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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危崖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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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玉霞身躯侧开后,石沉便有足够的地位升上来,他左掌一按石壁,轻轻掠了上去,目光再也不敢向她看上一眼,只是正视着石壁上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龙布诗,你到这里来了,很好,很好,你武功为确没有荒废,此刻你上去,向右走十五步也有一处山隙,这条路比较近些,但却难走些,不过你若仍有余力再向上升七丈,你便可以找到一条更好的路,只是你切切不可逞强,千万要走你能走的路,不要勉强,即使你武功差些,也一样可以见到我!”

  光线虽暗,但以石沉的目力,已足够将这片刻在山石上的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两眼便将字迹看完,只是他目光却仍未转动,因为此刻那一阵阵无法形容的香气,已远比方才浓郁。他十岁就在“神龙”门中,那时郭玉霞也不过还只有十二、三岁。

  那时,他们还都是黄金般的童年,虽然在严师的督导下,他们却也有过任何一个人在童年中都有过的游戏。

  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他自然也会偷偷地爱上过这比他大上两岁,也比他聪明得多,事事都照顾着他一些的“二师姐”但那不过只是儿童纯真的爱情,姐弟间的爱情,纯洁得有如一张白纸,直到他长大了许多,他还是没有将这段感情说出来!

  到了他十五岁那年,王素素也入了“神龙”门中,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直到五年后的今天,石沉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星光是如何明亮!

  就在那星光明亮的晚上,“不死神龙”龙布诗在大厅上摆上了几桌酒筵,宣布了两件喜事,第一件是又收了一个聪明的女弟子,第二件宣布的却是,他的首徒龙飞,与次徒郭玉霞的婚事。

  就在那天晚上,就在他那间冷清清的小屋中,石沉虽然也曾偷偷啜位了一夜,以朦胧的泪眼,数天上的明星,直到破晓,但自此以来,他却极力使自己将那份纯真的爱情忘去,因为她已嫁给他最敬畏的大师兄了,从此,她已是他的“大嫂”已不再是他童年的游伴“小师姐”了,他只能将这份感情忘却,永远的忘却,忘得干干净净!

  从此,他便渐渐和她疏远,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渐渐变得严肃而庄重,仅仅有一天,清晨,在练武场中,他单独遇见了她,他想避开,她却将他唤住,对他说:“这些日子你为什么总是避开我,难道我已不再是你的小师姐了么?石沉心里在说:“是的!你已不再是。小师姐‘了。”口中却没有说话。没有说话,以后他们就连单独见面的时候都没有了,直到此刻…此刻,这些多年来的往事,在一霎眼间便从石沉心中闪过,而此刻,郭玉霞却又仿佛多年前一样地依偎在他身畔,在这一阵阵如兰如馨的香气中,他似乎又忘却了她是自己的“大嫂”于是他缓缓侧过头一郭玉霞的眼波竟是如此深邃,就仿佛那湛蓝的海洋,又仿佛是他夜的梦。四目相,他不轻叹一声,呻般缓缓道:“小师姐…”

  这三字语声虽然轻微,但却似一方千钩巨石,投入海洋,使得郭玉霞湛蓝的海,也不为之起了一圈圈涟漪。她眼波轻轻在石沉面上一转,一圈圈漾的涟漪,缓缓消失,代之以一阵阵闪动的光芒——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又有谁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她只是轻轻伸出手掌,在石沉面上轻轻抚摸一下,轻轻说道:“你瘦了!”

  石沉没有动弹,安静得有如一尊石塑的神像,而他的心,却远不如外表的沉静——他心里又在想着什么呢?不管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但他口中只是说道:“师傅必定上去了!”他不敢再回对她的眼波,微一提气,沿索而上!

  这十丈距离,霎眼便至,上面果然便是尽头,此刻他根本已无法再顾及自身的安危,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上,放眼望去,这奇特的山峰,有如被一柄五丁神斧拦斩断似的,峰头竟是一片平坦的山地。

  “这山峰真是奇怪得很,难怪从下面望上来,望不见峰顶,原来峰头已被截断了!”他心念方转,身后己响起郭玉霞的语声!

  轻轻的语声,只因她此刻已附在石沉耳畔,根本毋庸大声。

  石沉哪敢回转头去——虽然他心中实在有着这种望,他笔直地望着前方——而实在他此刻眼中什么也看不到!

  风,比峰下更大,将她鬓边的发丝,吹到他的耳畔,腮下,嘴角…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道自从我跟了你大哥之后,你就时时刻刻地逃避我,那天在练武场中我单独遇见你时,你甚至连话都不敢对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像以前一样…”

  山下突地传上一声大喝:“上面可是没有什么变故么?”

  石沉霍然一惊,回转身,边突地触着了郭玉霞温暖而甜美的嘴角——两人谁也没有出声,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回答龙飞的喝问,谁也听不到从四面传来的回声:“没有什么变故么…什么变故么…变故么…”他们只听得到彼此心房跳动的声音…

  郭玉霞轻轻吐出一口如兰如馨的香气,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在庄子后面的榆树下…”

  石沉深深了口气,道:“我…抱住你,要你陪我做新郎新娘的游戏…”

  郭玉霞轻轻移动了一下目光的方向,道:“你要我做你的新娘子,陪你入房,我不肯…”

  石沉只觉鼻端也触及一片温暖,梦呓着道:“你说你年纪比我大,只能做我的姐姐,不能做我的新娘…”

  郭玉霞道:“于是你就抱着我,你迫我,那时…我…”

  山下突地又传上一声大喝:“喂,你们听到了我的话么?”

  石沉心头又自一懔,突觉两片温暖的红,触到了他的嘴

  只听郭玉霞轻轻又道:“那时,我就和现在一样,被你亲了…”

  石沉道:“可是…后来你却嫁给了大哥,你已是我的大嫂…”他身形并没有转动,也没有后退,因为青年心中的热火,正火热地在他心中燃烧着。

  郭玉霞道:“我虽然嫁给了你的大哥,但是…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么?”

  石沉道:“你的心…你的心…”

  郭玉霞道:“我哪件事不在帮着你,有时,你即使是被四妹碰了钉子的时候,我也是帮着你说话的,你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被四妹碰了钉子!”石沉只觉心头一阵哀痛,但瞬即被眼前的甜蜜掩没,梦呓着:“为什么?”

  郭玉霞道:“因为我心里一直还是想着你,一直还是对你好的,只是你一直不知道罢了!”

  石沉愕了半晌,缓缓道:“那么你为什么却要嫁给大哥?”

  郭玉霞秋波一转,轻叹道:“我年纪比你大,又是师姐,即使我要嫁给你,师傅也不会答应的!”

  石沉叹道:“起先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想做‘神龙门’长门弟子的子,为了将来想要接管‘止郊山庄’才嫁给大哥的,因为…因为你和大哥的个性和脾气,都没有一丝可以投合的。”

  郭玉霞面色微微一变,似乎是为了被人猜中了心事,又似乎是为了被人冤枉了,长长一叹,道:“你起先真的是这样想么?石沉点了一点头,道:“可是我现在已知道我那时想错了!”

  郭玉霞微微一笑,突地妮声道:“我虽然不能嫁给你,但是…我们以后假如能时时刻刻相会,还不是一样么?”

  石沉只觉心头一,痴痴地望着她,许久许久,甚至连呼吸都呼吸不出…

  此时此刻,清辉遍地,繁星天,他忽然想到自己与星群竟是如此接近——要远比世上其他的人都接近得多,他忽然又想到,若是天上的繁星,都是世人的眼睛,看着他与自己师兄的子,如此亲近,亲近得甚至没有一丝距离,那么他又将如何?…

  突地,山下传来一阵语声,龙飞沉声道:“四妹,上面或者有险,你原该让我先上的!”

  刹那之间,石沉只觉心头一惊,有如耳畔突地响起一个霹雳,身躯一仰,左脚脚尖向前一蹭,右脚脚跟向后一蹴,全身凌空拔起,“嗖”地向后掠出两丈有余,笔直地落到一方一丈高下的山石之前!

  几乎就在这同一刹那之间,王素素窈窕的人影,也已掠上危崖,接着,“嗖”地一响,龙飞魁梧的身躯,随之跃上!

  星光下,四人的目光,闪电般换了一眼,彼此之间,目光中俱是惊奇之——当然,石沉的目光中还有惭愧与害怕!

