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寒加上疲劳过度，还有长时间的不喝不食，造成体內电解质失去平冲，引发⾼烧、体力不支自然就晕倒了。等她服药打点滴，休息一阵后，就会好转。
宋昱谦坐在病床旁守着⻩书平。她脸⾊虽然苍白，但已有些微血⾊。
他只是静静看着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看着她。关心和被欺瞒的怨，各自占据天秤的两端，谁也不让谁，唯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正视自己內心真正的想法。
恨她吗？
他不知道，怨是有的，因为他最在意信任。
虽然明知她必定清楚昱明的下落，他和双亲都相信，不要给她庒力，只要朝夕相处后，她必能明白⺟亲的改变，和宋家对全家团圆的期盼，她会坦承告诉大家昱明的下落…
就算是老天爷的戏弄好了，她说出昱明的下落时，竟要宋家人立刻面对生离死别。他忘不了听到弟弟死讯时，整颗心纠结的那种痛，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揷进胸口。就算他在商场上是叱咤风云的霸主，但面对亲人死亡，他一样无助。
昱明的死不是书平造成的，但他不得不想，如果书平在第一天、在他的办公室里，坦白告诉他昱明在澎湖，当年昱明追求的人是她姊姊，那么宋家会团圆，他们再见到昱明时，不会只是一具冰冷的遗体。
期待的梦碎了，双亲失去心爱的儿子，他失去疼爱的弟弟，也在同时放弃初萌芽的爱情。
他握住她的手——
我能爱你吗？
如果她真对他有情，怎能忍心见他⺟亲为了儿子哀伤，仍然选择保持沉默？
我很恨你吗？
宋昱谦撇起嘴角，嘲笑自己。如果真能恨，他就不会失魂落魄得像个失恋的小⽑头，巴在心爱的人⾝边，怎样都不离开。
是爱或是恨，还是怨？他曾说过，他不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那刻骨是什么？铭心是什么？如果刻骨铭心是心痛难耐，是苦涩难耐，那么，他对书平的惑情就是刻骨铭心的爱吧？
病房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昱谦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弯腰，轻轻的吻柔柔地印在她唇上。
挺像是个告别的吻。他苦笑，拇指轻触她柔嫰的脸颊。
然后他挺直⾝体，转⾝离开。
要进房的游太太被突然由病房里走出来的宋昱谦吓了一跳。
“宋先生？”她只是去理办住院手续，还以为宋家的人早就离开了。
宋昱谦只是点头致意，然后转⾝离开。
游太太一头雾水，她以为宋家人早跟书平势不两立了，那宋家大哥为什么要来看⻩书平？
游太太走进病房，⻩书平刚睁开眼，游太太急步向前。“醒了？好一点了吗？”
⻩书平感觉全⾝乏力，像力气用尽一样，但至少没有那种头晕的恶心感了。“嗯，好多了。我怎会在医院？”
游太太忙着为她准备吃食，陈医生说⻩书平就是没吃没喝才会晕倒，她特别请“海风”的厨师准备一些食物和炖品送来医院。
“你晕倒了，还发⾼烧呢！是宋家大哥送你来医院的。”
⻩书平一愣。“宋大哥？”
“厚，你都没看到，昱明的大哥动作说有多敏捷就有多敏捷！感觉好像你这一秒才晕倒，他下一秒马上冲过去把你扶起来，简直就像轻功一样厉害！他抱你来医院时，你烧到四十度耶，吓都吓死我了…”
他送她到医院？
⻩书平双手交缠，她以为就算她晕死在路央中，他应该也不为所动吧，她很清楚她在大雨中哀求他，但他置之不理，她的心有多痛…
但她不怪他，昱明的事，她的确有责任。
“刚刚他还从病房走出去耶，宋家不是应该跟我们势不两位吗？他怎么会来看你？”
⻩书平闭上眼。她好无助，如果投入的感情能回收，那该有多好！
游太太将她扶坐起来，看到她眼里的泪意，好奇地打量，她慌张地将眼泪抹掉。
游太太将桌子拉近，精心准备的餐点热热闹闹摆了一整桌，她小心翼翼看着⻩书平。“有发生什么事吗？我怎么觉得你的眼泪是因为宋家大哥的关系？”
她头摇。“没事。”她拿起筷子和汤匙。“肚子好饿，我先吃饭。”
她无意识地喝着汤，大厨阿忠的美味煲汤也抵不过她复杂的心情，在晕睡时，她作了一个梦，梦到宋大哥关心地凝视她，他摸摸她的发，他握着她的手，神情仰郁说着心中止不尽的悲。她以为那只是梦，但游太太说他从病房走出去，那是不是表示，她以为的梦并不是梦…
她无法忘记他悲伤的神情。
“我觉得宋家大哥只是人前冷漠，其实还挺关心你的，否则你生病他也不会紧张成这样。我听小许说了昨天你和他争吵的事，我是不知道在台北这段时间，你和宋家大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目前家里发生这么重大的事，如果有个人可以在⾝旁照顾你也好——”
“他恨我。”⻩书平打断游太太的话。
“恨？”游太太狐疑地皱眉，叹口气。“爱恨只是一线间，没有爱哪来的恨啊！你说是不是？我认真想过了，起初也是觉得小星是我们的，哪能任由那些阿狗阿猫的人争取小星的监护权？但你病了，我才猛然想到，你可以照顾小星，但你呢？你自己呢？谁能照顾你？”
⻩书平神⾊平静，知道游太太是好意。“目前我只想帮姊姊圆満处理好后事，照顾小星，其他的事，我都不想再听。”
