗帜轿车行驶到长宁街中路时，车前突然被扔了一颗炸弹，车里坐着李谨言和楼夫人，听到有人喊炸弹，李谨言忙护住楼夫人。
街上行人也被冒烟炸弹吓得惊慌乱跑，幸好炸弹填装是黑火药，威力不大，并没有伤到几个人，可楼夫人还是受了惊吓。
李谨言只得让车子先送楼夫人回大帅府，又派人去请了大夫，自己留下安抚受惊人群，并且将无辜受伤百姓送去了医院。
“诸位放心，楼家会负担医药费和其他一切费用，只管安心养伤。胆敢当街行凶人，必会受到严惩！”
没等惊慌人群散去，察警局长便亲自赶到，当他听到出事是楼夫人和楼少夫人时，吓得从椅子上直接滑到了地上。
这是要把天给捅了吗？！
赶到现场后才知道两人都没有受伤，楼夫人已经被送回了大帅府，李谨言正安抚受伤百姓，几个兵哥护李谨言周围。赵局长一步三跑上前，顾不得擦掉脑门上汗，连声道：“言少爷，祖宗，你可不能这里呆着，万一还有人蔵人群里开枪怎么办？”
“赵局长，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放着受伤百姓不管吧？他们可都是受了拖累。”这事情明显是冲着楼家来，若是放着这些受伤百姓不管，经过报纸一写，哪怕错不楼家，也会被泼脏水。李谨言清楚看到有几个拿着冒烟闪光灯记者就站人群后边！这些记者来得未免有点太了…
“哎，这事我来办。”赵桓山也看到了人群后记者，不得不佩服李谨言，但一码归一码，还是不能让他继续留这里。
他⾝后跟了十几个察警，听到局长发话，立刻上前来疏散人群，照顾伤员。
基本上该做都已经做了，李谨言知道自己留这里也没用，还得给赵局长添乱，便十分⼲脆兵哥们保护下离开了。
等到李谨言走远，赵桓山脸顿时拉了下来，一把拽过负责长宁街全安排查察警衣领，咬着牙：“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这事查清楚！”
“是！”
李谨言回到大帅府，见胸前飘着一缕长髯大夫正开方子，忙上前问道：“大夫，怎么样了？”
面貌慈祥老大夫见是李谨言，拱手笑道：“夫人只是受了惊，无碍，反倒是要恭喜府上。”
“啊？”险些被炸弹给炸了，有什么可恭喜？
“大帅夫人有喜了，按曰子来算，已两月有余，难道不该恭喜吗？”
“真？”
“你说可是真？！”
两句问话几乎是叠了一起，李谨言回过头，就见楼大帅和楼少帅先后走进来，楼大帅一脸惊喜，他一边搓着大手，一边问道：“刘大夫，你可不能诓我！”
楼少帅几步走到李谨言面前，没说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他，把李谨言看得万分不自，总觉得楼少帅用眼睛扒他服衣。
“大帅，老夫怎么会诓骗于你？”大夫笑着摇头摇，写好了方子，放下笔，吹了吹纸上墨迹“按照这张方子煎药，少食寒凉之物，也要注意，不要再受到惊吓。”
李谨言一一记下。
楼大帅想去看楼夫人，却听丫头告知夫人已经睡下了，大夫也说夫人受了惊吓需要休息。楼大帅没能进去卧房，只得屋子里转悠了两圈，突然没有征兆回⾝给了楼少帅肩膀上一拳“妈了个巴子，老子五十八了，这是要有个老来子了？哈哈…”
看着这样楼大帅，李谨言十分无语。
楼少帅面无表情开口说道：“父亲龙精虎猛，龙马精神，老当益壮，无人可以。儿子佩服。”
楼大帅：“…”李谨言：“…”面无表情，语调平板说出这番话，真是佩服意思？
老大夫摇头摇，忍住没笑出声来，拉过李谨言低声吩咐了几句，虽然楼夫人保养得很好，可到底已经四十有五，⾼龄怀胎，当要多方注意才能保全。
“我知道了，大夫。”李谨言连连点头，四十五岁后世也是⾼龄产妇“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
“还有就是…”
老大夫正嘱咐李谨言，楼大帅被楼少帅气得直梗脖子，突然有人拿着一份电报步走了进来，见到楼大帅和楼少帅，也顾不得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立刻说道：“大帅，少帅，打起来了！韩庵山带着军队打进江苏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