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洗孤城
数股烈焰先后从几座屋顶窜冒起老高,霎时间蔓延开去,火光烛天。半空中一轮冰盘也似的秋月,此刻也黯然无光。起火之处,乃是一座倚山临湖的城堡,城堡内街道宽阔,家家户户的门前几乎都植有巨大的翠竹。而这偌大的城堡四周,便是以厚密的巨竹形成一道天然壁垒。
大凡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无有不闻“翠华城”之名,也无有不知翠华城主罗希羽乃是当世高手,家资富厚。此城乃是建自罗希羽的父亲罗年之手,罗年二十岁起在江湖中崭头角,不久创设镖行,千馀年后他旗下的镖店已遍布全国,一时无两。这罗年不但武功过人,而且练达人情,长于谋略。又赋豪,喜爱结天下豪俊,直是当世之孟尝。
他其后选择了这跨越苏、皖叁省的,洪泽湖北面之地,盖建这天下知名的“翠华城”
城中数千人口,都是罗年的亲朋部属,到罗年七十馀岁殁世时,此城又已扩展不少。城中凡是男口,大都习武,派赴各地镖店任职,是以家家富足安乐。罗希羽继承先人遗绪馀烈,多年来并无过失。但他情轻暴,又不似罗年喜爱结纳天下之士,因此上他的人缘远比不上乃父。
翠华城失火之夜,正属中秋节过后的第二。这刻城内几座最主要的高楼。火焰冲霄,秋风正紧,很容易就殃及全城。可是这刻只有很少的几十个老弱之人灌救火势,宽阔的街道中却杀声震耳,到处都可见到体。
侵击此城的数百栗悍大汉,一律身穿白色劲装,火光月之下,但见城内到处都有白色人影奔跃追逐,只要碰上不是穿白色劲装的人,他们便挥刀截杀。罗希羽和另外四个人退到一座院落内,那烛天的火光和杀声依然可见可闻。这五个人全身浴血,都负了伤,但大部份还是敌人溅到身上的鲜血。
罗希羽双目出凌厉的光芒,沉声道:“秦绍,今晚的大劫大难,正好证明你多访查的结果正确无讹,幸而你今晨赶回,不然的话,咱们全城战死之后,还不明白敌人如何能悉本城的几处要害,嘿!嘿!”
他狰狞地冷笑数声,又道:“假如敌人突袭之时,不是先全力攻击此处重地,又举火焚烧,使全城百馀名壮之士顷刻间伤亡了大半的话,他们人数虽多,也未必就能覆灭本城。”
那四人都紧闭嘴瞪大双眼,面遍布杀气的静听城主说话。罗希羽声音突然变得更为冷酷,道:“你拿老夫此刀,即速到内宅把那丫头杀死。”
他把手中光闪闪的长刀交给那个名叫秦绍的中年大漠,那四个面杀气的人,都不身躯一震,显然城主这道命令使他们十分震骇。
秦绍迟疑了一下,才接过罗希羽手中长刀,把自己的佩刀换给他,道:“在下甚望城主再加考虑。”
罗希羽面色一沉,其寒如水,厉声道:“即速前往,不许多言。”秦绍低头应了一声“是”转身行。
罗希羽又道:“事后可拧开刀把,里面有一枚纸卷,展视便知。”秦绍回头躬身应了一声,便迅即奔去。
他穿过七八重院庭屋宇,蓦地在一间上房帘外停步,朗声道:“黛青姑娘,秦绍求见。”
门帘一掀,一个青衣少女冲出来,她虽是面惊疑之,但仍然十分美貌动人。她道:
“啊!是秦叔叔,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
秦绍佯装遥望半空的火光,避开她的视线,道:“是七杀杖严无畏率领数省黑道高手侵袭本城,今晚他若是得手,便跃登天下黑道盟主之位,同时全国镖行也得向他称臣进贡。因此,他今晚的举事,实是他平生第一要紧关头,若然成功,从此名利兼得,权倾天下。”
那个名叫黛青的美貌少女很注意的听着,但却没有其他可疑的表情,待得秦绍话声一歇,她便急急问道:“我伯父想必已跟这七杀杖严无畏过手,只不知他们谁强谁弱?”
秦绍这时目光落在她面上,但见面十分关切的神情,不心头一震,忖道:“我亲眼瞧着她长大成人的,虽然她脾气倔强,凡事任大胆,但这等叛逆通敌之事,决计做不出来。”
他定一定神,设法从她神情中仔细查看端倪,当下道:“城主跟严无畏斗了四十馀招,彼此功力悉敌,各擅胜场,可是本城一片纷,敌人横行屠杀,城主其后大受影响,终于负伤落败。”
黛青惊得哎一声,道:“我伯父伤得可重?他在那里?我要去瞧瞧他…”
但她忽然沉忖想,过了片刻,才道:“我还是别去瞧他的好,他有廷玉在身边也就够了,我一向惹他讨厌,去了的话或者反而使他不。”说时,眉宇间透出之。
秦绍瞧瞧她,又瞧瞧手中的刀,心头甚是痛苦,他乃是翠华城主罗希羽的得力心腹,多年以来随侍左右,出入内宅,是以,当黛青尚是孩提之时,便常常跟她戏耍携抱。其后黛青渐长,因情倔强大胆,所以它的伯父不大喜欢她,只因胞弟夫妇皆已物故,所以仍然留养家中。而秦绍见她渐渐长大,每当出门回来,总记得替她买一点礼物,因此,黛青跟他最是亲近。
然而命运却如此的残酷,城主偏偏命他下手杀死这个美貌少女。他心中长叹一声,想道:“黛青呀!黛青,你只可怪自己命苦,闯下了杀身之祸,我这个叔叔今晚也救不得。”
他手中的长刀闪耀出眩目的寒芒,但须轻轻一挥,那光采照人的青春便即消逝,一条生命从此化作尘土。
黛青猛然发现他手中之刀乃是伯父随身兵又,讶道:“叔叔你怎换了伯父的宝刀?”
秦绍咬咬牙,从囊中取出紫金双凤钗,道:“这钗可是的?”
黛青伸手接过,讶道:“是呀!去年托你在金陵买的,叔叔竟忘了不成?”
秦绍淡淡的道:“我正是认得此钗,才会再买回来,我是昨在淮市肆上发现的,这对贵重之物,怎会不小心丢的?”
她楞一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怎生丢失的。”
秦绍心中暗道:“我却知道如何丢失的,邂逅七杀杖严无畏的门徒彭典,一见锺情,此钗便是送他之物。但可恨的是那彭典木不把放在心上,他在金陵冶游之时,随手把此钗送给一个相好女,两个月前一个镖头发现此钗,认得曾经戴过,便高价购回,交给城主。我经过两个多月来的访查,得悉彭典曾经在本城附近逗留数月之久,又曾在江湖上与相识,此后时时约晤…”
这些事情在他心中一掠而过,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城主必须杀死黛青之故,便因恐怕黛青落在敌人手中,收为妾滕,这一来翠华城虽在冰消瓦解之后,仍然在江湖上留下莫大的辱。
他当即下了决心,冷冷道:“黛青,咱们翠华城已被攻破,无力抗拒,是以城主命我前来把杀死。”
黛青大吃一惊,摇头道:“不,秦叔叔,我不愿死!”
秦绍已横下心肠,面寒如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罗家之人,自应玉石俱焚,同罹浩劫!”他举起长刀,刀上的冷光寒气,侵着黛青的肌肤。
她深知秦绍的武功,比她高强十倍,决计无法抗拒或是逃走,因此只能哀声苦叫道:“秦叔叔呀!可怜可怜我只有十九岁,还未领略过人生的滋味,教我怎生甘心受死?”
秦绍咬咬牙,沉声道:“恕我救不得!”
