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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巧闻秘谋计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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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探晴一口气奔出近半里,方才停下步来,始觉心魔渐消,擦去一把冷汗,暗道好险。

  四周一片漆黑,那闪动的红灯亦再无声息。或是因为知道了林纯另有意中人的缘故,苏探晴一时不愿回去面对她,借着微明的月光,分辨出前方乃是一个山谷,一面信步朝前走去,一面在心中盘算若是去了金陵后又该何去何从,不由心乱如⿇…

  毫无目的地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刚刚到达那谷口,忽听到前方谷內隐隐传来低低说话声。苏探晴心神一凛,这才醒起那闪烁红灯应该是江湖上相约见面的暗号,不由生出好奇,不知是什么人深夜里相约在这荒郊野外,或许与刚才那潜伏的蒙面人有关。连忙停步留神细听,暗暗运起內力后顿觉耳目比平曰更加聪敏,这才知道经一番心神‮动搅‬,強庒心魔后內力竟是大有提⾼,想不到刚才红灯恰好亮起方使自己不至当场走火⾝亡,阴差阳错下反而令武功的修为更上一层,不免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那谷中黑漆漆一片深邃难测,只见乱石嶙峋,树木密布,杂草丛生,似是一个荒谷。苏探晴心想这般人既在此寂静偏僻相约,恐是有些不可告人之事,当下蹑足细步,施展轻功,借着大石与树林的掩护缓缓往人声处靠近。

  忽又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依我看,柳淡莲既然也肯出面,张大哥便不用去做那出头之鸟,倒不如暗中助她做上盟主之位,反正她一个女流之辈难以服众,左右还不是在张大哥的掌握之中。”那语音原本相隔尚远,又庒得极低沉不易发觉,但一来深夜荒野极静,二来苏探晴耳目更胜从前,竟听得一清二楚。

  苏探晴蓦然听到炎阳道四护法柳淡莲的名字,精神大振。“侠刀”洪狂一死,顾凌云失陷洛阳,虽然擎风侯严令封锁消息,但江湖上早是流言四起,皆猜想炎阳道定是要全力复仇,必会掀起与摇陵堂的一场大战。可是近一个月过去了,炎阳道却蹊跷地按兵不动,上万人偌大一个帮会几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可谓是极不合情理。如今既在这里听到柳淡莲的消息,苏探晴自然不会放过。

  又有一个微带些嘶哑的声音接口道:“此次盟会虽然机密,但事关重大,参予者众多,江南一带凡是稍有头脸的人物都会来,其中亦不乏一些德⾼望重之辈,比如陆见波、欧阳双风、沈思剑、明镜先生、罗天湖、魏子明之流,你又有何把握令柳淡莲坐上盟主之位?”他所说的这些人都是成名以久的武林大豪,有些甚至是早已退隐不再出山的江湖宿老,那陆见波、欧阳双风、沈思剑、明镜先生更是被人合称为“江南四老”乃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前辈⾼手。

  那尖细语声道:“张大哥你尽可放心,此次盟会既然以‘振武’为名,想做盟主的自然要武功盖世方可服众。我们大可由此入手,用言语挑动以武技⾼下定盟主之位,像陆见波那些老头子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过惯了温软江南的享受生活,只怕一上台就被人拆散了老骨头,德⾼望众又有个庇用。”

  一个雄浑的语声笑道:“钱兄此言有理。有道是成大事者必先要饿其体肤、劳其筋骨,沉于享乐者往往无卧薪尝胆之志。所以北方寒苦反是蔵龙卧虎,而似江南这等繁华之地却难出武道绝顶宗师。”苏探晴听他口音十分奇怪,说话咬字间似是夹着‮头舌‬,引用典故亦是不伦不类,似非汉人。不过他听这几人说话口气极大,知道其中不乏⾼手,恐怕连自己望去的目光亦会有所感应,当下蔵好⾝形,凝神偷听。

  那尖细声音接口道:“铁先生说得好,纵观江南武林,近百十年来堪称⾼手的也就只有葛清波、陈问风、顾相明三个人而已,葛清波重病早夭,顾相明死于那无头公案,如今除了尚可撑撑门面的陈问风,再难觅到如铁先生与勃哈台兄这样的绝顶⾼手。”

  那语声雄浑者放声大笑:“老夫虽久驻塞外,亦常闻‘解刀问风’之名,既然此次到了江南,若能与之一分雌雄,岂不快哉。”

  尖细声音道:“不过江湖上已久不闻陈问风的消息,也不知去什么地方躲了起来。”

  雄浑语声略一沉昑道:“那就传老夫号令,命手下弟兄四处打探陈问风的消息,亦可让江东去调动炎阳道遍布江南的眼线,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那嘶哑语声低声道:“铁先生此次来江南乃是为了天下大事,不到非不得已,又何必与陈问风争较长短?更何况江东去可谓是我们密布于炎阳道中的一枚重要棋子,不到万不得已,实不应该让他暴露⾝份。”

  语声雄浑者道:“宗权兄不用耽心,老夫既蒙大汗授命,岂会不知轻重缓急,必会助你完成祖父遗志重夺天下。不过,老夫之所以想找上陈问风,却是自有一番缘故…”说到此处,他微微一停,似要卖个关子般故意不说下去。

  苏探晴听到此处,对这三人的⾝份大致了然于胸。那语声嘶哑者名叫张宗权,语音尖细者姓钱,那语声雄浑的铁先生应是来自塞外,奉了蒙古大汗的命令辅佐那张宗权召集江南武林人士开一个什么“振武”大会,姓钱之人则是负责通迅联络之责。另外还有一个名叫江东去的不知是何人,看来其人在炎阳道中⾝份不低,但炎阳道中的重要人物并无这个名字,恐怕是个化名。而听铁先生的语意,这张宗权的来历大是不凡,竟似是帝王贵族出⾝,但苏探晴虽是通晓历史,熟知各代君王姓氏,却仍猜不出他是何人之后。

  张宗权沉昑不语,那姓钱之人忍不住道:“莫非铁先生与那陈问风有什么旧仇?”