  龙飞、王素素齐地惊“咦”了一声,龙飞道:“原来你们在上面!”

  郭玉霞微微一笑,手抚云鬓,缓缓道:“当然在上面,难道还该在下面么?”

  龙飞目光一扫,只见石沉面惊恐地立在一方山石之前,背脊紧紧贴着山石,仿佛是生怕自己会跌倒地上似的,膛不住急剧地起伏着,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而郭玉霞的微笑与言语,也远不如平时自然。他虽然生诚厚,但见了石沉与郭玉霞如此大失常态,心中也不起了疑惑,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郭玉霞面色一沉,道:“你这话怎地问得如此奇怪?你说我们在做什么?”

  龙飞怔了一怔,道:“方才我在山下的呼声,你们听到了么?”

  郭玉霞道:“听到了!”

  龙飞叹道:“既然听到了: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呢?叫我在山下好生着急!”

  郭玉霞的语音愈是生冷,龙飞的语声便愈是和缓,此刻他长叹而言,话中已再无一丝一毫责备之意,只不过是在诉苦而已!

  郭玉霞“嘿嘿”冷笑数声,道:“你糊涂,我却不能与你一样糊涂!”

  龙飞道:“我糊涂什么?”

  郭玉霞冷笑道:“你可知道我们是在何等危险的情况下?敌暗我明,敌众我寡,你还要如此大呼大叫,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么!我岂能再和你一样,你却不分青红皂白,便来责问我!”

  龙飞怔了一怔,缓缓垂下了头。

  王素素轻叹道:“还是大嫂想得周到!”

  石沉惊惶的心情,已渐渐平定下来,但是他的面色,却变得更加难看,对于郭玉霞,他既是佩服,又是害怕,他再也想不到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还能如此义正词严地去责骂别人。

  对于龙飞,他却有些伶悯,又有些惭愧,只见龙飞垂首呆了半晌,突地向他大步走去,伸出大手,拍了拍他庸头,沉声道:“我对不起你!”

  石沉心头一跳,讷讷道:“大哥…你…你怎么对不起我…”

  龙飞长叹道:“我方才错怪了你。”

  石沉垂首道:“我…没有…”他毕竟不如郭玉霞,此刻只觉心头跳动,哪里说得出话来!

  龙飞叹道:“我口里虽然没有说,心里却有些对你疑心,唉!我真该死,居然会对你疑心起来。”

  石沉呆了一呆,只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面对着这样一个热诚、正直、怀磊落的大丈夫、男子汉,他直觉自己实地变得如此渺小,如此可,讷讷道:“大哥…我对…”

  “对不起你”四字还未说出,郭玉霞突地一步掠来,大声道:“兄弟之间,有些误会,只要说开了,也就算了,你们还说什么!”

  龙飞道:“是极,是极,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捏了捏石沉的肩头,突又惊呼道:“这是什么?”目光凝注石沉身后的山石,再也没有移动。

  石沉又自一惊,霍然转过身来,目光动处,只见这一方山石之上,竟刻着一个道装女子的画像,乌簪高髻,全身肃立,左臂垂下,手捏剑快,食、中二指,微微向上翘起,右掌斜抬,掌中的长剑,剑尖却微微垂下,面目栩栩如生,衣摺飘舞生动,夜之中,骤眼望去,当真有如一个女子,活生生地立在你面前!

  刻像旁边,还有数行字迹,定睛一望,上面写的是——“龙布诗,你功力又进了,可是,你攻得破我这一招么?能,前走,不能,回去!”

  龙飞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突地冷笑一声,道:“这一招我都能攻得破,何况师傅!”

  石沉道:“这上面的口气如此托大,但这一招骤眼看来,却平平无奇,难道其中又有什么奥妙?”

  王素素目光还未移开,口中缓缓道:“这一招看来虽然平平无奇,但其中必定蕴藏着许多厉害的后着,只是我们一时看不出来就是了!”郭玉霞额首道:“正是如此,越是这种看来平凡的招式,其实却越是厉害!”她语声微微一顿,侧首笑道:“你们看了半天,可看出这画像有何特异之处?龙飞已又瞧了几眼,此刻接口道:“持剑而立,脚下定要踩着方位,但这女道士的双足,却是脚尖并拢,脚腿分开,成了个‘内八字’,运算什么步法。”

  郭玉霞道:“不错,这是一个特异之处!”

  龙飞道:“如左臂贴在身上,只有食、中两指向上翘起,这也不是捏剑诀的方法。郭玉霞道:“不错!”

  龙飞膛一,面上大是得意,立刻接口道:“她身上穿着道装,脚下穿的却像是男人的靴子,这也荒谬得很。”

  郭玉霞轻轻一笑,道:“衣着和剑法无关,这不能算是…”

  龙飞正道:“这怎地不能算是特异之处,衣冠不正,心术不正,剑法也必定不正,不堂不正的剑法,怎能攻敌制胜!”

  郭玉霞笑道:“好好,就算你…”龙飞道:“自然要算的。”

  王素素不住颔首,道:“不堂不正的剑法,纵能称雄一时,却不能留之万世,大哥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石沉道:“正是如此,自古至今,就不知有多少这种例子,你看,少林、武当这些门派的剑法,代代相传,至今已不知传了多少代,但昔年一些也曾名震武林的剑法,例如专走偏锋的‘海南剑法’,以毒辣著称的‘追魂夺命剑’,到了今除了名字还有人知道,岂非都早已湮没,由此可见那些昔年能仗着这种剑法称雄武林的人物,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才智过人,功力深湛而已,绝不是因为剑法的高妙,四妹的话,当真…”

  郭玉霞柳眉轻颦,截口道:“你说够了么?”

  石沉一怔,郭玉霞又道:“此时此刻,我真不懂你们怎会还有心情来说闲话!”石沉垂下头去,郭玉霞突又笑道:“要聊天的机会,以后还多得很,你们两个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王素素面颊一红,不也垂下了头。

  郭玉霞横波瞧了她一眼,含笑又道:“除了大哥听说的这两点…”

  龙飞道:“三点!”

  郭玉霞一笑接口道:“这三点外,你们还看出了什么?”

  石沉抬起头来,目光虽然望着画像,其实眼中茫然,什么也没有看到,王素素轻轻道:“我看最奇怪的一点,就是这画像上女子的眼睛是闭着的,与人锋,哪有闭着眼睛的道理?”

  她根本没有抬起头,想必是早已将此点看出,只是一直没有说出而已!

  龙飞叹息一声,道:“还是四妹心细!”

  郭玉霞道:“不错,我先前也认为这点最是奇怪,甚至奇怪得没有道理,但仔细一看,她将眼睛闭起,不但大有道理,而且还是她这手剑法最厉害的一点!”

  石沉、龙飞齐地诧声问道:“为什么?郭玉霞道:“她这一招剑法,静如山岳,含蕴不致,正是以静制动、寓攻于守的内家剑法,而武林中谁都知道师傅的‘天龙十六式’,是自古至今,普天以下,攻势最为厉难当的剑法,尤其是最后四式,更是矢矫变化,飞扬灵幻,当真有如天际神龙般眩人目光,有些人便连一招也难以抵挡!”

  石沉恍然道:“如今她闭起眼睛,根本不看那眩目的剑光,心情自然更静——”郭玉霞颔首道:“不错,但这也因她内力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对‘听风辨位’有了极深的把握!”

  龙飞击掌道:“正是,正是,我本想先以一招‘风虎云龙’作为招,得她出手攻我,或是移动剑位,那么我使可以一招‘破云升’破她这一招守势,但她如闭起眼睛,沉得住气,那招‘风虎云龙’又有何用?”

  石沉道:“但即使不用招,‘天龙十七式’中,也有破此一招的招术!”

  郭玉霞道:“你说的可是‘破云四式’,第一式‘破云升’中的那一招变化‘直上九霄’?”

  石沉道:“正是!她这一招横剑斜飞,虽然左可护腹,右可封敌路,但剑光微微下垂,左臂紧贴身躯,左颈到肋骨一带便会空门大,只要用‘破云升’中第六第七两个变化,便不难将此招攻破。”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三弟在外闯还未两年,武功想不到已如此进了。”

  龙飞接口道:“再过两年,必定比你大哥还要强胜几分!”

  石沉垂首谦谢,郭玉霞又道:“你用‘直上九霄’、‘震月飞星’这两招,虽然声威惊人,无坚不摧,但却显得太过霸道,而且假如对方功力和你一样,只要将剑势稍为变化,便可封住你的剑路,那么立刻就变成以功力相拼,而不是以招式取胜了,也就失去了本意!”

