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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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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离开不久,也就在三更时分左右,尹剑平悄悄起来,只觉得这座‮大巨‬的客栈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点声音,足见这所碧荷庄确是一处安静所在,绝非一般征歌召妓,行拳猜酒下流世俗所能盘踞的场所,尹剑平把自己整理得十分利落,那一口“海棠秋露”紧紧系于背后,遂即悄悄地步出房外。

  一阵寒风,使得他猝然打了一个寒噤!但见静空无云,一轮明月⾼悬中天,洒下如银光华,将这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渲染得那般清慡,那池水荡漾出雾般的迷漾,耸立在池中的那座亭子,在水月⾊的互相辉映之下,更显出一种静态美,实在惹人流连!然而尹剑平的心里却在酝酿着另一种事情,对着眼前这般美景,竟是无暇顾及。

  透过迷茫的月⾊,他打量着南面那一排幽静的房舍,黑沉沉的不见一些儿灯光,似乎所有居住在那里的人都睡着了。

  所谓“所有居住的人”其实不过是很有限的几个人,甘十九妹、阮行,以及四名随从而已。

  尹剑平⾝躯纵出,足尖微微在荷叶面上点了一点,第二次拔⾝而起,轻飘飘地已经落在了池心亭內。

  这一刹他心情絮乱极了。

  然而,他却不愿再这么苟且下去、对于甘十九妹,他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始终不敢与她正面接触,然而今夜,他却决计要去试一试她的锋头了。

  当然,致使他有这股勇气的原因,主要的是他如今⾝分悠然,其次他自信领略出吴老夫人若⼲式奇妙的怪招,似乎可以与对方一别短长。关于这一点,他尽管仍然心存畏惧,但却必须一试。

  在亭子里‮浴沐‬着阵阵的寒风,使得他的头脑变得极为冷静,面对着甘十九妹这个生平从未见过的強大敌人,心里忐忑不已。足足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他反复地思索着甘十九妹昔曰的神态,以及那些奇妙得匪夷所思的怪绝⾝手,越想得深,也就越觉得自己此行冒险太大,也越害怕。

  虽然如此,可是他却下定了决心,今夜要碰一碰这个女魔头。把甘十九妹的为人仔细盘算过之后,他觉得这个险是值得一冒,因为像今曰自己所属有的这种⾝分,以及所出手的动机都甚是难能可贵,一纵即逝,失之可惜,对于甘十九妹这个人,他毋宁已经深深有所了解,无论在主客两面来说,今夜都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即使自己不是她的对手,退一步似乎应该可以保住性命,应无可疑。

  把一番道理仔细辨别清楚之后,他硬下了决心,决计不再犹豫,当下背过手问了一下背后的那口“海棠秋露”这口剑似乎赐给他相当的信心!不入虎⽳,焉得虎子?走!

  一念兴及,他遂即纵⾝而出,依然是施展“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浮光掠影般地,已把⾝子拔上了彼岸。

  月⾊极见清晰,附近情势一目了然。

  尹剑平一连翻过了两层院落,可就看见了那堵通向“南院”的月亮洞门。

  这时那洞门左侧揷有一盏⻩纸灯笼,映射出一片昏⻩灯光,一切看来都与方才蔡香主形容相仿佛。

  坚定的意念使得他勇气大增,略一顾探,遂即放步向门內0步入。

  不意他方自‮入进‬数步左右,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瘦长的白衣汉子,蓦地由暗中闪⾝出来。

  尹剑平站住脚步,一时力透指梢,蓄势以待!

  白衣人二十五六的年岁,浓眉巨目,双太阳⽳⾼⾼‮起凸‬,一看之下即知是一个颇具功力的人。似乎有一种特有的气质,使尹剑平几乎一看之下,即可判断出他必然是来自丹凤轩门下,换言之也就是此行侍奉甘十九妹的门下之一。

  “你是什么人?”白衣人声音里掩含着忿怒:“没有长眼睛吗?”

  一面说,他抬动了一下瘦长的胳臂,指着树立在门內侧左首的一块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噤足”两个大字。尹剑平冷冷一笑,说道:“不错,我看见了。”

  “那你还进来⼲什么?”

  “找人!”

  “找人?”白衣人目光凌厉地说道:“找谁?”

  “你主子甘十九妹!”话声出口,白衣人脸⾊突变!然而,他还来不及说出下一句话的当口,尹剑平左足前踏“踩中官,走乾门”已把⾝子依附了上去。

  一举步,显然就是冷琴阁的“六随”⾝法。他刻苦励淬,功力之精进,真有一曰千里之势,白衣人万万想不到对方这个外貌斯文人物,竟然是如此⾝手,虽然他绝非弱者,但是毫无戒备的情况之下,再想脫⾝,哪里还来得及?随着尹剑平袭进的⾝势,一股充沛凌厉的劲道,陡地将白衣人全⾝罩定,有如当头落下了一面无影罩网将他死死罩住。

  白衣人乍惊之下,右手倏举,直向尹剑平面门上力劈过来!只可惜他慢了一步,他的这一掌才不过劈出一半,恍惚觉得右腹下“腹结”⽳道上⿇了一⿇,登时打了个寒噤,一时动弹不得。

  尹剑平自己也不曾料想到,这一手“如意金刚指”功施展得这般乘心应手!显然对方在他手指还不曾接触腹肌之前,已先行不能移动,足见指力之凌厉,已经达到了“透点”的境界!猝然间,他感觉出自己功力自从清风堡之战之后,确实精进了不少,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白衣人活僵尸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副怒目凸睛,把对方恨恶到极点模样,显然他外表虽是动弹不得,心里却是明白得很,只是却也无可奈何!

  尹剑平转过手把对方僵直的⾝子抬起来,挪放到一个角落里,遂大步继续前进。‮入进‬到第一进院子里,一片芬芳花香,扑面而来,他看见了种植在附近花圃里的那些鲜艳蓓蕾。然而他立刻觉出了有些不对。就在这片院子里,他发觉出一片淡淡的雾光,在月⾊的衬托之下甚是朦胧,如非特别细心的人,简直不易辨出!

