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吱…”

　　辛芙儿先是听到不寻常的声音，接着赫然对上一双黑得粹的圆眸，凝神定睛再瞧得详实点，原来是一只绑在垮坛底下的茸茸小狸猫，正神色哀伤的瞅着她。

　　牠那双无辜的大眼水汪汪的，无声的恳求她帮牠松绑，不时发出沉沉呜鸣，牵引她向来就极为柔软的恻隐之心。

　　不过是只狸猫罢了，瞧，多可怜啊！多可爱啊！救牠、救牠…她的良心幻化为一尊小人偶，在脑海敲锣打鼓，频频鼓吹。

　　可是，不行哪！老爹在世时曾经说过，恶道士可以收，“东西”不能救。

　　“吱…”

　　淡淡一声哀鸣，弹指之间轻松击破了辛芙儿萌生的退缩之意。

　　管他的，不过就是一只小畜生，还能怎么着？

　　抓着冥纸的柔荑转向扒扯麻绳，黑亮的小狸猫顺势扭动柔软的身躯，眨眼之间便从逐渐松放的绳顺利逃脱。

　　不料，上一刻还乖得像只家中宠物的狸猫突然反口一咬，白的掌心烙下牙印，她当下尝到好心没好报的后果。

　　“嘿，没天良的小狸猫，干嘛咬我？”辛芙儿痛得直朝掌心吹气。

　　成功逃出生天的小狸猫一反刚才的可怜相，高傲的翘起绒长尾，尾端夹杂几撮灰白，光泽滑顺的绒甩过来甩过去，好不悠哉。

　　“莫怪乎老爹老喳呼着不能救，老黑茅养的怪狸猫一样都是里怪气…”她顿住，朝小狸猫一瞪，似乎察觉了怪异之处。

　　摇尾搔姿的小狸猫矜傲非凡，非是一般生禽，不仅神态表情几可拟绘人，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充沛能量自牠的体内不断跃升。

　　“喔，我懂了。”甩了甩掌心，她顿悟，“你这只不识好歹的小狸猫准是偷吃了老黑茅炼制的丹药，才会被绑在坛上献祭，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狸猫，而是一只狡猾又爱装可怜的狸妖…罢了，算我今晚倒霉…”

　　小狸猫灵巧的蹲坐，静静凝望辛芙儿拾掇冥纸的举止，不时张嘴打呵欠，似乎对她的自怨自艾感到无趣极了。

　　蓦地，骨碌碌的黑眼珠微眯，动物的本能促使四肢蹬起，焦躁不安的在原地兜圈圈，绕得她眼睛都快花了。

　　“我说小狸妖啊…”“谁准许你碰那只畜生？！”

　　熟悉的桃木剑凌风一刺，能钝能利的剑锋横在皎白的纤颈前，辛芙儿的咽喉滚动数下，咽了几口唾沫，手脚麻利，仰身撤退，躲开剑锋，气拍。

　　“呼…吓死我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就下地府跟我老爹团圆。”

　　忽觉一阵意席卷，她垂眸梭巡，小狸猫竟一派亲热的挨在腿边，活像是刚认了新主子，向她大献殷勤。

　　“呿呿…”辛芙儿稍嫌鲁的抬起脚，挪开小狸猫，都没闲工夫跟老黑茅斗了，她哪来的闲工夫招收新跟班？

　　白发道士的双手拱成鹰爪状，擒拿她脚边的狸猫，却在临危一刻被踢偏，有人佛心大发，抢先抱起软呼呼的狸猫。

　　道士一见狸猫落入小道姑的手中，莫名的情绪大，索举剑刺。

　　“放下牠！”

　　“哼，我偏不。”辛芙儿娇俏的抬起下巴，经老黑茅这么一吼，才想扔开狸猫的手又搂得更紧。输人不输阵，虽然她看不惯小狸猫的跩样，但是怎么说都不能让老黑茅称心如意。

　　灵机一动，她干脆扯开前襟，将黑瞳圆瞠的狸猫利落的进襟内。她若真火大，也是不顾三七二十一的，反正不过是只畜生，就不信牠能怎样想入非非。

　　她挠了挠脸颊，了鼻尖，故意双臂环，挤高香怀中的小狸猫，让臭道士干瞪眼，看得见，抓不着。

　　“老黑茅，瞧你的道行颇高，肯定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吧？今我就请咱们开山始祖来制制你！”她的手指夹住一张黄纸，粉念咒，“急急如律令，敕请太上老君显灵！”

