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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月圆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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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舟在水上飘荡,全都远远的停下,四条狗的形状⽑⾊完全一模一样,四个人的装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样。

  白纸灯笼下,四个人的脸全都在闪闪的发光,看来实在是说不出的诡秘恐怖。

  风四娘已怔住。

  她回头去看连城璧,连城璧的表情也差不多,显然也觉得很惊讶。

  船首上的小狗已跳回黑衣人的怀里,提灯的青衣童子忽然⾼呼:“连公子在那里?请过来相见。”

  四个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说的话也完全一字不差。

  风四娘声音更低,道:“你过不过去?”

  连城璧摇‮头摇‬。

  风四娘道:“为什么?”

  连城璧道:“我一去就必死无疑。”

  风四娘不懂。

  连城璧道:“这四人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天宗主人。”

  风四娘道:“你也分不出他们的真假?”

  连城璧摇‮头摇‬,道:“所以我不能过去,我根本不知道应该上哪条船。”

  风四娘道:“难道你上错了船就非死不可?”

  连城璧道:“这约会是花如玉订的,他们之间一定已约好了见面的法子。”

  风四娘道:“花如玉没有告诉你?”

  连城璧道:“没有。”

  风四娘轻轻叹息,道:“难怪他临死前还说,你若杀了他,必定会后悔。”

  忽然间,四条小舟中居然有一条向水月楼这边摇了过来。

  风四娘精神一振,道:“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你若坚持不肯过去,他就只好过来了。”

  连城璧道:“你知道来的人是真是假?”

  风四娘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我们都不妨先到灯下去等着他。”

  轻舟慢慢的摇了过来,终于停在水月楼船的栏杆下。

  黑衣人刚站起来,他怀里的小狗已跳上船头“汪、汪、汪”的叫着,奔入了船舱。

  船舱里一片黑暗,这条狗一奔进来,就窜到花如玉的尸体上,叫的声音忽然变得凄厉而悲伤。

  他活着时从未给人快乐,所以他死了后,为他伤心的也只有这条狗。

  风四娘忽然又觉得要呕吐。

  她勉強忍住,舱外的脚步声已渐渐近了,就像是风吹过落叶。

  忽然间,门外出现了一张发光的脸。

  风四娘正想扑过去,已有两条人影同时从她⾝后窜出。

  就连她都从来也没有见过动作这么快的人,她忽然发现连城璧⾝手之矫健,反应之快,竟似已不在萧十一郎之下。

  刚走入船舱的黑衣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刚想退出去,肋骨下的软骨上已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打得他満嘴苦水。

  他想放声大叫,另一只拳头已迎上了他的脸。

  他眼前立刻出现了満天金星,⾝子斜斜的冲出两步,终于倒了下去,倒在风四娘脚下。

  风四娘刚才憋住的一口气才吐出来,这人就已倒下。

  他的脚步很轻,轻功显然不弱,动作和反应也很快,事实上,他的确也是武林中的一等⾼手。

  只可惜他遇见了天下最可怕的对手。

  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挡得住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的联手一击。

  何况,他们这一击势在必得,两个人都已使出了全力。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望了一眼,眼睛里都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是在互相警惕,还是惺惺相惜。

  连城璧轻轻吐出口气,道:“这人绝不是天孙。”

  萧十一郎道:“哦?”

  连城璧道:“我见过他出手,以他的武功,我们纵然全力而击,三十招內也胜不了他。”

  萧十一郎沉默了。

  他想不出世上有谁能挡得住他们三十招。

  风四娘已俯下⾝,伸出手在这人⾝上摸了摸,忽然失声道:“这人已死了。”

  连城璧道:“他怎么会死?我的出手并不太重。”

  萧十一郎道:“我也想留下他的活口。”

  风四娘道:“看来他…他好像是被吓死的。”

  一句话未说完,她又忍不住要呕吐。

  船舱里不知何时已充満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臭气正是从这人⾝上发出来的。

  那条小狗又窜到他⾝上,不停的叫,突听舱外传来了两声惨呼,接着“噗通,噗通”两声响。

  风四娘赶出去,轻舟上的梢公和童子都已不见,轻舟旁溅起的水花刚落下,一盏白纸灯笼还漂浮在水波上。

  水波中忽然冒出一缕鲜血。

  再看远处的三条小船,都已掉转船头,向湖岸边摇了过去。

  风四娘跺了跺脚,道:“他们一定已发现不对了,竟连这孩子一起杀了灭口。”

  连城璧也叹了口气,道:“他们这一走,要想再查出他们的行踪,只怕已难如登天。”

  萧十一郎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追。”

  风四娘道:“怎么追?”