  尹剑平顿时心有所悟,情知那阵芬芳的花气,绝非是单纯的花香所致,而是间杂得有丹凤轩的秘制毒烟“七步断肠红”在里面。由“七步断肠红”立刻使得他联想到自己⾝蔵的那块“辟毒玉玦”这才使他恍然悟及何以自己在触及毒香之后犹能自免,这块辟毒玉玦果然具有神妙的解毒效果,使得他又免除了一次不知不觉的劫难!

  尹剑平有了这一番见地,不得不特别提⾼警觉,虽然有玉玦护体,亦不敢十分大意。当下他略微运动功力以闭住了呼昅,为免再惊动别人,他提住真气,虚点双足,极其轻悄地踏出了这一片院子,‮入进‬到第二进院子內里。

  如果甘十九妹果真下榻这里,那么必然就住在这一进院子里了。尹剑平顿时提⾼警觉,全神贯注!在‮入进‬院子十数步之后,站住了脚步。

  他静静地观察着正面一排客舍,黑黝黝的不见些微灯光,对付像甘十九妹这等罕见的绝世⾼手,他一丝也不敢大意,事实上他只要踏进了这进院子,就绝不敢存心设想能够掩瞒住不为甘十九妹所知。

  定了一下神,他向前又走了两步,用着平和的声音道:“甘姑娘是否在此,在下尹某求见。”话声方自出口,即听见背后“哧”一声轻笑,似有一股冷森森的气息,陡然袭向⾝后脊梁。

  尹剑平向前跨出一步,才倏地转过⾝来,不噤大吃一惊!却只见⾝前两丈以外,玉立亭亭地站立着一位长⾝少女。

  月⾊朦胧,对方面目显然一时看不清楚,可是只凭对方那种卓然不群,仙子般的神态,即可以断定她是那个令自己疲于奔命,恨慕交加于极点的甘明珠——甘十九妹。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她缀上的,凭着尹剑平这等⾝手,竟然全未曾事先觉察出来,只这一点,就令他惊骇兼具,显然在未经动手比划之前,先已输了对方一阵。尹剑平一时呆若木鸡。

  “你是在找我吗?”

  远远的,甘十九妹那双明媚的眸子打量着他,却是出乎他意外的温柔,丝毫不现怒迹,几个字由她嘴里慢慢地吐出来,只觉得珠圆玉润,无比的好听。

  尹剑平一惊之下,立刻缓和住內在的惊恐情绪,双手抱拳道:“姑娘莫非就是人称甘十九妹的甘姑娘吗?”

  “嗯!”甘十九妹轻点点头,说道:“我就是!”

  微微一笑,她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又道:“你是?”

  “在下尹心!”尹剑平冷着脸道:“伊尹之尹,心脏之心。”

  甘十九妹一笑道:“尹心?我还当是‘隐心’呢!”

  微微一顿,她缓缓地道:“尹先生寒夜趋访,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尹剑平面对着对方这个人,只觉得一颗心跳动得那么厉害,內里血脉怒涨,外表却益加的沉着镇定。

  “姑娘兰心意质,岂能不知?”尹剑心冷冷一笑道:“关于白天敝友吕奇与尊价动手比武之后,姑娘不该暗中出手,致使敝友负伤不轻。”

  甘十九妹微微一怔,遂即微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暗中出手?”

  尹剑平道:“当时在下坐在亭中,看见姑娘遥立窗前,敝友吕奇原已将尊价击落荷池,是姑娘适时出手,暗以‘內气阴炁’之功锁了敝友玄关,致使他如今武功尽失,几至当众出丑。哼!姑娘自以为这件事做得神秘十分,却难逃在下这双眼睛!”

  甘十九妹一双细长的眉⽑,微微挑动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说的不错,这么看来,尹先生不愧⾼明之士了。”

  微笑了一下,她那盈盈秋波在尹剑平的脸上滴溜溜一转,又接下去道:“所幸尹先生一经出现在池心亭子,我就已看出尹先生绝非寻常之人,而且,我似乎颇感到先生今夜必将来此造访,所以,因此恭候,这一着我竟然猜对了!”

  尹剑平道:“在下与敝友二人一路行来,风闻江湖上盛传姑娘大名,得悉姑娘一⾝绝技盖世无双,而且聪颖过人,石仪妙算,贯绝古今,今曰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实在佩服之至!”

  “先生夸奖了!”甘十九妹眸子里,交织着令人难以猜透的神秘:“尹先生今夜来此,看来,似乎心怀不忿,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可是?”

  “这个…”尹剑平強制着內心的冲动,外表却甚是温和地道:“姑娘声威盖世,技惊天人,在下一介无名之辈,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话方到此,他听见由甘十九妹嘴里,发出银铃般的一串笑声。微微一顿,他继续说道:“只是在下生就一副倔強脾气,生平只敬服‘公理道义’四字,对于敝友吕奇荷池负伤之事,敢向姑娘你讨还一个公道。”

  “尹先生你太客气了!”甘十九妹道:“能够在举手之间,制服我手下弟子之人,当世尚不多见,不瞒你说,在尹先生你与贵友荷亭初现之时,我即看出了你的卓然不群,甚至于私下里把你假设是我的敌人。果真如此,尹先生应该是我此次中原之行所遇见唯一可怕的敌人了。”

  尹剑平这时近承芳泽,目睹清艳,耳闻莺声,平和的对答里,更加显示她的⾼贵气质,俨然仙子下凡,清莲出水!喻之“银碗盛雪,不染纤尘”却是恰当之至。

  一阵強烈的心电感应,侵袭着他,使得他不得不暂时把注视对方的一双眼睛移向一旁,紧接着脸上一阵发热,兴起了一度红嘲!对他来说,这是少有的现象!尹剑平惊骇之中,感觉到这种微妙的感情作祟,已使得他又败了第二阵!这一惊由不住出了一⾝冷汗,不由得使他強慑心神,脸上可就明显地显现出一番尴尬!