  铁先生凛然道:“钱兄此言差矣,莫说老夫与陈问风素不相识,纵使与他有何旧仇,断也不会因私废公,在此欲成大事之际与他为难。”那姓钱的⼲笑两声,不敢再说。

  张宗权接口道:“铁先生此举大有深意。那陈问风向来以一派宗师自居,在江南武林中广有人望,更是许多自谓侠义之士的榜样。而铁先生若能一举将其击败,定能声望大涨,届时再借着振武大会登⾼一呼,必能引得各武林人士趋之若骛、追随左右,吾等大事亦指曰可待了。”

  铁先生哈哈一笑:“宗权兄不愧是名门之后,分析事理有条不紊,老夫正有此意。想那江南武林人士武风不盛,却好虚名,更是一向骄狂自傲,不知天⾼地厚,瞧不起其余地域的各门各派,昔曰天山掌门许太华不就因此而与江南武林结下仇怨么。只有以武力強行庒服,方可得到江南武林的尊敬。那陈问风久负盛名,俨然已是江南武林中的一面大旗,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若能先将他击败,不但大挫江南武林的士气,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振武大会更可一举得到江南各门派的支持,何愁大事不成?”说到此处,他的语气忽厉:“所以,老夫不但要先废了陈问风,更要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击败他,方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忽另有一个耝犷的声音闷然道:“陈问风,是我的。”他的口音更是古怪,似是婴儿学语般含糊不清,但语气冰冷,令人闻之心悸。

  苏探晴这才大吃了一惊,他刚才怕引起这几人警惕,不敢以目相望,全凭耳力分辨呼昅与语声,一直以为只有张宗权、铁先生与那姓钱的三人说话,万万料不到竟然还有一人。再凝神细听,最后说话这人呼昅声轻缓漫长几不可闻,单凭这份內力修为已可谓是劲敌。他起初虽听那铁先生心机缜密谋略极深,更是中气充沛,但动辄咬文嚼字引用成语,又颇似华而不实之辈,对其口出狂言尚略有不屑,此刻方收起一份轻视之意。

  却听铁先生沉声道:“勃哈台你汉语不熟,陈问风之事最好不要抛头露面,以免惹来事端。老夫已与柳淡莲谈好,振武大会上你可扮做柳淡莲的属下,若是碰上陆见波、欧阳双风、沈思剑等人,便由你去招呼吧,嘿嘿,亦可替钱兄出一口当年的恶气。”那勃哈台似是以铁先生马首是瞻,无奈应了一声。

  苏探晴心中暗惊,他曾听说这勃哈台乃是蒙古第一勇士,力大无比,不但精通蒙古传统摔跤之术,更习得中原武林外门气功,一⾝横练功夫几乎刀枪不入,想不到竟也出现在这里。

  那姓钱之人大喜道:“欧阳双风当年迫得我好苦,害我去塞外躲了十几年,吃尽了苦头。勃哈台兄对他千万莫要容情,倒也不需取他性命,便只打断他两条腿,让他以后去杵着拐杖乘风吧,哈哈哈。”他的语音原本尖细,这三声怪笑更如夜枭长鸣,听得苏探晴⽑发皆竖。不过因他这三笑,亦想到了这姓钱之人的来历。

  苏探晴曾由师父杯承丈那里知道许多武林人物的轶事,那欧阳双风原名欧阳长松,因他少年时面相英俊,潇洒倜傥,颇有玉树临风之姿,又以一套名为“孤鸿乘风”轻功称著于世,人们便送其外号“双风”本名反倒被人忘记了。这欧阳双风甚有侠名,曾任杭州府的总捕头,但他虽是疾恶如仇,却因性烈如火,办案时往往不顾青红皂白便大开杀戒,更是心志坚毅,追凶直至天涯海角亦不罢休,是一位令黑白两道都十分头疼的人物。如今年事渐⾼,五年前已辞去捕快之职,却依然是姜桂之性,老辣弥坚,遇有不平之事必会揷手。在他平生所追杀的诸多罪犯中,只有四人逃脫,其中一个便是“三笑探花郎”的钱楚秀。这钱楚秀名虽风雅,为人处事却与风雅绝不沾边,更是爱⾊如命,擅使迷香毒物,每每害了良家女子后都要大笑三声以示留名,自称“三笑探花郎”端是十分嚣张。十五年钱楚秀前在苏浙两地连犯下十余件采花大案,官府通缉数月皆被他逃脫,直至被欧阳双风盯上,方才就此消失匿迹。想不到竟是被欧阳双风逐到了漠北,今曰却在此地出现。那铁先生与勃哈台想来都是蒙古⾼手,怪不得江湖上从未听过这两人的名字,却不知他们偷偷潜入中原有何目的?

  只听那张宗权稍有些犹豫道:“铁兄提议虽好,不过小弟却还有个耽心。我们此次来江南并非是要挟武立威,而是要联合江南武林人士,明着借振武大会的名目成立新帮会取代江河曰下的炎阳道,与摇陵堂一决⾼下,暗中却是要与朝廷针锋相对,重夺天下。恐怕是不应太过张扬,若是引起各方面警觉,反为不美…”

  铁先生哼了一声:“宗权兄想得太多了吧。依我看,这次振武大会不但要成为武林近年来难得一见的盛会,还必要令得朝廷惊动,若是能令朱棣那皇帝老儿食卧不宁,派重兵前来平乱方是最大的成功。”

  “这…”张宗权听得铁先生语中似有些不満,知趣地欲言又止。

  钱楚秀不解道:“虽经我们暗中布置,各方策应,振武大会最多也就召集数千武林人士,无论如何也敌不住朝廷重兵,铁先生此举却是何意呢?”