  萧十一郎道:“中间一条船走得很慢,你坐下面的这条船去盯住他。”

  连城璧立刻道:“我追左边的一条。”

  萧十一郎道:“只要追出了他们的下落,就立刻回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风四娘道:“你…你会在这里等我?”

  萧十一郎道:“不管有没有消息,明天中午以前,我一定回来。”

  风四娘抬起头,看着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忽又转⾝跳下了栏杆旁的小船,拿起长篙一点,一滴眼泪忽然落在手上。

  远远看过去,前面的三条轻舟,几乎都已消失在朦胧烟水中。

  烟水朦胧。

  夜已更深了,却不知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湖上的水波安静而温柔,夜⾊也同样温柔安静,除了远方的摇船橹声以外,天地间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前面的船也已看不见,左右两条船早已去得很远,中间的一条船也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影子。

  风四娘用力摇着船,眼泪不停的在流。

  她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流泪。

  她只觉得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恐惧。

  这世界仿佛忽然就已变成空的,天地间仿佛已只剩下她一个人。

  虽然她明知萧十一郎一定会在水月楼上等她,萧十一郎答应过的事,从来也没有让人失望过。

  可是她心里却还是很,害怕,仿佛这一去就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又想起了沈璧君,想起了沈璧君在临去时说的那些话:“…只有你才是萧十一郎最好的伴侣,也只有你才能真正了解他…”

  现在她这番心意,显然已被人辜负了。

  她会不会怪他们?会不会生气?

  在这凄迷的月夜里,她的幽灵是不是还留在这美丽的湖山间?会不会出现在风四娘眼前?

  风四娘更用力去摇船,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却又偏偏没法子不想。

  她倒真希望沈璧君的鬼魂出现,指点她一条明路。

  在人生的道路上,她几乎已完全迷失了方向。

  在这粼粼的水波上,她已迷失了方向。

  一阵风吹过来,她抬起头,才发现前面的小船,连那一点淡淡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中隐约还有摇橹声传过来,她正想追过去,忽然发现船下的水波在旋转。

  漩涡中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在牵引着这条船,往另一个方向走。

  这条船竟已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本不是那种看见一只老鼠就会被吓得大叫起来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却已几乎忍不住要大叫起来,只可惜她就算真的叫出来,也没有人听得见。

  漩涡的力量,越来越大,又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拉着这条船。

  她只有眼睁睁的坐在那里,看着这条船被拉入不可知的黑暗中。

  她的手已软了。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小船的船头,撞在一根柱子上。

  前面一座小楼,半面临水,用几根很耝的木柱支架在湖滨。

  小楼上三面有窗,窗子里灯火昏⻩。

  既然有灯,就有人。

  是什么人?

  那股神秘的力量,为什么要把风四娘带到这里来?

  风四娘连想都没有想,长篙在船头一点,用尽全⾝的力量,窜了上去。

  只要能离开这条见了鬼的船,她什么都不管了。

  就算这小楼上有更可怕的妖魔在等着,她也不管了。

  不管怎么样,能让两只脚平平稳稳的站在实地上,她就已心満意足。

  冷水从鼻子里灌进去的滋味,她已尝过一次,她忽然发现无论怎么样死法,都比做淹死鬼好。

  小楼后有个窄窄的阳台,栏杆上还摆着几盆盛开的‮花菊‬。

  灯光从窗子里照出来,窗子都是关着的。

  风四娘越过栏杆,跳上阳台,才算吐出口气。

  小船还在水里打着转,突然“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头从水里冒出来,竟是太湖中的第一条好汉“水豹”章横:

  ——原来这小子也是他们一路的。

  风四娘咬了咬牙,忽然笑了:“我还以为是水鬼在找替⾝,想不到是你。”

  章横也笑了,双手扶了扶船舷,人已一跃而上,站在船头,仰着脸笑道:“我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风四娘居然还记得我。”

  风四娘嫣然道:“你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风四娘?”