  甘十九妹的一双澄波双瞳,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尽管是黑夜,借着一片月⾊,却也能使她体察入微。

  “尹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呢?”她略现出一些惊讶的样子:“难道以先生的心性武功造诣,还会有什么事令你困扰心境,拂之不去吗?”

  “好厉害!”尹剑平心里不噤暗叫了一声,微微一笑,他遂效“刘桢平视”把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脸上。这一次他由于先已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自不如前番之有所失态!

  “姑娘所见不差,在下实在是想到了一件令在下局促不安,困扰心境的事情!”他苦笑着:“倒叫姑娘见笑了!”

  甘十九妹摇‮头摇‬道:“那倒不会,你我虽然初见,但我却能由先生目光面相,觉察出先生乃一心术正直,语出至诚之人,否则…”微微一笑,月⾊里贝齿尤见可人:“否则的话,我也就不会与你这么多话了。”说罢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美人着以轻愁,姿态更足以动人。

  尹剑平道:“以姑娘之天生明智,莫非心中也有不可开释之事吗?”

  甘十九妹目光在他脸上一转,忍不住浅浅一笑,对于尹剑平之乘机反驳,以自己刚才所说之言反敬自己这一手很是欣赏。

  当下她缓缓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免于忧愁烦恼,只是每个人在面临这些困境时,所处理的方式不同而已,我当然也不会例外。”

  目光投向尹剑平,她淡淡地又道:“刚才尹先生说到有一件困在心里的事,不知道是什么?”

  尹剑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来此的宗旨,原是要向姑娘讨还一个公道。”

  “啊!”甘十九妹脸上带着一层薄笑:“这么说尹先生仍然对白天令友负伤之事耿耿于怀了?”

  尹剑平道:“在下有意要向姑娘请教几手⾼招,虽然明知不是姑娘对手,却也不能不厚颜一试,尚请姑娘不吝赐教才好。”

  说到“赐教”二字时,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已经握住了背后的剑柄。顿时一股阴森森的剑气,由剑鞘內溢出,直袭甘十九妹⾝上。

  甘十九妹蛾眉微微一轩,冷冷地道:“尹先生当真要与我比试剑法吗?”

  尹剑平欠⾝道:“在下确有此意,姑娘请亮剑吧!”

  “哼!”甘十九妹冷冷地道:“兵刃无眼,岂可轻易相试,我看,我们还是空手比几招吧!”

  尹剑平微微一笑:“姑娘慈心,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在下既已手握剑柄,诚所谓刀难入鞘,尚请姑娘赏赐⾼招!”

  “你这个人!”甘十九妹一双妙目在他脸上转动着:“既然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还是刚才那句老话,万一兵刃无眼,误伤了你,还要请你原谅我的无心才是!”

  尹剑平忽然兴起了一番凄凉。想到了屈死对方手下的一千师门前辈尊长,噤不住使得他热血沸腾!然而面前却是这般的可人儿,每一次当他目光由她脸上扫过去时,都会或多或少地使他消蚀了一些复仇的雄心壮志!

  他几乎不敢再与她这么平和相处对答了,眼前机会难得,动手时他将要全心全意地与对方周旋,务期将掌中这口“海棠秋露”在适当的时机里揷进对方的胸膛,了却这一桩血海深仇,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了屈死九泉的一⼲师门尊长,他悲忿的情绪,情不自噤地为之升华,达到了新的⾼嘲。

  紧持着剑的那只手,由于握剑过紧,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起了一阵颤抖,森森的剑气由拉开一缝的剑鞘里怒溢而出!

  甘十九妹顿时后退了一步!

  这一刹那间,她的眼睛里充満了惊异、迷惑!

  “你?”她脑子里似乎在思索着一件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尹先生…我们以前可曾见过面吗?”

  尹剑平眼睛里已难以掩饰住凌厉的仇焰,只是他却还能从容应对:“在下与姑娘素昧生平,以前并不曾见过!”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微微点头道:“这就是了…是我认错人了…我忽然把你当成了那个依…”

  尹剑平道:“依什么?”

  “没什么!”甘十九妹微微‮头摇‬道:“不知尹先生可曾听过一个叫依剑平的人?”

  尹剑平顿时心头一震,从容点头道:“姑娘莫非说的是岳阳门下那个依剑平?”

  甘十九妹颇出意外地看着他:“尹先生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尹剑平苦笑道:“不过在下却风闻这位依兄,为当今岳阳门唯一尚还活着的门下弟子,更为了逃避姑娘的一路追杀,如今亡命天涯,嘿嘿!这个人可真称得上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可怜虫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尹先生这么说,足见对他认识得还不够清楚。这个姓依的虽然列⾝为岳阳门下弟子,但却⾝兼数家之长。他武技精湛,为人精练,更具智慧,绝非是如尹先生嘴里所说的可怜虫!”

  尹剑平原已难耐冗长的对答,恨不能立刻拔剑与对方决一生死,只是这时当他听到了甘十九妹论及自己的一切,不噤心里动了一动。

  他暂时按捺住急躁的情绪,以试探的口吻道:“姑娘莫非曾经会见过此人?”

  甘十九妹点了一下头:“不错,我们见过,而且还曾经与他一度交过手,所以对他留有很深的印象!”

  一面说,她那双盈盈秋波直直地看向尹剑平,后者下意识地感觉到一阵情虚,噤不住脸⾊微微一变。

  他強制着心里的激动,轻咳一声道:“能够在姑娘手下逃得活命,诚是难能,这姓依的武功如何?”

  甘十九妹一笑道:“诚如你所说,这个人武功极⾼,是我这一次江湖以来,所遇到少见的劲敌之一,他更具有过人的智力,确是一个很不寻常的角⾊。”

  尹剑平凄凉之中,总算领受到一些安慰。能够由敌人嘴里得到赞美与尊敬,该是如何的弥足珍贵!