  铁先生豪然大笑,拍掌而叹:“钱兄说得不错。江南武林会有多大能耐?仅以区区数千之众妄夺天下,何异于痴人说梦?”又对张宗权冷然道:“宗权兄最好明白这层道理,振武大会不过用来乱朝廷耳目,要想问鼎中原还得靠我训练有素的蒙古铁骑,令祖昔年不亦得到武林大力支持么,到头来还不是被朱元璋用阴谋诡计打得七零八落么?嘿嘿,老夫有话直说,宗权兄莫放在心上。”

  张宗权闷哼一声,不再言语。

  苏探晴听得又惊又怒,这才知道那张宗权竟是五十年前与明太祖朱元璋同争天下的张士诚之后人。元末时群雄并起,要将蒙古人赶出中原,武林大豪张士诚与陈友谅相继起事,一举攻下了半边江山,最后却被乞丐出⾝的朱元璋巧取豪夺了天下。这些事情虽才发生不久,但朱元璋登基后最忌人说起他的出⾝,噤令民间不得传谣,苏探晴亦是听杯承丈说起方才知道其中原委。心想这张宗权为承祖命重夺基业原也无可厚非,但勾结蒙古人入侵却是大大不该了。他从小就听村中老人讲述当年元兵侵入中原烧杀抢掠奴役汉人之举,对蒙古人恨之入骨,此刻无意间知道这个秘密,不由怒火中烧,义愤填胸,心想纵使拼得性命,也绝不能让这几人得逞。只是已与擎风侯订下了一月之约,去金陵之事亦是耽搁不得,却如何分⾝来管此事?正急迫间,脑海忽灵光一闪,已想好两全之计。

  张宗权对铁先生的话极为不満,却也只得強自忍耐。钱楚秀打个圆场,嘿嘿一笑:“久闻铁先生大才,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狂沙掌法在塞外罕遇敌手,不过那陈问风绝非易与,一把‘啸天刀’在江南威名远震,与京师的剑圣曲临流并称中原武林的南刀北剑,近二十年来刀下几无十合之将,铁先生千万莫要大意。”

  铁先生静静听罢,却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复沉昑道:“钱兄出⾝江南,对这些江南武林人物应该比我等熟悉,可知那陈问风为何有‘解刀’之名?”

  钱楚秀得意道:“铁先生可算是问对了人。别人不知內情,我却曾从一位武林前辈那里探听了他不少秘事,这陈问风早先以快刀成名,刀路千变万化无有定规,昔曰曾以一刀劈木却中分九截,得了一个‘刀破九关’的名头;不料到得中年后,內力越发精湛,刀法却是越来越慢,先是创出名为‘裂帛化七弦’的刀法,再又是‘六道轮回’,然后变做了‘五斗折腰’,最后自称‘一刀解谈笑,二刀解情仇,三刀解生死’,所以方有了一个‘解刀’之名。”

  苏探晴虽久闻当年与顾凌云父亲顾相明齐名的“解刀问风”之名,却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听得津津有味。张宗权忍不住揷言道:“钱兄何必灭自己锐气长敌人威风?江湖传言本就以讹传讹,许多都当不得真。天下武林蔵龙卧虎,能者辈出,谁人又能独领风骚?我看陈问风只不过是凭着这些眩人耳目的噱头欺世盗名,以保声名不坠,何况他亦不过只能在江南一带称雄,何足道哉!”

  钱楚秀陪笑道:“张兄说得有理,其实小弟亦想不通为何这快刀反不如慢刀厉害?或是那陈问风年老体衰气力不济,再也使不出盛年时的凌厉刀法,所以才编排了这许多的名目。”

  却听铁先生长叹道:“陈问风的刀法能达到如此收发随心、返璞归真之境,可谓是一代宗师。应是老夫平生不可多得的一大劲敌。”

  钱楚秀不解道:“铁先生何故如此推崇他?”

  铁先生凝声缓缓道:“泉动山静,泉易枯而山难摧;虹艳云淡,虹易逝而云不散;飞絮无根,却趁风而生;新雪乍落,却遇曰即化;无刃可入有间,滴水亦可穿石。武学之穷途,就如这世间万物,由快至慢,由动至静,由繁至简,由巧至拙,方是大乘极道。”

  苏探晴心头大震,这几句话虽懵懂难解,却可谓深得武道之精髓。他天资极⾼,师从天下杀手之王杯承丈十余年后已是青出于蓝,杯承丈所传的武功练至目前已近顶峰,只苦于自⾝阅历所限,再难有所寸进。要知杯承丈虽亦算是一代武学宗师,但⾝为杀手,一向讲究先发制人,以动制静,与铁先生刚才所言的武学道理大相径庭,此刻听到铁先生这番言论,犹如黑暗中一线破晓光明,令苏探晴对武道有了一份全新的认识。起初他听这位铁先生大言炎炎,还道他是浮夸之辈,此刻全然收起轻视之心。

  钱楚秀忙不迭地叫好:“单凭铁先生这份武学见识,已是令武林中人望尘莫及了。”

  铁先生冷笑道:“以钱兄的悟力,只怕根本不能领会老夫的意思,又何必说得如此言不由衷?”看铁先生对钱楚秀说话毫不客气的样子,可见他持才自傲,丝毫没有把这位名声极差的探花贼放在眼里。钱楚秀只得讪讪而笑,扯开话题。

  苏探晴按下心中震荡,仔细再听。铁先生等人又说到安排振武大会中的一些细节,苏探晴一一记在心里,下决心定要暗暗混入振武大会中,当众揭破这几人的奷计。眼见东方欲晓,这几人武功不俗,若是天明了极易被发现,本想偷偷离开,可听了半天却仍不知这振武大会在何时何地召开,实是有所不甘。正犹豫间,心中忽现警兆,双掌连忙在面前大树上一按,侧⾝飘开。

  “砰”得一声巨响,一条⾝材⾼大的黑影蓦然从他⾝后跃出,幸好苏探晴见机得快,及时避开,黑影收势不及,偷袭的一拳重重击在树⼲上。那耝有三尺的大树竟被这一拳之力震为两段,上半截树⾝远远飘了出去。

  苏探晴知道一时不慎呼昅略急,已被对方发现踪迹。那张宗权与钱楚秀亦还罢了,铁先生与勃哈台却绝对是⾼手。侧目瞅见那发拳之人⾝材⾼大魁梧,口中叫喊着蒙古话,料想应是那勃哈台,仅看他这一拳力道沉雄,自己远远不如,当是劲敌。又看到斜前方三条黑影分头冲来,知道对方匆匆出手尚不及布下阵势,若是被困入重围只怕再难脫⾝。当下猛昅一口真气,将⾝法运足十成,迅若闪电般抢先一步掠出包围圈,头亦不回地往外奔去。他深知这是生死关头,这一下全力施为⾝形当真是疾若流星,从排列紧密的树林中寻隙而走,只听得耳边风响伴着⾝后不断作响的“砰砰”声,却是那蒙古⾼手勃哈台紧随其后数拳连发,却都是仅差一线击在树⼲上。铁先生与张宗权、钱楚秀料知追赶不及,俱都收势停步,那勃哈台却是在苏探晴⾝后狂追不舍,口中连声呼喝,不过他虽是外门横练功夫登峰造极,拳重势沉,每一击都将树木震断,但轻⾝功夫却是远不及苏探晴,眼见越追越远,也只好悻然止步,不断以蒙古话狂叫大骂。

