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章】
眼前所见当真是琼楼玉宇,佟妍越过了曲曲绕绕的白玉回廊,进了一扇⾼门,绕过了数张龙凤在花间游戏的玉屏风,顶上是工艺绝伦的雕梁,脚下踩的是刻纹白玉石板。
每隔一小段便有梨花木架子,上头摆着各形各⾊的瓷皿,俱是釉质透明似水,胎形质薄的青花瓷,也有绘上花开富贵等图式的彩釉瓷器,让室內更添风尚文雅之气。
佟妍走进了与寝居相隔一道水晶帘子,并且以一架紫檀边座嵌祥云龙飞图宝座屏风隔开的外厅,一几一物,屋內各式摆设无一不精巧讲究。
瞧见窗边几案上的一盆雪松,姿态苍劲挺拔,却也显得孤⾼冷傲,恰如这“观莲院”的主人一般的性子。
“谁准你进来的?”⾝后响起一声娇喝,佟妍惊诧一下,本想伸出去碰雪松的纤手立即缩了回来。
她转⾝一看,两名⾝段玲珑修长,容貌一俏丽一娇艳的丫鬟,手里各自捧着一碟子做工精致的糕点,两人目光俱是鄙夷轻蔑的瞪着她。
“你不是世子爷带回来的那个汉囚吗?这该死的下贱东西!还不立刻滚出去!”
此刻发话的那位娇艳丫鬟,名唤洛荷,是湍王妃拨到仲烨⾝边伺候的一等丫鬟,⾝上穿戴自然要比寻常的丫鬟好上许多,后脑上挽的也非是一般丫髻,而是稍见变化的花辫绕髻,揷着数支质感不俗的珠钗。
佟妍只觉甚是委屈,她也非是自愿来这儿。这湍王府上自主子下至奴仆,个个气焰庒人,加上又多是西荒裔人,全不将她当人看,动辄便瞪眼辱骂。
可到底是她有错在先——虽然当时是让那妖魔附了⾝,才会错杀仲烨——也莫怪这些人会将她当成穷凶恶极的人犯看待。
“你聋了是不?”另一名穿着粉白绫罗宮裙的俏丽丫鬟,走过来狠狠推了佟妍一把。
佟妍膝盖仍疼着,经此一推自是站不住,一个趔趄便跌坐在⾝后的梨花木长榻上。榻上铺着锦绣软垫,柔软又舒适得教她想叹息。
“不要脸的东西!要你滚出去,你倒自己坐下了?”洛荷那张艳丽的面容扭曲了起来,作势便要,巴掌掮过去。
蓦地,一只大掌搂住了洛荷的手,如千年古琴一般的沉醇嗓音,挟带着慑人的寒气响起。
“她是我的囚犯,非是王府的下人。”
一瞧清楚仲烨⾼大的⾝影,洛荷与清兰俱是一骇,立即收敛了性子,齐齐跪⾝问安。
“世子爷。”
仲烨只冷冷瞟了两个丫鬟一眼,便又移开“往后她便在这儿住下。”
这一说,跪在地上的洛荷与清兰又是一震。
爷儿这是、是打算做什么?世子爷是何等⾝分,此女既是汉人,又曾经行刺爷儿,据说前些曰子临川一带许多命案也是她犯下的,怎能将此人留在⾝边!
“敢问爷儿,王妃可知道此事?”毕竟是湍王妃提拔上来的心腹,又是让湍王妃主动开口拨到仲烨房里的人,洛荷自认地位不同于其他丫鬟,心下一急便问出口。
仲烨睐向她,嗓音听似慵懒,却透着一丝凌厉“这是我的事,轮不着丫鬟来过问!若不是看在⺟妃的面上,你以为你还能站在我房里放肆吗?”
洛荷一骇,连忙伏地求饶:“世子爷息怒…”
“那还不滚出去!”仲烨别开眼。
不敢再惹怒心思难揣度的主子,两个貌美丫鬟低着头,仓皇失⾊的退了出去。
佟妍惴惴的抬起眼看着仲烨“我真要住在这儿?”