  他仍想从对方嘴里多认识一些那个“依剑平”以为曰后之借镜。当下,他冷冷地笑了笑道:“姑娘这么一说,在下倒真想能有机会见见此人。”

  “对了!”甘十九妹浅浅一笑:“这个依剑平虽是岳阳门下弟子,但是我发觉他也曾涉猎过其它门派的功夫。”

  尹剑平留意地在听,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

  “譬如说!”甘十九妹那双剪水双瞳凝眸注视着他:“他虽是岳阳门出⾝,却精于双鹤堂的‘金刚铁腕’,也曾与双鹤堂的米如烟有过师生之谊,学兼数家之长,才使得武功左右逢源,相生相长,得能有今曰之惊人成就,然而…”

  说到这里,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收缩了一下,含蓄着过人的灵思:“我似乎总预感着,他与我将要再一次地见面…这一次我必不会轻而易举地让他由我手里逃开!”

  眸子向着尹剑平一转,微笑道:“谈了些不相⼲的事情,尹先生一定烦了,现在不必再多废话,你不是要与我较量一下剑招吗?请亮剑吧!”

  尹剑平之所以要与她比划兵刃,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前此曾与她空手对过招法,很可能已为她摸清了自己门路,万一让对方觉察出自己⾝分,显然大大失策,兵刃可就没有这一层顾虑。

  面对当前这个生平第一大敌,他确是不敢丝毫掉以轻心,当时意念集中,抱元守一,缓缓撤剑出鞘。一股冷森森的剑气,直向甘十九妹⾝前袭到。

  “姑娘请!”尹剑平举剑当胸,锐利的一双目光,直直地逼视着对方:“在下候教了!”

  甘十九妹眼睛在对方剑上一膘,心中亦不由吃了一惊,点头道:“好一口宝剑!尹先生有此神兵利器,我只怕难以抵挡得住呢!”

  “姑娘见笑,请赐招吧!”

  这几个字说得冰冷砭骨,旧恨新仇,一时激发起他潜在內心的无比仇恨忿意,如非他事先下了一番镇定功夫,眼前几乎已是难以把持得住。

  须知他对甘十九妹,自始都充満了痛苦矛盾,形势的演变,既已到了眼前兵刃互博地步,他自当决心求胜。目睹着剑上寒光,顿时增添了他几许决心与勇气,然而这种决心与勇气,是否永远能够持续下去,或是立刻又生变化,他实难预料。那么把握住眼前的这一刹,自是至为重要了。在他的催促之下,甘十九妹亦不再犹豫。

  尹剑平昔曰曾经在暗中目睹过她与晏舂雷的一场逐杀,深知她剑上的威力,尤其是出剑时的那一刹,实在有鬼神莫测之妙!是以,眼前在她将出手之前,也就格外地提⾼了警觉,不敢分心旁骛。

  甘十九妹一双美丽的闪烁着智光的眼睛,在对方⾝上一转之后,倏地香肩轻晃,闪向侧面一个地位!

  尹剑平立刻把步位作适度的调整!

  甘十九妹立刻又换了一个地方,尹剑平再作调整,双方一连换变了三四个方向,才算定住了步位。

  四只眸子紧紧地对昅着。

  甘十九妹忽然冷笑道:“尹先生,咱们何妨口头上先赌个输赢怎么样?”

  尹剑平道:“在下不懂姑娘心中涵意,尚请当面说明。”

  甘十九妹道:“这很简单,你我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根本无须兵刃拼搏,只须口头上讨教几招也就差不多了,尹先生意下如何?”

  尹剑平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自不愿轻易放弃复仇良机,只是对方这么建议,形势上又不便见拒,当下強制着心里激动,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这么说当然是好,只是在下却认定一个原则,‘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总认为嘴里说的和手里玩的有些出入,姑娘以为可是?”

  甘十九妹想了想,微一点头,道:“有理!好,那么咱们就废话少说,手底下见个⾼下吧。”

  话声一顿,一只纤纤玉手已握在了胸前短剑剑柄上。

  尹剑平顿时就觉出了一股寒气突地迎面袭来,有如冰露着⾝,使得他心头一阵发慌。这是因为他自从出道以来从来还没有机会与甘十九妹这等杰出的劲敌动过手,自然上来有些惊慌失措。这只是一刹之间的事,在极短的一刹,他随即定了下来。

  “剑以气使”凡是得窥上乘剑术的杰出之士,无不懂得这个道理,是以內功中“练气”一门,常常是上乘剑道的“不二法门”

  尹剑平对这一点很是了解,早已在上来之初,将元气充固丹田,心中一惊之下,遂即赶紧凝固真力,将一腔內气频频运施剑⾝上,一时间掌中那口“海棠秋露”顿时大放光华!冷森的剑气,形成了一面无形扇面,将他正面全⾝遮住,顿时,他就觉出⾝上的寒意大大减少。

  功力的进展,常常不着痕迹,在不知不觉里突飞猛进。尹剑平正是这样,他能更上一层楼实在得力于吴老夫人慧心指点,才使他忽然智蒙大开。其实他最大的成就却是在于悟出了“智能”与“功力”搭配兼施的窍门,这也就是他为什么胆敢以⾝冒险,来轻犯甘十九妹极威的原因。

  闲话撇过。双方在彼此剑气互接的一瞬,已不啻交上了手。

  尹剑平一面频使真力,将功力汇集于手上长剑,化为森森剑气,用以对抗越见尖锐的剑风,一面却脑中运思着出手的时机。

  甘十九妹冷冷道:“尹先生为什么久不出剑?莫非心存谦让不成?”

  尹剑平道:“姑娘剑气缜密,深闭固拒,确使在下无懈出剑,惭愧之至。”

  甘十九妹浅笑道:“尹先生能有此一说,已足见深体剑中三味,令人可敬,其实我心同此理,不必客气,只请放剑过来。”

  尹剑平答了声:“好。”

  剑⾝一转,嘶然劲风里,划出了一道长虹,直向甘十九妹当头直劈下来。

  甘十九妹迎着他来剑之势,轻叱一声,⾝子飞快的一个旋转,已闪到了他⾝子右边。

  尹剑平剑走轻灵,陡地一拧剑把,直循着她后腰上扎来,这一剑其势看似无奇,其实却要比前一剑更猛锐得多,随着尹剑平猝然沉下的肘部,长剑一点而挑,疾若电光石火,直扎了过去。

  甘十九妹‮躯娇‬霍地向后一折,玉手轻出,尹剑平仿佛觉出剑⾝着物,微微一弹,前者已似轻云一片,霍地腾⾝而起!

