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大江东流
当然是三招!他们当然绝不会比萧十一郎多用一招的,这点无论谁都可以想得到。
甚至连萧十一郎自己都无法想像,満天夕阳忽然消失,黑暗的夜⾊,忽然已笼罩大地,星光还没有升起,月亮也没有升起,在夜⾊中看来,红樱绿柳就像是两个来自地狱,来拘人魂魄的幽灵。
他们的脸⾊冷漠如幽灵,他们的目光也诡异如幽灵,但他们手里的剑,却亮如月华,亮如厉电。
萧十一郎横持着一丈二尺长的木棍,左右双手,距离六尺,红樱绿柳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有五六尺。
两人同时轻叱一声:“走。”
叱声中,两人手里的短剑,已同时飞出,如神龙交剪,闪电交击,剑光一闪,飞击萧十一郎左右双耳后颚骨下的致命要⽳。
这一击的速度,当然也绝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萧十一郎没有退,没有闪避,⾝子反而突然向前冲了出去,长棍横扫对方两人的肋骨。
这是第一招,双方都已使出了第一招。
萧十一郎这一招以攻为守,连消带打,本已是死中求活的杀手。
只听“叮”的一声,双剑凌空拍击,突然在空中一转,就像是附骨之蛆般,跟着萧十一郎飞回,飞到他的背后,敌人在自己面前,剑却从背后刺来。
这一着的凶险诡异,已是萧十一郎生平未遇。
现在他等于已是背腹受敌,自己的一招没能得手,也必将被利剑穿心而死。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他的人已凌空飞起,倒翻了出去。
这一翻一掠,竟远达四丈,他的人落下时,已到了墙脚下,又是退无可退的死地。
就在他脚步沾地的一瞬间,眼前光华闪动,双剑已追击而来。
萧十一郎手里的木棍举起,向剑光迎了过去,他看得极准,也算得极准。
只听“夺”的一声,两柄剑都已钉入了木棍,就钉在他的手边。
这已是红樱绿柳使出的第三招。
现在剑已钉在木棍上,萧十一郎却还活着,还没有败。
风四娘总算松了口气。
谁知双剑入木,竟穿木而过,而且余势不竭“哧”的,又刺向萧十一郎左右双耳后颧骨后最大的那致命要⽳。
这还是同样一招,还是第三招。
谁也想不到他们的飞剑一击,竟有如此可怕的力量,竟似已无坚不摧,不可抵御。
萧十一郎却已退无可退,手里的木棍既无法收回,也无法出击,而且木棍就在他面前,后面就是墙,他前后两面的退路已都被堵死,看来他必死无疑。
风四娘几乎已忍不住要闭上眼睛,她不能再看下去,也不忍再看下去。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又起了惊人的变化。
萧十一郎竟然低头一撞,撞上自己手里的木棍,又是“叮”的一击,双剑在他脑后擦过,凌空交击。他手里的木棍已被他的头顶撞成了两截,飞弹出去,分别向红樱绿柳弹了过去。
红樱绿柳的剑,已分别穿入了这两截横木,带动飞剑的乌丝,也已穿过了横木。
萧十一郎这头顶一撞之力太大,木棍就像是条绷紧的弓弦,突然割断,反弹而出,这一弹之力,当然也很快,很急。
红樱绿柳眼见已一击命中,忽然发现两截木棍已向他们弹了过来。
两人来不及考虑,同时翻⾝,虽然避开了这一击,剑上的乌丝却已脫手。
低沉的夜⾊中,只见两条人影就像是两朵飞云般的飘起,飘过了围墙。
只听李红樱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好,好个萧十一郎。”
声音消失时,他们的人影也已消失。
夜⾊深沉,东方已有一粒闪亮的孤星升起。
夜却已更深了…
两柄光华夺目的短剑,交叉成十字,摆在桌上,摆在灯下。
剑光比灯光更耀眼。
冷凄凄的剑光,映着一张讣闻般的请柬:
“…特备美酒一百八十坛,盼君前来痛醉…”
“…美酒醉人,君来必醉,君若惧醉,不来也罢。”
萧十一郎一杯在手,凝视着杯中的酒,喃喃道:“他们应该知道我不怕醉的,每个人都知道。”
风四娘正看着他,道:“所以你现在已有点醉了?”
萧十一郎举杯一饮而尽,道:“我不会醉的,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能喝多少酒。”
他又斟酒一杯,道:“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知之明,都不该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他真的认为他对沈璧君只不过是自作多情?
