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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思君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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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铁石在山路上慢慢行走,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

  所有的线索都在他找到的时候嘎然折断,断得他茫然无助,断得他决灭了希望。

  若华就仿佛是天际的浮云,他能够看到,却永远都无法触摸。

  他的心阵阵绞痛。

  突然,一丝悠悠的叹息声在他的耳际响起,辛铁石⾝子一震,他大叫道:“若华!”

  他‮狂疯‬般四处张望着,突然发足向黑夜中奔去。

  璇儿奔上去要阻住他,忽然,微风飒然,两个⾼瘦的⾝影在她面前出现,两只枯瘦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

  哼与哈的声音平静:“该回去了,你的⺟亲在找你。”

  璇儿急道:“不!我不能回去,我要找到他!”

  哼叹息道:“你能帮他一时,又能帮他一世么?”

  哈道:“走吧,各有因缘莫羡人。”

  说着,两人⾝形化成淡烟,将璇儿卷起,卷向茫茫空寂。

  璇儿大叫道:“我不走!我不走!”

  但她又岂能強得过哼哈两位⾼手?

  声音越来越远,终至于消失不见了。

  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仿佛一个偶然邂逅的梦,偶然走入的传奇。

  但,又有谁能忘记她?

  山林中,淡淡金光一闪,也追了过去。

  那又是一段别样的传说了。

  在世间,总会流传着很多传说。

  如七道彩虹,如绝情之蛊,如苗疆圣⺟,如昆仑魔山。

  有的太过离奇,有的太过诡异,有的太过悲伤。

  所以,大家只是姑妄听之,只在茶余饭后,将这些传说一传再传,一讲再讲。那些多年前的悲伤与惨烈就这样万口传颂,被一次次笑着咀嚼,直到成了渣滓。

  却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些悲伤都曾‮实真‬的发生过。

  但偶然一天,你会发现,原来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

  誓言与背叛、爱恋与仇恨、欢乐与悲伤,都如同璇儿的秘宝一样,一件件被从传说的‮大巨‬行囊中掣出,拂去了多年的尘埃,显形于世,可以触摸。

  众人才发现,原来自己抛弃的渣子里,沉淀着一个个悲伤的记忆。

  曾经那么的撕心裂肺,刻骨铭心,却在万口传颂中,渐渐淡漠、灰飞烟灭。

  人人都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用一次次叹息、伤感将这些故事冲淡。

  将记忆化为故事,故事化为传说。

  却不知道,在多年以后,又有谁在说着你的传说?

  辛铁石⾝上也不知怎地生出了一股強悍的力量,转眼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若华就在附近!

  他要找到她,这三生的梦,一世的追寻!

  他没有心思想到自己的冤屈,正道的未来,他只是要找到若华,看她一眼,只要她是平安的,就算他被千刀万剐,受万世唾骂又如何?

  若华!若华!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若华正盈盈微笑着站在前面的不远处,她的眉眼之间,脫略了那水一般的忧郁,恢复为几年前,他们还在山村中的调皮与灵秀。

  他知道,她在等着他。辛铁石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猛地抢了上去:“若华!”

  他的心因狂喜而呜咽。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抹刀光。

  刀光如月,却又満含深情。

  他所有的念,所有的怨,所有的悲,所有的痴全都被刀光映照出,宛如静静飞动的鸟,一只只排开,在刀光中清晰地闪现。

  它们悠悠飞动着,飞在辛铁石的心中,也飞在那辽阔无极的天上。

  刀光宛如情人的眸子,沁入辛铁石的心。

  辛铁石的忧虑与‮狂疯‬忽然完全消解,只留下淡淡的平静与喜悦。

  一个温和到能包容他所有痛苦的声音响起:“你会见到所爱的人。”

  那仿佛是来自仙人的许诺,让辛铁石无比地信任。

  他叹了口气,被心中迸透出的刀光围住,从这个世界脫离,不再带丝毫的痛苦。

  但在天行剑看来,荀无咎只是遥遥地对着辛铁石挥了一刀而已。

  谢钺的掌中渗出了汗水,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紧张了。是少年时独闯天罗教总坛,还是他初登还剑山庄庄主之位时?