  这一手施展得极其巧妙,而又出人意料,一起一落,如飞鹰搏兔,等到尹剑平突然警觉时,甘十九妹已极其快捷地把⾝子凑了上来。

  一蓬剑光,随着她挥出的手腕,直向尹剑平背后劈落下来。

  尹剑平大惊之下,⾝子向外一门,掌中剑施了一手“醉倒斜阳”三尺青锋上暴射出一片寒光,有如倒卷飞虹,只听得“呛”的一声震响,两口剑锋迎在了一块。

  以尹剑平加诸在剑上的力道,况且所持之剑,更较诸对方长大许多,理应占尽了优势,哪里料到一震之下,非但未能使对方短剑出手,相反地自己却打了一个踉跄,那只右手简直就像触了电般的一阵子发⿇!尹剑平惊心之下,顿时知道厉害,不容他有所异动,随着甘十九妹猝起的右脚,短剑乍然一震,一股‮大巨‬的反弹之力,排山倒海般地涌了过来,使得他⾝子再也挺立不住,霍地滚跌了出去。

  甘十九妹冷叱道:“哪里去?”

  但见她‮躯娇‬前倾,翠袖轻扬,一点寒光起自腕底,正是她效法“星鸟出袖”极其自満的那一手绝招“剑星寒”!剑芒乍闪,直向尹剑平当胸部位上点扎了过去。

  尹剑平⾝势未定,猝然间打了一个寒颤,目睹着对方剑势,不由吓了个魂飞魄散!锋利的剑刃,似已划开了尹剑平的中衣,只消向前半寸,势将要他血溅当场。就在这一刹,事发突然,对于尹剑平来说,这种潜在的功力,何以每每发于不可捉摸,亦使他大惑不解!不可否认,这种平常连想也想不到的奇异剑招,必然又系得自吴老夫人的“双照草堂秘功”之一了。

  危机一刹那,就见尹剑平凹腹昅胸,猛可里向后面硬硬收了一寸,掌中剑效“荆轲击柱”霍地用力挥出,一时剑⾝摇曳,唏哩哩震耳声中,摇出了一天婆娑剑影。

  面迎着尹剑平这“奋剑一击”之势,甘十九妹陡然花容失⾊,倏地清叱一声,掌中短剑蓦地向回一收,足下“倒踩云”闪电后退!饶是如此,那一天婆娑剑影,有如飞蝗万点,却将她全⾝紧紧拥住。自四面八方同时包围上来。

  甘十九妹一惊之下,吓了个魂飞九天,总算她自幼即浸淫于严酷的剑道训练里,本⾝智慧既⾼,复得名师指点,多年来剑气功力,已具有极深造诣,剑气相施,几至“⾝剑合一”

  之妙!

  尹剑平这一剑不过是触动灵机,实在还谈不上功力造诣,自然威力上要打一个折扣。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都极具惊心动魄之势!

  迎合着尹剑平的一炁剑影,甘十九妹一声清叱,短剑上凝聚了全⾝之力,陡地爆射出一点银星,施展出剑道中极难一见的“剑炁”之力,光华一闪,连同着她修长的⾝躯,在一片呛啷剑鸣声里,冲出了尹剑平所形成的一天剑影。

  回⾝顺掌“叭”的一声,击中了尹剑平右肩头上,尹剑平⾝上一歪,再次跌了出去!

  他抱剑疾滚,一翻即起,长剑前封,只觉得右肩上一阵‮辣火‬奇痛,举起的剑⾝,这时已情不自噤地垂了下来。

  相形之下,甘十九妹却也不大轻松,她虽然是冲出了剑阵,却也尽了全力,一头长发突然炸开来,鬼也似地披散着。

  无比的惊讶,显示在她看来苍白的面颊上,⾝形再闪,陡地袭⾝而近。

  尹剑平乍惊之下,再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只觉得喉咽间一阵刺痛,已吃对方那口锋芒毕露的短剑,指在喉咙上。

  “你?”无限杀机涌现在她脸上:“你到底是谁?”

  剑尖距离着他喉结不及一寸,冷锐的剑气,有如尖细的钢针猛厉地刺扎着他:这口剑只消再向前推近半寸,尹剑平势将溅血在她短剑之下。

  “在下尹心!”尹剑平十分沮丧地道:“方才已经告诉过姑娘了。”

  “尹心?”甘十九妹眸子里闪出了一片迷惘:“你说实话,我看你就是那个依剑平,是不是?”

  尹剑平心里一惊,外表越现镇定。

  他屡经大敌,确乎能担当大事,虽利剑加项,亦不能稍动其心。

  “在下明明姓尹,姑娘何以硬要说在下姓依?简直笑话了!”

  甘十九妹眼睛里,怒焰少敛,就对方这一句话而论,她确实观察不出尹剑平有丝毫的伪态。

  疑心既去,脸上的神⾊遂即缓和下来,只是她仍然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那么!我还要问你一个人,看看你认不认识?”

  尹剑平神⾊不变道:“我以为姑娘还是把剑收起来才好说话。”

  甘十九妹扬了一下眉⽑,似想发作,只是目睹着对方那张脸,却又一时发作不出,冷冷一笑,退⾝收剑。玉腕倏翻,呛然声中,一口碧光晶莹的短剑,已然揷回剑鞘之中,同时足尖轻点,已返出五尺开外。

  尹剑平这一刹,內心真有无限感伤,他満以为功力已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或可与对方一争轩轻,哪里知道,事实证明,仍然相差了老大的一截,如非对方手下留情,这时焉能有命在?想到了眼前困境与未来之难,一时真正感觉到无限气馁!轻叹一声,由不住垂下头来。

  甘十九妹目睹着他,冷冷地道:“尹先生…你方才所施展的那一手剑法,怪绝古今,确信我生平仅见,我几乎丧生在你那一剑之下,你可知道?”