  石沉俯下头去,沉思半响,面上不又自出钦服之

  龙飞皱眉道:“那么依你说来,该用什么招式才对呢?”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若要攻敌制胜,先要知道对方这一招中藏有多少厉害的后着,而愈是看来平凡的招式,其中含蕴的变化便可能愈多,这本是剑法中的至理,只可惜大多人都将它忽略了!”她语声缓慢,因为她言语中的道理,正是要叫人一字一字地去慢慢思索,方能领悟。

  她语声一顿,见到王素素亦已抬起头来,凝神倾听,一笑又道:“这道理极为明显,天下万物,莫不皆是此理,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譬如说文人写字,他如只写了一横,那么他将要写什么字,便谁也无法猜到,因为由一横可演变为字极多,真是多得数也数不清,但他若是已写了一个‘宝盖’,或是已写了一个‘草头’,那么他可能写的字便较少,别人也容易猜些,等到他已将一个字的大半都写好了,那么他便再也无法改写别的字,别人自然一猜就猜中了!”

  她语声微微一顿,龙飞、石沉、王素素已不俱都颜首称是。只听她接口又道:“是以与人手,招式最忌用得太老,力量也不可用得太,也就是这个道理!”

  龙飞长叹一声,道:“这道理我原先虽然知道,但总不能说个明白,此刻听你一说,才明白得清清楚楚,你这写字的比喻,确是用得好极了!”

  郭玉霞微微一笑,道:“这山石上所刻的一招,正如写字的人只写了一横,后面含蕴的后着,还不知有多少,你若不知道它的后着,又怎么能破她的招式呢!”

  王素素突地接口道:“不是一横,是个”草头‘!“郭玉霞颔首笑道:“不错,我说错了,是个‘草头’,若是一横,也就不成招式了!”

  龙飞、石沉对望一姬,龙飞笑道:“到底是她们女子较我们男子聪明些!”

  石沉道:“正是!”两人不相视一笑。

  郭玉霞道:“四妹的确比你们聪明得多。”

  王素素垂首道:“还是大嫂…”

  郭玉霞一笑道:“你别捧我,我且问你,你有没有看出,这一招到底有多少后着呢?”

  王素素垂首沉半晌,道:“我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据我所知道的,已有七种变化!”

  她目光一扫,龙飞、石沉面色郑重,正白凝神倾听,只听郭玉霞微笑道:“哪七种?”

  王素素道:“她这一招虽然看不出是属于何派的剑法,但却可变为‘武当’派‘九宫连环剑’中的一招‘雁落平沙’…”

  郭玉霞道:“不错,只要剑尖向左一转,便是‘雁落平沙’了。”

  龙飞双眉深皱,点了点头。

  王素素接口道:“她剑势若是向左上一挑,便是‘点苍’派‘回风舞柳’剑中的”柳絮风‘,她手腕向内一拧,便是。峨嵋,派’朝凤剑‘中最最厉害、可攻可守的一招’孔雀开屏‘!“一口气说到这里,她语声渐渐激动!郭玉霞微笑道:“你慢些说不要紧的。”

  王素素了口气,接着:“除此以外,这一招还…还…可以变…变作…”

  龙飞皱眉道:“还可以变作什么?”

  星光之下,只见王素素娇美的面容,突地起了一阵扭曲,痛苦而矛盾的扭曲。

  石沉大惊道:“四妹,你…你…怎地了?”

  王素素膛起伏,又了几口气,面容方自渐渐平静,缓缓道:“我没有什么,只是…只是口有点发疼就是了,现在已经好了!”

  石沉伸手一抹额上汗珠,原来他方才情急关心,竟不下了冷汗。

  郭玉霞秋波一转,笑问:“还有四招呢?”

  王素素缓缓道:“这一招还可以变作‘天山’派‘三分神剑’中的‘快分麻’,‘昆仑’派‘抱玉剑法”中的’玉杖分波‘,’少林‘派’伏魔神剑、中的‘立转“,以及昔年’三花剑客‘留下的’三花剑‘中的一招’桃李争‘!”她面容虽已平复,但目光中却仍带着痛苦之,生像是极为不愿说出这些话,却又不得不说似的!龙飞长叹一声,道:“四妹,我真看不出你,武功竟如此渊博,大概你在没有投入师傅门下之前,就已学了不少武功!”

  王素素面色一变,期艾着道:“没…没有…”

  龙飞浓眉微皱,道:“没有?我不信,若是没有,我怎地就看不出这一招有这些变化!”他目光询问地望向郭玉霞:“你看出没有?”

  郭玉霞含笑摇头道:“我也没有,我只看出了这一招可变为‘武当’派‘九宫连环剑’的‘雁落平沙’,‘少林’派‘仪魔剑法’中的‘立转’,其余的五招变化,我都没有看出来。”

  她语声微顿,补充着又道:“我虽然看出这一招里,含蕴的变化绝对不止两种,但‘三花剑’、‘抱王剑’这些剑法,我连看都没有看过,,三分神剑‘、’回风舞柳‘这些剑法,我虽然看过,但里面的招式,却是不甚熟悉,如何变化,我自然也看不出来了。”“龙飞面色一沉,目光凛凛,望向王素素,一字一字地沉声问道:“这些剑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郭玉霞笑道:“我也有些奇怪!”

  石沉双眉紧皱,眉峰间忧虑重重,关切地望着王素素,只见她面容苍自,目光闪缩,显然在心中隐藏着一些秘密!

  郭玉霞秋波转处,含笑又道:“四妹在拜师的时候,我就有些奇怪一大哥,你可记得四妹是谁引进来的么?”

  龙飞面容一正,皱眉沉声道:“北六省‘红旗镖局’的总镖头‘铁戟红旗震中州’司马中天!”

  郭玉霞道:“不错,可是司马老镖头却也没有说出她的来历,只说她是一位故友之女,师傅他老人家生,也没有盘问她的来历。”她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却是恶意的笑容,她目光不时望着石沉,又不时瞟向王素素。

  王素素面容越发苍白,目光越发闪缩,甚至连手指也轻微地颤抖。

  郭玉霞含笑又道:“这些年来我们大家相处,都和亲兄弟姐妹一样,可是,四妹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我却不能不…”

  王素素突地截口道:“我虽然不能嫁给你,但以后只要能时时相会,还不是一样么!”

  郭玉霞、石沉突地面色一变,心头大震,石沉脚步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龙飞皱眉沉声问道:“四妹你说些什么?”

  王素素轻轻一笑,道:“没有,我只不过在无意间…”

  郭玉霞娇笑一声,道:“她没有说什么!”缓步走到王素素身边,王素素却轻轻向后退了两步。

  龙飞心诧异,道:“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

  郭玉霞突然轻轻一笑道:“你看,我真是糊涂,放着正事不做,却在这里说起闲话来了,四妹的身世来历,师傅都没有问,师傅也放心得很,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神龙门’又没有止带艺投师的人,即使她以前学过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龙飞瞠目道:“我又没有说有关系,但是…”

  郭玉霞皱眉道:“你还说什么,四妹若是身世不正,就凭人家‘铁戟红旗震中州’那种身份,还会带她来引见师傅么?龙飞道:“但是…”

  郭玉霞道:“但是什么?快去找师傅吧!”一手拉着王素素,绕过山石,大步走去!

  石沉暗中叹息了一声,心中思绪,紊乱如麻,他已知道方才他与郭玉霞在此地所说的话,已被王素素听去了,此刻他望着王素素的背影,心头仿佛了一方千钧巨石般沉重。

  只有龙飞,他怀坦,生磊落,一点也没有看出这其中罪恶的勾当,他呆呆地愕了半晌,侧首道:“三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沉垂下头去:“我也不知道。”他实在没有勇气来面对他正直而朗的师兄。

  龙飞愕了半晌,突地笑道:“她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我实在不清楚,罢罢,我也不要去管了。”他仰天大笑数声,道:“三弟,告诉你,还是做独身汉来得舒服!一惹上女子的事,总是麻烦的。”

  石沉听着这豪的笑声,心中既是敬佩,又是惭愧,他深知他师兄的个性,知道这标准的男子汉方才心中纵有疑惑,此刻也在这数声大笑中化去,石沉虽然放下了心,然而却更惭愧了!