  章横道:“我当然知道。”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这地方是你的家?”

  章横笑道:“这是西湖,不是太湖,我只不过临时找了这屋子住着。”

  风四娘道:“那么这就是你临时的家。”

  章横道:“可以这么样说。”

  风四娘道:“你把我带到你临时的家,是不是想要我做你临时的老婆?”

  章横怔了怔,嘴里结结巴巴的,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实在想不到风四娘会问出这么样一句话来。

  风四娘却还在用眼角瞟着他,又问道:“你说是不是?”

  章横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终于说出了一句:“我不是这意思。”

  风四娘又笑了,笑得更甜:“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这地方总是你的家,你这做主人的为什么还不上来招呼客人?”

  章横赶紧道:“我就上来。”

  他先把小船系在柱子上,就壁虎般沿着柱子爬了上去。

  风四娘就站在栏杆后面等着他,脸上的笑容比盛开的‮花菊‬更美。

  看见了她这样的女人,这样的微笑,若有人还能不动心的,这个人就一定不是男人。

  章横是个男人。

  他不往上看,又忍不住要往上看。

  风四娘嫣然道:“想不到你不但水性⾼,壁虎功也这么⾼。”

  章横的人已有点晕了,仰起头笑道:“我只不过…”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样黑黝黝的东西从半空中砸下来,正砸在他的头顶上。

  这下子他真的晕了

  无论谁的脑袋,都不会有花盆硬的,何况风四娘手上已用了十分力。

  “噗通”一声,章横先掉了下去,又是“噗通”一声,花盆也掉了下去。

  风四娘拍了拍手上的土,冷笑道:“在水里我虽然是个旱鸭子,可是一到了岸上,我随时都能让你变成一个死鸭子。”

  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却听不见人声。

  这地方既然是章横租来的,章横既然已经像是个死鸭子般掉在水里,小楼上当然就不会再有别的人。

  虽然一定不会有别人,却说不定会有很多线索——关于天宗的线索。

  章横当然也是天宗里的人,否则他为什么要在水下将风四娘船引开,不让她去追踪?

  这就是风四娘在刚才一瞬间所下的判断,她对自己的判断觉得很満意。

  门也很窄,外面并没有上锁。

  风四娘刚想过去推门,门却忽然从里面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显得既悲伤,又疲倦,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双肩,看来就像是秋水中的仙子,月夜里的幽灵。

  “沈璧君。”风四娘叫了起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璧君。

  沈璧君既不是仙子,也不是幽灵。

  她还没有死,还是个有血有⾁的人,活生生的人。

  风四娘失声道:“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沈璧君没有回答这句话,转过⾝,走进屋子,屋里有床有椅,有桌有灯。

  她选了个灯光最暗的角落坐下来,她不愿让风四娘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

  风四娘也走了进来,盯着她的脸,好像还想再看清楚些,看看她究竟是人?还是冤魂未散的幽灵。

  沈璧君终于勉強笑了笑,道:“我没有死。”

  风四娘也勉強笑了笑,道:“我看得出。”

  沈璧君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风四娘道:“我…我很⾼兴。”

  她真的很⾼兴,她本就在心里暗暗期望会有奇迹出现,希望萧十一郎和沈璧君还有再见的一天。

  现在奇迹果然出现了。

  这怎么会出现的?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救了我。”

  风四娘道:“是谁救了你?”

  沈璧君道:“章横。”

  风四娘几乎又要叫了起来:“章横?”

  当然是章横,他在水底下的本事,就好像萧十一郎在陆地上一样,甚至有人说他随时都可以从水底下找到一根针。

  找人当然比找针容易得多。

  ——难怪我们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已被那水鬼拖走了。

  这句话风四娘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沈璧君已接着道:“我相信你一定也见过他的,昨天他也在水月楼上。”

  风四娘苦笑道:“我见过他,第一个青衣人忽然失踪的时候,叫得最起劲的就是他。”

  沈璧君道:“他的确是个很热心的人,先父在世的时候就认得他,还救过他一次,所以他一直都在找机会报恩。”

  风四娘道:“他救你真的是为了报恩?”