话声中一刀劈落,微向一声,但见血光飞溅,黛青向后便倒。这美貌少女左臂已齐肘断去,鲜血溅涌出来,把青色的衣裳染成一片鲜红。那是当秦绍刀势劈落之时,她本能的举臂去格,立时砍断了一节。但其时秦绍心中一软,煞住了刀势,所以她未曾送命,这刻只不过昏死过去。
秦绍心想道:“罢了!罢了!我平生末做过一件违背城主命令之事,今晚却要对不起他一次。”
他迅即蹲低,出指如风,点住与她断臂有关的道,止住血,又取出一瓶刀圭灵药,洒了不少在伤口上。
接着旋开刀柄,取出一枚纸卷,只见纸上写着:“从秘道出城,疾赴千药岛,善为照顾廷玉,必报此仇!”纸上墨迹刚刚乾透,一望而知乃是取刀应敌之时仓卒写成。
秦绍犹疑一下,这才放弃了复出杀敌之心,一把抱起黛青,迅快奔入秘密地道之内。他将黛青放置地上,留下一点银子,便自去了。当秦绍还在跟黛青说话之时,外面的罗希羽正严厉的训叱其中一个壮健的少年人。
这个少年长得跟他很相肖,方面大耳,长眉带煞,举止甚是沉稳老练。
罗希羽怨声道:“你是我们罗家独子,这承先继后之责,何等重大,岂能效愚孝之行,跟为父出去拚命?快走,再过片刻,那火势就将封住地道入口了。”他此处所说的地道,又是另外一条。
罗廷玉既不肯答应独自逃生,又不敢反驳,面俱是痛苦之容。罗希羽本是十分气恼,但突然间悲怆填膺,心想:好傻的孩子,你舍不得抛弃为父,为父难道就舍得离开你不成?
他仰天长叹一声,道:“孩子快走吧,为父英雄一世,岂能含羞忍辱的苟延残,望你叁年之后,卷土而来,重建翠华城,击溃强敌,伸张人间正义,重振罗家威名…”话声未歇,突然出指一戳,罗廷玉登时软身如泥,也不能言语。
但他的神智仍然清醒,罗希羽向他道:“今晨为父接到秦绍报告之后,忽然心动,预先作了不少安排。你此去须得谨慎才是,万万不可遗下线索,以致咱们那唯一的基地千药鸟,再被敌人毁去。”
他挥挥手,另外的两个中年大汉一齐躬身行礼辞别,他们虽是出生入死惯了的豪勇之士,但这刻也不热泪盈眸。他们迅即把罗廷玉带走,罗希羽怔了片刻,突然一振手中长刀,发出嗡的一声劲响,仰天长啸一声,迅快奔出院外。
片刻问他已落在街上,但见白衣劲装大汉往来奔走搜索,瞧来全城能够执刀抵抗之人都已丧身。他怨恨迸涌,大喝一声,疾扑上去,见人就杀。只见他刀势凌厉无匹,内力又极为深厚,往往一刀劈去,敌人连人带剑都被劈为两截。
眨眼之间,已连杀了七八个敌人,此时那些白衣大汉都聚集起来,叁五成群的联手抵抗这位当代高手。这些白衣大汉,俱是黑道中选之士,又经过了一番秘密训练,个个身手高强悍猛。
可是罗希羽已存下拚命之心,又没有后顾之忧,此时威勇难当,转眼之间又被他劈了五名敌人。突然间一大的钢杖挟着劲厉风声扫到,罗希羽挥刀一格,当的大响一声,钢杖被长刀震弹开两尺。
罗希羽面含杀机,转眼一望,但见那持杖之人是个白衣少年,长得十分俊美。却微轻佻之态。罗希羽怒恨之中升起一股狂喜,但表面上丝毫不诸形,淡淡道:“好强的臂力,报上名来。”
那白衣少年傲然笑道:“少爷乃七杀门弟子彭典便是,今晚正要斗一斗翠华城罗家血战刀法,嘿!嘿!可惜我尚有要事,不暇久战。”
罗希羽心想: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老夫今如若不把你这小子立毁刀下,就枉我在武林中称雄数十年了。当下提刀迫去,面罩严霜,双目像鹰隼一般紧紧盯住对方。
还未出手,先有一股气势,迫涌过去,若是普通之人,那怕不胆战股栗,弃械而逃。彭典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眼睛亦睁得滚圆,跟罗希羽对瞪,两人霎时间已迫到极近,彭典大喝一声,挥杖猛扫。钢杖上带起的劲烈风声,亦足以使人胆寒。
罗希羽健腕一抖,长刀闪电劈出,竟然施展出硬架手法,用长刀去碰敌人的钢杖。“当”的一声大响,震耳聋。
但见彭典的钢杖倒退两尺,而罗希羽就在这一刹那的空隙挥刀劈入,长刀有如奔雷掣电一般迅急,快得没有人能瞧清楚。彭典闷哼一声,钢杖撤手掉在尘埃,前斜斜一道血痕,敢情已挨了一刀。他身躯摇摇,仆末仆,这时四下有十馀名白衣壮汉都像是呆住了,鸦雀无声地瞧看彭典的结局。但见彭典前白衣霎时已变成一片鲜血,可是身形终于稳住,没有倒下。
罗希羽不由得皱一皱眉头,忖道:“我敢情是用惯了那柄宝刀,所以少用了叁分力道,竟不曾立毙这小子于刀下。”
普通的长刀份量虽是与他惯用宝刀相同,但锋快的程度大有差别,是以他不使用宝刀之时,其间便有二成力道之差。
彭典深深一口气,厉声道:“罗家血战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我输得不冤。但我只要有口气在,总有一洗雪此恨!”话才说完,便已出一大口鲜血。
原来他不但外伤甚重,连腑脏也被对方内力所侵,伤势不轻。他犹自恨恨地长叹一声,突然间向后便倒,咕咚一声摔在尘埃。一名白衣大汉跃到他身边,迅即把他抱走。
罗希羽虽是不知他是死是活,但这刻无论如何亦不能出手截击。他顿时把腔怨气倾向四下的白衣大汉身上,挥刀迅击,展眼间便劈翻了四人之多。
但这些白衣壮汉们无一不是黑道健者,又经过七杀杖严无畏的严格训练,虽然没有一个在罗希羽刀下走得上叁招的,但却不曾溃退,反而越杀越多,弹指间已增到二十馀人,重重叠叠地包围住罗希羽。罗希羽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刀出如风,快逾掣电,每一刀过处,总有一个敌人惨叫倒下,任何人只要踏到周围五尺之内,定必溅血跌倒。
不一会功夫,他又连杀了十二人之多,地骸狼籍,到处都是一滩滩的鲜血。这等惨烈拚斗方兴未艾,白衣大汉的人数,有增无减,使人泛起了杀之不尽的感觉。
罗希羽双眼已红筋,咬牙砍劈,他到底是当代一高手,一直刀无虚发,芒扫处,定有一人丧命跌倒。饶他如何忿恨填膺,但这样子杀人法也使得他有点心软手倦。不过形势可迫得他不杀也不成,除非是这些敌人们自动放松包围圈,不冲入五尺之内。
要知高手临场搏斗,许多地方根本不必用眼睛去瞧,同时他经过高度训练的感觉中,决不许任何敌人冲到身边,如若不立时杀掉,其结局便有如陷身蚁阵之中一般,纵是勇猛盖世,也无法施展手脚。因此他虽是不想如此屠杀下去,可是只要踏入警戒圈中,他却是不得不出手立刻劈死。不多时,又有七八个人跌翻,那层层包围圈跟着罗希羽的脚步移动,忽而东移,忽而西走。假如罗希羽一直不动的话,定必被那许多体围住,绊手碍脚的施展不开。
这一场惨烈的浴血鉴战好像永难休止,罗希羽已顾不得留存实力对付那七杀杖严无畏,只能尽力应付眼前的危局。这时前前后后死在他白刃之下的敌人,少说也有四十名以上,这些死者不管是伤在何处,俱是一刀致命,决没有第二刀,可见得这罗希羽功力之高,以及刀法之辣,实是当世无双。
要知道“杀人”这两字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一刀在手就可以办得到的,而是必须内外兼修,手、眼、步都配合到好处,力贯刀梢,这才能得一刀划过,便要了敌人的性命。这中间又必须久经训练,深知这一刀划去,应该偏高或是偏低才中要害、方可以一刀了帐。的的确确是说来容易行起来却难,而身在重围之中,杀声四起,更须是胆过人的高手,才能保持冷静。
罗希羽虽是当代高手名家,但若不是中的一股仇恨支持他的斗志,连杀了这许多人之后,定必锐气全消,身心皆疲。事实上他的斗志已大为减弱,恨不得立刻冲出重围,落荒而逃。
这便是“正”之间的区别了,罗希羽因是正派之人,是以深感滥施杀戳乃是不对事,虽然血仇如海,仍有不忍之心,这才会斗志减弱,换了派高手,其说是指上这英等血海深仇,即是为了微不足道之事,这刻也不致于皱眉,自然更不会感到不忍。
突然间双方的动作都停止了,罗希羽像石像一般屹立包围之中,浑身皆是敌人溅上身的鲜血。四周的白衣壮汉个个瞪目如铃,却都不敢迈步进迫。
罗希羽心知敌人方面业已气沮胆寒,换言之,双方比斗气势胆力的一仗,是罗希羽打赢了。但罗希羽却晓得自己几乎熬不住而败阵,他极力提聚功力,振奋起全身精力,准备再打一场更烈的仗。双方僵持不动,好像都斗得疲乏不堪,各自息一会才继续动手一般。
罗希羽一则已豁出去性命,二则深知决计没有调元运息,以迄恢复原状的机会。当下只略一调息提聚精力,便振吭喝道:“严无畏何在?可是不敢现身决一死战?”