  郭玉霞握着王素素的手,转过山石,突地顿下脚步,将王素素拉到山石后。

  王素素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

  郭玉霞冷笑一声,缓缓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以为我不知道么?”

  王素素道:“大嫂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她虽在笑着,笑容却是勉强的,因为不知怎地,在这位“大嫂”面前,她心里总会不自觉地生出一些畏惧,就像是她幼时面对着她哥哥时候似的。

  郭玉霞眼波一转,道:“下山后,等他们睡了,我有话对你说!”

  王素素道:“也好!”突地瞥见龙飞、石沉飞步奔来。

  龙飞一步掠来,诧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郭玉霞笑道:“难道我们姐妹俩人说悄俏话都不行么?”

  话声未了,龙飞又一声惊呼,道:“原来这上面也有字迹的!”语声微顿,接口道:“三弟,你来看!”这上面写的是——“龙布诗,你若只看出这一招的七种变化,你还是回去算了!”

  他不惊叹一声,道:“原来这一招的变化还不只七种!”

  石沉已自掠来,皱眉凝注着山石上的字迹,缓缓道:“雁落平沙、立转、玉杖分波…四妹所说的七种,这上面果然都写出来了。”

  龙飞嘘了一口气,道:“我就不相信这简简单单的一招里,除了这七种变化外,还有别的!”他目光一转,只见这片字迹旁,竟还有一片字迹,只是这片字迹刻得较浅,也较为零,不经注目,便难发现。

  郭玉霞轻呼一声,道:“这岂非师傅他老人家的笔迹么?王素素轻轻道,”不错!“四人一起注目望去,只见上面写的是——”以剑为主,以腿为辅,玄门剑术,异邦腿法,要破此招,唯有反常!“这一行字迹较大,也较深,另外还有一行字,更是零难辨。”你这一招的巧妙,全在那贴紧身躯的左臂,以及穿着那一双奇怪鞋子的脚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哈哈,哈哈…“龙飞道:“哈哈,哈哈…你看怎样,这一招的巧妙,全在那一双奇怪的鞋子上,你却说衣着与剑法武功无关!”他手捋虬须,仰天而笑,神情之间,极是得意。

  石沉却是双眉紧皱,喃哺道:“要破此招,唯有反常!…‘反常’这两字,却又是作何解释!”

  郭玉霞斜斜膘了龙飞一眼,秋波转处,又瞧了石沉一眼,道:“这些武功上的玄妙之处,我们纵然再想上三天三夜,也未必想得出的!”

  龙飞道:“但是我…”

  郭玉霞截口道:“就算你误撞地说对了一样,但你可知道这双鞋子的巧妙究竟在哪里么?”

  龙飞呆了一呆,郭玉霞道:“还有一件费人猜疑的事,你们却都没有看出!”

  龙飞目光一抬,诧声道:“是什么?”

  郭王霞伸出纤指,指向那一片字迹,缓缓道:“你们可曾看出这片字迹是如何写上去的?”

  石沉凝注两眼道:“仿佛是用手指!”

  郭玉霞道:“不错!”

  龙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师傅他老人家的指上功夫,本来就可以划石如粉!”

  郭玉霞冷笑一声,道:“你呢?”

  龙飞道:“我可不成。”

  郭玉霞道:“师傅削弱了七成功力后,他老人家的功力不是和你一样了么?”

  龙飞“噢”了一声,不住以掌拍额,道:“是了是了,师傅他老人家在写这些字时,功力必定已完全恢复,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的确令人猜疑…此时此地,又有谁会为他老人家解开道呢?”

  郭玉霞长叹一声,道:“华山较技这件事,本来是很普通的,我在没有上山的时候,原本以为此事虽有惊险,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奇诡秘密之处,但上得山后,却发现每一件事俱都超出常情常理,古往今来的较技比武之举,只怕再也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奇怪的了!”她话声微顿,眼波一扫,又道:“那姓叶的女子用尽种种方法,要师傅自削功力,而师傅居然答应了,这就是武林中未有的奇闻,那奇怪的绿袍道人拼命来抢一具空棺,更是奇怪到极处,我心里本已有些忐忑不安,哪知越到后来,离奇古怪的事竟越来越多,此刻我仔细想想,这次华山较技,其中必定隐藏着许多秘密,许多曲折,说不定有许多人计划许久,设计了一个圈套,要来暗害师傅,而由‘丹凤’叶秋白出面来做个幌子,你们想想看…”

  她话声未了,龙飞突地一衫角,如飞向前奔去,郭玉霞皱眉呼道:“你要干什么?”

  龙飞脚步缓慢,回首道:“既然如此,我们站在这里说上三天三夜也没有用,还不赶快去帮师傅,难怪他老人家常说你人虽聪明绝顶,只可惜说得大多,做得太少了!”

  郭玉霞面色微变,怔了半晌,王素素道:“大哥,你等一等!”纤微拧,一掠三丈…

  石沉微一迟疑,瞧了郭玉霞一眼,亦自随后掠去,郭玉霞望着他们三人的背影,突地冷笑一声,笑声消逝,她身影亦已掠出三丈开外!

  哪知龙飞却又已停下脚步,原来前面七、八丈远近,竞还有一方山石,山石上亦刻有一个道装女子的画像,只是姿势已有变动!前像本是守势,此像已变为攻势,前像本身是全身肃立,此像已变为腾身而起,左掌剑诀飞扬,右掌长剑斜削,旁边的字迹是:“龙布诗,你攻得破方才一招守势,你避得开这里一招攻势么?”

  但他到此刻只是匆匆瞧了两眼,便绕过山石,石后果然又另有一片字迹,石沉冷笑一声,道:“又是老套!”

  龙飞喝道:“还看它作甚?”当先掠去,郭玉霞提气纵身,此刻已掠到他身伴,低低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对我?”龙飞一呆,郭玉霞又道:“在三弟四妹面前,你总该替我留些面子呀!”

  龙飞道:“你在他们面前,还不是对我…”长叹一声,改口道:“我心里着急,你不要怪我。”

  郭玉霞幽幽一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见前面又有一方山石,但上面的画像,却已被人击毁,山石碎片落一地,龙飞、郭玉霞对望一眼,龙飞绕过山石,哪知后面的字迹,更是被人击得七零八

  龙飞浓眉一皱,道:“师傅…”

  郭玉霞道:“不错,除了师傅外,谁也没有这等功力。”

  龙飞沉声道:“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如此…莫非是这一招他老人家无法化解么?”

  郭玉霞叹息一声,摇头不语,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往前飞奔而去,只见平坦的山地,渐厌渐险,十数丈后,又有一块山石挡住去路,上面赫然有一行孽窠大字!“六一老翁龙布诗长歌至此!”仍然是以指力划成,下面却又有四个触目惊心的字迹:“永不复返!”

  这四个字不但与上面的字迹不同,而且笔锋较细,笔力较深,显见是以刀剑所刻。

  龙飞目光一凛,大喝一声,“呼呼”两掌,击将过去,只听轰然一声大震,山石碎片四下飞而起,龙飞亦已倒退三步,扑坐到地上,他在武林中虽有“铁拳”之誉,到底却仍是血之躯。

  郭玉霞轻叹道:“你脾气怎地和师傅一模一样!”她伸手扶起了他,又道:“但你要知道,你的功力却比不上他老人家呀!”

  龙飞浓眉飞扬,膛起伏,突地挣脱郭玉霞的手掌,又是一脚踢去,他足上功力不逮双拳,这一脚仅将山石踢碎少许,却将他自己脚上的薄底快靴踢破。

  石沉、王素素随后掠来,齐地惊呼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郭王霞冷冷道:“你留些气力好不好,用来踢对手的肚子,岂非要比踢这块石头好得多!”

  龙飞霍然转回头来,道:“你…你…”他膛不住起伏,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石沉讷讷道:“大嫂,大哥的脾气,就是如此…”

  郭玉霞冷笑一声,纤微拧,“唰”地掠向山石之后。

  龙飞道:“你…”却听郭玉霞一声呼唤,自山石后传来,他话也不再说了,立刻飞掠而去。

  王素素冷冷瞧了石沉一眼,道:“大哥对谁都好,对大嫂更是好到极点…”

  石沉面颊一红,几乎抬不起头来!