  沈璧君点点头,道:“他一直对那天发生在水月楼的事觉得怀疑,所以别人都走了后,他还想暗中回来查明究竟。”

  风四娘道:“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你跳下水的时候?”

  沈璧君道:“那时他已在水里呆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一天之中,他总有几个时辰是泡在水里的,他觉得在水里远比在岸上还舒服。”

  ——他当然宁愿泡在水里,因为一上了岸,他就随时都可能变成个死鸭子。

  这句话风四娘当然也没有说出来,她已发现沈璧君对这个人印象并不坏。

  但她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救了你后,为什么不送你回去?”

  沈璧君笑了笑,笑得很辛酸:“回去?回到哪里去?水月楼又不是我的家。”

  风四娘道:“可是你…你难道真的不愿再见我们?”

  沈璧君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为我担心,我…我也在相信着你们,可是我却宁愿让你们认为我已死了,因为…”她悄悄的擦了擦眼泪:“因为这世界上若是少了我这么样一个人,你们反而会活得更好些。”

  风四娘也垂下了头,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不想跟沈璧君争辩,至少现在还不是争辩这问题的时候。

  沈璧君道:“可是章横还是怕你们担心,一定要去看看你们,他去了很久。”她叹息着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实在是个很热心的人。”

  风四娘更没法子开口了,现在她当然已明白自己错怪了章横。

  沈璧君道:“我刚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子,好像听见外面有很响的声音。”

  风四娘道:“嗯。”

  沈璧君道:“那是什么声音?”

  风四娘的脸居然也红了,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外面已有人带着笑道:“那是一只死鸭子被旱鸭子打得掉下水的声音。”

  风四娘一向很少脸红,可是现在她的脸绝不会比一只煮熟了的大虾更红。

  因为章横已湿淋淋的走进来,⾝上虽然并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却多了一样。

  多了个又红又肿的大包。

  沈璧君皱眉道:“你头上为什么会肿了一大块?”

  章横苦笑道:“也不为什么,只不过因为有人想比一比。”

  沈璧君道:“比什么?”

  章横道:“比一比是我的头硬?还是花盆硬?”

  沈璧君看着他头上的大包,再看看风四娘脸上的表情,眼睛里居然有了笑意。

  她实在已很久很久未曾笑过。

  风四娘忽然道:“你猜猜究竟是花盆硬?还是他的头硬?”

  沈璧君道:“是花盆硬。”

  风四娘道:“若是花盆硬,为什么花盆会被他撞得少了一个角,他头上反而多了一个角?”

  沈璧君终于笑了。

  风四娘本来就是想要她笑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风四娘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愉快。

  章横却忽然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风四娘道:“什么事?”

  章横苦笑道:“我现在总算才明白,江湖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把你当做女妖怪。”

  风四娘道:“现在我却还有件事不明白。”

  章横道:“什么事?”

  风四娘沉下了脸,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去追那条船?”

  章横道:“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在水里。”

  风四娘道:“难道我还应该谢谢你?”

  章横道:“你知不知道那船夫和那孩子是怎么死的?”

  风四娘道:“你知道。”

  章横道:“这暗器就是我从他们⾝上取出来的。”

  他说的暗器是根三角形的钉子,比普通的钉子长些,细些,颜⾊乌黑,看来并不出⾊。

  他刚从⾝上拿出来,风四娘就已失声道:“三棱透骨针?”

  章横道:“我知道你一定能认得出的。”

  风四娘道:“就算我没吃过猪⾁,至少总还看见过猪走路。”

  江湖中不知道这种暗器的人实在不多。

  据说天下的暗器,一共有一百七十多种,最可怕的却只有七种。

  三棱透骨针就是最可怕的这七种暗器之一。

  章横道:“这种暗器通常都是用机簧发射,就算在水里,也能打出去三五丈远,我们在水底下最怕遇见的,就是这种暗器。”

  风四娘道:“我一向很少在水底下,我既不是水鬼,也不是鱼。”

  章横道:“若是在水面上,这种暗器远在七八丈外,也能取人的性命。”

  风四娘道:“⾝上带着这种暗器的人,就在我追的那条船上?”

  章横点点头。

  风四娘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就怕了这种暗器?若连这几根钉子都躲不过,我还算什么女妖怪?”