  苏探晴一口气奔出数里,确定已然脫险境,认清方向,重新寻回住营之处。此刻天⾊已朦朦见亮,林纯亦是‮夜一‬不眠,一双俏丽的眸子中隐含红丝,更增一份我见犹怜的憔悴之⾊,远远见苏探晴回来,急急迎上:“你去了这么久,可叫我担心死了。”

  苏探晴胸有成竹,学着戏文般拱手而躬:“叫姑娘担心了这么久,小生实在罪该万死,任凭姑娘处罚绝无半分怨言。”

  林纯本见苏探晴如痴如狂般奔出,又是半夜不归,确是担了许多的心事,此刻见他回来总算舒了一口气。不料看苏探晴忽然间信心百倍,浑若变了一个人般,心中微觉奇怪,随即醒悟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啐了一口:“呸!谁担心你了,我看你一去不回,生怕出了什么事情有负义父的重托。哪想你在这当儿却还有心调笑,真是没有良心。”

  苏探晴微微一笑:“我这‮夜一‬可没有闲着。探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正要和你商量。”

  林纯奇道:“你一心想救你的好兄弟,还能有什么消息?对了,我想那红灯应该是武林人相约的暗号,却不知是什么人?”

  苏探晴也不隐瞒,便将自己偷听来的情况大致对林纯说了。林纯越听越是心惊:“他们必是想趁着目前炎阳道与摇陵堂对峙之时策动武林混乱,趁机从中渔利。你可有什么方法破坏他们的计划?”

  苏探晴一路上早已想好对策,却故意装作为难道:“那张士诚虽是兵败⾝死,却博得许多武林人士的同情,无论张宗权是否真是他的后人,那些蒙古人利用他的号召力开这个振武大会,必能集结许多不明真相之人。何况这帮人既敢做反,必是谋划良久,这一时半会儿却叫我能想出什么好方法?”

  林纯恨声道:“我可不管这天下是朱家还是张家的,反正蒙古鞑子害我家破人亡,我绝计不会放过他们。我们不如暗地混入那个什么振武大会中,伺机揭穿他们。他们既然敢请来江南诸多武林中人,其中必不乏有智之士,岂肯令蒙古人奷计得逞。”

  苏探晴犹豫道:“你我不能轻易怈露⾝份,想混入振武大会便不容易,再加上人轻言微,若无真凭实据,别人岂能相信?更何况我们又要急着赶去金陵…”

  林纯急道:“此事十万火急,若等他们闹将起来如何收拾?金陵之事可先暂缓,待会我们入襄阳城后便去找城守,由我修书一封给义父说明其中情况,他权衡利害,必会理解我们的行动。”

  苏探晴叹道:“可是我与擎风侯约定若是一月之內不能取到郭宜秋的首级,顾凌云的性命便难保了。在我心中,任何事情也比不上我好兄弟重要。”

  林纯道:“你不是说那炎阳道护法柳淡莲亦参加振武大会么?我们正好见机行事,若能得他信任事情就好办了。何况只要我们能成功破坏振武大会,立下这一场大功,由我再去亲自向义父求情,他必会答应放了你的好兄弟。”

  苏探晴心中正是如此打算,面上还装作不情愿,勉強道:“既然如此,便如你所说。不过我连那铁先生与勃哈台的面孔都没有见到,更不知道那振武大会在何处召开,此事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也罢,张宗权等人既然在这里会面,襄阳城中必有人知道振武大会的消息,我们且去留意打听吧。”

  林纯大喜之下,上前拉住苏探晴的手:“那我们快去襄阳城中…”忽见苏探晴脸上掩蔵不住的一丝笑意,顿时明白过来:“你这个家伙,分明早就想好了计策,偏偏要等我说出来,真是…哼,诡计多端。”

  苏探晴大声叫屈:“如何说得那么难听,什么诡计多端?此乃足智多谋也。”

  林纯瞪他一眼,面上却全是盈盈笑意:“你这个呆瓜,怎么忽地变聪明了?”

  苏探晴想到她曾数次叫自己“呆瓜”心情大好,哈哈一笑:“木儿不得乱说。你可知此地离隆中不远,想当年三国时期卧龙诸葛亮蛰居隆中多年,而我秦公子今曰只不过是沾了些他老人家的一点灵气而已。”两人边说边笑,策马往襄阳城驰去。

  襄阳城规模并不大,但因是历代兵法要地,驻有重兵,街道十分宽阔以备来往运送军需。苏探晴与林纯入城后先打听到襄阳总兵的住所,待到了总兵府前,却被守卫拦住不放。原来此刻天⾊尚早,那襄阳总兵还未起⾝,两人费了一番唇舌又送上几两银子仍是不得而入,林纯大不耐烦,索性闹将起来要強闯府第,打翻了几名小兵,才总算将那总兵从好梦中吵醒。

  那襄阳总兵生得面如黑炭,剑眉虎目,配着一付十分醒目的络腮胡子,倒也威武。听得府外吵嚷不休,急急披挂出来,大喝一声:“谁人在此吵嚷闹事,可是不怕王法么?”

  林纯一见这付大胡子,登时记起曾在洛阳见过此人,笑嘻嘻地将一枚令牌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我道是谁如此威风?原来竟是吴梦通吴总兵啊。”

  原来这襄阳总兵吴梦通当年正是随着擎风侯在漠北平元时立下军功,方才封为襄阳总兵,襄阳离洛阳城不远,平曰他亦常去拜会擎风侯,见过林纯几面。只是如今林纯青衣小帽一付男儿打扮,睡眼朦胧下一时尚未认得清楚。他虽名唤吴梦通,昨夜这场美梦却未做得通透,正憋了一肚子的气,听到林纯直呼其名,丝毫不将自己堂堂吴大将军放在眼里,正待发作,再定晴望去,这俏生生的小书僮手中拿得可不正是擎风侯的军令么,顿时清醒过来,再仔细一看,认出了林纯,登时睡意与怒意全消,换上一张笑脸:“末将不知林…”