  转过这方山石,已是山崖边缘,就在这山崖的边缘上,竟巧妙地建有一间竹屋,炙风吹,雨打霜侵,竹已变枯黄,有风吹过,竹枝簌然,这竹屋显得更是摇摇坠!门前没有一丝标志,屋旁没有一丝点缀,放眼四望,白云青天,这竹屋就如此孤零零地摇曳在凛冽的山凤里!

  龙飞目光望处,脚步立顿,只听立在身畔的郭玉霞耳语道:“师傅他老人家只怕已…”

  话犹未了,龙飞突又大喝一声:“师傅!”双掌前伸,十指箕张,一掌劈开这竹屋紧闭着的门户,闪电般掠了进去!

  方自掠来的石沉,不惊呼一声:“大哥…”双臂一张,亦将掠去,郭玉霞一手扯着他的衣袂,道:“等一等!”

  王素素道:“等什么,难道大哥有了危难,你就不进去了么?”她柳眉双轩,杏眼圆睁,这温柔的女子,此刻言语中竟有了怒意,望也不望郭玉霞一眼,“唰”地掠入竹屋…

  山风,自竹隙中吹入,吹起了龙飞浓密的须发,他怔怔地立在门口,竹屋中竟渺无人迹,最怪的是,这空旷的竹屋中,竟有着五粒明珠、四重门户、三滩鲜血、两只脚印、一具蒲团!

  五粒明珠,一排嵌在青竹编成的屋顶上,珠光下,四重门户大小不一,龙飞进来的这重门户最小,两人便难并肩而入,左右两面,各有一扇较大的门户,而最大的一扇门户,却是开在龙飞对面,那具陈旧的蒲团,便摆在这扇门户前!

  与明珠最不相称的,便是这蒲团,它已被消磨得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片,然而在这陈旧的蒲团边,却有着三滩新鲜的血渍,一滩在后,还有一滩血渍,恰巧正滴落在那一双脚印边。

  脚印边的血渍最大,左面的血渍也不小,最小的一滩血渍,是在这陈旧的蒲团后,带着一连串血点,一直通向那扇最大的门户,而所有的门户,俱是紧紧关闭着的,就仿佛是原本在这竹屋中的人们,都已化为一阵清风,自竹隙中逸去。

  又有一阵风自竹隙中吹人,目光凝注、身形木立的龙飞,竟忍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青白的珠光下,凛凛的山风中,这景象的确令人忍不住要生出一阵谏栗的寒意。

  这竹屋、这明珠、这蒲团、这足印…一切俱都是如此奇诡而神秘,而这三滩触目的血渍,更在神秘中加了些恐怖。

  龙飞惊然木立半晌,“唰”地掠到左首门前,一掌将之拍开,只见一条曲道,逶迤通向山下。

  王素素身形动处,亦自拍开了右首的那扇门户,亦有一条曲道,通向山下,这两条曲道宽厌虽一样,坡度却不同。

  龙飞心念一转,暗暗忖道:“这左右两条曲道,想必就是方才在山壁上的字迹所指示的另两条路了。”心念一转:“目的地同为一处,道路却有三条,想必是这竹屋中的人,企图借此来探测师傅的武功,他老人家只要走进了这间竹屋,毋庸出手,竹屋中的人便已可知道他老人家武功的深浅…”

  要知龙飞生,只是豪,而非愚蠢,虽然大意,却不鲁,有些事他只是不肯用心推究而已。

  此刻他心念数转,面色越发凝重,又自忖道:“这竹屋中的人若是‘丹凤’叶秋白,以她与师傅之间的关系,以及她在武林中的身份武功,必定不会用诡计来暗害师傅,那么她如此做法,却又是为的什么?这竹屋中的人若非‘丹凤’叶秋白,却又会是谁呢?看这具陈旧的蒲团,他在这竹屋之中,必定耽了不少时候,这竹屋建筑得如此陋,甚至连风雨都挡不住…”

  他思反复,苦苦思索,但想来想去,却仍想不出一个头绪,只见王素素已自掠到那扇最大门户前,一掌横持当,一掌缓缓向竹门拍去…

  郭玉霞一手轻抚鬓脚,一手指着竹屋中王素素的后影,冷笑一声,轻轻道:“这妮子的确知道得太多了,大多了…”

  石沉道:“若是大哥知道了…”声音颤抖,竟是无法继续。

  郭玉霞语音微顿,接口道:“知道太多的人,常常都会有突来的横祸。”

  石沉目光动处,只见她眼神中布杀机,不觉心头一懔,口道:“大嫂,你…”郭玉霞霍然转过头来,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我还是你的‘大嫂’么?”

  石沉缓缓垂下头去,道:“我…我怕得很…”他不但语声颤抖,甚至连身躯都颤抖了起来。

  郭玉霞突地展颜一笑,柔声道:“你怕些什么,告诉你,你什么也不要怕,她虽然知道得很多,却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的!”

  石沉抬首道:“但是…”

  郭玉霞含笑接口道:“告诉你,她自己也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我再化些功夫…哼哼!”她面上虽是面笑容,语声中,却充肃杀之意。

  石沉呆呆地望着她面上花般的笑容,心里亦不知是害怕抑或是惑。

  突地,竹屋中的王素素一声惊呼!郭玉霞笑容一敛,道:“走!”发丝飘飞,“唰”地掠入竹屋,只见王素素、龙飞并肩站在面一,所宽大的门户前,垂首而立,而就在龙飞一双乌黑的薄底快靴以及王素素的一双缕金蛮靴之间,那青竹制成的陋门槛之上,却赫然有一只枯瘦、铁青的手掌!

  郭玉霞、石沉的四遣目光,穿过龙飞右足和王素素左足之间的空隙,只见这手掌紧抓着门褴,五指俱已嵌入竹内,指甲虽然灰白,却有沁出的鲜血,一阵阵强凤自门外吹人,将龙飞颔下的虬须吹得倒卷而起。

  郭玉霞柳眉微皱,一个箭步,双臂分处,分开了龙飞与王素素的身躯,目光一转,心头也不觉一寒,颤声道:“这…这是谁?”

  门外,一片俱俱,几片淡淡的灰云,飘浮在远处夜中缥缈的山峰间,下面又是一片绝壁,一道绝壑,一条枯瘦的身躯,无助地悬在门外,若不是他手掌拼命地抓着门槛,便早已落入这无底的绝壑之下!

  俯首望去,只见他头颅后仰,仰面而望,双睛俱已突出眶外,面上的肌狰狞而丑恶地扭曲着,虽然含怨毒,却又含企求,这种死前的怨毒与企求,便因血的凝固与肌的僵硬而仍然镌留在这已死之人的面目上,正如他手掌亦因血的凝固、的僵直,以及垂死前求主的挣扎,而仍然紧紧抓着这门下的竹槛一样!

  龙飞、石沉、郭玉霞、王素素八道目光惊震地望着这狰狞的面容、狰狞的手掌,良久良久,龙飞方自叹道:“他已死了!”

  石沉缓缓俯下身去,轻轻一触那狰狞的手掌,冰凉而僵木,他只觉一阵难言的惊栗与厌恶自指尖通向心底,就正如手指触到枯草丛间死蛇的感觉一样,急地缩回手掌,颤声道:“他已死了!”

  龙飞浓眉一扬,俯下身去,抓着这死尸的手臂,将他拖了起来,但这只狰狞的手掌,却仍紧紧握着竹槛,龙飞聚力指掌,两指如钳,一只一只地将他的手指钳开,将他的尸身平平放在地上。

  只见他身躯枯瘦颀长,一身黑色劲装,死后面目虽然狰狞,但自他五官间仔细望去,年龄却不甚大,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十上下!

  龙飞宽大的手掌一沉,抹拢了他至死不瞑的眼帘,长叹道:“此人不知是谁,否则或许可以从他身上看出…”

  郭玉霞冷冷接口道:“抄抄他的身上,看看有什么遗物!”

  龙飞目光一张,沉声道:“为什么?”

  郭玉霞道:“从他的遗物中,或许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她说话间神色又归于平静,好像这根本是天经地义应该做的事。

  龙飞面色一变,缓缓长身而起,目光坚定地望着郭玉霞,沉声道:“此人与我们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即使他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亦不可在他死后渎犯他的尸身,师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侠,就是为了要为武林间伸张几分仁义,为江湖间保留几分正气,我们怎能违背他老人家,做出此等不仁不义之事!”

  他语声说得截钉断铁,目光更是坚定得有如高山磐石!