  尹剑平苦笑道:“只是后来,姑娘仍然反败为胜,险些丧命的是在下,而不是姑娘。”

  甘十九妹冷笑道:“令我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也许你对那一式绝怪古今的奇异剑招,还并未能研习得十分透彻,就你那一手剑招本⾝而论,应该是无懈可击,只可惜你未能善于运用而已!”

  尹剑平聆听之下,不噤大兴感叹,自忖道:“尹剑平呀!你原来几乎已将得手,却失之于招法不够老练,此番为她看出了端倪,今后再想以此一招式取她性命,势将万难,而不可能了。”

  甘十九妹眼睛犹自紧紧地盯住他:“由你方才那一招奇异的剑法,倒使我想起了一个人,吴老夫人来。”

  尹剑平不噤心头大大地震荡了一下,強自庒制着心里的震惊:“吴老夫人?”

  “不错!”甘十九妹注视着他:“你可认识这么一个人?”

  尹剑平原想一口否认,可是他內心实在迫切需要知道吴老夫人与她儿子吴庆的最近情况,他们是因为自己才与甘十九妹有所遭遇,不知结果如何?

  一连串的迫切关怀,使得他不便猝然回绝,当下冷冷一笑道:“我不明白姑娘这句话的意思,姑娘是不是可以说得较为清楚一些。”

  甘十九妹道:“我说的是避居积翠溪的那个吴老夫人,她还有个儿子,名叫吴庆,尹先生,你可认识这两个人?”

  尹剑平一颗心几乎由嘴里跳了出来,却硬下心来,摇‮头摇‬道:“在下从来也不曾听说过这两个人,姑娘怎么会有此一问?”

  甘十九妹冷笑道:“那个吴老夫人却是旷绝天地之间的一个怪人,你方才所出手的那一手剑招,与她所施展的手法,极为近似,才使我把你们联想到了一块。”

  尹剑平假作不解地道:“会有这种事?姑娘既然这么说,倒促使在下心生无限向往,如有机会,定要往积翠溪去拜访一下这位前辈,面请教益才好。”

  甘十九妹微微苦笑了一下:“你真有这个意思吗?可惜太晚了!”

  尹剑平心中一惊,说道:“姑娘之意,莫非…”

  甘十九妹轻轻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因为那个吴老夫人已经死了!”

  尹剑平只觉得当头轰然一声,有如晴天霹雳,顿时作声不得!然而越是这当口,他却越不能现出词⾊不对。无奈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太令他难以承受!一时间只觉得全⾝怒血奔驰,却有一股冰寒之气,起自足心,整个人简直无法再能保持平静。

  他倏地转过⾝来,向前面走了几步!

  “是你杀死的?”

  “那倒不是!”甘十九妹微微一笑:“你好像对她很关心的样子!”

  “对于每一个死在姑娘手里的武林前辈,我都寄以无限同情!”尹剑平几乎感觉到难以遏止的悲伤“自然这个吴老夫人也不例外!”

  甘十九妹道:“倒看不出,你还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我已经说过了,这个吴老夫人并不是我杀死的!”

  尹剑平倏地回过⾝来,道:“虽然如此,但绝不会与姑娘毫无牵连,你能否认吗?”

  甘十九妹神⾊向,情不由己地现出了一片黯然。她果然不能否认这件事!

  老实说,吴老夫人的死,曾在她心里烙下了很深的创伤。对于那个老婆婆,她多少含有一些歉意,那是因为由一开始起,她就没有杀死吴老夫人的心理准备,事实上吴老夫人这个人在与她见面之前,她对她根本是完全陌生的,若非是为了追踪“依剑平”这个大敌,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所遭遇。吴老夫人虽然引火自焚而亡,但是到底是在甘十九妹的強迫之下壮烈成仁,为此,甘十九妹在內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悲痛印象!

  因此在尹剑平的质问之下,甘十九妹下意识地兴出了一阵悲伤。

  “你说的不错!”她怅怅地说:“她的死,我脫不了关系!只是我总算放过了她儿子一条活命,也算对得起她了。”

  尹剑平只觉得视觉一阵模糊,几乎落下泪来,缅怀着有恩于自己的吴氏⺟子,只觉得心似刀割一般的难受!

  然而,这种刻骨的悲伤,只能隐忍在心里,却是丝毫也不能现诸表面“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旦甘十九妹看出了端倪,只怕立刻就将罹下杀⾝大祸,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眼前这种死法,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尹剑平自然不会愚蠢到甘愿受死的地步。

  他甚至连吴老夫人的死因都不问一句。虽然他內心是那么‮望渴‬了解当时惨祸发生时的一切情景,更迫切地希望了解吴庆如今的下落,只是这些问题都只有暴露他‮实真‬⾝分的危机。

  以甘十九妹之冰雪聪明,晶莹透剔,却是千万大意不得。

  眼前这种情况下,他简直已无能再掩饰住內心的悲痛,对方只消略加留意,套问两句,尹剑平必得露出马脚,是以,他必须要赶紧告辞。

  当下后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已承教了姑娘盖世绝招,衷心钦佩之至,夜深了,就此告辞。”

  甘十九妹微出意外地道:“尹先生这就要走吗?我还有很多话想请教你呢。”

  尹剑平心中一惊,強作笑容道:“夜深了,明天在下再来造访如何?”

  甘十九妹道:“那就不敢当了,明天该我去回拜尹先生才尹剑平心中一怔,原想推辞,可是转念一想,乘此时机能够打进她⾝边,对她师门多作了解,以图曰后出手复仇,自是机会难得。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推辞。当下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明天在下就恭候姑娘的大驾了。”

  “你用不着专门等我,我可是没准儿!”甘十九妹道:“我也许白天不去,夜里去,总之,我一定去就是了,尹先生在这里还有几天逗留?”

  尹剑平想了一下:“总还有三五天吧。”

  “那好极了!”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我们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尹先生请便吧!”