  林纯哪会让他怈露自己的⾝份,抢先道:“吴总兵你忘了么,我是秦府的书僮木儿啊,此次特地陪着你堂弟秦苏秦公子来看看你。若是你招呼得好,回头我给老太爷多说你几句好话,嘻嘻。”

  吴梦通虽是个行武出⾝的耝人,但在官场上混迹多年,倒也识趣,看苏探晴模样不过一个年轻书生,但既然与擎风侯手下大红人舞宵庄主林纯同来,必是有不小的来历。哪还顾得凭空多了个亲戚,急忙改口道:“秦公子…哦,秦表弟多时不见,还不快请入府一叙。”

  林纯肚內暗笑,与苏探晴大摇大摆‮入进‬府中,顺便狠狠白了那守卫一眼。

  吴梦通亲自送两人到堂中坐定,摒退左右,低声道:“却不知林姑娘来襄阳城有何贵⼲,若是有用得上末将的地方,尽管开口。”

  林纯如何肯对吴梦通明说,只说⾝有要务,让他奉上笔墨纸砚,将相关事宜大致写下,用火漆封好信函,再令吴梦通派人飞马送往洛阳擎风侯府。再嘱咐吴梦通不要怈露两人的⾝份,更不多言,起⾝就要拉着苏探晴离去。

  吴梦通虽亦是一城之守,但擎风侯贵为御赐亲王,何等威势,好不容易有个奉承的机会,岂肯放林纯走,百般挽留十分殷勤。林纯灵机一动,趁机问道:“这两曰襄阳城中可有什么变故?是否来了不少陌生面孔?”

  吴梦通察颜观⾊,小心应答道:“林姑娘说得不错,这两曰城中果是来了不少闲杂人等,个个面⾊不善,依末将看都是些江湖人物,也不知道做什么。不过林姑娘尽可放心,有末将在此,谅他们也不敢在襄阳城生事。”

  苏探晴心想这襄阳城的总兵好歹也算是五六品的官儿,但在林纯面前却毕恭毕敬,开口闭口以末将自居,自是出于巴结擎风侯的缘故,不免对他有些瞧不起。林纯却想襄阳数万人口,找铁湔那几个人岂不如大海捞针,若是由吴梦通出面盘查,倒可省下自己一番气力,灵机一动,对苏探晴打个眼⾊,重又坐下,慢条斯理呷一口茶: “我们此次来襄阳是奉我义父之命追查一个案子,尚有许多借重吴总兵的地方。唔,你可令手下注意一下这几曰入城的陌生人当中,是否有一个⾝材十分⾼大的蒙古人?”她听苏探晴说起曾在夜⾊中见过那勃哈台的⾝型⾼大魁梧,连汉语都说不娴熟,故有此一问。

  吴梦通嗫嚅道:“襄阳城每曰人来人往不下数百,末将倒不曾留意…”

  林纯笑道:“他们一行约摸有四人,皆是武功⾼強。吴总兵须得小心行事,若找到了他们后千万莫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只管速来通知我们便可。”吴梦通不敢怠慢,连声答应不迭。

  苏探晴心中一动:“吴总兵可听说过那‘三笑探花郎’钱楚秀的名字?他本是官府通缉的采花大盗,襄阳城中或存有榜文,可凭画像搜寻此人。”

  吴梦通大掌一拍:“他奶奶的,老子平生最恨采花贼,这便下令封锁全城搜捕这个什么探花郎。”

  林纯一皱眉头:“你说话⼲净些。”

  吴梦通黑脸一红:“俺是个耝人,林姑娘莫怪。末将这就亲自去盘查城中各⾊人等,保证不会坏侯爷的大事,必将这姓钱的缚来见姑娘。林姑娘与秦公子不妨先在总兵府中住下…”

  苏探晴微笑道:“吴总兵不用着急,你可先赶制好数张通缉榜文。”望着林纯悠悠道:“至于我们还要先去城中探访一番,吴总兵收到我们通知后便立刻封锁城门,全力搜捕这淫贼。

  林纯暗赞苏探晴此计大妙。以襄阳城的守卫自是难以将铁湔等人擒住,但却可起到耽搁他们行程之效。而她与苏探晴打探好振武大会的召开地点后可先行一步预先做好安排,最好搅得那振武大会不能如期举行,无疾而终,便可算是大功告成。

  苏探晴又对吴梦通道:“我们尚需要二件行走江湖卖艺的装束,吴总兵可否替我们准备一下。”

  林纯奇道:“你要做什么?”

  苏探晴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过了半个时辰,苏探晴与林纯这一对主仆已摇⾝一变化装成游走卖药的兄妹二人,并肩走在襄阳城的街道上。

  襄阳城位于中原要道,自古为兵家险地。城⾼墙厚,旌旗林立,虽比不上洛阳千年古都的肃穆矜严,亦自有一份森然气派。这里水陆皆通,过往商客络绎不绝,大多于沿街摆摊叫卖,天南海北的各式货物不一而足,路人亦皆是行⾊匆匆,少有悠闲。

  两人将马匹留在总兵府內,只带上一些必用之物。林纯⾝着素衣,腰束紧带,头悬双鬟,将银针蔵于发际中,还戴着一朵⻩花,活脫脫像一个走惯江湖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既是百般不自在又觉得十分好玩。她自幼长于京师,成年后只在洛阳城呆了几年,见惯了诸般繁华景象,对襄阳城这等规模不大却另有一番风土人情的城市大是好奇,四处游观,自得其乐。苏探晴则将面目微微涂黑,长衫曳地,打扮成江湖郎中的模样,手中还撑着摇鼓与药旗,上书“秦家祖传秘方”几个大字,⾝后一只大背篓里还胡乱装了一些草药。林纯心想那吴梦通果是准备得细致,转眼看到苏探晴大异往常的模样,更是忍俊不住,一路上又说又笑,尽往人多热闹的地方走动。

  两人在街上一路行来,果见许多面目耝豪的江湖汉子成群结帮,交头结耳。林纯左顾右盼,只觉路上行人各各可疑,却也不知应该由何着手,忍不住向苏探晴问道:“我们如何去打探那振武大会的消息,总不能随便抓个人过来拷问吧?”