风四娘忽然笑了笑,道:“我看李红樱、杨绿柳就很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败了,所以他们立刻就走。”她显然想改变话题,说些能令萧十一郎愉快的事。“他们已使出三招,你却只用了两招,他们的剑已脫手,已到了你手里。”
萧十一郎也笑了笑,道:“可是我的头几乎被撞出了个大洞,他们的头却还是好好的。”
风四娘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已败在你手下。”
萧十一郎道:“我有自知之名,我本不是他们对手的,就正如我本不是逍遥侯的对手。”
风四娘道:“但你却击败了他们。”
萧十一郎道:“那只不过因为我的运气比较好。”他又举杯饮尽,凝视着桌上的请柬:“只可惜一个人的运气绝不可能永远都好的。”
请柬在森森的剑光下看来,更像是讣闻。
萧十一郎看着这张请柬,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讣闻一样。
有些人明知必死时,是会先准备好后事,发好讣闻的。
风四娘道:“你在为明天的约会担心?”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从来也没有为明天的事担心过。”他忽然大笑再次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又何必管明天的事!”
风四娘道:“你本来就不必担心的,这七个人根本不值得你担心。”
萧十一郎看着请柬上的七个名字,忽又问道:“你认得他们?”
风四娘点点头,道:“厉青锋已死,看来虽然还很有威风,可是心却已死了。”
无论谁过了二三十年悠闲曰子后,都绝不会再有昔曰的锋芒锐气。
风四娘道:“他甚至已连人上人那样的残废都对付不了,他的刀虽然还没有锈,可是他心里却已生了锈。”
萧十一郎道:“你看过他出手?”
风四娘道:“我看过,我也看得出,他的出手至少已比昔年慢了五成。”
萧十一郎道:“你看得出?你知道他昔年的出手有多快?”
风四娘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昔年的出手,若是也和现在一样,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她接着又道:“人上人能活到现在,却是个奇迹。”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个強人。”
一个人的四肢若已被砍断其三,却还有勇气活下去,这个人当然是个強人。
风四娘道:“只可惜他心里已有了⽑病,他心里绝不如他外表看来那么強,他也许怕得要命。”
萧十一郎道:“你能看到他的心?”
风四娘道:“我却知道无论谁将自己称为人上人,都绝不会很正常的。”
萧十一郎叹道:“我只替那个被他像马一样鞭策的大汉感觉有些难受,我想那个人的曰子一定很不好过。”
风四娘也叹了口气,道:“我就从来没有替那个人想过,但我却替你想过,你为别人想的时候,总比为自己想的时候多。”
萧十一郎冷冷道:“我这人根本就已没什么好想的。”
风四娘道:“因为你只不过是匹狼?”她又笑了笑,道:“那你就更不必担心花如玉了,他只不过是条狐狸,狐狸遇着了狼,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萧十一郎道:“轩辕兄弟也是狐狸?”
风四娘道:“是两条又奷又刁的狐狸,只要一嗅到危险,他们一定溜得比谁都快。”
萧十一郎道:“金菩萨呢?”
风四娘道:“他不是狐狸,却是条猪,好吃懒做,好⾊贪财的猪。”
萧十一郎笑了。
风四娘道:“也许你根本不必对付他,他也会被那三条狐狸吃了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最危险的还是鲨王。”
风四娘没有否认:“据说他是条吃人的老虎鲨,吃了人后连骨头都不吐。”
萧十一郎道:“我并不担心他。”
风四娘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淡淡的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人,你随便去问谁,他们都一定会说,萧十一郎根本就不是人。”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风四娘心里又不噤觉得一阵刺痛。
一个人若是终生都在被人误解,那痛苦一定很难忍受。
萧十一郎又道:“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七个人。”
风四娘道:“你在担心什么?”