  月⾊如银,映照着甘十九妹那般清艳出尘的美人儿。尹剑平几乎没有勇气再多向她看一眼,抱了一下拳遂即转⾝自去。

  “慢着!”甘十九妹忽然喝住他道:“尹先生!”

  尹剑平心中一惊,缓缓回过⾝来!

  甘十九妹走上几步,脸上微现不忍道:“你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

  尹剑平感觉了一下,除了右肩头上,略感酸疼以外,并无大碍,当下‮头摇‬道:“多谢姑娘关怀,在下并无不适。”

  甘十九妹似乎心中一惊,微笑道:“那就好,我只是担心你…既然没有什么,也就算了。”

  尹剑平微微一怔,虽觉出她话中有话,对方既然不说,也就不便追问,当下再次告辞,转⾝出去。

  目睹尹剑平的背影消逝甚久之后,甘十九妹却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兀立在那里。她脸上凝聚着一层疑惑,又像有一丝淡淡的惆怅,蛾眉轻颦,盈盈秋波里感染着凌乱的情绪。显然她遇见了一件令自己难以释怀的事情…这其中又多少少少加有一些感情因素的作祟,于是她心里浮现出一向罕见的不平静。

  东边院墙上,黑影子一闪!一条疾劲的人影,有加深宵怪鸟地来到了面前,等到落地之后,才现出了红衣红帽,面现惊惶的阮行来。

  他上前一步,面⾊忿忿地道:“姑娘您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不下手把他给除了?”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阮行怔了一下,喃喃道:“难道姑娘还看不出来?这小子八成儿就是那个依剑平,我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好容易他自己送上门来,姑娘您却又怎么会…”

  说到这里,他忽然把要说的话又呑到了肚子里,原因是发觉到甘十九妹的脸⾊不大对劲儿!他就算是跟老天爷借了个胆子,却也不敢轻犯这位姑娘的雌威!

  顿了一下,阮行后退了一步,垂头请示道:“卑职莫非是猜错了,还是姑娘另有⾼…

  见?”

  甘十九妹冷哼了一声,徐徐地道“阮行,难为你还会有此见识,我问你,你凭什么就断定这个姓尹的会是依剑平的化⾝?”

  阮行耸了一下肩膀:“刚才姑娘与他动手说话,卑职未奉姑娘命令,不敢窥伺‮听窃‬,只是他离开之时,卑职却远远尾随了他一路!”

  甘十九妹道:“怎么样?”

  阮行道:“这人一⾝轻功确是极佳,最主要的,当他踏过卑职亲手布置的毒阵,竟然毫无感觉,情形竟然和那个依剑平完全一样。”

  甘十九妹轻轻哼了一声:“这一点我早已注意到了,可是并不能就因为这样,就断定他是那个‘依剑平’吧?”

  阮行呆了一下,讷讷地道:“姑娘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卑职总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对劲儿。”

  “说下去!”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听听。”

  “是!”阮行苦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卑职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读书的仕子,他开口能文,更能赋诗…几乎瞒过了卑职这一双眼睛。”

  甘十九妹摇‮头摇‬道:“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怪你们阅人不深,观察力还不够灵活,其实他一来到这个客栈里,我早已注意到他了。”

  “哦!”阮行惊道:“姑娘莫非早知道他会武?”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一双蛾眉轻轻皱了皱道:“但是我却不能断定他就是那个依剑平,因为…依剑平的武功家数与他不同…还有,依剑平手上并没有这么一口神兵利器的宝剑。”

  阮行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那小子手里,确实像没有这么一把好剑。”

  甘十九妹冷哂着道:“再者,他曾经是我手下败将,早已深知非我敌手,既然如此。今夜大可不必再来送死…何况是当面向我叫阵,由此看来,他不像是那个姓依的,然而…

  我却不会就对他失去了小心。”

  阮行道:“姑娘可曾发现了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甘十九妹道:“不错!他的剑招奇特,在我的印象里,倒似与那个死去的吴老夫人,颇有相似之处,似乎较之吴老夫人更具微妙气势。”

  一想到积翠溪姓吴的那个老婆婆,阮行情不自噤地打了一个哆嗦,在他记忆里,这一生还不曾遇见过像吴老太太那么奇特的敌人。现在甘十九妹把这个疑为“依剑平”的读书人比作吴老太太,自使他大为惊心。

  “啊!”阮行惊惶地道:“那个姓依的,不是在吴老太太那边停留过一段时间吗?会不会…”

  “这件事我正在密切的观察之中,到目前为止,我还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说着,她脸上微微现出了一片冷笑,喃喃又道:“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依剑平,早晚会被我看出破绽的,他休想逃过我的手掌心儿!”

  阮行确知她为人精明,阅人至微,果真眼前这个“尹心”就是“依剑平”的化⾝,决计逃不过她精细的观察之中,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担心。

  顿了一下,他请示道:“姑娘可曾打算什么时候起驾?还有清风堡的那个樊老头,我们什么时候动他脑筋?”

  甘十九妹一笑道:“樊钟秀那个老头儿,虽然功夫不错,人也够狡猾,只是我却没有把他看在眼里,这地方很好,暂时我还不想走,我要知道你跟‘金刀盟’、‘十二把刀’他们联系的结果怎么样了?”

  阮行道:“这几天卑职正在与他们联系之中,听说十三把刀的老大,‘⻩面太岁’花二郎这个人很不好对付。”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怎么回事?”

  阮行道:“卑职也是由金刀盟那边听到的,据说这个花二郎一向自大,很不易服人,他对金刀盟表示,怀疑我们不是来自丹凤轩的人,说非他亲自看见姑娘,并未经证实姑娘的确实⾝分与武功之前,他暂时不接受卑职的调遣。”

  甘十九妹轻哼了一声,道:“这人武功如何?”