她疲惫的语气，表示她苦涩的心情。
病房门外，正要进房探视⻩书平的宋家双亲听到两人的对话，夫妻俩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宋父说：“昱明的事总不能一直怪娃儿，是海浪无情。”
宋⺟接着说：“是啊，况且书平的姊姊也…她的伤心一定不会比我们少。”
“我觉得，把小星一起接到台北，也让娃儿跟我们回家吧！医生不是说要我们多多注意她的状况吗？怎么说她也是小星的亲阿姨，把她一个人丢在澎湖不管，我也于心不忍。”
宋⺟点头。“我也正有这个想法，曰子还是要过的，一直有怨怼反而更痛苦，老伴，那我们接书平一起回台北吧！”
“那昱谦呢？”
宋⺟头摇，那是更复杂的事了，昱谦死脑袋、拗脾气，从小就把“信任”两个字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他也许对⻩书平有好感，但发生了这种事，她也不确定儿子是不是能再接受⻩书平了…
“不管他了，我只想把书平带回台北，老伴啊，小星不能没有他阿姨，书平不能没有小星，硬是要拆散他们，我真的做不到…”
两老下定决心后，决定先找儿子讨论这件事。
他们在医院的中庭找到儿子。他正在和小星吃点心，或许是习惯依赖父亲的心情，小星自从知道宋昱谦是爸比的哥哥后，就特别黏他，尤其是⻩书平住院以后，他更有不全安感。
宋昱谦听到父⺟的决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赞成、不反对，也没有任何回应。
宋⺟是急性子的人。“你怎么说？”
“我无所谓。”
宋⺟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叫无所谓？不要到时候我好不容易把人家劝来台北，你又把她气回澎湖！”
宋昱谦替小星擦掉嘴角的冰淇淋，没有回话。
宋⺟直头摇。“你别这样，书平也不好过啊，你没想过吗？如果真的把她一个人留在澎湖，如果她像今天一样生病晕倒，如果她⾝边刚好没有半个人时，你想她要怎么办？你都没想过吗？”
宋昱谦还是没说话，深沉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也好歹说一下啊？！”
⺟子俩对峙着，宋⺟气呼呼地瞪着怪里怪气的儿子。
宋父只好出来打圆场。“老伴，昱谦有他自己的想法，就别再问了，我们就把书平接回来吧！”
“把书平气回澎湖就是他的想法吗？！”宋⺟气炸了。
宋父拉着妻子。“走走走，我们去书平那，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他半拖半拉地带事子离开。
宋昱谦看着父⺟离开的背影，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意。
小星开心吃着冰淇淋。“伯父你在笑吗？”
“对，伯父在笑。”他闭上眼，感受着澎湖徐徐的海风。
“因为奶奶生气，所以觉得好笑吗？”
宋昱谦笑着头摇。“这句话别让奶奶听到，她会更生气。”
“那为什么要笑啊？”
“因为有一件事让伯父很放心。”
太深奥的话，小星当然听不懂，他“喔”了声，低头继续吃冰淇淋。
宋昱谦抚着小星的头发。“和伯父回台北好不好？”
“爸比妈咪会去吗？”
“会。”
“小平大人咧？”
“当然。”
小星开心笑着。“那好啊，大家一起去台北。”
宋家两老来到⻩书平的病房，告诉⻩书平他们的决定。
⻩书平对两老的提议吓了一跳，但一旁的游太太倒是乐观其成。
“我不可能去台北，我的工作在这里…”
“暑假过了就是‘海风’的淡季，你趁着这段期间，陪小星一起回台北，也免得他适应不良。”
⻩书平皱眉。游太太说得好像她铁定拿不到监护权一样，她正想议抗，宋妈妈却握住她的手。
“书平，我和宋伯伯都很喜欢你，发生这种事，绝对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可以承受的。我们是你唯一的家人，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澎湖，而且，小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就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让小星认祖归宗，给我和宋伯伯一个含饴弄孙的机会，好吗？”
⻩书平看着恳求自己的宋妈妈。她怎能拒绝？
她深深明白小星对她的重要，如果没有小星，宋妈妈不可能度过丧子的悲恸。
可是，如果只让小星一个人回宋家，他的适应状况是一大问题…
但如果她真的去宋家，宋大哥的想法呢？
“宋大哥呢？他同意吗？”她问，沙哑的嗓音显得忧心。
宋⺟耸耸肩，假装无所谓。“我们家还是我和宋伯伯作主，你就别理昱谦。”
能不理吗？她要如何和一个她在意，他却讨厌她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书平，我们回台北好吗？”
⻩书平无语，心头好乱。
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