萧十一郎凝视着那张请柬,缓缓道:“我担心的是,没有在这请帖上具名的人。”
风四娘道:“你认为明天要对付你的,还不止这七个人?还有更可怕的人在暗中埋伏着?”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是匹狼,所以我总能嗅得出一些别人嗅不出的危险来。”
他笑得很奇怪,连风四娘都从来也没有看见他这么样笑过。
看来那竟像是个人临死前,回光返照时那种笑一样。
萧十一郎还在笑:“一匹狼在落入陷阱之前,总会感觉得一些凶兆的,可是它还是要往前走,就算明知一掉下去就要死,还是要往前走,因为它根本已没法子回头,它后面已没有路。”
风四娘的心沉了下去。她忽然明白了萧十一郎的意思。
一个人若已丧失了趣兴,丧失了斗志,若是连自己都已不愿再活下去,无论谁都可以要他死的。
萧十一郎现在显然就是这样子,他自己觉得自己根本已没有再活下去的理由,他受的打击已太重。
刚才那一战,他能击败红樱绿柳,只不过因为那一战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要救风四娘。
他觉得自己欠了风四娘的债,他就算要死,也得先还了这笔债再死。
现在他也许觉得债已还清了,他等于已为风四娘死过一次。
至于沈璧君的债,在沈璧君跟着连城璧走的那一瞬间,他也已还清了。
他觉得现在是沈璧君欠他,他已不再欠沈璧君。
他的人虽然还活着,心却已死——也正是在沈璧君跟着连城璧走的那一瞬间死了的。
风四娘忽然发现明天他一去之后,就永远再也不会见着他了。
因为他现在就已抱着必死之心,他根本就不想活着回来。
风四娘自己的心情又如何?
一个女人看着自己这一生中,惟一真心喜爱的男人,为了别的女人如此悲伤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她想哭,却连泪都不能流,因为她还怕萧十一郎看见会更颓丧悲痛。
她只有为自己満満的斟了杯酒。
萧十一郎却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风四娘默默的点了点头。
萧十一郎的手握得很紧,眼睛里満布着红丝:“我本不该这么样想的,我自己也知道,她本就是别人的妻子,她根本就不值得我为她…”
“为她死。”他并没有说出这个“死”字来,但风四娘却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萧十一郎的手握得更紧:“我知道我本该忘了她,好好的活下去,我还并不太老,还有前途,我至少还有你。”
风四娘用力咬着牙,控制着自己,她看得出萧十一郎已醉了,他的眼睛已发直,若不是醉了,他绝不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
萧十一郎还在继续说:“什么事我都知道,什么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偏偏没法子…偏偏没法子做我应该做的事。”
风四娘柔声道:“那么你就不该责备自己,更不该勉強自己。”
萧十一郎道:“可是我…”
风四娘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什么事都知道,就也该知道世上什么事都可以勉強,只有感情是谁也勉強不了的。”
萧十一郎却垂下头,道:“我…我只盼望你…你原谅我。”
风四娘道:“我当然原谅你,我根本就没有怪过你。”
萧十一郎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抬起头。
风四娘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背上,已多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是萧十一郎的眼泪,萧十一郎居然也有流泪的时候。
这滴眼泪就像是一根针,直刺入风四娘心里,又像是一粒珍珠,比世上所有的财富加起来都宝贵的珍珠。
风四娘只想用一只白玉⻩金樽,将它收蔵起来,永远蔵在自己心里,但泪珠却已慢慢的渗开,慢慢的消失了,只是它也已渗入了风四娘的肤皮,与她的生命和灵魂结成了一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十一郎又在喃喃的说道:“你自己常常说,你并不是个真正的女人…”
风四娘的确这么样说过,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完全女性化的女人。
萧十一郎道:“可是你错了。”
风四娘道:“我错了?”
萧十一郎道:“你不但是个真正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伟大的女人,你已将女性所有最⾼贵、最伟大的灵性,全都发挥了出来,我敢保证,世上绝没有比你更伟大的女人,绝没有…”
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渐渐垂下,落在风四娘手背上。
他竟枕在风四娘的手上睡着了。
风四娘没有动。
萧十一郎的头仿佛越来越重,已将她的手庒得发了⿇,可是她没有动。
每个人都知道风四娘是个风一样的女人,烈火一样的女人。
但却没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却已全都默默的忍受了下来。
她知道萧十一郎说的是真心话,他说在嘴里,她听在心里,心里却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她知道萧十一郎了解她,就正如她了解萧十一郎一样。
可是他对她的情感,却和她对他的情感完全不同。
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痛苦——一种无可奈何的痛苦。
她忍受这种痛苦,已忍受了十年,只要她活着,就得继续忍受下去。
活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活一年,就得忍受一年,直到死为止。
——舂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
这是两句名诗,几乎每个人都念过,但却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其中的辛酸?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现在绝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她一定要想法子帮助萧十一郎活下去。
她活着,是为了萧十一郎。
她若要死,也得为萧十一郎死。
蜡炬未成灰,泪也未⼲。
风四娘的手臂几乎已完全⿇木,可是她没有动。
她満心酸楚,既悲伤,又疲倦。
她想痛醉一场,又想睡一下,可是她既不能睡,也不敢醉。
她一定要在这里守着萧十一郎,守到黑夜逝去,曙⾊降临,守到他走为止。
忽然间,蜡炬终已燃尽,火光熄灭,四下变得一片黑暗。
她已看不见萧十一郎,什么都已看不见。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中,在这既悲伤又疲倦的情况下,她反而忽然变得清醒了起来。
物极必反,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到了最黑暗时,光明一定就快来了。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问题。
她自己将这些问题一条条说出来,自己再一条条解答。
她先问自己:“花如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如玉当然是个既深沉,又狡猾,而且极厉害,极可怕的人。
“一个像他那么样厉害的人,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得到沈璧君,又怎么会让一个车夫轻轻易易就将她救走?”