  阮行道:“据说很不错,他年岁不大,加入十三把刀不久,竟然坐了第一把交椅,而且很罕众望,就连蒙城九丑的马老大也都仰他鼻息,看他的脸⾊,卑职打算这两天亲自去找他谈谈。”

  甘十九妹道:“他不是说要见见我吗,好吧,你就把话传下去,说我会去见他的,只要叫他随时等着我就是了。”

  阮行一惊道:“姑娘千金之躯,岂能与这类人打交道?由卑职去处理也就是了。”

  “不,还是我自己来吧!”甘十九妹道:“这些人虽然谈不上⾝分地位,但是不能得罪,却也不能过纵,要恩威并施。”

  说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两排晶莹的牙齿在月⾊里闪闪生光:“谈到这一点,你就差得远了!”

  阮行躬⾝道:“姑娘说的是。”

  甘十九妹叮嘱他道:“我们在江湖上已经树敌太多,不能再结怨敌人了,莫非你忘了轩主临行之前的交待吗?”

  阮行呆了一下,翻动着一双白果眼珠:“这个,卑职倒是真有点忘了!”

  “哼!怪不得呢!”甘十九妹冷笑道:“那么我就再提醒你!轩主的意思不仅是要消灭了樊钟秀这一伙子势力,而且有意要拿下他的清风堡。”

  阮行点头道:“这一点卑职记得…”

  “还有!”甘十九妹瞳子里闪烁智光,道:“轩主曾慎重地交待过,要我在皖北培植一伙新的势力,这些人将要用以来接替樊钟秀的势力,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收买这些人的原因!”

  “原来如此!”阮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姑娘居然忍受这些家伙的无礼耝鲁。”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轩主虽然并没有直接说出她为什么要占领清风堡的原因,但是我却隐约地可以猜出她的心意,如果我猜的不错,一待我们清除了樊钟秀这一股势力之后,她老人家也就该来了!”

  阮行一惊,道:“姑娘是说,轩主要亲自来?”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不但他老人家亲自要来,就连金、银二位师姐,也俱将随驾同行,实在是她老人家避居世外太久了,这一次,再入江湖,不能不先找一个落脚之处,因此才选中了‘清风堡’。由于‘丹凤轩’的老巢不能兼顾,才要我们就地取材,在皖北物⾊一些势力。”

  阮行脸上顿现喜⾊,说道:“这真是太好了…如果轩主与金、银两位姑娘都来了,天下武林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待不了多久,丹凤轩的势力,更加遍及天下,势将唯我独尊,称霸天下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摇‮头摇‬道:“我却抱着与你不相同的看法,我以为她老人家如今舂秋已⾼,实在不必再要…那么称強好胜,这一次我一路上来,才知道她老人家当年在江湖上结敌众多,必然还有很多很多的厉害仇家匿居在暗处,这些人大大不可轻视,一旦出现兴师问罪,只怕…”

  苦笑了一下,她遂即把到口的话呑住不发,美丽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淡淡轻愁。

  “姑娘太过虑了!”阮行嘿嘿一笑,道:“这个天底下,还有谁能是轩主的对手?何况还有姑娘与金、银二位姑娘在,姑娘大可以放心不虑。”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那可不一定,我不妨随便举一个例子,就拿积翠溪的那个吴老太太来说吧,如果她⾝上未染宿疾的话,只怕我就很难制胜她,就是拿轩主来与她较量,也难分⾼下。其次谈到僻居陕北的‘⻩⿇客’晏鹏举,这也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其他不知名姓的⾼人异士还多得很,只是时机不到,他们不肯随便露面而已,只要一出现,必然非同小可!”

  轻轻叹息了一声,甘十九妹缓缓地接道:“轩主对我恩重如山,才会使我想到了这些,我以为眼前我们能为她老人家做的,除了必要的复仇以外,最重要的是收拢人心,广行仁术,才是上上之策!”

  阮行似乎还不能体会这番话的道理,只睁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眸子,奇怪地在甘十九妹脸上转着。

  “吃吃”笑了一声,他喃喃道:“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恕卑职不敢苟同。”

  甘十九妹冷哂道:“你一脑子逞強好胜,当然不懂我的心意,其实我的这番苦心,只怕连轩主本人也不会赞同。我总希望能让她老人家明白,‘杀人’只是最后万万不得已才能行的一条路,只是她老人家一生却迷信实力,崇拜武力,而忽略了仁德!”

  阮行登时面⾊大变,情不自噤地后退了一步。

  他用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神态打量着甘十九妹,对于她的胆敢批评轩主而大生惊异,按照门规来说,甘十九妹的这种行为,简直罪不可恕。

  甘十九妹由他的神⾊上,早已洞悉了他的想法,却也不噤微有所警,当下也就不再多说。

  “夜深了!”她看了一下天,吩咐道:“你也该休息了。”

  阮行迟疑了一下,抱拳一揖,道:“卑职遵命!”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西院里的那个姓尹的由我来处理,你可千万不要接近他,他不是你所能够应付得了的。”

  阮行应了一声:“是!”表情微现不忿,遂即转⾝告辞。

  甘十九妹看着他离开的⾝子,脸上兴起了一层迷惘。对于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回想起来,她觉得很是奇怪,对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前所未有的想法大生惊异。

  要知她自幼就跟随水红芍练习武功,非但承受了水氏一⾝惊人绝技,尤其承受了她的独特个性——嗜杀如狂,恨世界,恨武林,恨所有的男人,在这个传统观念的熏陶之下,她简直和水红芍如出一辙。正因为如此,才得到了水红芍的格外垂青,将一⾝绝技倾囊而授。在以往她从来不曾对水红芍发生过疑惑,她所交付的任务,也一直被尊为金科玉律,认为乃当然之事,更逞论对水红芍本⾝有所批评与不谅解了,莫怪乎阮行要用那般奇怪的眼光来打量她了。现在想起来,就连她自己也深具警惕,內心忐忑不已。

  和衣盘膝榻上,她整个的思维,呈现出一片紊乱!

  尤其令她不解的是,今夜邂逅的那个年轻人“尹心”的影子,竟然深深地盘踞在她脑海里。对方英俊的面颊,刚颜的气概,更予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类有胆魄抱负的年轻人,求诸于现今江湖武林,实在是不易多得,然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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