  郭玉霞轻轻一笑,回过头去,道:“好的,依你!”再也不望龙飞一眼。

  王素素倚在门畔,望着龙飞的面容,神色间不觉出钦佩之意!

  石沉干咳两声,道:“依照一路上的种种迹象看来,师傅他老人家必定已经到过这里,就拿这一双足印看来,也似乎是他老人家的——”他语声微顿,补充着又道:“如果他老人家功力已经恢复,那么在山下发现的那只足印也该是他老人家留下的!但是…此刻他老人家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向人询问,但却没有一人可以回答他的话,一时之间,他们只能望着门外的夜出神。

  夜中,云雾开,风甚急,“不死神龙”莫非已乘风归去!

  无比的静寂中,渐渐又响起了石沉梦呓般的低语:“这里血渍共有三滩,想见方才此屋中受伤的不只一人,而这死尸的身上,却又无半点血迹,伤者是谁?伤人的又是谁?…”

  他此刻心中实是一片紊乱,情、思虑、恩情、惭愧…许多种情感,许多种矛盾的情感,使得他紊乱的思,根本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他不愿被人窥破自己此刻的情感,是以口中不断喃喃自语,借以分散别人的注意,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说出的话,也就是大家此刻心中都在思索疑惑的问题——他这份居心,是难堪而可怜的!

  龙飞手捋虬须,干咳数声,突地抬起头来,望着石沉,道:“四弟,你且不要说了好么?大哥我…我心得很…”

  王素素幽幽一叹,道:“大哥,其实将这人…”

  龙飞沉声道:“不可以!”

  王素素轻叹道:“但是为了师傅的音讯…”

  龙飞轩眉道:“就是为了师傅,我们才不能做此等会使他老人家羞惭不安的事。”他深长地叹息一声:“四妹,你要知道,有许多事做出后纵然人不知道,却也会有亏良心,甚至负疚终生,譬如说拾巨金于旷野,遇妇于密室,闻仇人于垂危,这些都是良心的大好试金之石,今世上恶人之多,便是因为人们在做出恶行之时,但求人所不知,而不问良心是否有愧,四妹,你我俱是侠义门下,焉能做出有愧于良心之事!”他语声缓慢而沉痛,虽是对王素素而言,其实却又何尝不是在训诫其他的人。

  石沉目光模糊,双手颤抖,只觉心头热血翻涌,突地颤声道:“大哥,我…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实在…”

  郭玉霞霍然转过身来,眼神中虽有激动之,但面容却仍平静如恒,石沉后退一步,头垂得更低,目光更见模糊!心中的愧疚,使得他不敢抬起头来,也使得他没有看到王素素的面容!

  王素素的面容,竟似比他还要痛苦、激动,她心中也仿佛有着比他更深的愧疚,随着龙飞的语声,她已有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终于,她痛哭失声,龙飞怔了一怔,道:“四妹,你哭什么?”

  王素素以手掩面,痛哭着道:“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傅…”她霍然放开手掌,指着地上的尸身:“这个人,我是认得他的,还有许多人我也认得,还有许多事我都知道…”

  她激动的心神,已使她言语间有些错

  龙飞浓眉深皱,沉声道:“四妹,你有什么话,只管对大哥说出来。”

  王素素仰首向天,突地顿住哭声,一步一步地缓缓走向龙飞!

  龙飞只见地面色青白,目光果滞,有如突地中了疯魔一般,心头不觉一惊,道:“四妹,你…坐下来静一静!”

  石沉双目圆睁,望着她大失常态的神色,郭玉霞目光闪动,面容亦有了慌乱…

  只听王素素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大哥,你可知道,我一家老小,俱是师傅不共戴天的仇人,俱都恨不能将师傅杀死而甘心,我之所以投拜‘神龙’门下,亦是为了要报我门上下与‘不死神龙’间的血海深仇!”她急促地了口气,又道,“我不姓王,更不叫素素,我叫古倚虹,就是伤在神龙剑下的‘绝情剑’古笑天的后人!”

  语声未了,她身形已是摇摇坠,语声一了,她娇躯便扑坐到地上,坐在蒲团前的那滩血渍上,就在这刹那间,她摹然移去了久久在她心头,使她良心负疚的千钧巨石,这重大的改变,深邃的刺,使得她心理、生理都无法承担,无法忍受,她虚弱地蜷伏在地上,许久…又忍不住痛哭起来!

  然而这千钧巨石,却已沉重地击在石沉与郭玉霞的心上!

  石沉再也想不到平素最温婉柔弱的“四妹”竟会是个忍辱负重、负担着如此重大任务却又不行藏的“细”!他更想不到平素对师傅最好、与师傅最亲近,又最令师傅喜欢的“四妹”竟会是与师傅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女!

  一时之间,他身形后退,退到墙角,呆望着她,连目光都无法转动一下!

  郭玉霞虽然早已猜出她身世有着隐秘,却也想不到这柔弱的女子,会有这份勇气,将如此重大的隐秘说出来!她本自要以这份隐秘为要挟,于是,此刻,她不自心底泛起一阵战栗,因为她所凭借的事,此刻已变得一无用处:“她既能说出自己的隐秘,难道就不会说出我与石沉的隐秘?”

  这份发自心底的战栗,使得平机智而坚强的郭玉霞,此刻也变得迟钝与软弱起来,她面容苍白地倚着门畔,亦是久久无法动弹!

  只有龙飞,他此刻竟反常地有着出奇的镇静,他缓缓走到王素素——古倚虹身畔,默默地叹息一声,温柔地抚着她的柔发,既不激动,亦不愤怒,只是长叹着轻呼一声:“四妹…”

  仅仅是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却已使得古倚虹心中的痛苦更加强烈。

  她痛苦地感到龙飞温暖的慰抚,那宽大而糙的手掌,留给她的却是细腻的柔情,她痛哭着道:“自从四十年前,玉垒关头,我爷爷重伤回来,不治而死,我那可怜的爹爹,受不住这么重大的打击,也似乎变得疯了,他终坐在我们院子里的那一棚紫藤花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反复自语着爷爷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我那招“天际惊魂”若是再深三分…我那招“天际惊魂”若是再深三分…’这句话,自我懂事那天开始,一直听到爹爹死的时候,每一次我听在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痛苦!“她语声微弱而颤抖,龙飞只是垂首倾听,郭玉霞突地起身子,要说什么,却也被龙飞摆手阻止了,他似乎要这柔弱的少女,尽情倾诉出心中的痛苦和积郁,郭玉霞目光一转,再次倚向门畔。只听古倚虹断续着接口道:“这四十年来的刻骨深仇,使得我们全家大小的心里,都深深刻上了‘复仇’两字,我们终计划着,因为我们深知‘不死神龙’的武功,当世已无故手!”

  她抬头向门外幽瞑的夜望了一眼,垂首又道:“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仍然想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复仇方法,于是,仇恨也随着时的既去而一天天加深,苦难中的岁月,一年仿佛比三年还要漫长,我爹爹,我妈妈,就在这苦难的日子中浪费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的一生,都没有痛快地笑过一次!”

  一连串泪珠落到地上,她没有伸手擦拭一下,“一个人一生没有欢笑,一个人的心中没有仁爱,只有仇恨,这该是多么痛苦而可怕的事!”热血的龙飞,不为之沉重地叹息了!

  只听她泣着又道:“爹爹妈妈死后,我那时年纪还轻,我能依赖的亲人,只有哥哥,但半年之后,我哥哥却突然出去了,我每天就坐在爹爹坐过的那棚紫藤花下,等着我哥哥回来,那时,我就似乎已感受到爹爹生前的悲哀与沉痛,于是,我虽然没有学会如何去爱,却已学会了如何去恨…”

  龙飞心头忍不住颤抖一下,在那充了仇恨的家庭中生长的孩子,他的生命本身就是件值得悲哀的事,龙飞又叹息了!

  但是她仍在接着说下去:“一年以后,哥哥回来了,他带回了许多个朋友,虽然年纪都很轻,但形貌、装束,却都相差得很远,听他们说话的口音,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但他们都会武功,虽然强弱也有不同,却都还不差。哥哥也没有给我介绍,就把他们带到一间密室中去、一连三天、都没有出来、三天里他们谈了不知多少话,喝了不知多少酒…”

  她哭声渐渐乎息,语声也渐渐清晰,目光却仍是一片迷茫,思显然已落入往事的回忆里一一而往事的回忆,常常都会麻醉现实的悲哀的!