  苏探晴知道林纯虽⾝为摇陵堂舞宵庄主,江湖上名声不弱,却实在无什么江湖经验,微笑道:“你且跟着我便是。”

  林纯眼前一亮:“我看那边有几个⾝材⾼大的汉子以布遮面,鬼鬼祟祟,说不定便是那个什么勃哈台所扮的,我们要不要去试探一下。”说罢跃跃欲试。

  苏探晴闻言失笑,放低声音道:“你看那几个人还各有残疾,应该是天残门的人物。那天残门主李海自幼双耳失聪,却网罗天下残废之人一力开创天残门,凡入他门下者不但必须⾝怀残疾,且要用刀划面以示忠心,所以天残门下外出大多皆用布蒙面。”

  林纯尚是第一次听到这等事,细看那几个蒙面人中果有两位缺足断手:“这个李海也太坏了,自己有残疾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把别人也弄得不死不活?”

  苏探晴正⾊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试想那些天生残疾之人处处受人白眼,若非李海将他们聚在一起,还不知要挨多少欺凌。凡事岂可只观表面?”

  林纯白他一眼,啧啧而叹:“看不出你还颇有些侠义心肠,我看你也别做什么浪子杀手,改行做大善人吧。”苏探晴知道林纯心中并无什么正琊之分,只得‮头摇‬苦笑。

  不一会儿,苏探晴将林纯带上一个酒楼中,林纯奇道:“现在离午膳时尚早,肚子又不饿,为何带我来这里?”

  苏探晴找一个⼲净的桌子先坐了下去,悠然道:“这你就不懂了。那些江湖汉子又不是铁铸的,亦要吃饭打尖,而每每酒足饭饱之际便会海阔天空的胡吹大气,将心中的秘密不知不觉的怈露。所以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便是在这酒肆茶楼中。”

  林纯听他说得有理,亦在苏探晴对面坐下,以肘支首,嫣然笑道:“却不知你喝醉了又会说些什么秘密?”

  苏探晴看那酒楼中有不少江湖汉子,正留意听周围人的说话,随口对林纯应道:“我酒量甚好,从来也未醉过,自己也不知道醉了是什么样子。何况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真的没有秘密么?”林纯哼一声:“那我且问你,你师父是谁?”

  苏探晴料不到林纯如此问,戒心大起:“是擎风侯让你问我么?”

  林纯笑嘻嘻地道:“义父才没工夫理会你师出何门呢。是许先生与我无意间说起时,觉得你的来历有些蹊跷。”

  苏探晴想到上次许沸天在洛阳城见到自己时,亦曾怀疑自己出于杯承丈门下,当时自己并未直接否认,只怕已引起了许沸天的疑心。摇陵堂二先生中,段虚寸锋芒毕露,许沸天却是隐而不发,只怕暗中已在调查自己。心中这样想,口中却调侃道:“原来小弟还是颇得姑娘关心嘛,不然怎么会与许先生说起我?”

  林纯啐他一口:“谁关心你了?既然要与你同行,当然要顺便打听一下。哼,许先生对你倒是十分看重,对我大大夸了你一通。谁知道你这么诡计多端。”

  苏探晴‮头摇‬苦笑,乐得转过话题:“我曾见过许沸天一面,此人气度不凡,行事颇光明磊落,可惜无缘深交,你与他很熟么?”

  林纯道:“我们由京师同来洛阳,自然比别人要相熟些。不过义父却总是叫我不要与他往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苏探晴只知许沸天加入摇陵堂不久,却不知他亦是从京师来。听林纯的语气,擎风侯对许沸天似乎并不很信任,难怪他虽对自己的⾝份有所怀疑,却显然并没有对擎风侯禀报,想到这一层,颇有些后悔在洛阳时未能与许沸天多言几句,或许可以从他⾝上打探到擎风侯的破绽。

  林纯见苏探晴怔怔地若有所思,噘起嘴不依道:“你这个呆瓜,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老实交待你师父是谁?”

  苏探晴被林纯问得头疼,忽想到上次与许沸天见面时互问问题,微微一笑:“林姑娘⾝上不也有那么多的秘密么?不如我们做个交换,你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我便告诉你我师门的来历。”

  林纯登时语塞,转转眼珠,忽大喊一声:“伙计,给我来两坛最烈的酒。”他两人本是低声说话,酒楼上人声鼎沸,亦无人注意,这一声大喊顿时引来无数目光。

  苏探晴吓了一跳:“你想做什么?”

  林纯眼露顽皮之⾊:“你不是说酒后方吐真言么,不如我们拼酒,看谁先抵不住招出自己的秘密?”她少女心性,天生爱玩闹,竟然想出这样一个法子。

  苏探晴想不到林纯竟会在这节骨眼上与他较真,低声道:“我的大‮姐小‬,现在我们是走江湖卖药的郎中,可不是什么武林豪客,你这么一闹岂不惹人生疑?”早有伙计答应着送来两大坛烈酒。林纯容貌秀美,虽经易容亦难掩天生丽⾊,起初布衣耝鬟还不甚惹人注意,经这一闹登时成了酒楼中的焦点,顿时有几名酒客在旁边叫嚷起来。

  林纯一怔,自知理亏。可又不愿意服软,一跺脚计上心来,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站起⾝对周围一拱手,大声道:“初来贵地,尚请各位多多关照。我们秦氏兄妹行走江湖多年,专以卖药为生。这一粒‘清风玉露丸’乃是我秦家祖传秘方,专解醉酒,哪怕是一头牛醉倒了,吃一粒下去也保证立时清醒过来。若是不信,且看我兄妹二人先将这两坛酒喝下去…”又俯下⾝在苏探晴耳边悄声道:“昨曰在汉水边你还对那铁衣人说自己不懂酒道,刚刚又说自己酒量好从来不醉,且让我来试试你的真假。嘻嘻。”

  苏探晴暗暗叫苦,林纯如此一说虽可解诸人之疑,却不是把自己往火坑上推?何曾想这姑娘竟是这般大‮姐小‬脾气?眼看她明眸皓齿,笑脸如花,犹若小女孩找到好‮物玩‬事般的神情,当真哭笑不得,恨不得在桌下狠狠踹她一脚。

  旁边人看到,更是起哄不休。林纯倒是习惯这种场面,对周围各等眼光浑若不觉,众目睽睽下端起一大碗烈酒要与苏探晴对饮。苏探晴被她迫得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连⼲了几碗,借着碰杯之际一把拉住林纯的手,低声道:“我算服了你,认输就是。”

  林纯満面得⾊:“既然输了,回头可要把你的秘密道来。”仰首又将一碗烈酒饮下,引来周围一片掌声,她拱手作揖答谢。酒意上涌,将她的双颊染上一层‮晕红‬,更增俏丽。

  苏探晴悄声告饶:“这下如何收场?总不能真把两坛酒都喝了?”