  无论怎么算,他的武功都绝对可以排在天下前十中,但对于这个豪迈狂放的声音,他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因为他曾惨败过。

  当年他一剑一人,独闯天罗教,连创三大长老,意气风发之时,却被此人一招擒下。三年后他与九华老人联袂再入天罗教,竟被此人设下一道奇阵,困了三天三夜。后来九华老人以卓绝见识与绝世神功将阵法生生逆转,破阵而出,令天罗教胆寒,但谢钺知道,自己败了。

  所以,他知道,这一辈子,有两个人,他永远无法企及。一个是九华老人,而另一个,就是这个人。

  他们都是飞翔于九天之上的神龙,本就不是他这样的凡人所能够比拟的。所以他心甘情愿地牺牲,牺牲自己,牺牲星烈长老。

  但现在,他再度孤⾝面对这个人。

  魔教教主。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自从他做了教主之后,也没有人再提上代教主。

  因为他武功无敌,因为他豪气过人。

  谢钺紧紧握着手中的剑,他的勇气在渐渐丧失。

  但那声音响过之后,就再也不闻了,竟宛如从夜⾊中来,又已消失在浓浓夜⾊中。

  这更令谢钺恐惧,未知的永远比已知的可怕,尤其是面对如此強绝的敌手时。

  忽然,谢钺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大地本一片苍茫,此时却被这道光照亮。

  这道光如天初曙、曰初旭,带着温和,带着光明而来,照亮了世间万物,接着照亮了谢钺的心。

  谢钺不由得微笑。

  半生肝胆豪情,立即都上心头来。

  谁没有狂歌仗剑的岁月?

  谁没有儿女呢喃的柔情?

  但谢钺多的是江湖之义、天下之责。

  因为他是还剑山庄的庄主,也因为他是武功绝代的⾼手。

  但谁又知道这些荣耀背后的牺牲?

  那些牺牲,都是泪。有的是情,有的是痛。每滴泪,却都积在谢钺的心底,将他的心冰封住。

  谁知道他刺向星烈的一剑,是多么沉重?

  他又是负了多大的伤痛,才能将这一剑刺得一稳如斯?

  谢钺从未将这些事向任何人说过,因为他不敢触动它们,生恐一旦触动,他的心便会破冰而出,毁掉他辛苦矜持的一切。

  但现在,他的心忽然轻松了。

  在这道光芒中,他不需要再痛苦地忍耐,所有封住他的心的泪,都可以尽情挥洒,如风如月。

  只因他忽然明白,没有一颗心能够封住。

  也只因那道光的温暖,让他无比信赖,他所有的痛苦,都在光的照耀下化解,变成一滴相思泪,从他瘦削苍健的脸颊流出。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滴落,任由光芒将自己呑没。

  他不想做任何抵抗,无论这道光芒要将他带到何方。

  就算是另一个世界又怎样?

  但在灵均他们看来,荀无咎只是遥遥地对着谢钺挥了一刀而已。

  天下英雄。

  荀无咎静静地看着谢钺,星烈,辛铁石。

  他们全都面上带着満足的微笑,静静地看着荀无咎。但他们的目光却丝毫都不转动,那微笑仿佛刀斧雕刻在他们面颊上的一般,在这萧萧夜⾊中,透露出阴森的诡秘。

  荀无咎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扣击着刀锋。

  断刀仍是那把断刀,荀无咎却不再是那个荀无咎。

  他的眉心处似乎有一只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到谢钺、星烈、辛铁石等人的情、怨、孽。他只需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他们的情怨孽勾动,混乱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无论他们的武功有多⾼绝都一样。

  这是否就是情蛊的可怕之处?

  荀无咎静静地笑了。

  这是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

  现在,这权力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要用这份权力,让这个世界改变,让有情人尽成眷属。

  谁说相思是苦?谁说正义道义就比爱还要重要?谁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世界不需要太多的道德、义理,只需要一个准则:

  情。

  只要有情人,便可成眷属。

  只要情为真,任何人都不能阻!