声音远远传出去,全城皆闻。许多已倒在血泊中的卫城健儿听到城主的声音,都奋然跃起,继续战。这正是振臂一呼,创病皆起,场面之悲惨壮烈,古今罕见!罗希羽气势越雄,四周的敌人更不敢进犯。
忽听数丈外传出一阵冷森森的笑声,笑声来路那一面的白衣大汉顿时裂开一条通路,通路外站着一个青袍老者,须发如银,鼻钩如鹰,双目深陷,形成一张冷酷无比的面庞,他手中扶看一高达口的漆黑钢杖,杖上有七个疙瘩,这便是举世闻名变的“七杀杖”了。
罗希羽面寒如水,眼中闪耀着仇恨的光芒,冷冷道:“严无畏,你枉为黑道枭雄,又是称霸多年的人物,今晚却驱使手下多人送死,以消耗本人气力,这等行径心术,即使侥幸当上天下黑道总瓢把子之位,亦不能使天下英雄心服。”
严无畏也冷冷道:“你翠华城死的人何止两百之众,兄弟纵然牺牲叁五十条人命,也划算得很。瞧你如此拚命的打法,想是已存下殉城之心,兄弟今晚定必教你称心如意。”
罗希羽怒哼一盘,道:“话少说,罗某定要再见识见识七杀杖的威力,过来吧!”
七杀杖严无畏举步迫近,两厢的手下退得更开,这时四面八方仍然有杀和惨叫之声,不过罗希羽这刻已完全付诸不闻不问,全身的注意都集中在面前的强敌上,心想只要能拚掉此人,则今晚死亦无憾了!
两条人影在火光照耀之下屹立如山,都是年逾六旬的老者,身材一般高大直。一个是白道中声名最盛的翠华城主罗希羽,江湖上任何角落中,只要提起翠华城罗家,无人不知。
另一个也是名天下,能夜止儿啼的七杀杖严无畏,平生行踪隐秘无比,多少年来已隐隐然是南七九六一十叁省绿林黑道的领袖。
这正两雄终于拚上了,此是千百年来江湖中必然的现象,黑白两道到了某一阶段,总有一天,一方把另一方吃掉,成为独霸天下的局面。但不论是那一方得胜,独霸局面总不会维持太久,盈虚消长,原是大自然不可更变的法则。
这两位当代顶尖的人物相峙不动,气氛特别紧张,气势也特别凌厉。任何人都感到假如这刻身在他们当中,定必被他们的凌厉气势活活挤死。
罗希羽虽是早先已略略负伤,其后受到一连串精神上打击,又经过一番浴血恶斗,一口气杀了四十名以上的黑道好手。但这刻他横刀作势,勇态依然,锋芒四,大有横扫叁军之慨。
七杀杖严无畏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心想我单单为了毁灭翠华城这一件事,就筹备了二十年之久,看来这二十年苦心并没有白费,因为这罗希羽的确值得下二十年苦功心血上对付的人,他当真是当世之间强顽难破的敌手,念头方自掠过心头,突然间有人喝道:“杀焉用牛刀,总瓢把子且作壁上观如何?”口音重浊而响亮,震得四下之人耳鼓隐隐生疼,人随声现,一个身材圆胖的苍髯老者踏入圈中,一对跨虎篮分持手中,篮上的刃牙闪耀出耀眼的寒芒。
罗希羽霜眉一挑,迅急地扫瞥来人一眼,却不言语,冷硬如故,生似是这人的出现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然而紧接着又有两个劲装老者踏入圈中,他们举手投足之际,都潜具名家气象,全然不同。
罗希羽掠瞥一眼,这回不由得心头一震,双眉尽轩。心想那七杀杖严无畏果然有过人之处,怎的这等黑道中割据一方的高手魔星,竟被他罗致了叁个之多?
原来第一个出现的是索,外号追魂太岁,乃是雄霸冀鲁数千里的“玉武帮”帮主。第二个面黄睛突的老者姓柴名骏声,乃是盘踞甘的白冥教教主,势力所及之地亦数千里之广。
第叁个老者身量较为瘦削,可是两鬓太阳高鼓,双眼神光特别充足,左手提钩,右手提剑,气派非凡。此人姓何名旭,二十馀年前崛起于中原,自组一个帮派称为“武胜堂”势力遍布川黔两者。这叁人无不是成名二十年以上的高手魔星,只要曾经涉足江湖之人,无不听闻过他们的威名。
多年以来,等之人想见他们一面也不可得,如今却已都投入七杀杖严无畏麾下,这就不由得罗希羽不惊心动魄,想到翠华城这一个天下白道的重镇如若被毁,武林各家派都将因此心寒胆裂,谁也不敢身出来与严无畏正面为敌,这一来严无畏便真真正正当上天下黑道总瓢把子了。黑道势力亦将因此而大盛,全国镖行只好低头忍气任他们宰割,天下武林各家派亦只好任得他们横行欺凌了。
在这极为紧张的关头,罗希羽忽然泛起后悔之感。他直到如今,方始深知自己过去几十年,不大理会江湖俗务的作法,实是大错特错。假如他不是自负自傲,不爱与别人来往的话,天下武林各门派都将如上一代那样,以“翠华城”当作中心,力量何等强大,严无畏纵然能罗致这等一高手于麾下,亦未必敢轻举妄动。
况且事实上,倘若翠华城一直与武林江湖密切联合的话,严无畏的阴谋也许早就侦破,从而预先防,或是先发制人。总而言之,他罗希羽错在自恃过甚,逐渐孤立于武林各门派之外,方今惨罹这等浩劫大难。只顷刻工夫,四下的杀声渐渐消失,只有处处冲霄火焰,发出刺耳惊心的焚烧之声。
罗希羽深深一口真气,冷冷道:“通通一齐上来吧,本城主今晚定要叫你们一罗家血战刀法的滋味。”
严无畏以及索等人尚未回答,另有一个含气敛劲的口音接着说道:“兄弟幸而赶早一步,还可以参加盛会,血战刀法的滋味。”
人随声现,一个面貌凶悍的劲装老者奔到,他手提一对铁间,份且甚沉,从这对铁间上一望而知,来人正是雄踞豫鄂的竹山寨首领黑瘟神阎充。
罗希羽豪情涌,仰天长笑道:“还有些什么魑魅魍魅,都趁早滚出来!”
一个清越的口音应道:“罗城主何须口舌伤人,愚夫妇少不了要领教一趟的。”
但见两人连袂跨入圈中,却是一对中年夫妇,各自提看一柄长剑,均是劲装疾服。男的长得斯文韶秀,女的风韵犹存,颇有姿。他们最显着的特徵是头发雪白,但面貌的轮廓和肤瞧来只是中年之人。
罗希羽大感震惊,不过斗志依然旺盛如故。他震惊之故,是因为这一对最后出现的白发中年夫妇来头甚大,二十馀年以来一直在苏、皖、浙、赣等各地秘密活动,创设“双修教”
,乃是介乎黑道与教之间的秘密帮会。
这一对夫妇,世称詹先生詹夫人而不知其名,但只要这么一叫,没有人不知道便是双修教主。据说他们的武功路数另辟蹊径,对外宣称是合籍双修,其实乃是参用道家南宗一部份铸剑基炉鼎采药的秘法,修习内功而别具威力。换句话说,此数乃是以采补之法驻容颜修内功,但手段与目的全然与道家中这一派不同,是以纵然是见闻有限之人,亦能感觉出他们好像有点气。
那七杀杖严无畏察言鉴,心知自己麾下这五大帮派的首领,出现得正合时机,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迫住对方有增无减的气势。须得如此自己方较易取胜,当下森森一笑,道:“翠华城领袖宇内武林几达百载,罗家血战刀法亦是货真价实的武林绝学,今晚之会,只是本人与罗兄之事,诸位且在一边观战。”
罗希羽冷冷一哂,道:“严无畏你竟然故示大方,不让他们出手,只怕后悔莫及。”
严无畏双目光芒暴,厉声道:“罗希羽你小心听着,本人乃是认定你是当世唯一敌手,这才决意亲手剪除。若然你只是盗名欺世之士,本人何须亲自出战?”