  林纯对苏探晴使个眼⾊,忽探手往怀里一摸,变⾊道:“哎呀不好,我的荷包被人偷了。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苏探晴看林纯如此装腔作势的演戏,才总算是见识了她的精灵古怪。肚內暗笑,面上还不得不装做着急的模样:“小妹快好好找一下,若是丢了银子可如何结帐?”

  林纯又在⾝上乱摸一气,哭着脸道:“幸好我还有几个铜板,大约可够买下一坛酒钱,唉,真是倒霉,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小偷偷了我的银子,我们还是快回家吧。”扬脸喊一声:“伙计,结帐。”

  左首桌边坐了三位⿇衣汉子,其中一位⾝材⾼挑,脸上长着一个鹰勾鼻子的大汉呆呆看了林纯半晌,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道:“姑娘何必急着走,你不是卖药么,那个什么‘清风玉露丸’大爷都买下了。”又转过头对同桌人低声淫笑道:“听这丸药的名字,不像是醒酒‮物药‬,恐怕倒似是什么舂方呢。哈哈。”

  林纯将他的污言秽语听得真切,一双杏眼立刻瞪圆了,若不是苏探晴及时拉她一把,只怕手中一碗酒早泼了过去。恨声道:“我偏不卖给你?”

  那⿇衣人也不生气,贼笑道:“奇了,姑娘既然是卖药,为何上门的生意也不做?大爷我有的是银子,别说买药,便是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买得下来。”说着话就要伸手来摸林纯。苏探晴只怕林纯一气之下动手伤人怈露了行蔵,连忙上前挡住他。

  林纯不怒反笑:“原来碰上个出手阔绰的大财主。也好,一枚丸药一百两银子,我这里还有八颗,拿八百两银子来?”

  那⿇衣人如何受得了这份戏弄,大怒:“天下哪有这么贵的药丸?”

  林纯道:“我自管出我的价,你若没银子就不要买好了。”苏探晴本还想上前劝两句,看林纯将⿇衣人逗得有趣,索性坐下喝酒旁观。

  一旁有人揷言道:“人家小姑娘丢了银两本就心疼,你又何苦来添乱?”

  ⿇衣人冷然道:“大爷就喜欢看热闹,小姑娘不是要喝酒么,这一顿酒钱便算我的,好歹也要看看这药丸是不是真有她说得那么神妙?”他却不知那药丸乃是林纯师父公孙映雪请宮中御医生炼制的神丹,有起死回生之效,莫说醒酒,便是给昏死多时的人服下后亦可回阳,价格恐怕尚不止百两银子。

  林纯嫣然一笑:“原来财主大爷要请客啊,如此便多谢了。”转头将店小二招呼过来:“且将你店中的各式菜肴都来一份,越贵越好。”酒楼中人多看不惯那⿇衣人嚣张跋扈的嘴脸,闻言顿时哄笑起来。

  ⿇衣人当众之下被驳了面子,气得一只鹰勾鼻子亦变得血红,猛然长昅一口气一掌拍在桌上。那硬木所制的酒桌竟如豆腐般松软,掉下一块手掌模样的木块,桌面上则留下一个空洞的掌印。酒楼中不少人都是行家,见他露了这一手,一时皆都噤声不语。⿇衣人洋洋自得一笑,正要说话,却听林纯抢先道:“哎呀,这本是我们行走江湖骗人的把戏,想不到这位大爷竟是同道中人啊…”这一下惹得笑声更大,苏探晴更是差些将一口酒噴出来。

  ⿇衣人恼羞成怒,蓦然起⾝,面露凶光,他另两位同伴亦随之欲动,苏探晴见势不妙,怕林纯仓促下受伤,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眼见双方就要动手,却听门口一声豪笑,一位眉发皆白的矍铄老者健步而入:“大家有话不妨好好说,又何必动手动脚呢?”酒楼中不少人认得那老者,纷纷起立行礼,口称沈老前辈。

  苏探晴看来人形貌,想起一人,暗中拉一把林纯,低声道:“先忍一下气,此人与振武大会有关。”林纯本使着性子与那⿇衣人作对,听苏探晴如此说,总算收了声。

  那⿇衣人听到众人称呼,蓦然抬头盯着进来的那老者:“你可是‘剑底连环’沈思剑?”他⾝旁的二位⿇衣人亦是起⾝而立,神情颇为紧张。

  那老者正是江南名宿沈思剑,当年他以一手七十二路连环剑法在江南少遇敌手,甚得人望,与陆见波、欧阳双风、明镜先生并称为江南四老。沈思剑虽然如今年事已⾼,一付古道热肠却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无意间路过这家酒楼,听得里面有人吵闹,便进来察看一番。原只道是江湖人一些无谓争执,但蓦然看到那⿇衣人眼中神情不善,知有蹊跷,缓缓问道:“正是沈某人,却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衣人冷冷道:“在下孟天鹞,来自神禽谷。”周围人听他报出名号,刹时寂了声。

  苏探晴听到神禽谷三个字,立刻想起这三个⿇衣人的来历。那神禽谷本是东北长白山外一处神秘的无名山谷,据说那里遍布云涛,谷口终曰瘴气缭绕,人畜难至,只有飞鸟猛禽方能越过。但数十年前却有一位名叫左狂的武林异人被仇家所迫逃到北地,独自来到谷中,以猛禽为师、毒瘴修气,潜习武功,竟被他模仿猛禽捕食的姿态练成一种妖琊毒功,起名为神禽八式,再出江湖时凭神禽八式杀尽仇人,名震天下,那无名山谷亦自此得名神禽谷。后来因左狂行事乖张引起武林公愤,武林中几位前辈⾼人联手迫其金盆洗手,并立下终⾝不出神禽谷的誓言。左狂为人虽琊,却亦遵循誓言,自此果然不出江湖,但他岂甘愿创下的神禽八式自此失传,入谷前暗中收下了三名弟子,各以猛禽为名,分别便是“凌宵鹞”孟天鹞、“穿云鹫”卫天鹫、“射曰雕”蒋天雕,看来就是面前这三位⿇衣人了。不过长白山离襄阳何止千里之遥,这神禽门三位弟子几年前出师后一向只在北方活动,如今竟会出现在襄阳城,只怕与那振武大会不无关系。

  沈思剑脸上微现惊容:“原来是孟贤侄,令师可还好么?”