  等江玉楼醒来时,她便会看到这个完美的世界。

  她会看到师父星烈长老的幸福,也会看到自己的幸福。因为那时她将会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一切的缔造者——荀无咎。

  她一定会同意荀无咎的理念,用情蛊的力量,将这个世界逆造成有情人的极乐乐土。

  那时,她将永远永远,从心底爱着他。

  无论他武功全废,手脚残缺,面目狰狞,全⾝伤病。

  ——当我武功无敌,风华若神,天下人顶礼膜拜之时,我的心只为你停留。

  ——当我残疾垂死,丑陋苍老,天下人弃如蔽履之时,你将永远爱我。

  这便是情蛊。

  荀无咎嘴角挑起一缕微笑,这让他的脸宛如明月一般动人。他轻轻挥了挥刀,那温和的光芒飞了出去,宛如精灵般,扑入了沉睡者的情怀。

  星烈长老倏然醒了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她面前的谢钺!

  她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起了谢钺的那一剑,那卓绝坚定斩向她心房的一剑。

  她的心碎了。

  她呜咽着向谢钺张开了双臂,宁愿死在他的剑下。

  但谢钺并没有出剑,他只是轻轻地,柔柔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这么做?”

  星烈凄声道:“你杀了我吧,我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愿再受这份苦!”

  她发出一声尖长的厉啸,向谢钺奔去。就算谢钺一剑洞穿了她的胸膛,她也要扑到他怀中,用她的热血紧紧包裹住他,流进他的血中。

  但谢钺并没有动,他任由星烈紧紧地抱住他。

  星烈満脸惊愕,欣喜的声音有些颤抖:“回来好么?你看,我们的玉儿也长大了,你看到她一定会欢喜。”

  谢钺脸⾊复杂,默然良久,叹道:“你可知道,玉儿在出生的第一天,就被我抱回来了。而且…而且我们的玉儿是个男孩。”

  他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容:“你也不想想,我们多大了,我们的玉儿又怎会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

  星烈脸上忽然又显出了一阵‮狂疯‬之意:“不!不!玉儿一直在我⾝边,我教她武功,抚养她成人,她对我很好!”

  谢钺轻轻拥住她,良久,慢慢道:“那自然是的。”

  他的笑容轻轻淡淡的,却正是星烈最喜欢的那种。

  他没有告诉她,他们的玉儿,早就死在与魔教对决中。他也没告诉她,江玉楼不过是她从江边拣来的弃婴。

  那时,他就远远地站着,看着她的深情,看着她的‮狂疯‬,看着她的无助。

  他本会一直都远远看着,绝不会再向星烈说一个字,见一面,但现在,他不再拒绝,不再惶恐。

  这一刻,他只想抱住这暌违十几年的躯体,感受那仿佛前生昨世的温暖。

  这一刻,江湖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也许是星烈的爱实在太过深沉而‮狂疯‬,让他暂时抛开了一切。谢钺轻轻叹了口气,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但四周的夜⾊是那么深沉,用尽了他的目力,也看不到丝毫的景⾊。

  在这夜⾊包裹中,他的情是那么炽烈,烧灼了他的理智。

  世事如此之苦,何妨沉沦?

  他也用力地拥住了星烈!

  辛铁石茫然地在天地间走着,天地虚瞑,辛铁石一面走,一面喃喃道:“若华,你在哪里?”

  江玉楼就站在他⾝边,她看着他,但他却恍如不觉,只是一声一声凄厉地呼着:“若华,你在哪里?”

  他抓住江玉楼,他的目光炽烈,但江玉楼却有种错觉,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他透过自己,看到了无尽的虚空。

  辛铁石‮劲使‬地问她:“你见过若华没有?”

  江玉楼心中苦涩,辛铁石的面容是那么痴狂,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那是师父星烈长老常有的表情,那是用情至深的表现。

  这样的一颗心,又如何能容下外物?

  江玉楼的目光也渐渐辽远起来,她看着辛铁石,却仿佛看到了九华山外那无尽的虚空。那虚空中有自己的思念,有她这么多年的情,但就仿佛是天上的云,转瞬就会被风吹散。

  她淡淡地笑了。

  相思是苦。

  最苦的是对面相思。

  当她泛舟江湖,貂裘换酒,桃林染花,秋山采菊时,她曾伴着这个人,他何尝知道她的对面相思?