  她嘴里虽然一点都不领情,心里却也不噤在暗暗感激。

  她实在没有把握能躲过这种暗器。

  她也不想被这种暗器打下水里,再活活的淹死。

  无论对什么人来说,淹死一次就已够多了,尝过那种滋味的人,绝不会还想再试第二次。

  跳河也一样要有勇气的,跳一次河还活着的人,第二次就很难再鼓起勇气来。

  所以沈璧君还活着。

  她垂着头,坐在那幽暗的角落里,痴痴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刚才的笑容,就好像満天阴霾中的一缕阳光,现在早已消失。

  风四娘走过来,扶着她的肩,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他在哪里?”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

  风四娘又道:“这地方虽不错,你还是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的,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你难道忘了这是谁说的话?”

  沈璧君抬起头,看见了章横,又垂下头——女人的心里要说的话,总是不愿让男人听见的。

  幸好章横还不是不知趣的男人,忽然道:“你们饿不饿?”

  风四娘立刻道:“饿得要命。”

  章横道:“我去找点东西来给你们吃,随便换⾝‮服衣‬,来回一趟至少也得半个时辰。”

  风四娘道:“你慢慢的找,慢慢的换,我们一点也不急。”

  章横笑了,摸着脑袋走了出去,还顺手替她们关上了门。

  沈璧君这才抬起头,轻轻道:“他…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风四娘也叹了口气,正想说她心里的话,却听“砰”的一响,刚关上的门又被撞开,一个人从外面飞了进来“咚”的一声,跌在桌子上,桌子碎裂,这个人又从桌上掉下来,躺在地上,两眼发直,竟是刚出去的章横。

  非但还不到半个时辰,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他居然就已回来了,他回来得倒真快。

  一个人刚才还四平八稳的走出去,怎么会忽然间就凌空翻着跟斗飞了回来?

  难道他竟是被人扔进来的?

  “水豹”章横并不是个⿇袋,要把他扔进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风四娘忽然抢前两步,挡在沈璧君面前,其实她的武功并不比沈璧君⾼,可是她和沈璧君在一起时,总觉得自己是比较坚強的一个,总是要以保护者自居。

  章横‮勾直‬勾的看着她,脸上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嘴角突然有鲜血涌出。

  血竟不是红的,是黑的,黑也有很多种,有的黑得很美,有的黑得可怕。

  风四娘失声道:“你怎么样了?”

  章横嘴闭得更紧,牙齿咬得吱吱发响,鲜血却还是不停的涌出来。

  就连风四娘都从未见过一个人嘴里流出这么多血,死黑⾊的血。

  沈璧君忽然道:“你能不能张开嘴?”

  章横挣扎着,勉強摇了‮头摇‬。

  风四娘道:“为什么连嘴都张不开?”

  章横想说话,却说不出,突然大吼一声,一样东西弹出来“叮”的落在地上,赫然竟是一枚三棱透骨针。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慢慢的抬起头,就看见门外的黑夜中,果然有条黑黝黝的人影,一张脸都在月光下闪闪发着光。

  章横想必是一出去就看见了这个人,刚想叫出来,三棱透骨针已打入他嘴里,打在他‮头舌‬上。

  风四娘握紧双拳,只觉得嘴里又⼲又苦,章横的痛苦,竟似也感染到她。

  黑衣人忽然道:“你想不想救他的命?”

  风四娘只有点点头。

  黑衣人道:“好,先割下他的‮头舌‬,再迟就来不及了。”

  风四娘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她也知道要救章横的命,只有先割下他的‮头舌‬来,免得毒性蔓延。

  可是她实在下不了手。

  沈璧君忽然咬了咬牙,从章横腰边菗出柄尖刀,一抬手,卸下了他的下颚。

  章横惨呼一声,‮头舌‬伸出,就在这时,刀光一闪,半截乌黑的‮头舌‬随着刀锋落下,落在地上,发出了“笃”的一响,他的舌尖竟已僵硬,他的人已晕过去。

  沈璧君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将手中尖刀抛下,冷汗已流満她苍白美丽的脸。

  风四娘吃惊的看着她,道:“你…你竟能下得了手。”

  沈璧君道:“我不能不下手,因为我不能看着他死。”

  风四娘沉默,她忽然发现她们两个人中真正比较软弱的一个人,也许并不是沈璧君。

  有些人的外表虽柔弱,可是到了紧要关头,却往往会做出令人意料不到的事。

  黑衣人一直在冷冷的看着她们,冷冷道:“现在你们已可跟我走了。”

  风四娘道:“跟你走?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风四娘道:“你就是天孙?真的天孙?”