这几句话,完全表出他豪雄好胜的性格,这方是天下黑道第一人的雄风气慨。罗希羽虽是他的敌人,却也不由得又佩服,又感激。佩服的是他慧眼独具,一点也不敢轻觑自己而又豪气盖世。感激的是碰上这等知音之人,不但当众赞扬,而且还给予他公平拚斗的机会。
他肃然抱刀道:“严兄好说了,不瞒你说,今晚之事,虽是仇深似海,但撇开这一点,兄弟倒是恨不得与严兄酒订,许为知己。”
他话声微顿,面色转寒,又道:“但下多言无益,便请出手赐教。”
严无畏还了一礼,道:“好,请罗兄不吝指点。”
他举杖微挥,那六个一高手都退开一边。这时圈中只下他们两人,又对峙了一会,罗希羽气势已足,沉声一喝,挥刀疾劈。
这一刀看上去没有出奇之处,可是旁观之人无不感到刀势凌厉无匹,任谁身当其锋,决不敢动硬架之念。由此可知罗希羽的“血战刀法”实在有惊世骇俗的奥妙,并非徒以招数见长。严无畏一杖扫出,当地一响,竟被刀震退半步。四周旁观的人都不为之失,即使是詹氏夫妇及索、柴、何、阎等六位一等一的黑道高手,亦大为动容凛骇。
他们无不暗暗测度自己的功力,能不能接得住罗希羽凌厉的一刀,而结论都是接不住。
要知他们并非功力不够深,却是观察出罗希羽方才这一刀杀气太强,如若是次一等的武师碰上这一刀,根本不必等到刀锋及体,就得心胆尽裂而死。
此所以功力一点也不逊于罗希羽的“七杀杖”严无畏,使的又是沉重兵器,也被罗希羽锋锐摧坚的气势冲退了半步。若是换了他麾下这六位高手,恐怕更有伤败之虞。
罗希羽一刀得手,更不迟疑,唰唰唰一连叁刀接续劈出,只见寒芒电掣,刀光打闪,笼罩住两丈方圆的地面,威势十足。他单是使了这几刀,已经使得四下的黑道好手人人心寒胆落,便连詹先生夫妇等六名大将,也潜生怯意,对这一路武林中负有威名的血战刀法大为震恐。但听“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严无畏招招硬封硬架,仗着特强的内功外力,抵消敌人的凌厉气势。
他的确不愧是当今之世黑道第一高手,虽是在这等惊涛骇般的形势之下,依然冷静如故,心志丝毫不被敌人威猛气势所动。不过他还是略略失去一点机先,是以,此后罗希羽一直主攻,严无畏只能以守代攻,须得极力固守捱下去等候反击的机会。因此罗希羽威风凛凛地抢攻不休,一时刀光四,芒耀目,人人都不为之惊心动魄。反观严无畏的七杀杖全然施展不开,紧紧固守着一个极狭小的地盘,毫无办法的被刀光从四面八方进击。
他们的兵刃每一相触,总是发出极为响亮震耳的金铁鸣之声,更增添这一场战的风云险恶之势。看看已鏖战了一百招以上,局势依然未有改变,七杀杖严无畏如此狠辣高明的脚,居然还找不到一点空隙足以反击,不但如此,更可怕的是罗希羽似是潜力无穷,如此猛烈的攻势仍然可以无限期地继续维持下去,这一来,在严无畏的心志上便受到难以抗拒的压力了。
四周的人,都被罗希羽开始之时那几刀的威势镇住,竟没有一个人敢动念上前助战的。
眼看严无畏渐呈不支之象,这位横行天下多年的黑道领袖,大有被毁当场的危险,正当此时,两条人影先后跃入圈中。这两人一个是匹旬上下的劲装大汉,另一个则是黑巾面之人,那中年大汉手中提看一钢拐,长度与形状都和严无畏的七杀杖相似,面人则手提长剑,背脊微驼。
他们瞧见这一场斗的形势,竟然对七杀杖严无畏大为不利,都为之大大震动。那蒙面人急急向中年大汉说道:“你上前帮助令师之时,须得先找一面盾牌。”
罗希羽是何等人物,这两人的出现他不但瞧见,连这几句话也听到了,只气得他几乎要昏倒地上。原来他从这人口音中,已听出他正是十馀年以来,在翠华城地位极高,寄以心腹的重要人物,桑名君山,本是使一对铜,功力极是深厚。此人足智多谋,因此罗希羽远在十五年前,把他从镖局中一名镖师的地位加以提拔,先当一个镖局的总镖师,继而当起管辖两省的镖局的要员。现在已长住翠华城,总管翠华城分布全国一百馀家镖局,权势既重,收入亦极丰富。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桑君山为何要背叛他,使翠华城遭遇到这等浩劫?难道说七杀杖严无畏能够使他得到更大的利益?罗希羽还想到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他已命令百馀悍部属撤到千药岛,还有四个本城的得力大将,拥着儿子罗廷玉也退到千药岛去,以图后卷土重来,重建翠华城。
那千药岛本是罗家最初发源的基地,其后才建立翠华城,而这个秘密基地的存在,天下无人得知。只有本城的有限几个重要人物才知道,而那桑君山正是知道者之一,这才是最可怕之事。他当初以为只要杀死了通敌的侄女罗黛青,再命晓得此秘的几个心腹大将都撤退到千药岛去,便可以保住秘密,万无一失。
但如今才知道大错特错,敢情侄女实在不是通敌之人,而她却已遭自己下令杀死。罗廷玉虽然是已从秘道撤走,但说不定已遭桑君山率同敌方高手截劫,通通杀死。
不过敌方的一高手尽在此地,只有他和严无畏的大弟子雷世雄后来出现,或者还没有劫杀罗廷玉。这是因为警讯一起之时,桑君山已不知去向,其后他命罗廷玉撤走之举,桑君山并不在场。
总之,这刻尚有万一的机会,假如他还能杀死桑君山,则千药岛之秘密方可以保存。退一步说,即使罗廷玉已被他们杀害,则这桑君山便无疑是罪首祸魁,更非杀死他以报仇恨不可。
罗希羽正在转念之际,那雷世雄一抖钢杖,但见杖身前半截大约叁尺长度掉在地上,出一口锋利的剑刃,原来他这钢杖之内套着剑刃,可以当杖用,亦可当剑使。不过他这柄剑与常见之剑不一样,因为剑枘极长,足足有两尺,那本来就是钢杖,所以他必要时可以倒转扫击,或者用来封架敌刀。总之,他这一口兵刃已变成一种奇形兵器,手法路数自与普通的长剑全然不同。
雷世雄左手捡起叁尺长的钢杖,向蒙着面的桑君山道:“这便是一面绝好的盾牌了。”
说罢,举步扑近战圈,要知他和桑君山来迟一步,都不曾被罗希羽的血战刀法镇住心神,是以斗志犹在,胆敢手助战。他方自扑进战圈,忽然场刀光皆敛,那罗希羽身随刀走,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两丈外的桑君山去。
这一刀去势凌厉无匹,决不容桑君山逃得掉。果然桑君山眼见对方刀势笼罩的围甚广,已不能闪避,一咬牙运剑封架,瞬息间已连劈第叁剑之多。刀光过处,“呛”的一响,桑君山整个人跌倒地上,滑出半丈方始停下,可见罗希羽这一刀的力道何等劲厉?同时桑君山手中之剑也被长刀斩断,分为两截,都抛在地上。
罗希羽仰天长啸一声,威风凛凛,啸声中严无畏、雷世雄师徒两人已落在他身侧,却不曾立刻动手。
罗希羽大喝道:“桑君山,原来你是黑心剑手的门下,虽说剑手死于老夫刀下,与你有杀师之仇,但你这等心机手段,仍然太卑鄙可恨了!”桑君山头脸上的黑市已落在地上,只见他长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大约只有四十馀岁,他仰卧地上,勉力抬起头来,但才一张口,已鲜血。严无畏一挥手,便有人过去为桑君山推经脉以及他服药。
严无畏这时才对罗希羽道:“罗兄虽然怒不可遏,但须知桑君山乃是奉兄弟之命到贵城卧底,十五载以来,他主持翠华城辖下的镖局,如若不是兄弟暗中帮忙,焉能如此顺利赚钱?罗兄只可怪到兄弟头上,不必过责于他。”
罗希羽心中长叹一声,暗想严无畏没有当众嘲笑我的愚蠢已经很客气了,不错,这只能怪严无畏以及自己的率无能,一直不曾发觉桑君山的真正面目。现下桑君山虽受重伤,却不一定会死,但已失去杀他灭口的机会了。刚才的一击未能置他死命,乃是因为他使出黑心剑法的救命绝招,以致大出罗希羽意料之外。
罗希羽的目光落在尘埃中的两截断剑上,心中复又暗暗长叹,忖道:“我平生罕得有全力出手而不能毙敌之事,但今晚先是彭典、后是桑君山,却未能一刀杀却,当真是平生之憾。”
他自然晓得这又是因为手中用的乃是普通的长刀之故,假如使用的是随身数十载的家传宝刀,决不会有这等现象。他的目光转到严无畏身侧的劲装大汉面上,冷冷道:“这一位就是严兄门下高手雷世雄兄么?久闻盛名,今晚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雷世雄只抱抱拳,并不开口,严无畏道:“今宵之战不比寻常,兄弟甚愿得以与罗兄决一生死,其他的人都不许出手,罗兄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人人都感讶异,连罗希羽亦莫不如是,只因他分明有过不利的局面,而且下他势力强大,实在无须硬拚,何以反而说出不许旁人手而决一生死之言?
