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殇

　　她在那条河畔已等待了百年，百年里婆婆其实从来没有注意过她，每打这儿走的亡魂有那么多，徘徊着的，等待着的，挣扎着的，无谓着的，什么样的没有？那里有时间去关心一个安静的等待的魂灵呢？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妄图偷取忘川水，婆婆还是不会注意她的。在这桥边，有着执意不肯喝下忘川水的，也有苦苦哀求少喝一点的，可是，这个，却着实奇怪得很，她，竟来偷盗忘川？！

　　“婆婆？她没事吧？”不解的望向婆婆，却见婆婆一脸的云淡风轻。

　　“你且去问问吧。”

　　看着她那一身扎眼的白衣，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妖冶的红裳，轻抿嘴角，眼底转着暗暗地色彩，璀璨至极，着自己的惊奇，缓缓开口，平静道，“姑娘为何窃取忘川？”

　　她身形一晃，眼底转着哀伤的悲痛，开口却是有些凉薄，“原来，孟婆竟是这般年轻的模样么？”听着这答非所问的呢喃，我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越想越觉好笑，一身红衣摇曳在风中，水袖轻扬，犹如红蝶盈然，终于是止住了那笑，而我也算是如愿的看到了她变了的脸色，手中安然躺着一樽盛忘川水的琉璃杯，眼中一抹讶然一闪即逝，琉璃杯？呵，这个女子来历不小嘛，闪身来到婆婆身边，那个女子一脸愤然的追之而来，却在见到孟婆时傻愣了片刻。

　　“你？是孟婆？”

　　“呵呵，”抬手掩了嘴角倾的笑意。“怎么，婆婆同你想象的可还相像？”

　　“那你是谁？！这黄泉路上不是只有孟婆的吗？”

　　看着她那讶异至极的神色，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转头去看婆婆，婆婆冲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那女子说道，“姑娘怎知黄泉路上只我孟婆一个？”

　　“我就是知道！这里不该有其他人的！”

　　“姑娘曾经来过？”

　　“没有。”

　　我静静的听着她同婆婆的对话，忽而俏然一笑，将那琉璃杯递到她面前，如玉的手衬着那剔透的琉璃，折着人的光彩，婆婆看我一眼，淡淡的问，“你为何要盗取忘川？”

　　“盗取？这忘川之水淌于此，那些过奈何桥的人谁不是喝下忘川？我取一杯又有何妨？”听着她的狡辩，微微皱了下眉，看到婆婆点了点头，我将那琉璃杯瞬间从她眼前回，看到她苍白却又恨恨的眼光，将那忘川水悉数泼洒，“你！”她脸的愤恨却又不敢或者说是不知该不该上前来同我拼命，哦，她与我拼不了命的，来到这黄泉路上的，都是已逝的魂灵。

　　“你不曾喝下忘川，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执念？”手里把玩着那上好的琉璃杯，浅笑着问她。

　　“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

　　“呵呵，这位姑娘，今儿我总共问了你两次，你次次都反问我一句，这儿到底是地府黄泉，可不是你的碧玉琼华！”看到她震惊的模样，心里哀叹，我可是吓着她了么？怎总是用这般眼神看我，摇了摇头，赤红的衣袖翻扬，手指着黄泉路上的花海，歪头对她笑道，“姑娘你看，这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是什么？这儿从来都不是只有婆婆一个人，这条路上，还有我，曼珠。”

　　“你是彼岸花？！”

　　我微笑点头，却看到她瞬间灰败的模样，“原来，这里，果真有人陪着他…”

　　“你说什么？”我觉得她的话奇怪的紧，便追问了句，那知她抬起的头，竟是泪面！

　　“珠儿，你且回来。”听到婆婆的声音，我立马转身回到婆婆身侧，一身红衣仿佛融进了这漫天的彼岸花，看着这妖娆粲然的花海，心里一丝哀伤划过，却是不敢抓住，不敢回味…

　　“这位姑娘，你本不该命绝于此，寻至黄泉，所为何事？”听到婆婆的问话，心中诧异之极，彼岸花海随风震动，带动了我的一身红衫，她，竟是不该到这黄泉上的吗？

　　“忘川！”那个女子低着眉目，带着浅浅的哀伤，可是忘川？她究竟是想要什么？

　　婆婆千万年不曾改变的平淡，却因着她的话有了起伏，婆婆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看我，才又对着她说，“你…见过他？”

　　“何止见过！他，是我未婚的夫婿！”

　　“你说什么？未婚夫婿？可他明明…”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是凡人，知道他是这黄泉路上的灵，可是我不在乎，黄泉碧落，我只要和他相偎相依！哪怕，此生，再不见天。”

