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婆

　　叫花婆是周巷村年龄最大的老太太，今年刚好一百岁。

　　她的真名叫汪阿凤，因为喜欢向别人乞讨东西，所以就得了个“叫花婆”的称号。

　　还是姑娘的时候，叫花婆就以丑陋和邋遢名闻全村。至今，村中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叫花婆，赛夜叉

　　田螺眼睛塌鼻梁

　　嘴巴阔，牙齿⻩

　　面不揩，头发蓬

　　衣不换，白虱忙

　　十人见了九人慌

　　童年时代的我，常喜欢和小伙伴们去逮知了。有次路过叫花婆的家门口，我看见她正光着膀子，坐在屋间一张破桌子跟前搓捏着面粉团子。

　　这时，有只苍蝇飞来，落到刚捏好的团子上…

　　叫花婆立即腾出双手“啪”的一声，将那苍蝇拍死，扔到地上，然后又抓起面粉团搓捏起来…

　　“吃了那些团子，叫花婆会不会生病？”回家后我问奶奶。

　　“不会，不会！”奶奶连连‮头摇‬。

　　为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叫花婆的⾝体很棒，年轻的时候在野外⼲活，她常喝泥潭里的脏水，但从来不生病。”奶奶解释道。

　　她这么不讲卫生，竟然从不生病，真是怪事！

　　“还有更怪的事呢！一到夏天，叫花婆婆夜里‮觉睡‬，从来不用蚊帐。”奶奶笑咪咪地说。

　　蚊子不咬她么？我有些不相信。

　　“嗯，算你猜对了。”奶奶缓缓道“叫花婆会念一种《蚊子经》，所以蚊子就不敢咬她。”

　　这简直不可思议，夏天不用蚊帐，蚊子竟然不敢揷嘴，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

　　会不会奶奶在哄我玩呢？乘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我悄悄地溜到叫花婆家去。

　　屋子里又脏又臭，我捂着鼻子，闯入了叫花婆的卧室，直至看到一张光秃秃的硬板床，这才相信奶奶说的是真话。

　　等我转⾝想退出卧室时，无意间看到了卧室的门框四周挂着一串血红的尖头辣椒和野菊之类的东西。

　　“叫花婆为什么要将辣椒和野菊之类挂在自己的房门口呢？”回家后我问奶奶。

　　“大概是用来庒琊的吧。”奶奶猜测道。

　　我将信将疑，去请教学校的老师。老师说，那些东西产生的混合气味可以用来驱赶蚊子。

　　怪不得叫花婆夏天敢不撑蚊帐，原来她有震慑蚊子的“法宝”哩！

　　冬天的一个下午，天正下着鹅⽑大雪。我和奶奶在厨房里围着火炉取暖。

　　忽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叫花婆。

　　只见她左手拎着一只蛇皮袋子，右手拄着一根弯树棍，鼓动着一双田螺大眼，顶着満⾝的雪花，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

　　快进来暖和暖和。奶奶边说边把她拉进门，拍落了她⾝上的雪花，又随手扯过一条板凳，让她坐下。

　　她伸手从蛇皮袋里掏出一只大海碗来，冲着奶奶说，你真是个大好人，瞧你，善眉善目的，活像观世音菩萨！

　　奶奶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我去为她盛了満満的一碗饭，同时又夹了许多菜。

　　叫花婆接过饭菜，就狼呑虎咽起来…

　　“为啥大雪天出来讨饭？是不是你孙子起了黑心？”等她吃完，奶奶问道。

　　“不晓得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放着一个人太太平平的生活不要，竟然去领养了这么一个‘吃光用光，⾝体健康’的冤家。老话讲得好，坐吃山要空。像他这样贪吃懒做，怎么做得起人家呢？所以我出来讨讨饭，冲冲晦气，巴望着这个冤家能从此学好…”她‮头摇‬叹息道。

　　“难得你有这番苦心！”奶奶说着站起⾝，打开橱门，从里面取出几块糯米糕，塞到她手里。

　　“太谢谢你了，你真是菩萨心肠！瞧你，満面红光的，一定能够长寿…我…恐怕连今年的年夜饭也吃不到了。”叫花婆说着，扑簌簌掉下一串老泪。

　　“你这副⾝子骨不是挺硬朗的么？不要胡思乱想！”奶奶安慰道。

　　临走的时候，叫花婆又对奶奶说了许许多多的吉祥话。

　　奶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气道——

　　“叫花婆可真是个好人哪…以前，乡亲们没少得过她的帮助，田里活，家务活，她样样能⼲，人大力大，手脚又⿇利。”

　　我这才知道，奶奶为什么对她那么客气。

　　过了几年，奶奶忽然病逝。

　　火化那天，叫花婆拄着弯树棍，颤颤微微前来吊丧。她淌了几颗老泪，嘴里咕哝了一阵，然后对着奶奶的遗体磕了三个头，尔后将奶奶生前的‮服衣‬、裤子等应用之物卷了个包，搭在肩上带走了。

　　又过了几年，张家太太也不幸病故，叫花婆又去卷走了些‮服衣‬。

　　同年秋天，陈家爷爷老死床头，叫花婆同样去卷走了死者的东西…

　　今年暑假的一个下午，天阴沉沉的。

　　我正在书房看书，⺟亲从外头进来告诉我，叫花婆死了。

　　我愣了一下，放下书本，抬头看着⺟亲。

　　“乡邻们嫌死人太脏太臭，不肯帮忙把尸体抬出卧室，她的孙子哭得很伤心…”

　　听着，听着，我感觉⾝上有些冷…

　　而窗外，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