  黑衣人道:“无相天孙,⾝外化⾝,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黑衣人道:“风四娘。”

  风四娘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又看过我的脸,至少也该让我看看你。”

  黑衣人道:“你迟早总看得到的。”

  风四娘道:“你先让我看看,我才跟你走。”

  黑衣人道:“否则呢?”

  风四娘道:“你不肯答应我的事,我当然也不肯答应你。”

  黑衣人道:“你真的不走?”

  风四娘笑道:“你要我走,我就偏偏要坐在这里,看你怎么样?”

  她居然真的坐下去,就好像孩子们在跟大人撒娇似的。

  她用这法子对付过很多男人,每次都很有效,很少有男人会板起脸来对付一个正在撒娇的女孩子。

  黑衣人却是例外,冷笑道:“你要看看我能把你怎么样?”

  风四娘道:“嗯。”

  黑衣人道:“好,你看着吧。”

  他冷笑着走进来,一走进灯光中,他的脸亮得更可怕,一双手也亮得可怕。

  无论谁只要多看他两眼,眼睛都一定会发光,你若连看都没法子看他,又怎么能跟他交手?

  风四娘终于忍不住跳起来,大声道:“你敢对我无礼?”

  黑衣人冷冷道:“我不但要对你无礼,而且还要很无礼。”

  风四娘沉下了脸,道:“你们这四个真真假假的天孙中,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上了水月楼?”

  黑衣人道:“嗯。”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黑衣人道:“死了。”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黑衣人摇‮头摇‬。

  风四娘道:“他是吓死的。”她冷笑着又道:“你看见过被吓死的人没有?我可以保证;一个人无论怎么样死法,都没有吓死的可怕。”

  黑衣人道:“哦?”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样被吓死的?”

  黑衣人又摇‮头摇‬。

  风四娘道:“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连一招都招架不住,我们一出手,他就已倒下。”

  她说得活灵活现,令人无法不信——风四娘不但会撒娇,吓人的本事也是蛮不错的。

  只可惜她还是看不出黑衣人是不是已被她吓住,又问道:“你的武功比他怎么样?”

  黑衣人道:“差不多。”

  风四娘冷冷道:“这里虽不是水月楼,可是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要你立毙掌下。”

  黑衣人道:“真的?”

  风四娘道:“当然是真的。”

  黑衣人道:“只要我再往前一步,我就必死无疑?”

  风四娘道:“不错。”

  黑衣人就向前走了一步。

  风四娘只觉得胃里又在收缩,她知道现在已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沈璧君,沈璧君也在看着她,两个人突然一起出手,向黑衣人扑了过去,她们并不是那种弱不噤风的女人。

  事实上,她们的武功,在江湖中都可以算是一流的好手,这黑衣人的武功既然跟死在水月楼上的那个人差不多,那个人既然连萧十一郎和连城璧的一招都架不住,那么她们的机会也就不会太少。

  风四娘只希望能在半招之內,先抢得先机,十招之內,将这人击倒。

  她冲过去,双掌翻飞如蝴蝶,先以虚招诱出对方的破绽。

  她武功走的本是昔年南海观音一路,招式繁复,变化奇诡,姿态也很美妙。

  这一招“花雨嫔纷,蝴蝶双飞”正是她武功中的精招,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令人不可捉摸,谁知她一招刚出手,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仿佛也有満天花雨缤纷,手腕忽然间已被捉住,一根冰冷‮硬坚‬的手指,已点在她后脑玉枕⽳上。

  她并没有立刻晕过去,在这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萧十一郎。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萧十一郎距离有多么远。

  他们两个人现在距离得岂非也同样遥远?

  “萧十一郎,你在哪里?”她在大叫,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叫出来。

  満天缤纷的花雨已不见了,她的眼前已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西湖北岸有宝石山,宝石山巅有宝倜塔,宝倜塔下有来凤亭。

  萧十一郎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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