　　道士的面色倏地下沉，“你竟然敢…”

　　“没错，就请师祖出来办你，看你这个老黑茅还能嚣张到几时？！”她煞有介事的笑说，遂行念咒，“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大火烧世界，鬼化灰尘，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哼，看来你的道行还不算浅。”道士嗤哼一声，当机立断，收剑停战，冷冷的瞪着她怀里的茸茸狸猫，杀气腾腾的警告，“孽畜，来方长，劝你最好安分点，别来。”

　　“来的是你吧？臭黑茅。”辛芙儿轻蔑的咕哝。

　　“我劝你最好别轻易的放走那只孽畜，否则后果自理。”

　　“怎么？还来啊？要不要我再请一次师祖…”

　　道士怒不可遏的后退数步，眼看百鬼阵已是节节败退，不过是干耗罢了，于是左右挥袍，剩余的小表逐渐缩成一道光束，半晌，又成了漫天飞舞的人形符纸。

　　辛芙儿指吹声口哨，招来大获全胜的神，“嘿，这里，这里，老黑茅还没收哩！”

　　道士吹胡子瞪眼，眼见数以万计的神驾雾挪形逐渐靠拢，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弃坛而逃，临逃之际，不忘恶狠狠的瞪了她和她怀里的小狸猫一眼。

　　狸猫好整以暇的回睨，黑眸闪耀着得意的光芒。

　　待道士一走，辛芙儿拱手朝天际一拜，掏出大把的冥钱，撒在残败的道坛之上，点亮火柴，烧个光，收受完贿钱…不，工钱才是，神在绚烂火光之中，化作点点光束，逐一散逸。

　　转瞬，夜空归于平静，又见雨蒙蒙。

　　小狸猫忽然纵身一跃，溜出馨香怀抱，定定的睐着娇俏少女仰天拜地，准备后续收尾工作，骨碌碌的黑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灿灿的睁着。

　　僻冷不见人烟的荒凉小径上，一行丧家浩浩的举行收魂仪式，绑在长竿上的白绸丝顺风飘扬，行过刚历经一场神鬼大战的废墟旷野，更添几分森。

　　小狸猫飞快的觑了行伍中央以上等木材辟成的棺木一眼，雨雾遮掩下，黑绒小巧的兽影骤然消失在出丧队伍之中。

　　辛芙儿气吁吁的舒开纤臂，累得直接瘫在地上，傻傻的仰望星稀无月的夜空。

　　折腾了一个晚上，得她筋骨酸疼，这种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唉，无奈啊无奈，谁让她是白茅道寥寥无几的传人，生来就被没天良的老爹训练来整治那些走火入魔的黑茅术士，可怜啊她，重振茅山道门的重责大任竟然落在她一介女身上。

　　雨丝蒙蒙，淋了发怔的秀颜，当归伸出犬蹄，毫不客气的踩上主子的芙颊，提醒她雨势渐大，该打道回府了。

　　她儿没察觉，煞费苦心救下的小狸猫很没良心的溜了。

　　叹了又叹，她翻身搂住当归，取暖半晌，眼看那震耳聋的哭丧队伍行过，了贪狼肚皮，突然有感而发。

　　“生死难料，有生必有死…怎么这些凡人这么看不透呢？要是死了又能复生，那天下岂不是要大了？”

　　辛芙儿缓缓的起身，继续拾捡冥纸。

　　当归蜷缩成球状，慵懒的趴着，没兴趣回应她的胡言语。

　　夜，深得沉闷，丧家的哭声凄厉，像一首挽歌，哀怨寒心。

　　浓雾不散，凝聚了足够的水气，继续前后包抄。在行经一处独木断桥时，排场铺张的丧家队伍悚然传来轰天尖号，骇人听闻。

　　只可惜早已累瘫了的小道姑不耐雨点渐落渐大，淋得一身泞，摇头晃脑的循着来路背道而驰，远远的将尖叫声甩在脑后，不予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