罗希羽颔首道:“严兄的气慨,不是凡俗之士所能梦想,兄弟深感佩服,而且极乐意奉陪。”
严无畏七杀杖一顿地面,尘沙四溅,但听他厉声道:“老夫已与罗城主约定决一生死,不许任何人手,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四周数十人齐齐应道:“听见了!”声音响亮强劲,威势慑人。
严无畏举杖摆出门户,道:“罗兄请!”
罗希羽也抱刀道:“严兄请!”
话方出口,突然恍悟对方“决一死战”竟是一个迫使自己不能作突围逃亡的打算的圈套,试想以罗希羽的声名,既然已订明拚出生死,焉能突围逃生?
要知以罗希羽的绝世功力,虽然在严无畏率众围攻之下,只要真想逃生,仍然大有这等可能。假使他忍辱逃走的话,严无畏今后的日子将是寝食不安,任何事也不能做,必须用上全力追查他行踪下落。这后患严无畏自然不肯留下,所以非想法子套住他不可。
两人开始迈步盘旋,窥伺敌手的空隙,这两位当代高手的武功路子,都是擅长硬功的,故此转瞬间各攻了两招,刀杖相触,发出震耳巨响。
严无畏发觉对方果然如自己所料,锋锐之气已减弱得多。换言之,他的气势已不能帮助长刀的功力,心中暗暗窃喜,但当然他还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仍然以全力与敌周旋。
火炬照耀之下,只见战圈中的两人面色寒冷之极,他们每一个动作都是整体的,不可分割的。例如罗希羽刀势向前推出时,一望而知他是以整个身体推出这一刀,并不仅仅是手臂的移动,这正如着名的歌唱家不论演唱任何歌曲,总是贯注所有的感情,以整个心窍来唱一般。
场面一时火爆眩目,杖来刀去,响声不绝。一时又静寂无声,互相对峙,不论是何种情景,都使得整个气氛极为肃杀沉重,得每一个旁观者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如此持续了一会,双方节奏渐紧,刀杖越出越快,宛如繁弦急鼓,排空而至。不多时,刀杖使到急处,裹住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的闪动,已很难分辨得出真面目了。
这一场烈无比的近身搏斗,俱是以快攻快,双方都施展出全身功夫,谁也不能稍缓一下。因此斗到后来变成见招破招,同时随手反击,无不凶险凌厉之极,只瞧得四周之人呼吸急促,有一部份人甚且响亮的息起来。
看看斗了二百招以上,两人刀杖齐出,当的大响一声,各自震退一步,整个节奏顿时缓下来,可是形势显然比早先还加倍的凶险,随时随地都将出现血溅横的景象。罗希羽心中有数,晓得自己鏖战多场,消耗了不少气力,而细察之下,对方内力有增无减,功力之强竟出人意料之外,可见得他在最初放对失利之时,不曾出全力,因而又可知他设下圈套定要拚出生死之故,敢懵他自知胜望较多。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武功高强的对手,亦是首度遇见如此深沉多智之人,可以说从尚未大举进犯翠华城以前,他就已步步落败了。
在严无畏的心中,却不以为自己已稳握胜算,因为敌手武功之高强,气脉之悠长亦出乎他意料之外,因此到了这时,他反而变得没有把握,不知道会在那一招一式之中被对方一刀斩下自己的头颅,不过,下已成骑虎之势,罢不能,他自己选择了这个“背水为阵”的途径,已是无法后退了。
他们几乎每一招拚斗内力,其中又加上机智应变,四下之人均觉眼花,全然捉摸不出他们每一招一式的奥妙变化,那六位名震武林的黑道高手,至此不能不五体投地的佩服这两人的武功,许为当世别无抗手的大匠。
突然间众人都发觉曙已,这才知道严、罗二人这一战竟费了一夜时间,蓦的“砰”
的一声,人影倏分,罗希羽横刀立,稳如山岳,严无畏在六尺之外,身体摇摇摆摆,却不见有刀伤血迹,他用七杀杖向地面一顿,这才支持住不曾跌倒。
四周人数虽多,却鸦雀无声,过了片刻,晨啼声随风传来,天色渐明。
雷世雄劲厉的语声打破了岑寂,他道:“师父,你觉得怎样了?”
七杀杖严无畏深深一口气,道:“我还好,下令退出此城。”他的声音威严如故,却颇觉虚弱。
雷世雄不敢多言,发出号令,四下的白衣人迅速散去,而七杀杖严无畏也在雷世雄、詹先生夫妇等众人簇拥之下迅即离开。这一干人霎时走得不见踪影,然后纷沓的蹄声和四周犬吠之声次第而生,直到这时,罗希羽才长叹一声,砰地跌倒地上。
他静静的仆倒地上,全身四肢没有动弹一下,六七丈外的屋角有一对眼睛凝视着地上的罗希羽,没有片刻离开过,良久,罗希羽还是没有动弹,墙后这封眼睛移出来,却是一个白衣壮汉,他转身大步奔出城外,从树丛中牵出一匹骏马,纵身上鞍,催马疾驰。
这一骑不久就追上一个小队伍,那是七八骑围着一辆马车的队伍,这白衣壮汉催马驰到车边,缓下速度与马车并排而驰,一面大声说道:“属下奉命窥伺罗希羽的最后动静,果然正如主人所料,他直到蹄声已远才倒在地上,之后就一直不曾动弹过。”
马车中传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那白衣壮汉已退开一边,另有两骑移到车边,马上一个是雷世雄,一个是柴骏声。
雷世雄响亮的道:“师父当真确信那罗希羽已气绝毙命了么?”
车内的严无畏一手掩住口,面上现出痛苦之,呼吸了几下,才道:“当然已经气绝毙命啦!”
雷世雄用手臂碰一碰柴骏声,又用下颔向马车那边挑了一下,示意他开口询问。柴骏声迟疑未决的转眼四瞧,但见詹氏夫妇、索、何旭、阎充等人无不向他点头示意。
当下只好痰咳一声,道:“请问总瓢把子,这事极关重要,何不派人切实验看一下?”
严无畏哈哈一笑,道:“老夫若是连敌人会不会丧命都不晓得的话,岂配当得这总瓢把子之位。各位即管放心,罗希羽决不能再现身于世。”话才说完,便吐了一大口鲜血,但车外之人却全然不知。
要知像七杀杖严无畏武功如此深高强的人物,除非是受到极严重的内伤方会吐血,一旦伤到这等地步,可就是大大的麻烦,极不容易恢复如常。
这一队人马走了个把时辰,到了一条宽大的河边,但见两艘双桅大船泊在河中,严无畏传出命令,教所有的人都登上一舟,先行离开,到高邮听令行事。所有的人都如令跨上小艇,划登大船,马车旁边只剩下七杀门下第一位人物雷世雄,他眼望看大船放碇驶走,这才向马车内的师父报告。
严无畏道:“那很好,你可背为师上船。”
雷世雄骇了一跳,道:“你老怎么啦?”