  当她为他而重伤,为他以魔教⾝份闯入正道重地时,他何尝知道她的对面相思。

  她的情也是热的,却迟早有一天,会烧成灰,烧成烬,烧成冰冷的一滴泪。

  只是师傅星烈还可‮狂疯‬,她又能如何?

  江玉楼笑容清空悠淡,狐裘飘风,宛如当年逆水行波时,她指点山川景物时的清华。

  谁又解这之中的伤心?

  她轻轻握住辛铁石的手,道:“放心吧,你一定会找到她的!”

  辛铁石精神一振,狂喜道:“真的么?”

  江玉楼轻轻点头,感受到辛铁石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到了辛铁石目中那真挚的光。

  他始终还是将自己当成是朋友。

  所以江玉楼淡淡微笑。

  荀无咎也在笑。

  他的笑満意而苦涩。

  他知道,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完美,他做到了他想做的所有的事。

  他无法看着星烈受情火的煎熬而不得解脫,所以,他要让谢钺改变,要谢钺忘掉他坚持的,任情行事。看着星烈満足而大哭的脸,他忽然有种解脫般的幸福。

  他对辛铁石也很満意,中了情蛊之刀后,辛铁石的心中只有若华,这样江玉楼就会明白,辛铁石只是将她当成是朋友而已。

  只是江玉楼与辛铁石紧紧握住的手,让他的心觉得灼痛。但他随即释怀,只要情蛊的力量在,迟早有一天,这双手会放开的。

  他有足够的信心。

  荀无咎的目光倏然抬起,白玉般的脸上笑容透出惊心动魄的魅惑。

  一道人影慢慢从暗影中走出。

  那是个女人,一个紫衣的女人。

  荀无咎认识她,也知道,她就是江湖上闻名的阎王神医。

  他知道神医想来救辛铁石,他冷笑,因为他深信,没人能从他手上救走任何人!

  淡淡地,神医看着他,他也冷冷地看着神医。

  他脸上的魅惑越来越浓,他的笑容宛如出世的神明,在夜⾊中绽放,操纵世人的每一分爱,每一分情,每一分痴。

  神医忽然跪了下来。

  她的声音中尽是恭谨:“我从本命元蛊中感受到,你已修炼成情蛊,成为凡世情欲之主。我来祈求您的恩赐,让我也完成一段孽缘宿债。”

  荀无咎淡淡:“你求什么?”

  神医道:“我求他。”

  她纤纤的手指指处,正是天行剑。

  天行剑一声怪叫,道:“疯婆子,你还想害我?”

  神医冷冷道:“我只想要他兑现当年的誓言,当年在神魔洞中许下、却被他逃脫掉的誓言!”

  荀无咎盯着天行剑:“你为什么要逃脫?”

  天行剑脸⾊陡变:“不…你不要听她胡说!”

  他的话还没完,就见刀光闪了一闪。

  天行剑一声惨叫,他自然知道情蛊之刀有多可怕,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他清楚地知道,修炼情蛊有多痛苦,《神魔録》中记载,自古以来修炼情蛊者共有二十三人,每一人都是惊才绝艳旷绝天下之人,但却只有情魔碧城一人修炼成功,其余二十二人全都死在情蛊诞育时的非人痛苦中。

  那痛苦会让人‮狂疯‬,最终毁灭自己。

  荀无咎能够活下来,那只是因为他早就在对江玉楼的爱中‮狂疯‬。

  他虽看上去沉静又温和。能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回忆起生命中最温暖、最刻骨的一段深情,而后虔诚的拜服在他脚下。

  他就宛如播撒爱意与温暖的神明,如此完美,如此‮存温‬,浑然不似凡尘中人。

  只有这些天来紧紧跟随着他的天行剑却知道,荀无咎究竟有多‮狂疯‬。

  他越是沉静,便越是‮狂疯‬;越是‮狂疯‬,便越是沉静。

  但这‮狂疯‬却是力量,携情蛊之威、无可抗拒的力量。

  天行剑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抵挡这种力量!

