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青、爸爸和足球（三）
晓青的爸爸喜欢下棋。可是晓青对棋天生不感冒，只能和爸爸下跳棋，还总是输给爸爸。爸爸想棋的时候的样子很认真，晓青总是嘟着嘴埋怨爸爸为什么就不让自己一下。爸爸说：“让了就没意思了嘛，要自己好好动动脑筋。”
晓青好像一局都没赢过，顶多平局。
快放寒假了，晓青突然
上了上网，整天泡在电脑前，霹雳啪啦的打字。爸爸总是在隔壁房间叫着：“晓晓啊，快来跟我下跳棋啊！”“等一下，再过一下啊！”“快点啊，你什么时候来跟我下啊？”
“再等一下！”
…
星期天，晓青跟爸爸一起看电视。爸爸问晓青：“你多久没跟我下跳棋了啊？”晓青讪讪的对爸爸
出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爸爸咳嗽咳得很厉害，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因为爸爸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咳嗽。可是今年爸爸咳得特别凶，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晓青的爸爸对医院有些排斥心理，从来都不肯去医院。
一天晚上，爸爸突然后背疼的坐立不安。晓青的妈妈吓坏了，硬是半夜三更把他拖起来，送去了医院。
医院的检查手续很复杂。医生说了一句令人心惊
跳的话：“严重贫血，不排除胃里长东西的可能。”
晓青有些不祥的预感，祈求着上天的保佑。
检查结果出来了，如同一颗重镑炸弹般把晓青炸的支离破碎。天空下着雨，晓青分不清自己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爸爸的病情发展得很快，妈妈和其他的亲戚都在为爸爸四处奔走，想找到更先进有效的治疗方法。晓青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医院里陪爸爸。
爸爸总是疼得无法睡觉，但他总是咬着牙不吭声。每次晓青看到爸爸上下磕牙齿的时候，晓青就知道，爸爸又在强忍着他的疼痛了。
医院里也拿不出什么具体的治疗措施，帮爸爸打杜冷丁拖着日子。
爸爸嘴里还是说得很轻松：“这种病嘛，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好像很无所谓。但是晓青能感受到爸爸的绝望，还有他对生命的渴望。
医院的病房里，晓青的爸爸要送晓青下楼：“你回家吧，我送你下去。”
“我再陪你一会儿好了啊！”“不用了，我也想下去走走，我们走吧！”
爸爸拉着晓青的手，把她送到医院门口：“爸爸是不行了，你以后要听妈妈的话啊！”晓青紧紧握着爸爸的手，憋着气，她不想在爸爸的面前哭。
“爸爸不想你到医院里来，是不想你看到爸爸这么痛的样子！”
晓青终于忍不住了，泪如涌泉。
妈妈决定把爸爸送去上海治疗。爸爸临走之前对晓青千叮咛，万嘱咐。晓青分明看到爸爸眼睛里闪闪的泪光。
晓青看着载着爸爸的汽车绝尘而去，在后面追了很长的一段路。
过了一些日子，晓青跟着爸爸的同事去上海看望他，爸爸的精神很好，胃口也不错，也没之前疼得那么厉害，还可以一次吃下一碗馄饨。
晓青亲了一下爸爸的脸，握着爸爸的手，觉得还是有些希望，也许上天会给他们一些眷顾。
爸爸又辗转反侧去了山东，因为上海的医院也拿不出具体的治疗方案，关键的机器还老是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为爸爸没有希望而不肯帮他治疗了。
山东的那个医院很有名，据说可以使“枯木又逢
”亲戚们说，“再多的治疗费，也要把爸爸送去那边尝试，这是唯一的希望！”
晓青住在舅舅家，总是觉得心神不宁，对爸爸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
晓青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的声音一如往常的清脆。晓青同学们总是说“你爸爸的声音好好听，我每次打电话过来总是不知道叫叔叔还是叫哥哥。”
“爸爸，我好想你啊！”“爸爸不好啊，好痛啊，每天都爬来爬去的。”
“有没有开始治疗了？”
“检查都做好了，明天开始动刀。”
晓青期待着明天的消息。
…
第二天早上，晓青突然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妈妈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晓青不断的安慰着妈妈，让她慢慢的说。
“…你爸爸突然得了脑中风，半边瘫，现在转去内科了。”
晓青惊呆了，难道真的是天要绝爸爸？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没有路？
晚上，晓青向学校请了假，跟着两个叔叔赶去山东。