严无畏道:“不必多言,快点上船。”
雷世雄探身入车,发现师父情形甚是狼狈,连忙如命背起师父,登上大船。他顺手点了车把式的死,教小船上手下把赶车的体一并带上大船,这是灭口手法,将来大船上所卖力的水手都难免杀身之祸,以免走了风声。
严无畏命他派小船在岸边等候,大约到了下午时分,小船才划回,带了两名亲信手下,这两个劲装大汉都显示赶路甚急的疲乏之容,向严无畏匆匆行礼,严无畏道:“找不到他的体是不是?”
雷世雄一楞,忖道:“原来师父另外还派了人随后找寻罗希羽的体,事先竟连我也不知。”
那两名手下应道:“是!”正要往下说,严无畏已道:“不必说了,你们赶返翠华城找不到他的体,所以四下搜索,才花费了许多时间,也耗尽了气力。”
他们齐声应道:“正是如此。”
严无畏又道:“世雄,你通知全船十名兄弟一声,叫大家打醒精神,监视这大船上十多个船家水手,到了地头,方行处死,须得不留下痕迹才好。”
雷世雄躬身道:“师尊放心,弟子这就传令下去。”他退了出去,点计过船上做活的人数共是十人,又传过命令,才回到舱中侍候师父。严无畏已服过丹药,准备运功疗伤,他向雷世雄道:“明天中午时分可抵高邮,这段时间之内,不可惊动为师,抵达高邮之后的计划,你全都知道,可照旧进行。”
雷世雄泛起愁,道:“你老伤势不轻,高邮之令暂时取消如何?”
严无畏面色一沉,道:“这怎么行?咱们辛辛苦苦进行了二十馀年的计划,明天便真正实现,焉能放弃?要知为师这个野心梦想,已付出多少代价,怎能让它功败于垂成?”
雷世雄道:“弟子只怕师父受到内伤影响,明天之会,也说不定须要出手立威。”
严无畏摇摇头,道:“为师自有把握,只须你配合得巧妙一点,敢说万无一失,我有这一段时间疗养,定可暂时支持,决不会出受伤的秘密,不过以后最少也得苦修叁载,方能复原。”
雷世雄深知乃师机智无比,平生料事如神,这一回也不得不信,却听师父沉自语道:
“罗希羽的体竟已失去踪迹,难道他还活看不成?抑是有别人抢先一步把他的体带走?
”
这几句话勾起雷世雄的好奇心,问道:“师父你不是已确知罗希羽已经毙命,才不查验他的体么?
其实当时下令查验一下,何等容易,亦可放心…”
严无畏道:“当时为师确实坚信罗希羽非死不可,加以我已估计好时间,若有些耽误,便很难掩饰得住身上的伤势,这才决然下令撤退,然而现下细细一想,我那一杖换他刀柄一撞,确是同时互相击中,但于我出杖的力道上不无影响。”
雷世雄面上透出凛骇之,却听严无畏又道:“他的一击,虽然对我出杖力道有所影响,但还是其次,最怕的是他炼过‘火云罩’的护身气功的话,为师那一杖使的是‘黑水戳魂’的恶毒功夫,便很有可能没杀得死他。”
这番话蕴含不少武功中的秘奥,雷世雄虽是当代可享盛名之士,但仍有些地方不懂,当下问道:“你老说那罗希羽反击的一招虽有影响,仍不要紧,弟子会得此意,但你老分明用的‘黑水戳魏’奇功,对方却是‘火云罩’气功,在五行上来说,水能胜火,应该更有把握才是,何以师父反而因此觉得没有把握?
严无畏道:“问得好,但经上说过:“水之势胜火,然一杓之水,不能救一车之薪”意思说水之虽然先天上可以克火,但设若有一车之薪都着了火,则区区一杓之水,便不能胜过火势了。”
雷世雄顿时明白,默不作声,严无畏又道:“不过罗希羽活着的机会微乎其微,为师只是想到有这等可能而已,事实上暂时不须多虑,他即使能活着,但伤势更甚于我,五七年内决计全无作为。”
他们谈到此处便不再说了,双桅大船顺看江水东移,有时碰到顺风便挂上帆,即使不张帆行驶,速度仍然不慢,船上水手轮班做活,到了半夜时分,船行大江之中,忽闻噗通一声,似是有人跌落大江。
雷世雄立即查究,发现果然有一个水手失踪。据船主说,这个水手年纪很轻,只有十八九岁,大家都叫他小周,不知名字,到此船帮工不过是个把月之事,这小周做活卖力之极,工资不论,为人沉默寡言,绝不闹事,所以谁也没有查问他的底来历。
他查明果是事实,到船上纵目四望,但见江面上一片黑沉沉,任是水上功夫如何高明之人,也无法找到落水之人,假如他是失足落水,便没有找寻的必要,假使有心逃走,也无法找到。雷世雄心念一转,便令两名精明干练的手下离船,负责查究小周下落。
翌中午时分,人船已驶过大半个高邮湖,离高邮不过数里之遥。雷世雄下令转向,驶到一处湖滨,大船从一条隐藏在芦苇中的河道驶入,不久,河岸出现一个码头。码头上已有十馀人肃立接,带头的赫然就是詹氏夫妇、柴骏声等黑道六大巨头。
严无畏屹立船首,神态一如往昔,丝毫瞧不出受过伤的样子,他提杖步上码头,那黑道六大巨头上前行礼,神态甚是恭敬,之后,他们簇拥着这位黑道第一人物沿看一条宽坦大道走去,穿过一排树木,忽见一座庄院出现在眼前。这座庄院四方八面都有翠竹绿树围绕,如非到了切近,决计瞧不出来。
庄门上一块横匾题着“独尊山庄”四字,此庄乃是由双修教教主詹氏夫妇两年前秘密建,专供七杀杖严无畏使用,从这山庄取的名字一事上,可知严无畏早有“唯我独尊”之意。
庄门之内先是一大片旷场,对正大门之处乃是一座宽敞厅堂,两侧以及后面屋宇连绵,大约可供一二千人居住。近厅门处的旷地上,排列着百馀名青衣劲装大汉,个个刀剑出鞘,容严肃。严无畏一行人检阅过这一队人马之后,步入大厅,但见当中一把着虎皮的太师椅,两侧却各有一排高背椅,每一张椅之间都有一张茶几。
严无畏在太师椅落座之后,左侧是詹氏夫妇和柴骏声,右侧是雷世雄和索、何旭、阎充等四人,千馀名俏婢步履轻盈地献上香茗和细点。就在此时,雷世雄向师父低低道:“船上之人尽皆依令处决,孩儿们手脚都很俐落。”
七杀杖严无畏满意地点点头,那十馀名船家水手的性命在他眼中简直比蚂蚁还要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座诸人,森冷的面上泛起了踌躇志的笑容,开口说道:“翠华城已毁,咱们总算是大功告成,这一次承蒙诸位戳力相助,严某永志于心,绝不忘怀。”
众人一齐起立,表示不敢当得总瓢把子这等客气,严无畏用手势请他们落座,这才又道:“翠华城乃是天下武林延颈寄望之地,既已毁去,武林中反对咱们独尊山庄的力量无异星分沙散,难以聚合,此后咱们还须注意罗家孽子罗廷玉,若然被他重建翠华城的话,那是独尊山庄覆灭之,因此我提醒诸位一声,万万不可小觑了他,须得时时记住此事,不断搜寻他的去向下落,此是第一件要诸位记着的事。”
众人都欠身而应,严无畏又道:“第二件就是眼前本庄正要应付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詹先生身上,又道:“人都到齐了没有?”
詹先生起身应道:“还有青城派的青霞羽士未到,但据报已知他距此不远,最多一柱香工夫即可到达。”此地乃是双修教的势力围,是以一切事宜皆由詹先生负责。
詹先生话声略停,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单,道:“属下趁此机会向总瓢把子报告一下已经到达的人数,这一次依照计划邀召的人数多达叁十五名,虽然都是全国各地的名家高手,但买受本庄重视的只有十一位,这十一位之中除了青霞羽士未到之外,馀下的十位是少林推山手关彤、武当剑客尚固、五台山癞僧晏明、华山派乔一芝真人、庭湖李横行、黄山飞鞭孔翔、百奥多异仙子王苹、泰山烈火旗常彬、黔中云雾双雄老大孟触…”
他一口气说出九人之名,突然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众人,生似是瞧瞧有没有人提出异议,要知这叁十五位名家高手,几乎已网罗了当今武林各家派行业中的人物,分别由严无畏手下这五大帮派设法邀集,因此,詹先生曾说这十一位乃是叁十五人之中的高手代表,别人未必一定同意。
果然有人不甚满意,首先是西蜀武胜堂堂主何旭起立,道:“詹兄虽是还未说完,但兄弟却以为云雾山孟触恐怕远比不上巫山八臂神猿崔毅呢!”