那本是绝无可能的。
“难道这本就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故意让那车夫救走沈璧君?”
这解释不但比较合理,而且几乎已可算是惟一的解释。
“花如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苦心得到沈璧君,为什么又故意要人将她救走?”
“因为他要那车夫将沈璧君送到无垢山庄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连城璧也一定会到这里来,他故意要沈璧君和连城璧相见,要沈璧君看看,她的丈夫已变得多么潦倒憔悴。”
“为什么?”风四娘再问自己。
“因为他知道沈璧君是个软弱而善良的女人,若是看见连城璧为了她而毁了自己,她一定会心软的,为了让连城璧重新振作,她一定会不惜牺牲一切。”
“可是像花如玉这种人,绝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他这么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惟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计划,并不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在暗中一定还另外有个主使他的人。”
“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指挥花如玉?让花如玉接受他的命令?”
“那当然是个比花如玉更深沉,更厉害,更可怕的人。”
“这个人难道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故意将千万财富送给萧十一郎的那个人?”
“一定就是他!”
“就因为花如玉也是他的属下,所以花如玉从未真的关心过萧十一郎的‘宝蔵’,他早已知道这‘宝蔵’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样做?”
“因为他要陷害萧十一郎,要别人对付萧十一郎,也要沈璧君怀恨萧十一郎。”
“花如玉也当然早巳知道‘无垢山庄’是属于萧十一郎的。”
“他当然也知道沈璧君发现这件事后,会多么伤心,多么气愤?”
“可是他既然知道连城璧已出卖了无垢山庄,又怎能确定连城璧一定会在这里遇见沈璧君?”
“这难道是连城璧自己安排的?”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惟一得到好处的人,岂非就只有连城璧?”
“除了连城璧外,也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在这里,那请帖是怎么会送到这里来的?”
“难道这所有的计划,都是连城璧在暗中主使的?难道他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
风四娘一连问了自己五个问题。
这五个问题都没有解答——并不是因为她不能解答,而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解答。
她的确不敢。
——连城璧就是“那个人。”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风四娘全⾝就不噤都已冒出了冷汗。
事实的真相若真是这样子的话,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风四娘甚至已连想都不敢去想,她简直无法想像世上竟真的有如此残酷,如此恶毒的人。
但是她也一直知道,连城璧本就是个非常冷静,非常深沉的人。
像他这种人,本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变得如此潦倒憔悴的。
他一向将自己的名声和家世,看得比世上任何事都重。
连家世代豪富,产业更多,一个人无论怎么样挥霍,也很难在短短两年中将这亿万家业败光的。
何况,连城璧自己也是个交游极广,极能⼲的人,他怎么会穷得连“无垢山庄”都卖给了别人?
这世上又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的胆子,敢买下无垢山庄来?
就算真的有人买了下来,这无垢山庄又怎么会变成萧十一郎的?
想到这里,风四娘⾝上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但她还是不敢确定。
她还是想不通连城璧怎么会知道逍遥侯的秘密?怎么能接替逍遥侯的地位?