  “三天后,”她接着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门外去偷听,哪知我才到门口,屋里的人就听到了,屋门霍地打开,我吓得呆了,只见到一个又高又瘦的人,站在门口,他身材奇怪地高,站在那里,头发都快顶住门了,脸色又青又白,我呆了一呆,转身就想跑,哪知我身子刚动,他已一把捉住了我,出手就快得像闪电一样。”

  龙飞双眉一皱,暗暗忖道:“此人莫非是昆仑派当今唯一传人,武林中后起群剑中的佼佼者‘破云手’么?”

  只听古倚虹道:“那时我只觉他的手掌像铁箍一样,若不是哥哥出来,我手臂几乎要被他捏碎,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在武林中已极有名的‘破云手’,他的父亲也是因为败在‘神龙’剑下,而潦倒终生。除他之外,那房间中其他的人,竟然都是‘不死神龙’仇人的后代,以前他们散处四方,各不相识,但却都被我哥哥联络到了!”

  龙飞又自微微皱眉忖道:“如此看来,她哥哥倒是个厉害角色,却又怎会在武林中默默无闻呢?”

  古倚虹道:“他们计议了三天,决定了几件重大的事,第一件就是设法将我送入…‘神龙’门下,刺探‘不死神龙’的动静,偷习‘不死神龙’的武功,假如有机会,就乘机…”

  郭玉霞突又起身子,瞠目道:“就乘机将师傅杀死是么?”

  石沉心头沉重,凝注着古倚虹,只见她果然点了点头,缓缓道:“不错!”

  郭王霞柳眉一扬,厉声道:“欺师之罪,万不可恕,这种人还留在世上做什么?”一步掠来,举掌劈下!她早已存下了杀人灭口之心,是以这一掌不但其快如风,而且早已力蕴掌心,蓄势而发!

  哪知她掌到中途,龙飞突地大喝一声!“且慢!”单掌翻出,举臂一格。

  郭玉霞愕了一愕,退后半步,怒容面,道:“大哥,你这是…”

  古倚虹头也不抬,缓缓截口道:“大嫂,我今天既然将此事说了出来,实在早已抱定必死之心,大嫂你也不必急在一时!”

  她此刻悲泣之声已然顿住,语声反而变得出奇地镇静。

  “我既不能尽孝于父母,又不能尽忠于师门,此时此刻,除死以外,我已别无选择。这数年来,师傅他老人家,待我实在可说是恩重如山,但是他老人家待我越好,我心里就越难受,不止一一次,我想将此事源源本本他说出来,但是…”

  她沉重地叹息一声,接道:“但是我却再也忘不了我爹爹临死前的面容!”

  郭玉霞沉声道:“这些年来,你难道没有做出一次叛弃师门的事么?”言词之间,咄咄人,若是言语亦能制人死命,古倚虹此刻只怕早已尸横就地。

  但她仍然没有抬起头来,缓缓地道:“这些年来,我的确做过许多次背叛师门的事,我不止一次将我自师傅处学来的武功奥秘,愉愉告诉我哥哥,或是我哥哥派来的人!”

  郭玉霞冷“哼”一声,道:“还有呢?”

  古倚虹道:“这一次华山较技,由我哥哥他们设下的阴谋圈套,我也早已知道。”

  郭玉霞道:“但是你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古倚虹颔首道:“我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因为‘恩’与‘仇’,在我心里,都是一样地重,恩是刻骨深恩,仇也是刻骨深仇!”她霍然抬起头来,“大哥,你若是我,你该怎样?”

  龙飞浓眉深皱,面沉如铁,古倚虹缓缓伸出手掌,指着地上的尸身,道:“这个人,也就是死在师傅剑下的‘五虎断门刀’彭天烈的后人,他,我哥哥,还有那昆仑‘破云手’以及‘点苍派’当今的掌门弟子,昔年‘狂风舞柳剑’柳伯扬的后人,为了今的华山之会,不知已耗尽了多少年的心力!”

  郭玉霞冷笑一声,道:“如今,当真如了你们的心愿了,师傅他老人家,果然…”她声音越说越大,说到这里,突地以手蒙面,放声痛哭,语不成声。

  古倚虹再次垂下头去,两行清泪,再次夺眶而出,突也悲嘶着道:“天呀,你为什么叫我生为‘绝情剑’的后人,又叫我身受‘不死神龙’的深恩…天呀,你知不知道,每当我出卖我师傅的时候,我心里是多么痛苦,但是…我若不如此做,我又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爹爹…”

  石沉依墙而立,目中不下泪来。

  郭玉霞反手一抹面上泪痕,厉声道:“你既然自知你自己既不能尽孝于父母,又不能尽忠于师门,还留在世上作甚,我若是你,再也无颜留在世上一刻!”

  古倚虹道:“再…也…无…颜…留…在…世…上…一…刻…”她一字一字他说将出来,每个字里,都不知含蕴多少悲哀与痛苦。

  她又抬头以模糊的泪眼望了望门外的夜空,似是对人世留恋地作最后之一瞥!

  然后,她突地闪电般伸手入怀,闪电般自怀中取出那柄“金龙匕首”闪电般刺向自己膛,口中犹自悲嘶道:“师傅,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字尚未出口,匕首方自触及她衣裳,龙飞突地大喝一声,左掌急沉,敲在她右腕上,只听”铛“地上声,匕首落地!郭玉霞厉喝道:“你这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要包庇这叛师的孽徒么?”

  要知武林之中,最忌叛师,叛师之徒,当真是罪大恶极,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即使他的至亲好友,都也不敢为他出头。

  而此刻龙飞居然对古倚虹如此,郭玉霞自是理直气壮。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私心隐藏在公理中,理直气壮地厉喝道:“方才我要代师除恶,被你阻止,此刻你又如此,难道你和她之间,有什么…”她本想说出“有什么苟且之事”但话到口边,突觉一阵心虚,到底说不出口来!

  龙飞面沉如铁,一手抓住古倚虹的手腕,望也不望郭玉霞一眼,缓缓道:“四妹,你暂且不要激动,听我说…‘郭玉霞截口道:“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她心怀鬼胎,恨不得眼见这唯一一知道自己隐私的人,快些死去。

  哪知她言犹未了,龙飞霍然转过头来,大喝一声:“住口!”

  这一声大喝,宛如晴空霹雳,震得这陋的竹屋,都起了一阵颤抖。

  四山回响,声声不绝,郭玉霞呆了半晌,面目不变了颜色。龙飞自与她成婚以来,对她都是千依百顺,从未有一次疾言厉,此刻却对她如此厉喝,一时之间,她心中不又起了忐忑,“他为何对我如此,难道他已看出了我的隐私?古倚虹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她失血的嘴,两行晶莹的泪珠,沿着她痛苦的面靥,簌簌下。”大哥!“她哀呼一声,道,”大嫂是对的,我本就该死,每一次我伴着师傅练字,他老人家谆淳地告诉我一些武功的诀要与做人的道理时,我就会觉得自己该死,因为…他老人家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在欺骗着他老人家…“龙飞沉重地长叹一声,缓缓道:“你没有欺骗他老人家!”

  郭玉霞、石沉、古倚虹俱都一愕,龙飞仰首叹道:“就在你投入师门的第三天,师傅他老人家已知道了你的身世!”

  古倚虹大声地惊呼一声,郭玉霞、石沉亦是面目变

  龙飞面容平静,目光仰视,含敬慕钦服之,似是在追忆他师傅的伟大之处,口中缓缓道:“你要知道,师傅他老人家择徒一向极严,我和你大嫂俱是孤儿,我更是自幼便被师傅收为螟岭义子,三弟是师傅一位至友之孙,而他老人家与五弟家门之间的渊源,更是极深。”

  他语音微顿,目光一垂,接道:“他老人家为什么收下来历不明的你,便是因为他老人家早已知道了你的身世,‘铁戟红旗震中州’将你带来那天…”

  古倚虹截口道:“司马老镖头并不知道这件事,是哥哥和他的朋友们设下计谋,让司马老镖头以为我是个无父无母、志切武功的孤女,在绝望中饿倒在司马老镖头的门前,他老人家才会将我带到‘止郊山庄’中去的!”

  龙飞严峻的面容上,突地绽开一丝宽和的微笑,缓缓道:“世间没有一件可以终久隐瞒的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骗得过另一个人,纵然那人比较笨些!”

