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便像孩子一般

　　今年五一假期回家，听⽗亲说外公的⾝体很衰弱了，便前去看望。

　　买了一些⽪蛋和香蕉骑车走了十几里路终于到了。舅妈家正在盖房子，屋子里遍地都是工具和材料，満屋‮藉狼‬。我四处看了看，舅妈不在家，可能是去打⿇将了，我想。便去了后院小屋，屋子以前是作牛棚用的，现在外公⾝体不便家里就不再养牛了，小屋便成了老人的安⾝之处。外公躺在上，上只有棉被，没有单和被套。见此景我不免有些生气。

　　在外公较大的外孙当中我常去看望外公，因此外公一眼就认出了我。外公说来看望我就够了不必买礼物。我一边给外公剥⽪蛋一边和外公聊着天。外公说他经常拉肚子，长期吃药。我小心地询问着并没太在意。外公吃完将剩下的蛋壳扔到外面，又让我递⽑巾擦嘴、洗手。已八十多岁的外公还极讲究卫生，这对于一个农村老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只是外公行动不便，还要自己洗⾐服；只能吃稀食，舅妈又不给做。

　　说话间云云（外公的孙子）将刚买的药放在外公的桌上就走了。小孩子很懂事，却是不想多接近老人。这跟童年时的我一样，虽然懂得关心老人，但很抗拒老人⾝上的味道。而少年对于衰老和死亡却是从未想过的。等到自己长大了，老人也去了，才觉得后悔，才明⽩有些东西失去便不再回来。

　　聊了些琐碎的事情祖孙二人就沉默了。我真想掏空心思陪外公多说话，却是什么也说不出。破败的小屋很闷，很安静；心也仿佛在这‮热燥‬的空气当中不能呼昅。

　　没想到姨妈那天也在外公家，刚替外公洗完单回来。姨妈此行是想将外公接到她们家住一段时间。我说外公行动不便，怎么去？姨妈说用板车（农村人⼲活用的木板车）驮。姨妈的答案让我心里沉甸甸的，因为外公和姨妈家隔着一条汉江，去时要上堤下堤、坐船…就是骑自行车也要走几个小时，更何况是人拉着板车步行？

　　可是那天外公以行动不便为由，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姨妈无奈，只好拉着空车无功而返。望着姨妈远去的背影，我暗自佩服她那朴实、真诚的爱。

　　暑假再次回到家里，得知外公已被姨妈和小姨接到了天门。便打电话去问候。姨妈说外公⾝体不好，去做检查医生说是肝硬化。外公刚去了三天就吵着要回家，怕死在姨妈家里。我原以为外公去了姨妈和小姨家⽇子会好过一些，没想到外公念家心切，神情变得恍惚，⾝体每况愈下。我不噤心生悲凉，家里人嫌弃外公罗嗦、⿇烦，而老人却时刻在念叨着家里。

　　外公为了回家竟以绝食相，姨妈和小姨只好将外公送回了家。时值七月，她们顶着烈⽇整整走了六个小时！

　　外公回家那天我前去探望。老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外公清瘦了许多，独自坐在堂屋里。外公家那天还是很热闹的，有儿女、孙子、外孙、外重孙，却都在里屋看电视，说笑。惟独我和姨妈陪坐在老人⾝旁，却也相对无言。

　　家里人多外公还是显得极⾼兴的，拄着拐杖四处转悠，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又问谁谁谁上哪去了。外公拉着小姨说后院有一盆⾐服，怕被被别人偷了去。小姨说没有⾐服，外公脑子又犯糊涂了。但是外公执意要领着我们去看，我便搀扶着外公去后院，果然有一盆⾐服。

　　我便想，老人因无人说话变得烦闷、自闭，时常自言自语，喜念叨一些家务琐事，这在年轻人眼中是没必要的，是瞎心。听得久了便觉得厌烦，于是老人的话无⾜轻重，不必理会了。祖辈们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终于有一天老了，⾝体再也动不了了，思维在这孤寂的岁月里变得迟缓、呆滞，言行也像孩子一般了。

　　倘若外公脑子糊涂，这样的⽇子倒也罢了，可外公的脑子偏又是极清醒的，凡事都知晓；单是⾝体有病，却无钱医治，只能在这孤寂和困惑中很清晰地看着死神的到来。

　　那天我随姨妈她们一道去天门，云云要吵着要去。外公便叫我说有事情代我，将我拉至后院，说不让云云去，原因是外公怕无人照看他，云云在家可以帮他提一下便桶等重物。外公的话让我很伤怀，便去劝说云云，起初他坚持要去，再三劝导就答应不去了。还是孩子的云云，我见他脸上竟有成人的忧伤，眉宇间有着成人才有的烦恼。这是农村孩子所不能承受却又必须相伴的生命之重。

　　临走的时候外公像孩子一样躲进了房里，也许大家都明⽩这一别不知能否再见外公。姨妈和小姨便去外公房里道别。没有热烈的拥抱、没有华丽的词语，姨妈一连说了三声：“我去了，我去了，我去了…”便用⽑巾擦起了眼泪，小姨也跟着掉泪。这平凡的一幕极大的震撼了我的心灵。

　　去姨妈家的路上，上堤下堤间我忽然想到，外公的子女现在还能聚到一起看望外公，几十年后，⾝体年迈，隔江隔堤，定是两处想隔，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