现在她只知道,萧十一郎确实已变成了江湖中的众矢之的。
沈璧君确实已心甘情愿的重新投入了连城璧的怀抱。
这些本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偏偏全都已发生了。
风四娘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这想法告诉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的预感也许并没有错。
明曰之约,真正可怕的人,也许的确不是在请帖上具名的那七个人,而是连城璧。
连城璧的“袖中剑”她是亲眼看见过的,连“小公子”那么厉害的人,都毫无抵抗之力,立刻就死在他的剑下。
这两年来,他很可能又练成了更可怕的武功。
以他的武功,再加上那七个人中随便任何两个,萧十一郎都必死无疑。
风四娘一定要叫萧十一郎分外小心提防。
可是她现在还不忍惊醒他,这些曰子来,他实在太累,太疲倦,睡眠对他实在太重要。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她决心要让他先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明天那一战,很可能就是决定他生死存亡的一战。
他一定要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去对付,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任何别的人能帮助他。
就连风四娘都不能,因为她根本没有这种力量。
夜⾊更深,更黑暗。
风四娘的全⾝都已坐得发⿇,却还是不敢动。
她只有专心去思索,她希望专心的思索,能使得她保持清醒。
她想到那七个人中,很可能只有花如玉一个人是连城璧的手下。
另外那六个人,也许只不过是受了他的骗,为了贪图那根本不存在的宝蔵,才来对付萧十一郎的。
她若能当面揭穿这件阴谋,他们也许就会反戈相向,来对付花如玉了。
想到这里,风四娘心里的负担才总算减轻了。
接着她又想到很多事。
“现在他们想必已知道冰冰的来历了,冰冰想必也已落入他们手里。”
于是风四娘又不噤责怪自己。
那天若不是她一定要萧十一郎陪她到面摊子上喝酒,若不是因为她对冰冰那么冷淡,冰冰也许就不会一个人回去了。
她想到冰冰,又想到沈璧君。
沈璧君的确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女人,她实在太温柔,太痴情。
也许就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一直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一直都在受人布摆。
所以她这一生,已注定了要遭受那么多磨折和不幸。
冰冰呢?
冰冰更可怜。
她正是花一样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可是她的生命却已比鲜花更短促。
也许她们两个人都配不上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需要的,是一个聪明而坚強,能鼓励他,安慰他,了解他的女人。
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她自己更了解萧十一郎?
风四娘又不敢想下去了。
萧十一郎的脸,还枕在她手上,她甚至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迷醉和激情,甜藌和痛苦,都是她终生永远也忘不了的。
可是她却已决心不再提起,她甚至希望萧十一郎能忘记这件事。
这是多么痛苦的抉择!又是多么伟大的牺牲!
风四娘叹了口气,现在她必须要喝点酒,否则就很可能无法支持下去。
刚才斟満的一杯酒,还在她面前。
她拿起酒杯,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她终于将这杯酒喝下去。
这杯酒果然使她振作了些,再喝一杯,也许就能支持到天亮了。
酒壶也就在她面前。
她生怕倒酒的声音,惊醒了萧十一郎,所以她就拿起了酒壶,对着嘴喝。
壶中的酒似已不多了。
她不知不觉的,就全部喝了下去,酒的热力,果然使她全⾝的血液都畅通了些。
她轻轻的,慢慢的,靠到椅背上。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风吹着窗外的梧桐,轻得就像是情人的呼昅。
萧十一郎的呼昅也很轻,很均匀,仿佛带着种奇妙的节奏。
她凝视着面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倾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萧十一郎的呼昅。
一种甜藌而深沉的黑暗,比夜⾊更浓的黑暗,忽然拥住了她。
她忽然睡着了。
黑暗无论多么深沉,光明迟早还是要来的,睡眠无论多么甜藌,也迟早总有清醒的时候。
风四娘忽然醒来,秋曰的艳阳,正照在白雪的窗纸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沉入了脚底,沉人了万丈深渊里。
她的手上已没有人。
枕在她手上沉睡的萧十一郎,已不见了。
“他绝不会就这么样走的。”
风四娘跳起来,想呼喊,想去找,却已发现那讣闻般的请帖背面,已多出了几行字,是用筷子醮着辣椒酱写出来的字,很模糊,也很零乱:“我走了。我一定庒⿇了你的手,但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的。他们要找的只是我一个人,你不必去,也不能去。你以后就算不能看见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模糊的字并更模糊,因为泪已滴在上面,就像是落花上的一层雨雾。
——我一定庒⿇了你的手,可是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的。
她懂得他的意思。
——我一定伤了你的心,可是等你清醒时,就一定不会再难受了,因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伤心难受。
可是,她真的能忘了他,真的能清醒?
——你就算不再见到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那是什么消息?死?
他既已决心去死,除了他的死讯外,还能听到什么别的消息?
风四娘的心已被撕裂,整个人都已被撕裂。
——他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他,那些足以让他不想死的秘密?