她大概猜得出他想利用她,却琢磨不透是为了什么。
面对这个曾被她错手杀害的男子,她心中有些畏怯,可他⾝上那股凛冽肃杀,连妖鬼都忌惮的气息,却令自小便能看见阴物的她直想靠近,求得庇护。
那双紧瞅着他,清澈如镜似水,点上了青釉般的美目,有些怯懦,却无一丝惧怕。
仲烨静静睐着一会儿,心中的意念微微被翻动。
除了她同样能看见阴物这事教他感趣兴之外,她⾝上一直有件事也迷惑着他,教他始终悬着一念。
“你怕那些奴仆,也怕那些妖物,就连那个嬉皮笑脸的风煞你也怕。”一⾝玄黑装束、贵气凛然的仲烨走到她面前,双手负在腰后,堪堪只用那一双银蓝⾊的眸子,便将她钉在原处。
佟妍仰着脸,承接他紧迫盯人的眸光,那冰蓝⾊的瞳眸本该是极为骇人的,偏偏嵌在那张俊丽如仙的脸上,反添一股妖魅之美。
“但是,你却不怕我。”仲烨勾着唇轻语。
所有人对他又敬又怕,即便是那些妄想攀上他床榻的丫鬟,那份恋慕之心仍是掺杂了几分敬畏。
唯独眼前这个女子,她性子虽然胆小易惊,总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惊惶神情,可他非常清楚,她并不怕他。
“我应该怕你吗?”佟妍嗫嚅,顿了下,又道:“我是有些怕你的,虽然那晚是妖鬼附了我的⾝,我才会做出那样可怕的事,可你到底…是因为我…我心里很是愧疚。”
仲烨笑着,眼神却像一把锋锐的刀柄,似欲将她整个人剖开,细细查看一般,掐住了人心,快教人喘不过气。
他道:“我说的怕,不是那种做错事的惧怕,而是你一点也不害怕我这个人。”
“你又不是那些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美目蒙上一层迷惘。
“我是西荒人,是湍王世子,是负责审判你罪行的主判,一句话便可定你生死,你不怕我?”
“你…想要我死吗?”问这话时,她眉睫微动,并非出于惊惧,而是真的深感困惑。
“在擒住那个双⾝罗刹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仲烨给出了承诺。
“我懂了…你是打算用我来当饵食。”她恍然大悟。
“双⾝罗刹摆明冲着你来,你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她轻轻摇首。
“我不晓得,大概是因为我看得见它们,它们便挑中我当替死鬼。”
不对,绝不是这般简单。不知出于何因,仲烨就是觉得那只妖物会缠住她,似乎也与他有些渊源,否则,当初妖物附了她的⾝,为何偏偏要冒险闯进戒备森严的王府行刺他?
那双⾝罗刹又为何非杀他不可?这其中肯定有连带关系,当前也只能捺着性子,等那妖物自行寻上门,方能开解这道谜。
“既然让我当饵食,又为何要让我来这儿?”问起这事,一抹不安之⾊才在她秀丽的脸上浮现。
为什么让她来这儿?自然是为了让所有人,包含远在骥水的皇祖⺟明白,没有人能左右他,即便是寝房里微不足道的通房丫鬟,亦是由他自个儿定夺。
心念一转,仲烨睐向那一脸迷糊的白净秀颜,见她谁都怕,唯独不怕他,心底竟无端的有些恼火。
她对谁都不敢吭上一声,对他,倒是什么都敢问。要说她胆大,偏偏一见着阴物便瑟瑟发抖;若说胆小,面对他又是截然另种面貌。
他实不愿承认,又不得不说,这个同他一样拥有接触阴物异能的低贱汉女,迷惑了他的心窍。
仲烨想弄清楚,她究竟是仗恃着什么,居然不怕他。
又是那种笑!佟妍瞅见仲烨唇上含笑,眼神却甚是凌厉的算计模样,不安地绞紧了白玉似的小手。
“在我的寝房里,除了侍奉我,夜里侍寝之外,你说,还能有什么?”仲烨淡淡的笑道。
闻言,佟妍瞪大了美目。
侍、侍寝?!她不就是个引诱妖怪现⾝的饵食吗?这还不够惨吗?竟然还要她侍这人的寝?
“怎么,不愿意?”仲烨似笑非笑的问。
依她对他的胆大程度,见她小脸惊愕翻白,确实极有可能拒绝。
“我、我怎么能…”她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清了。
“既然你是乐户,自当最懂得怎么取悦男子。”仲烨伸出了手,似乎想碰她的脸,姿态有些轻佻,其实不过是想吓唬她,让她害怕。
不想,她竟然躲了开来,还抓过他的手,朝那带着茧的虎口处狠狠咬下去。
那一刹,仲烨忽觉胸中一动,好似被她咬住的并非是手,而是他的心。
自幼待在卖笑卖艺为生的乐户里,佟妍早学会如何保护自己,这一抓一咬的,不过是凭藉本能而起,当她回过神,咬在他手上的皓齿急忙松开。
“原来你的胆子其实并不小,只是专挑时机用上?”仲烨端详着被她咬出一排血痕的手,讽刺的笑了笑。
“对不住…”望着那逐渐渗出的血珠,她心口忽地一窒,呼息微喘。
仲烨对那伤口丝毫不以为意,端详几眼便放下,倒是对她这个有着利齿的活饵更感趣兴。
“安墨。”他淡淡的喊,候在外边的安墨即刻进到小厅来。
“吩咐下去,曰后丫鬟都在外边,寝居这里就让她来。”
“世子爷?”安墨诧然。
“守夜也一样,只要她一个就好。”
望着仲烨含笑的脸,佟妍却嗅出一丝报复的意味。
他根本是故意的!这样做,岂不是让所有人误解,他真迷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