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
翻找出来的旧照,纸张脆薄,已经泛黄。拿在手中,仔细辨认,光照耀,抖落地尘埃。
弥漫出来的气息,有陈旧腐烂的味道。大大小小的相片,我从中筛选,只第一眼,便瞥见横陈一旁的旧照,放在鼻子上轻嗅,闻见香樟清冽气息和时光车轮碾过的寂然肃穆。
旧照上的女子,穿白衣,素面朝天,皮肤白皙,没有笑意。想必是硬拉扯来拍照的,自己并不甘愿。身旁的男子,中山装,干净的短发,精神抖擞的样子,微笑的每心没肺。巨大的树木撑开两人漠然的影子,树枝间隙洒落明媚光。
走的不近,并排站立,中间好似隔开无形墙壁,孤立两个原本不相融的灵魂。
但凡看过此照的人,都称赞匹配。滔滔不绝的赞美,之后,眼光随即又黯淡,轻而易举被拆穿的谎言。
彼时,女子有爱人,同村的青年,目光清澈,身形高大,眉目清秀,身强力壮。但家境却贫寒,三餐都无法正常供应,落魄潦倒的样子。
家庭反对,封建意识占据人心。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已成法规,刻不容缓,父母之命便是圣旨,违者必然要遭杀身之祸。
但他们却爱的这样痴烈,彼此甘愿付灵魂,许下山盟海誓,这样绵,以为会有结局,改写历史,最终却都背离家乡,踏上一条通往异乡的不归路,永不再集。
故事的发展,水到渠成,没有悬念。
男子落在临村,自己的父母和她的父母,本就是多年好友,门当户对,又都到了婚配的年纪。两家自是早有打算。彼时,两人家境都不错,穿戴富贵,门庭若市。
毫无起伏,情节铺陈。两人渐渐走到一起。
若说爱,没有。感情铺就了一条平稳的路,积年累月,仿若与自己牵手,心中淡然,没有丝毫涟漪。她先前烈的反抗对峙,终于在岁月蹉跎中磨平棱角。年少时,那个初恋的爱人,没有等到圆,已先离去。他走的突然,家中只留得父母,和一帮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父亲年迈,身体憔悴多病。那,她去看他,站在尘土飞扬的庭院,身边贯穿午后清凉的大风。老人眯起眼,看她。颤抖着点燃烟,深一口,说,他两天前离开了,去城里打工,赚钱供弟弟妹妹上学。她恍惚,心中凉了大半,冰山一角,撞上沸腾的心脏。只气,未开口说话,眼泪就掉落无声。
她始终是倔强的女子,即使得知,他已离去的消息,还是固执天真的以为他会写信给她。
等啊等,天天月月。
男子期间,一直来陪伴。不声不响,坐在边,驻族微笑,或是笑声朗的念笑话给她听,常常念到一半,自己就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段艰涩日子,他的笑声给了她应允的理由。
他们终于走在一起,两个原本貌合神离的人。
婚礼简单异常,只请了几个近亲。遵循了她的意见。双方父母,笑颜逐开,如获至宝。婚后不久,两人一同离开家乡,投奔上海的亲戚。
那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山涧动的清泉,午后庸懒的阳光,黑色土地,星辰密布的深沉夜空。一并消失在他们未来的岁月中。
他凭借聪慧的头脑,在文化大革命后几年中,考取本科。身价随即翻出几倍,一时间,山村小巷沸沸扬扬,如锅上蚂蚁,甚或更为沸腾。
她开店,刺绣手工,技术湛。一头乌黑长发,纠结绕,是午夜的漆黑夜空,深邃人。
生活渐渐富足,他们搬出了远方亲戚家。
他大学毕业,做上老师。一心一意投入教育事业,与此同时年岁渐长的他开始期待孩子出世,为这个家庭增添一抹鲜色彩。
她身心平和安稳,一颗劳累奔波的心,终停顿下来。闲暇时光,不再荒废。她开始着手织孩童穿的衣物。回忆是死去的白鸽,徒留躯壳,等待腐烂。
她早已不再回忆。
一年以后,他们的孩子出世。医院门前,他搀扶面色红润的她,怀抱襁褓中的新生命,拍了快照,无形时光再有形相片中得以存留。
时光的痕迹,再次滚过我和照片上的这对相伴多年的爱人。
再次抚摩旧照上两人面容轮廓,眼泪轻易掉落。
敞开的窗户,转出沁人的大风。旧照,泛黄,在手中如浸水般慢慢枯萎衰退。
似乎多加一些力气,便会粉身碎骨,支离破碎。
时光就是这样。
一轻易触碰,便会损耗的体无完肤。
我的父母,当年这般夺人眼目,青春戴于头顶,是永不沉没的太阳。于是,辗转守侯,耗费大半时光,后来,恍然发觉,爱情来之不易,虽弥足珍贵,却是及不上一个与之走上白头的人,兴许彼此先前并无轰轰烈烈致死不渝的爱情,但相守相伴,却能走尽余生。
我于是明白,蓦然回首,站在灯火阑珊那一人,悲痛过后,陪你走遍成长风景那一人,便是对的人,是此生能够于你相守的人。
这张旧照,给我带来了如此丰沛的泪水以及时光弥留下的真理。
暗自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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