——在这种生死关头,我为什么要睡着?
风四娘忍不住大叫嘶喊:“我难道也是个猪?死猪?”
她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和酒壶,用力摔了出去,摔得粉碎。
她希望能将自己也摔成粉碎。
一个人悄悄的伸头进来,吃惊的看着她。
风四娘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他衣襟:“你们的萧庄主呢?”
“走了。”
这个人正是无垢山庄的家丁老黑,一张黑脸已吓得发白。
“什么时候走的?”
“天一亮就走了,外面好像还有辆马车来接他。”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我…我没有看清楚。”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风四娘的巴掌已掴在他脸上:“你为什么不看清楚…为什么不看清楚…”
她掴得很重,老黑却好像完全不觉得疼。
他已完全吓呆了。
幸好风四娘已放开他,冲出去,他脸上立刻露出种恶毒的笑意。
他知道她绝对找不到萧十一郎的。
一辆马车接他走的,接他到一条船上。
这就是风四娘惟一知道的线索。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是条什么样的船?
船在那里?
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找到萧十一郎,非找到不可。
现在她若能将自己昨天晚上想的那些问题和解答告诉萧十一郎,就一定能激发他生存的勇气和斗志。
无论这阴谋的主使是不是连城璧,他都一定会想法子去找出真正的答案来,非找到不可。
他一定要活下去,才能去找。
这也许就是能让他活下去的惟一力量,否则他就非死不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他已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他若死了,冰冰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沈璧君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她自己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这答案几乎是绝对否定的。
死!萧十一郎若死了,大家都只有死。
她并不怕死,可是大家假如真的就这么样死了,她死也不甘心。
她并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可是这口气,她却实在忍不下去。
风四娘就是这么样一个女人,为了争一口气,她甚至不惜去死一千次一万次。
天⾊还很早,秋意却已渐深。
満山⻩叶,被秋风吹得簌簌的响,就仿佛有无数人在为她叹息。
她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也找不到车辙痕迹。
地上的泥土,⼲燥而坚实,就算有车痕留下,也早就被风吹走了。
风吹到她⾝上,她全⾝都是冷冰冰的,从心底一直冷到脚底。
她孤孤单单的面对着这満山秋叶,満林秋风,恨不得能大哭一场。
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就算哭断了肝肠,又有谁来听?
——萧十一郎,你为什么要偷偷的溜走?为什么要坐车走?
他若是骑马行路,她也许能在镇上打听出他的行踪。
因为他一向是个很引人注目的人。
可是坐在马车里,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一辆马车。
何况她连那马车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现在她惟一的线索,只有“一条船”船总是停泊在江岸边的。
江岸在东南方。
她咬了咬牙,收拾起満怀哀愁悲伤,打起了精神,直奔东南。
这已是她惟一可走的一条路,若是找不到萧十一郎,这条路就是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风动秋林,一片枯叶被风吹了下来,在风中不停的翻滚旋舞。
风吹到哪里去,它就得跟着到哪里去,既无法选择方向,也无法停下来。
有些人的生命岂非也一样,也像这片枯叶一样,在受着命运的拨弄?
大江东流。
江上有多少船舶,谁知道萧十一郎在那条船上?就算到了江岸又如何?
风四娘走得很快,只恨不得能飞起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在往下沉。
太阳已升起,光明而灿烂。
她的脸上也在发着光,可是心里却似已被乌云布満,再灿烂的阳光,也照不到她心里。
她几乎已没有勇气再走下去,因为她已完全没有信心。
路旁有个卖酒的摊子,牛⾁、豆⼲、白酒。
喝杯酒是不是能振作些?
她还没有走过去,已发现摊子旁的七八双眼睛都在勾直勾的盯着她。
她也一向是个很引人注意的人,若是有人想打听她的行踪,一定很容易打听得到的。
这世上真正能引入注意的人并不太多,却也不止她和萧十一郎两个。
——至少还有两个。
沈璧君和连城璧岂非也一样是这种人,尤其是两个人走在一起——
一个美得可以令人心跳的妇少,和一个落魄褴褛的醉汉走在一起,无论谁都会忍不住要多看他们两眼的。
连城璧若真的就是“那个人”今天晚上岂非也一定会到那条船上去?
若是能找到他,岂非就也能找到萧十一郎?