　　听着那个女子的话，心底竟是掠起一丝疼痛，好像很久以前，那样的心情，我，还能体会。

　　“珠儿。”乍听到婆婆唤我，还有些微微愣神，恍惚看过去，心中疑惑。

　　“婆婆，找珠儿是什么事？”

　　“你可还记得那个你去人间的事？”

　　“婆婆…”心里狠狠一疼，那些刻意遗忘的往事薄而出，那是一种逃不的苦涩和哀伤。

　　“那么，那盏琉璃杯，你便也该认得。”

　　“是。珠儿认得…那只琉璃杯，珠儿在他的寝宫之中见过…”声音犹似呢喃，原来，他，还是我心底那不能碰触的荆棘，一碰，便会鲜血淋漓…

　　刚刚那个女子说什么来着？她说，他是她未婚的夫婿？呵，未婚夫婿？我却是与他永生无缘，永不相见。

　　“珠儿！婆婆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可是，你与沙华是不能违背的天命，珠儿，你不是已经应了那些神君，不在执着了吗？怎么又堪不破了呢…”

　　“婆婆，”努力的扯起一抹微笑，缓声道，“珠儿都明白。”

　　“珠儿，婆婆问你是因为你见过这琉璃杯，便该明白，这个女子，曾得沙华相护，你与沙华不分你我，那么这次，便该你来帮他！”

　　“婆婆？”珠儿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那时候你与沙华还不甘心，妄图相守，这之间滋生了太多的怨念，忘川之水在你们强大的执念下竟也化出了人形，去往人间体验那人世间的情感纷杂，这个女子，怕就是与他产生渊源的吧，如此执意的来寻忘川，到同那时的你，颇为相似呢。”

　　眉眼有一瞬的暗淡，轻轻转头看去，她亦是带着茫然看我，我却突然明白了她的所谓执着，原来，她竟是爱上了那忘川河水？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绮言。”

　　“我叫珠儿，我也同你一样，爱而不得。”

　　“珠儿？你不是彼岸花么？难道曼珠沙华的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

　　那个叫做绮言的女子，神情悲悯的看着我，泠泠道：“传说，黄泉路上有一道美丽的风景线，那里有着一片妖娆美丽的花朵，名曰：彼岸花。彼岸花花开千年，花落千年，只是，花开又花落，花与叶，却是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心中掠过一丝极大的苦楚，却还是面色含笑，心底却是苦涩蔓延，怎么，原来世人皆知，我与沙华永远无法相见吗？沙华…

　　回头看了一眼婆婆，她向我点头，于是，上前牵起绮言的手，既然，曾经沙华庇护你，如今变换我曼珠相陪了！红衣翻转，发丝轻扬，眉间一抹朱砂红光闪现，终于拼上了百年修为，将绮言带回了人间。

　　轻轻凝神与婆婆相别，婆婆只是在那奈何桥头，淡淡的笑着，孟婆婆她一直守护在奈何桥头，看尽了人世间的悲欢喜乐，没有人知道她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他仿佛是无悲无喜的菩萨，看着那些黄泉路上的魂灵，或挣扎或不甘，轻轻舀一勺忘川水，使他们忘却前尘，重入轮回。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开始陪着婆婆的，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可是，我记得，我的执。差点，害了黄泉路的一切。我与沙华，是这彼岸之花，生生世世注定了不能相见，可是…

　　抬头看了看天际的烟霞，映着我与绮言明丽姣好的容颜，有多久，不曾见过这人见天？

　　“曼珠姑娘，你将我带回这里，是为了？”

　　“绮言，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护你周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什么不让我留在那里，不让我陪着忘川？”

　　我转头轻瞥了她一眼，目光离的看着远处，轻轻勾勒起一个淡然的微笑，拉了她的手，席地而坐。

　　“绮言，在黄泉路上，除了我与婆婆，你可看到其他生灵？当然，除了那些过桥的魂。”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茫然，我再次启齿。

　　“你所见的忘川河，只是普通的忘川河水，你想找的那个人，并不在黄泉。或许，千年前，沙华是能帮到你的吧，可是你也知道，我与她，无法相见，所以，我并不知情。可是，我苏醒的这千年里，忘川却是的确不曾出现。按照婆婆推断，忘川，理应还在人间。”

　　她的眼中霎时转着琉璃的色彩，清亮无比。那是那么些年，在黄泉路上，忘川河畔我从未见过的明媚璀璨。

　　绮言，你不要怪我，有些事，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绮言，如今的你早已不存在世间，所以，今的你，不似前生，有着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今，你只一个普通女子，你，可明白？”

　　“明白的，谢谢你。”

　　看着她灿然的笑颜，微微有些眩晕，果真，只有玲珑剔透心中有着希望与暖意的人才可以笑的这样好看。

　　绮言，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忘川同我们不一样，他是无尽的河水，心中在意的不仅仅是那儿女情长，他还有着厚重的责任，一如，那时的沙华…