座中又有一人起立,道:“庭李横行怕也强不过衡山金银钩商汤。”发话之人乃是竹山寨寨主阎充。
詹先生颔首道:“待兄弟把最后一位说出,然后请总座裁夺。这最后的一位乃是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姓秦名霜波,本来不在叁十五人黑名单之内,但她凑巧在钱塘单大娘府中,所以也跟看来了。”
此言一出,人人都默默寻思,连老练深沉之极的七杀杖严无畏也浓眉微皱,感到眼前这件“黑名单血案”恐怕会生出波折。事实上没有人听过秦霜波这个名字,不过她既被詹先生列为十一高手之一,当然大有文章,因而人人都猜出其中之故。
詹先生轻咳一声,道:“诸位猜得不错,这位小姑娘正是普陀山听阁的传人。”
他转眼向严无畏说道:“属下在未曾请示总座以前,不敢妄自试探这位小姑娘的剑术,是以至今深浅未知。”
严无畏瞑目寻思了一阵,道:“如此甚好,此事非同小可,本座自有主张。”
他歇了一下,又道:“但你不妨把她剔出黑名单之外,另行补上八臂神猿崔毅及金银钩商,凑足十二之数。”
他话声停顿之后,全厅寂然,气氛肃穆异常,敢情这突然发生的变化,使得众人无不感到心情沉重起来。
严无畏算计已定,才宣布道:“黑名单血案有烦诸位全力承担,普陀山听阁的来人,待本座亲自处理。”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松一口气,他们无不深知这位总瓢把子智勇双全,既然这样说法,定有必胜的把握无异,并决计不会留下大祸,严无畏眼见手下五大帮派之首都对自己如此信服崇敬,心中也大感骄傲。他开始吩咐詹先生,应该如何做法,说的事情不少,但言词简洁清楚,毫不拖泥带水,吩咐完之后,便暂时散会等待詹先生依令进行。
他回到静室,先调息静坐了半个时辰,这才睁眼。雷世雄一直侍候在室中,这时便进言道:“师父,你当真打算出手对付那姓秦的女孩子么?”
严无畏道:“为师若不包揽在身上,尚有什么别的法子不成?”
雷世雄道:“但师父玉体不适,焉能动手?”
严无畏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忠心耿耿的大徒弟虽然武功强绝一时,已深得自己真传,但心念太直,全无机诈,当下道:“为师即使未曾受伤,亦不能出手对付那个女孩子,你说是也不是?”
雷世雄连连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弟子最感到惑的,弟子还记得你老常常说,普陀山听阁如若有传人踏入中原,便是武林形势大变之时。你老又说翠华城虽是第一劲敌,倘不足虑,黑名单血案亦是水到渠成之事,只有普陀山听阁巍然长存,不可摇撼…”
严无畏道:“为师出道至今,越是所向无敌,就越是感到武林相传了二叁年的那几句话很有道理,是以殚竭智,设法解决,现在正是面临考验之时,且看看为师的手段能不能改变天下的大局气数,假如成功的话,咱们独尊山庄的霸局便可奠定。”
他话中暗藏不少奥妙玄机,雷世雄心知自己一辈子也不懂师父脑中的思想,所以也不十分惊讶。
严无畏道:“叫宗旋来见我。”
雷世雄应道:“是!”转身出去,心想师父的神机妙算诚然难以测知,但难道那宗旋也有什么用处不成?
转念之际,已奔到邻院,只见一个赤看上半身的壮小伙子,蹲在草地旁边,低头瞧看什么事物,他走到他背后,问道:“你找什么?”
那小伙子抬头一望,连忙叫一声“雷大爷”又道:“小的正在瞧一群蚂蚁练打仗的阵法。”
雷世雄望着他那焦黄而又是疙瘩的面孔,皱眉道:“别胡说,跟我来,师父找你。”
宗旋跳起身,把外衣披上,便跟看雷世雄走去,转眼踏入静室之内,严无畏道:“世雄,先把室门关好。”
雷世雄遵命关上房门,严无畏才道:“阿旋可换过衣服,出本来面目,参见你大师兄。”
雷世雄惊讶地望看宗旋,只见他取出一个包袱,拿出衣物换上,顿时已大有英潇洒之致,又见他剥下一层人皮面具,出一张丰神俊逸的面庞,不觉瞧得目瞪口呆。
宗旋向他行过参见之礼,雷世雄摇摇头,道:“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宗旋竟是如此英俊的男儿。”
七杀杖严无畏道:“他便是为师的关门徒弟,排行第四,以前一直不让你们晓得的缘故,便因为他将负起一宗大任务,若然成功,永远不返师门。故此绝对不许有别人认得他,只有你忠心热心,才让你知道。”
雷世雄听了大感不解,心想自古以来,任何事总是失败才不能回来,焉有成功了反而永远不返师门的?
严无畏冷冷的声言又升起来,道:“他就是为师苦心安排的对付普陀山听阁传人的唯一办法,世雄你随侍多年,然必记得为师每隔叁总要独自炼一昼夜功夫,其实那只是为师避开你们的藉口,以便暗暗把本门心法传授与宗旋。”
静室之中暂时寂然无声,严无畏目光凝视在对面墙上一幅山水长轴之上,大有悠然神往之意。过了一会,他才从遐思中回醒,缓缓道:“阿旋是为师平生所见过的两个资质最佳的人之一,还有一个,世雄你猜一猜是谁?”
雷世雄沉良久,才道:“弟子印象最深刻的,竟是罗希羽的儿子罗廷玉。”
严无畏大喜道:“你的眼力真不错,将来本门有你支撑,定可无虑。不错,另外的一人正是那罗廷玉。为师还不知他已学得了罗家血战刀法几成功夫?但总之,将来他一定是世雄你的最大敌手无疑。”
雷世雄道:“既是如此,师父为何不及早诛灭罗廷玉,免留后患?”
严无畏笑道:“若然你们全无对手,有何趣味,何况为师也有这一手伏兵妙着,便是阿旋了。他下又尽得本门心法真传,再加上听阁的剑学绝艺,定然大有裨益。得他之助,何惧罗家血战刀法?”
他开口便说出“若无敌手,有何趣味”之言,果然是一代枭雄的气度,要知若是为了稳据霸主之座,当然以早除后患为是,但真真正正的英雄或枭雄之士,却愁没有对手而不肯轻易加害天才杰出之士。所谓“英雄相惜”也正是这等道理。因为如此英雄,便无这等襟眼力得以相惜,由此推论,可知若无对手,世人焉知自己手段之高。
雷世雄虽是不甚明白此理,却不敢再说,严无畏目光落在宗旋身上,道:“你绕室走一圈给你大师兄瞧瞧。”
雷世雄一点也不明白何以叫四弟走一圈给自己瞧看,但也只好瞪大双眼望去。宗旋躬身应了,起时,深深一口气,然后开步绕室而行,霎时走了一区,便屹立不动。
严无畏道:“你可曾瞧出了一些什么没有?”
雷世雄呐呐道:“弟子但觉四弟步伐潇洒飘逸,一派斯文恂雅的气象,别的就瞧不出了。”
严无畏喜道:“好极了,阿旋,再走一圈给你大师兄瞧瞧。”
宗旋应道:“是!”声音雄壮响亮,接看迈开大步,又绕室走了一匝。
严无畏又问雷世雄的意见,雷世雄道:“四弟这一趟步伐刚健威武,大有一往无前之慨,气势极雄,人寰罕见。”
他总觉得师父决不会光是教他瞧四弟的步伐,是以心中甚是不安,然而除了这些之外,又别无所见。
七杀杖严无畏微笑道:“好极了,但这只是为师命他修习的许多仪态中的一种而已,这文武两种步伐他已深得个中叁味,极有成就。”
雷世雄忍不住道:“听师父的口气,这两种步伐似乎不含武功,若然如此,四弟如何对付听阁的传人?”