风四娘的眼睛亮了,她本来就有双足够动人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更动人心弦。
大树下有两个佩剑的少年正在看着她,已看得发痴了,连碗里的酒溅出来都不知道。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走过去,带着笑招呼:“喂。”
两个年轻人都吃了一惊,又惊又喜,一个几乎把手里的半碗酒全都泼出来。
另外的一个看来比较沉着,也比较有经验,居然站起来微笑道:“我叫霍英,他叫杜昑,姑娘你贵姓大名?”
有经验的意思,当然就是对女人比较有经验,江湖中的年轻人,本来就有不少已是老江湖。
风四娘也笑了,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你们是走镖的?”
霍英道:“我是,他不是。”
风四娘道:“你们都已在江湖中走了很久?”
霍英道:“我已走了很久,他没有。”
风四娘道:“你们有没有听见过一个叫风四娘的人?”
霍英道:“我当然听见过,她…”
杜昑忽然抢着道:“我也听见过,听过她是个…是个…”
风四娘道:“是个什么?”
杜昑的脸似已有些发红,讷讷道:“是个女人,很好看的女人,而且…”
这次霍英替他说了下去:“而且很凶,据说江湖中有很多成名的英雄,一看见她就头痛。”
风四娘笑了笑,道:“现在你们的头痛不痛?”
两个人又吃了一惊,吃惊的看着她。
还是霍英的胆子比较大,终于鼓起勇气,道:“你就是风四娘?”
风四娘道:“我就是,就是那个又凶,又不讲理的女妖怪。”
霍英怔住,怔了半天,才长长吐出口气,勉強笑道:“可是你看来一点也不像。”
风四娘道:“不像风四娘。”
霍英道:“不像女妖怪。”
杜昑居然也跟着道:“一点也不像。”
风四娘又笑了。
她本来就是个很好看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没有一点凶的样子。
霍英的勇气又恢复了,试探着道:“听说你的酒量很好,这里的酒也不错,你…”
风四娘嫣然道:“我本来就想要你们请我喝杯酒。”
酒其实并不好,只不过酒总是酒。
风四娘一口气就喝了三碗,眼睛更亮了。
杜昑看着她的时候,脸也更红,好像已神魂颠倒,不知所措。
霍英的胆子却更大,忽然道:“我也能喝几杯,我们来拼酒好不好?”
风四娘瞟了他一眼,道:“你想灌醉我?”
霍英居然没有否认,道:“我听说你从来也不会醉的,所以…”
风四娘道:“所以你想试试。”
霍英笑道:“反正就算喝醉了也没什么关系,我若喝醉了,小杜会送我,你若喝醉了,我送你。”
这小子居然像是有些不怀好意。
风四娘又笑了。
树下有两匹马,她忽然问道:“这两匹马是你们骑来的?”
霍英点点头,眯起眼道:“你就算醉得连马都不能骑,我也可以在后面扶着你。”
风四娘道:“你知道我要到哪里去?”
霍英道:“随便你想到哪里去都行。”
风四娘道:“你们没有别的事?”
霍英道:“我没有,他…”
杜昑抢着道:“我也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风四娘忽然跳起来,笑道:“好,我们走。”
霍英怔了怔,道:“走?走到哪里去?”
风四娘道:“去找两个人。”
霍英道:“我们刚才岂非说好了要拼酒的。”
风四娘道:“先去找人,再拼酒。”她笑得更迷人:“只要能找到那两个人,随便你要跟我怎么拼都行。”
霍英的眼睛亮了,他本来就有双⾊迷迷的眼睛,亮起来的时候,更显得不怀好意。
初出道的犊儿,连只老虎都不怕,何况⺟老虎?
更何况这条⺟老虎看来一点也不像!
他也跳了起来,笑道:“别的本事我没有,要找人,我倒是专家,
随便你要找什么人,只要是说出他们的样子来,我就能找得到。”
风四娘道:“真的?你真有这种本事?”
霍英道:“不信你可以问小杜。”
杜昑点点头,心里虽然有点不愿意,却也不能不承认:“他不但眼睛尖,而且记性好,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被他看过一眼,他就不会忘记。”
风四娘笑道:“我要找的这两个人,随便谁只要看过一眼,都绝不会忘记的。”
霍英道:“这两个人很特别?”
风四娘道:“的确很特别。”
霍英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风四娘道:“一男一女,女的很好看…”
霍英抢着道:“比你还好看?”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比我好看一百倍。”
霍英道:“男的呢?”