　　送走了绮言，一人坐在岸堤旁，看着弱柳扶风，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深深的悲哀，望着那渐渐没入海底的夕阳，素手缓缓抚上口，心中默念，沙华…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看着我，守着我，哪怕，这生生世世我们只能在回忆里温习着彼此的容颜，可我知道，我们亦是生生世世的不离不弃！

　　沙华，沙华…

　　珠儿好想再见你一面，可是…可是珠儿不能，不能妄图逆天而行。

　　沙华，珠儿在不愿你因珠儿受任何苦楚，所以，欠下的，我来还。

　　“珠儿，这一去，你当真不悔？”婆婆平静无波的问我，而我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婆婆深深的担忧。

　　“婆婆，珠儿答应过，会永远陪着婆婆，所以，珠儿一定会平安回来。”

　　“珠儿，你可怨恨过？”

　　“怨恨？”

　　“天理条纲，曼珠沙华，永不相见，你，可怨？”

　　看着婆婆的眼神，心中突然安静下来，这么多年，我与沙华不是没有抗过天，可是，那一次不是惨烈的收场？我再也不愿他受那些苦楚了，就同他不愿我在负疚一样，我们终是接受了这天命，那一袭红装在忘川河畔摇曳生姿，我忽而低眉浅笑。

　　“婆婆，珠儿无怨无悔！”

　　“珠儿…记得万事莫强求。”

　　闭上眼睛，与婆婆离别时的话，依然响在耳边，婆婆，你对珠儿的好，珠儿一直都知道。看着那落终是沉入海底，缓缓的站起身子，那一袭摇曳的红衣在黑夜中也看不真切了。

　　绮言，对不起了。

　　我在人间游三月，终是决定回去黄泉，那里，有我的依恋。只要守着那片彼岸花海，我的心里，依然是温暖的。

　　“婆婆。”

　　“回来了。”

　　看着婆婆淡然的回复，心里瞬间平静下来，婆婆，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不是对的，但是曼珠不会后悔。婆婆就好像已经知晓了全部。慢慢走到她身边，将绮言从不离身的那盏琉璃杯递给婆婆。

　　“珠儿，不必愧疚，这些从来都是命数，你我堪不破的。”

　　“婆婆，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忍，那样的相爱不得，或许，只有忘记，才会幸福吧。”

　　“珠儿，你与她不同。她只是个凡人，而你，是这黄泉路上的灵，忘川水于你毫无作用。”

　　“婆婆，其实，珠儿一点也不苦，我知道，沙华他一直陪着我，只是，我们不能见面罢了，可是，这也总好过，绮言与忘川啊！”俯身看那忘川河水，依旧滔滔不绝的淌着，可是谁又知道，千年前化出的那个灵早已烟消云散于天地之间，那个绮言口中谦谦如玉的温润男子，我其实从未见过。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曼珠看到一清冷的白衫女子淡淡走过黄泉路，一脸平淡的喝下了那忘川水，然后毫无眷恋的走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那一刻，突然就掉下了眼泪。

　　是我，对不起她。

　　明明答应了的，答应了会帮她寻到忘川，可是，这世上哪里有忘川呢？

　　那个琉璃杯，是那一世身为君王的沙华为我所制，我一眼便已将它认出，只是我不知道那个只我所有的琉璃杯为何会到了她的身上？而婆婆说，她与沙华是见过的，那么那时的我理应是在这奈何桥头陪着婆婆的，我又怎会不知，忘川的魂灵？除非…

　　除非，那所谓的忘川，绮言所谓的未婚夫婿，便是沙华。那是没有我的沙华，果然，没有了我的牵绊，他会过得很幸福。可是沙华离开黄泉时，是饮过忘川水的，那关于我们曾经的记忆并没有失却，却在那幸福触手可得的时候陡然复苏，所以，他会离开，所以，绮言执意寻找。

　　终于明白，为何那时的自己心里总是难过的厉害，原来，是沙华的歉意带来的拔不去的心疼。只是对于绮言，我注定要负了你的相信。曼珠沙华，虽是生生世世不得相见的，可是曼珠深深爱着沙华，就同沙华深爱着曼珠一样，不容置疑，不容玷污。

　　所以，我只能，让你忘了他，好好的过你的来世来生。

　　孟婆一直驻守在奈何桥头，看尽人死后的百般模样，无悲无喜，只是给每个过桥的魂灵斟一碗忘川水，使其忘却前尘，重入轮回。

　　每一千年，都会有一红裳女子浅笑相陪，她时常望着那片绵延的彼岸花海愣愣的出神，眼底转着散不去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