晓青冲进病房，看到爸爸的样子，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簌簌而落。晓青没想到居然这么严重，她以为，爸爸就是半边手脚不能动了，还能够坐在
上，精神奕奕的跟她说话。
可是，爸爸的身上到处都
了管子，一只眼睛已经无法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半睁半闭，翻着白眼，鼻子里接着氧气管，偶尔氧气管偏移了位置，就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
晓青冲过去握着爸爸的手，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
“把手捏紧一点。”叔叔们鼓励着爸爸。晓青觉得爸爸的手紧了紧。
晓青把爸爸的手贴在脸上：“爸爸，爸爸啊！你还记得我的法拉利吗？我法拉利的轮子还没买给你的啊！你要等着啊！”“爸爸你不是说要把我的男朋友揣出门的吗？你都还没有看到过啊！”“爸爸，我知道现在是你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让我们一起努力过掉这个难关啊！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啊，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爸爸无法说话，晓青看到爸爸眼睛里的泪水慢慢的
了出来。晓青也看到爸爸苦苦的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晓青和两个叔叔买了当天来回的车票，两个叔叔要赶回去上班，晓青要回去上课。
晓青要走了，她感觉到爸爸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两个叔叔想去握爸爸那个不能动了的手，爸爸嘴里发出重重的“唔唔”的声音，眼睛不停的翻，爸爸到了这一刻还是要维持着他的尊严！一生好强的爸爸啊！他受了多大的苦？正在受着多大的苦？
晓青放开了爸爸的手，跟着两个叔叔走出去，一步一回首。爸爸的眼泪不停的着,而那动的眼泪似乎是爸爸身上唯一有生命力的东西。
爸爸最终在一个夜晚被姐夫的汽车运了回来，晓青站在那里，看着爸爸的遗体。她不觉得那个脸面浮肿，脸鲜血的人是爸爸。
所有的人都在哭泣，姑姑更是哭天抢地。晓青站着，冷冷的站着，看着月光下的路面反
着凛冽的光芒。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爸爸随着火光灰飞烟灭。晓青一直到遗体告别的时候，还是无法把那个戴着帽子的，脸有些浮肿的人和她那个帅气潇洒的爸爸联系在一起。她还是那么冷冷的站着，冷冷的看着所有的人的悲痛，冷冷的看着爸爸的遗体从她面前推过。
晓青讨厌看到足球赛，讨厌跟所有的人说话，整天就只是坐在那里上网。
房间里前所未有的
，晓青懒得整理，甚至懒得看一眼。作业不
，跟老师说话也永远是怪模怪样的腔调，老师问晓青：“你还想不想毕业了？”晓青眯起眼睛冷冷的对老师“哼哼”地笑，嘴角都不曾动一下。
晓青在自己凌乱的房间里，关了灯，翻来覆去得听着大门的歌，thisistheend…
叔叔们送来了在厂里整理出来的爸爸的遗物，值钱的，不值钱的…晓青看了他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仍然噼噼啪啪的忙着打字。
他们也看了看晓青，没有说什么。但是晓青能看到他们眼睛里对自己的失望。
妈妈和叔叔们出去了，晓青走到那一堆爸爸的遗物前，手伸过去轻轻的触摸了一下。微风过处，一张薄薄的纸轻轻的飘落下来。
晓青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着的居然是欧洲G14联盟的14个球队的名字！——那么熟悉的笔迹。
在那一刹那间，晓青那么清晰的感受到了爸爸一个人呆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倒闭了的厂里的寂寞和无奈。晓青很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陪爸爸下棋，他是那么那么的寂寞！晓青憎恶自己。
和爸爸在一起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你能背出欧洲G14联盟球队的名字吗？”
“当然啦，尤文图斯，巴
罗那，曼联…”
“笨晓晓，是你这么背的吗？要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记，先从欧洲最大的球会开始，意大利：尤文图斯，AC米兰，国际米兰；西班牙：巴罗那，皇家马德里…”
…
晓青拿着那张纸掩面而泣，泪落如雨…
晓青又开始看足球了，只是她从此不再为谁哭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