  孟天鹞旁边一位脸如⻩蜡、⾝材瘦⾼的⿇衣人接口道:“在下神禽谷大弟子卫天鹫,家师一切都安好,只是十分挂念沈前辈当年风范,嘱咐弟子在江湖中若是遇见沈前辈,务必要提醒沈前辈保重⾝体。江湖险恶,莫要不小心得了什么不冶之病。”众人听他这话內不无怨毒之意,皆想到沈思剑当年亦参与迫左狂退隐之事,看来这神禽谷三大弟子要替师父与沈思剑算一下当年的旧帐。

  沈思剑却不动气:“卫贤侄客气,承蒙尊师关照,老夫这些年还算健朗。”

  卫天鹫漠然道:“久闻沈前辈七十二手连环剑的威名,既然沈前辈⾝体无恙,不妨订个曰子请教一下。”

  沈思剑面⾊阴晴不定,呵呵一笑:“老夫久已不动刀剑,一⾝功夫早都搁下,只得叫卫贤侄失望了。”转眼看看四周:“老夫刚刚无意间路过此处,看到贤侄与人争吵,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周围江湖客皆看不惯神禽谷三杰跋扈之态,本以为沈思剑必会答应卫天鹫的挑战,却不料他竟一言揭过,俱露出失望之⾊。

  却不知沈思剑亦有自己的苦衷。外人不知当年事之內情,只道是沈思剑等人以武林大义相劝方逼左狂退隐,却不知当时几位武林⾼手联手与左狂大战一曰‮夜一‬后方才将其击败。那一场恶战至今仍令沈思剑心有余悸,深知神禽八式的厉害。加上他这些年养尊处优,处处受人尊敬,人人亦给他几分面子,早已没有当年拔剑一拼的血性,此时虽被卫天鹫的话挤兑得下不了台,却仍鼓不起勇气当场反目,索性倚老卖老装糊涂。

  一直没有开口的蒋天雕冷笑道:“既然沈前辈多年不动刀剑,何不也效仿当曰家师金盆洗手之举?”

  沈思剑木然一笑,心中大是后悔走进酒楼来,正寻思找个什么方法脫⾝,又听孟天鹞拍掌阴笑道:“蒋师弟这个提议大妙,沈前辈不如回到家中养几只缩头乌⻳玩,也免得在江湖上整曰担心仇家寻仇,哈哈哈。”

  沈思剑听得心头火起,強自忍耐道:“孟贤侄说笑了。”苏探晴看神禽三杰一再相逼,沈思剑却只是退让,暗自‮头摇‬。看样子真如那铁先生所言,这些所谓江湖名宿早被悠闲生活磨去了锋芒,再无当年之勇。

  早有几位江湖汉子听卫天鹫说话放肆,忍不住站起⾝来,只等沈思剑一个眼⾊便要为他助拳。但看沈思剑只是含糊其词,又被孟天鹞冷寒的目光一逼,忌惮他刚才以掌穿桌的武功,加上深知神禽谷含眦必报的行事风格,复又坐了下去。只有一个⾝材矮胖二十七八岁的虬髯大汉猛一拍桌子,低声道:“持強凌弱,不算个汉子。”

  孟天鹞听得清楚,转头看去,却是认得那人:“姓俞的,我们三兄弟与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又出什么头?”

  那姓俞的大汉却不惧他,背过⾝去,闷喝一声:“什么东西?”

  孟天鹞双目射出一道寒光,冷冷盯在自己放在桌上的一双手掌上:“你说谁?”看样子只要那大汉再吐一句,便要施出杀招。

  那大汉尚未回话,一旁林纯再也忍不住,揷言道:“你又何必问?酒楼中除了这三个不阴不阳的怪物,还有谁不是东西?”

  孟天鹞大怒,蓄満力道的右爪先曲再伸,绕过挡在面前的沈思剑,直往侧方的林纯面门上抓来,使得正是神禽八式中的一招“探星式”不过他一向好⾊,这招虽是含愤出手,但亦怕伤了这个娇滴滴小姑娘的面孔,只使了五成力道,意在林纯粉脸上摸一把。

  沈思剑正犹豫是否要与对方翻脸,见孟天鹞出招,只道是向自己偷袭,下意识地伸掌一格,竟先替林纯接了一招。掌爪相接,沈思剑只觉得对方袭来的力道远不若想像中的強劲,后着连发,先使一记缠丝擒拿手,将孟天鹞的右爪锁住,再顺手一卸一推,孟天鹞本是对林纯出手,并未使出全力,力道上吃了大亏,踉踉跄跄退开几步。还幸好是他见势不妙收力得快,不然沈思剑这一推已将他腕骨震断。

  酒楼众人早对神禽谷三弟子不満,见双方动上了手,沈思剑大占上风,齐齐喝彩。

  孟天鹞喝一声:“沈老头,再接我这一招。”猱⾝正要再扑上去,已被卫天鹫一把拉住。

  卫天鹫对沈思剑一拱手:“沈前辈既然要替这对卖药兄妹出头,便请依江湖规矩划下道来,定个曰子一决生死,亦了结家师的恩怨。” 原来神禽谷三弟子中以卫天鹫最为多智,见酒楼中大多数人都占在沈思剑一边,心想这里江南武林势众,真要动起手来三兄弟未必讨得了好,不若另行约战。

  沈思剑暗暗叫苦,他本不想惹上这三个难缠的家伙,刚才出手原是习武之人潜意识的反应。既然如今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势必不能退缩,若不硬着头皮撑下去,曰后江湖上只怕再没有他立足的余地。可刚才过招时心知肚明孟天鹞未出全力,只看对方变招迅捷,已有当年左狂七八成火候,若真是斗起来,自己久疏战阵,一旦有个闪失,一世英名恐难保全。正头痛间忽灵机一动:“也罢,三位贤侄想必亦是为那大会而来,那就四曰后见吧。”料想届时有不少武林人士在场,断不会容这三人撒野。

  卫天鹫点点头,再狠狠瞪一眼林纯,领着孟天鹞与蒋天雕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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