严无畏仰天笑道:“普陀山听阁门中之人,已有二百年不曾踏入江湖,武林传说是听阁之人不入世则已,如若踏入尘世,便是剑后出现之时。这个传说人人皆知,你难道也给忘了不成?”
雷世推疑惑道:“弟子正因相信此一传说,才会担心四弟如何应付那秦霜波?”
严无畏面色突然变得十分严肃,缓缓道:“为师在解答你的疑问之前,先说一件连你也不知道的秘闻轶辛。这件事的主角就是为师,时间在二十年前,为师其时五旬未到,正是壮盛之年,一身所学,自问天下间只有罗希羽可以相抗,馀子碌碌,都不须放在眼内。”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出追忆的神情,又道:“为师当时因羽翼未成,势力有限,所以不愿去碰罗希羽,免得打草惊蛇,反而于大局有损,有一天,为师独自悄悄前赴镇海,乘船直上普陀。”
雷世雄和宗旋听到此处,都不由感到十分的紧张,各自在心中揣测师父此行的结局。
严无畏道:“普陀观山上寺观庙甚多,但为师已查得明明白白,所以一直走到座落后山濒海的危崖上的听阁,这听阁公产甚多,极为富饶,是以这听阁占地甚大,房屋连绵,盖建得甚是堂皇。我踏入大门,略略一瞧,便知这听阁并非庙,又如时时有人到访,因为有两个下人服的中年妇人过来问我找谁,假使不是时有客人到访,她们见我是陌生之人,定有惊讶之,其后我方知道这听阁内住得有百馀妇女,大部份是贫困孤苦的妇女被收容于此,另外有四五十个乃是听阁的正式传人,大致上总是保持有叁代辈份,每一代的人数约在二十人左右,但每一代总有几个出阁嫁入,所以留在阁中的常常保持四五十人左右。
”
他略一停顿,喝一口热茶,这才又道:“当时为师便坦直说出要求见李阁主李萼,此是武林中一大秘密,谁也不知听阁主的姓名。是以我一说出,她们才顿时出惊诧之容,匆匆入内通报。不久,便有一个美貌女子出现,她便是当时辈份最低的第叁代门人,由她引导我到一幢高楼,这座高楼便是听阁最重要的地方,称为“供书楼”不但是阁主潜修之所,亦是那一部“剑后书”藏放之处。普陀山听阁所以能超绝于天下武林之士,便完全由于这一部旷古绝今的奇书了。”
他又喝一口茶,目光凝注窗外,恰好见到对面院墙边茂盛的秋海棠。雷、宗二人可不敢出言打岔,耐心的等候师父说下去。
严无畏若有所思的道:“李阁主当时已是六旬以上的人,但她容不衰,看来有如明少妇,只不知过了二十年的今天,她是否还能挽驻红颜?”
雷、宗二人当然没有资格回答,宗旋却记着这句话,准备将来向师父报告。
严无畏又道:“我且说一说她接见我的地方,那是在供书楼下的大厅,这个大厅是为师平生所见最大的一个,宽敞得可容一百军士在里面练,我们在东首之处见面,皆是紫檀木的几椅:气派甚大,在李阁主的高背椅后,有四名美女背剑侍立,我寒喧了几句之后,便发巧妙的言词嘲讽她,说她待客时不该如临大敌,李阁主既不分辩,亦不解释,只问我的来意。我便道此来想借剑后书拜读一遍,你们猜她怎么回答?”
雷、宗二人还末开口,严无畏已接下去道:“她居然一口答应了,她椅后一个美女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个径尺的玉盒,送到我手上,我可不管是真是伪,先瞧过再说,便打开盒盖,但见盒中黄缓衬底,有一轴小卷,打开一瞧,全卷一共是七七四十九句七言歌诀,由首至尾,没有一个字是多馀的,果然全是剑道无上秘诀,我读了一遍,记得大半,便赶紧再默读数遍,谁知这一来反而忘去一半,到如今只记得四五句。”
宗旋道:“师父特别提及此事,必有深意,还望能明白赐示,何以多看几遍反而给忘了呢?”
严无畏道:“说穿了也不奇怪,那是因为这一卷剑后书,果真是举世无匹的剑道绝学,句句深奥无比,若是不求意义来个死记,便易记住。如若参究其中意义,反而把脑筋了而忘记了别的句子。”
雷世雄透一口大气,道:“原来如此,幸得师父点破这个道理,不然的话,弟子此生此世休想打得破这个闷葫芦啦!”
严无畏道:“我也算得上是聪明过人之士,当时很快就醒悟了这个道理,亦因而晓得对方何以全不拒绝我借书一读的原因。但你们别以为人人无法记住,她们就让人随便取阅,事实上还有叁个原因我未说出,而这些原因我当时却想到了。”
宗旋口道:“弟子大胆猜上一猜,但弟子只想到其中一个原因。”
严无畏道:“这就行啦!你该说来听听。”
宗旋道:“取阅剑后书并无不可,但阅过之后,她们突然出些难题,例如四女出剑结阵要师父通过等等,如若过不得这一关,恐怕不易活看离开听阁。”
严无畏赞许地点点头,道:“一点都不错,这是听阁不拒绝外人借阅剑后书的四大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便是刚才说过谁也记不住七七四十九句歌诀。第叁个原因是若然不是知机识相之人,决不能迅即归还该书,那时只要继续探究下去,定必沉于奥微妙的剑道之中,此时对方便可毫不费力地任意生擒或击杀了。第四个原因是为师武功深,一望而知这部剑道绝学只合纯之质修炼,于咱们男人功效大逊。咱们撰取叁招两式则可,若然全力去炼,纵然是绝代奇才,也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话一出,雷、宗二人总算是恍然大悟之后再来一个恍然大悟。试想这部奇书既然真是剑道绝学,超绝天下各家派的武功,但凡是炼武之士无不垂涎,可是至今依然存在听阁中,当然是第四个原因最关重要。这是因为听阁之人不是不懂武功之辈,除非是像严无畏这等顶尖高手才有能力夺取那书,但武功强到他这等地步之时,却又瞧得出对男人的刚之质不合,夺之无用。
严无畏又道:“我把剑后书还给她们之后,不容李阁主开口,便先说出请划下道路,以便离开之语。李阁主顿时对为师另眼相看,她道:“本阁世代相传的规矩,不能为君破例。
但严君是当代顶尖高手,谅小徒们亦无力拦阻,本阁摆个架式,请严君指出如何闯过之法也就是了。”她这么一说,也就表示她已从我的反应中窥测出我的实力。听阁既然由这等高人主持,为师便不敢轻视,暗暗收摄心神,只见那四名美女掣出长剑,摆出一个阵式,果然严奥妙之极,假如为师必须出手的话,虽是闯得过去,亦须大费手脚气力,同时也很难不杀死她们其中一两个,假使事情闹到那等地步,为师树下这等强敌,今决登不上这独尊山庄霸主宝座了。”
这一番微妙变化的分析,只听得雷、宗二人如痴如醉,恨不得当年已随侍在师父身侧,亲身经历一番。
严无畏呷一口茶,润一润喉咙,才接着道:“为师在口头破去她们剑阵之后,李阁主便邀我到楼上另一处地方坐谈,摆下精美的素筵款待为师,谈谈许多武功上的奥秘难题,极为融洽。到为师告辞之时,她还带领我到‘藏经房’参观,经房中卷帖浩繁,据她说都是历代阁主注释那剑后书的着作,由此可见得这部剑道绝学何等深奥了。李阁主又说,听阁近百年来,我还是第一个踏入藏经房的男人…”
他突然停口不说,面上泛起悠然神往的神情,他眼前彷佛浮现那位李萼阁主的明芳姿。他能够受到这位美丽女子的敬慕,实在是梦想不到的殊荣。因此,即使在悠长的二十年后,重提这宗公案,也不由得泛起兴奋和慨叹之情。
过了片刻,严无畏这才把目光转投到雷世雄面上,沉声道:“据为师浏览剑后书所知,还有许多奇奥恶毒的剑招阵式,假如当时全阁高手齐出,布下剑阵,为师自问决无闯出之力。甚至说不定单是李阁主出手就能够赢得为师,因为她内功之深厚不在为师之下,若论手法招数,为师的七杀杖能抵挡得住她的长剑。从此,为师若要对付听阁传人,尤其是这一位可能是天下无双的‘剑后’决计不能从武功上着手。”
雷世雄恍然哦了一声,道:“师父敢情要四弟把那位剑后娶为子?”严无畏点点头,凝眸寻思,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