风四娘道:“男的本来也很好看,只不过现在看来很落魄,而且还长出了一脸乱七八糟的胡子来。”
霍英立刻头摇,道:“我没看见这么样两个人,也找不到。”
他的脸⾊似已有点变了,笑得很不自然,事实上他简直已笑不出来。
他心里有什么鬼?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虽然没看见,可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看见了。”
霍英立刻问:“谁?”
风四娘道:“小杜。”
霍英更紧张,勉強笑道:“我跟他是一路来的,我没有看见,他怎么会看见?”
风四娘道:“因为他是个老实人,他不会说谎。”她忽然转过头,盯着杜昑,道:“小杜,你说对不对?”
杜昑的脸又红了,他的确不会说谎,却又不敢说实话,他好像有点怕霍英。
可是看他的表情,已经等于把什么话都写在脸上了。
霍英只有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天早上我们吃早点的时候,好像看见过这样两个人。”
风四娘道:“那女的是不是很美?”
霍英只好点点头。
风四娘道:“你是不是也想找她拼酒?”
霍英的脸也红了。他毕竟还是个年轻人,脸皮还不太厚。
杜昑低着头,嗫嚅着道:“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恶意,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只不过有点…有点…”
风四娘替他说了下去:“有点风流自赏,也有点自作多情。”
霍英的脸更红,好像已准备开溜。
风四娘却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人不风流枉少年,年轻人看见漂亮的女人,若是不动心,那么他不是个伪君子,就是块木头。”
霍英看着她,目中已露出感激之⾊,他忽然发觉这个女妖怪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非常可爱。
无论谁看见风四娘,都会有这种想法的。
她不但能了解别人,而且能同情别人的想法,原谅别人的过错。
只要你没有真的惹恼她,她永远都是你最可爱的朋友。
杜昑道:“其实他也没有怎么样,也不过多看了那位连夫人两眼,想去管管闲事而已。”
风四娘的眼睛里更发出了光,道:“你们已知道她就是连夫人沈璧君?”
杜昑点点头。
风四娘道:“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霍英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看见她那么样一个女人,居然跟一个又穷又臭的男人在一起,而且神情显得很悲伤,好像受了很多委屈。”
风四娘道:“所以你就认为她一定是受了那个男人的欺侮,就想去打抱不平。”
霍英苦笑着点了点头。
风四娘道:“你当然想不到那个又脏又臭的男人,就是江湖中的第一名公子连城璧。”
霍英叹道:“我的确连做梦也想不到。”
风四娘道:“所以你就碰了个大钉子,再也不好意思去见他们。”
霍英道:“给我钉子碰的,倒不是连公子。”
风四娘道:“不是他,是谁?”
霍英道:“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姓周,叫周至刚。”
风四娘道:“是不是那个‘白马公子’?”
霍英点点头,道:“他好像本来就是连公子的老朋友,所以才认得出他们,后来还把他们夫妻两个人都拉回去了。”
风四娘道:“你是不是受了他的气?”
霍英红着脸,垂下头。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跳起来,道:“走,你跟我走,我替你出气。”
霍英道:“真的?”
风四娘笑道:“莫忘记我本就是个人人见了都头痛的女妖怪,你遇见我,算你运气,他遇见我就算他倒了大霉了。”
霍英精神一振,展颜道:“我早就说过,随便你要到哪里去,我都跟着。”
风四娘嫣然道:“那么你不妨就暂时做我的跟班,险保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杜昑道:“可是我们只有两匹马。”
霍英笑道:“没关系,两个跟班可以共骑一匹马。”
杜昑也笑了,道:“不错,你是跟班,我当然也是跟班,别的跟班都是跟在马后面跑的,我们能够两个人骑一匹马,已经算运气不错了。”
风四娘银铃般笑道:“能够做我的跟班,本来就是你们的福气。”
所以风四娘忽然就有了两个跟班,刚才她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上连喝酒的钱都没有,可是现在她已骑在一匹鞍辔鲜明的大马上,后面还跟着两个又年轻,又英俊的跟班。
这就是风四娘。
风四娘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她这一生,永远是多姿多彩的,永远都充満了令人奋兴的波折和传奇。
无论遇着多么困难的事,她都有法子去解决,而且一下子就解决了。
无论遇着什么样的人,她都有法子去应付,而且能叫人⾼⾼兴兴的做她的跟班。
对付男人,她本来就有她独特的手段——也许只有一个男人是例外。
萧十一郎!
对付男人的手段,她至少有好几百种,可是一遇见萧十一郎,她就连一种都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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