  郭玉霞心头一颤,她本已伸手人怀,暗中本已捏起三枚钢针,准备向古倚虹的后心,但听到这旬话后,她手掌一颤,钢针又复落入怀中。

  只听龙飞缓缓接道:“你莫以为你已骗过了司马老镖头,其实他老人家之所以将你带到‘止郊山庄’,也是因为看出了你言语中的漏。你且试想,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纵然志切武功,又怎会知道‘止郊山庄’?纵然知道‘止郊山庄’,又为何一定要选择‘止郊山庄’作为传武之处?因为无论是谁,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的,要练武,‘铁戟红旗震中州’亦是声名赫赫的人物,在‘红旗镖局’中练武不是一样么!”

  古倚虹呆了一呆,不幽幽一叹。

  只听龙飞又道:“古往今来,有许多聪明人,却往往会做出笨事,你哥哥自以为聪明绝顶,却又想不到这些漏!”

  古倚虹头垂得更低了!

  郭玉霞心中却又不为之一懔:“他说这些话,难道是取瑟而歌,别有所寄,故意说给我听的么?”于是她心头越发忐忑!

  龙飞叹息一声,又道:“司马老镖头将你带来之后,就曾与师傅密谈过一阵,师傅他老人家就断定你定是仇家之女,司马老镖头为人最是严峻,心如铁石,当时便只轻轻说了八个字:‘查明来历,斩草除’!“古倚虹全身一颤!龙飞仰天吐了口长气,接道:“但那时师傅他老人家反而微微一笑,缓缓道:‘你我生为武林中人,尖嚼饭,刀刃讨生,自然难免杀戮,我一生之中,杀戮尤多,结下的仇家,不知多少,在当时我虽是情不得已,方会杀人,但事后我每一想起总觉得后悔得很!’“他说话之间,不自觉地竟模仿了他师傅的口气,古倚虹忍不住泪面,仿佛她那伟大的师傅,此刻又回到了她身畔。龙飞语声微顿,又道:“那时司马老镖头便截下师傅的话头,说:“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只要你杀人时无愧于心,事后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之处!‘我当时年纪还轻,听得此话,觉得极有道理,哪知师傅却摇头叹道:‘话虽如此,但人命得之于天,总以不杀为是,我自知伤人大多,后若是伤于仇家后人之手,我也一无怨言,冤冤相报,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他目光一阵黯然,沉默半晌,方又接道:“师傅他老人家说到这里,又微微笑了一笑,道:‘我虽然也不希望我后死于非命,但也不愿做出斩草除、赶尽杀绝的事,总希望怨仇能够化解得开,这女孩子不论是谁的后人,总算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而且骨不差,她如此煞尽苦心,想来投入我的门下,我怎能令她失望,即使她后学成了我的武功,反来杀我,我也不会后悔,我若能以德化怨,令她感动,化解开这场恩怨,不是更好么?’“听到这里,古倚虹无声的啜位,不又变成放声的痛哭!龙飞叹息又道:“当时我在旁边伺候师傅,这些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紧紧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虽然自知不能学成师傅他老人家的一成武功,但我若能学得师傅那等磊落的凤范,坦襟,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痛哭着的古倚虹,嘴动了一动,似乎在说:“你已学得了!”

  石沉目光敬畏地望着他师兄。

  龙飞轻叹着又道:“于是师傅当晚就将你收归门下,就在那晚,他老人家也…”他不望了郭玉霞一眼!继道:“宣布了我和你大嫂的婚事。”

  他又默然半晌,似乎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又似乎在回忆着当晚的甜蜜。

  然后,他接着说:“你记不记得师傅他老人家第二天早上,一早就请马出去,第三天晚上,他老人家回来的时候,就对我说,你是‘绝情剑’古笑天古老前辈的后人,让我严守这秘密,并且叫我以后特别对你好些。我和你大嫂、三哥,入门时都受过不少折磨,就连你五弟,那等门阀,与师傅那等渊源,入门时也吃过不少苦,只有你,将这些全免了。”

  古倚虹的哭声更加悲切了,她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其间,郭玉霞的心情是惊惶而紊乱的,她想得越多,也就越加慌乱,只因为她心中有着隐私,有着愧疚——对丈夫不忠的妇人,她纵然颜厚得不觉痛苦,然而心中最少也会惊惶而紊乱的!

  石沉又何尝不然,他多少还有着一些良心,他也知道子的可卑可,何况还是他至友恩兄的子——只是他这份良知,有时却不免会被蒙蔽——这该是件多么值得悲哀的事,假如一个大好青年,真的被断送的话。(因为他至少还是值得原谅的,他不能算是主动!)坦的龙飞,目光没有顾及他们,他缓缓又道:“有一天,夜很深了,我看到你东张西望了一阵,接着悄悄自后园掠出庄外。我自知轻功不佳,没有跟踪而去,只是在远处观望,只见你与一个身躯颀长的男子,在黑暗的丛林中密谈许久,那男子还不时的取出手中,替你擦拭面上的眼泪,此刻想来,此人必定就是你哥哥了?”

  古倚虹轻微地点了点头。

  龙飞长叹一声,又道:“这些事,我不但全都知道,而且知道了很久,只是…有一件事,我却难以明了!不知道你…”他突地顿住语声。

  古倚虹收敛起痛哭之声,道:“无论什么事,只要我知道的龙飞长叹截口道:“四妹,你此刻正置身于两难之境,既不能置父仇于不顾,亦无法忘却师恩,我并不强迫你说出任何事。”

  他黯然合上眼帘,接道:“事到如今,今之情况,多年前已在师傅的计算中,那时他老人家就曾经告诫我,无论如何,叫我都不要你,因为他老人家深知你的纯真与善良。”

  语声未了,古倚虹突地一抹泪痕,长身而起,柔弱、娇美的面容,也突地变得无比的坚强。

  “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说出来!”她坚定他说道,“怎能算是大哥你在我!”

  龙飞叹道:“你本毋庸如此的,难道你…”古倚虹道:“我并没有忘记亲仇,但是…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她语声渐渐微弱。

  龙飞道:“他老人家绝对不会死的!”他此刻反似有了绝大的信心。

  古倚虹道:“无论如何,此刻已到了我来报师恩的时候!”

  龙飞道:“如是因此而伤害到你的哥哥…”

  古倚虹道:“我一定极力化解,师傅他老人家不是说过,怨宜解,不宜结么?”

  龙飞叹道:“若是不能化解,又当如何?”

  古倚虹道:“若是不能化解,我只有死在哥哥面前,让我的血来洗清我们两家的仇怨。”她语声说得截钉断铁,朦胧的泪眼中,也出了明亮的光芒。

  龙飞长叹一声重:“若是仍然不能化解,你又当如何?”

  古倚虹道:“无论如何,我只求尽我一身之心力,不管我能力能否做到的事…”

  她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我只有静听上天的安排,大哥…若是你换作了我,又当如何?”

  她目光笔直地望向龙飞,良久良久…

  龙飞突地一捋虬须,振袂而起,仰天狂笑着道:“好好,‘不死神龙’不在收了你这个徒弟,我龙飞也不在认了你这个师妹,忠孝难以两全,恩仇难以并顾,既不能舍忠而取孝,亦不能舍孝而取忠,大丈夫遇此,一死而已!”

  笑声突顿,他目光亦自笔直地望向古倚虹,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若换了我,亦是如此!”

  两人目光相对,各各心中,俱部不自觉地生出几分相惜之意!

  郭玉霞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打鼓:“他两人言来语去,越说越见投机,如此下去,她迟早总有一将我的隐私说出,那却怎生是好!”她心中当真是难以自安,既想出其不意,杀人灭口,又想不顾一切,一走了之,但有待举足,却又觉得只有静观待变最好,横目瞧了石沉一眼,石沉垂眉敛目,亦似有着重重心事。

  就在这片刻的沉寂中,屋顶上突地响起一阵朗声大笑,一个清朗明亮的声音朗笑着道:“好一个英雄汉于,好一个女中丈夫!”

  众人心中,齐都一惊!

  龙飞厉叱一声:“谁?”

  转目望去,喝声中只见一条黯灰人影自上跃下,身形凌空,轻轻一转,便飘然落入门内,他似已在这竹屋顶置身许久,但屋中这许多武林高手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此刻跃下地面的身法,又是这般轻灵曼妙,众人心中,更是惊上加惊。

  此人是谁?龙飞、石沉、古倚虹、郭玉霞,八道目光,一起凝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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