  刀光宛如明月,静静地悬浮在大块之上,却忽然就照进了他的心底。天行剑就觉一阵恍惚,他的情、他的孽、他的冤、他的怨,忽然就朦胧了起来,他知道,情蛊正在侵入他的心神,接管他所有的感情。

  他决不能任人宰割!所以,他奋力挣扎着,狂呼道:“我知道,你不是红云圣⺟,尽管你能驱使红云火蟊,但你仍然不是红云圣⺟!红云圣⺟没有你那么年轻!也没有你那么漂亮!”

  他喘息着,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与情蛊之力的抵抗上:“你不知道,她修炼蛊物,全⾝都布満了脓包,每个脓包中都是一只上古毒蛊,你只要同她呆上一天,你就会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磨折‬了!但她却让我片刻都不能离开她,她要我也喜欢这些毒蛊!”

  他‮狂疯‬地大笑了起来,但他的脸⾊却极度地扭曲,眼神中布満了恐惧。

  因为他知道,陷在情蛊之力下,人的七情六欲都被无限地扩大了,尤其是回忆,更会清晰淋漓地彰现在面前,所有遗忘的都会记起,所有拒绝的都会回应。他笑得越是大声,情蛊侵入便越是深邃。他很想不笑,但却控制不了自己。

  神医轻叹道:“你还记得么?当初你被仇家追杀,逃到苗疆神魔洞中,是我出手将你的仇人杀了个⼲⼲净净。我命你走,你却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生生世世报答于我。那时我年幼无知,就相信了你的话,将你收为神奴。就在我接位为圣⺟的盛典上,苗疆千魍峒的苗人不服,暗算于我,是你扑上去将我救下。我们苗人的规矩,是要为救命恩人做一辈子的奴仆的,我救过你,你救过我,那我们不都是对方的奴仆么?在照顾你的伤势的时候,你不住口地说我美丽,善良,我的心也就惶惑了。那天你抓住我的手,说我要不嫁给你,你就会相思而死,我一时没把持住,就答应了你…”

  她幽幽叹息着,神情缱绻。

  情蛊的光芒也同样照入了她的心中,不同的是,她是心甘情愿、毫不挣扎地接受,甚至,是她在引导情蛊‮入进‬她的记忆深处:“后来你我伉俪携手,共同打开了神魔秘蔵,你助我修成了万蛊神劫,统御苗疆七十二峒,我是圣⺟,你就是圣王。峒中大小部属,不但不疑忌你是汉人,反而交口说你是万蛊神魔特地降下助我的使者。特别是我最小的妹妹,更是天天缠着我,让我将我们俩的传奇给她听。我常常对她说,哪有什么传奇?有的只是情与恨而已。她不信,她总说传奇就是传奇,是上天演好的故事,特地感动世人的。她还说我们两人的传奇必定会有个与众不同的结局,那将出于所有传奇之上,再无人能及…”

  她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完全沉浸在这柔柔诉说的幸福中了。

  天行剑却越听越惊:“我…我记起来了,你不是红云圣⺟,你是红云的七妹妹,红雨!”

  神医脸上微微露出了一抹哀伤:“传奇总是要有结局的,我们的情与恨,一定会是传奇,而这传奇的结局,一定要与众不同…七妹妹总是执着于传奇之中,她还说长大了也要有我这样甜藌幸福的爱情,也要像我这样,过着神仙眷属一般的生活…可惜…”

  她所有的哀伤与温和都化为了辛凉的叹息:“可惜你却是个畜生!你可曾想过,你破灭了一个女孩子对于爱情的憧憬么?你毁灭了我的传奇!”

  她的眸子陡然狠了起来:“我是红云圣⺟,我们一定要续写完这个传奇,就算你是负心人也一样!”

  天行剑茫然了,他也分不清楚眼前的这位神医,到底是红云圣⺟,还是七妹妹红雨。他也骇然发现,虽然做了几年的夫妻,他却从未了解过红云。

  也许是因为这几年,每一天他都在算计着。

  恩情了无记。

  往曰情事纷至沓来,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腿双‬越来越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而一旦他跪倒,他就只能任由情蛊宰割了!

  一缕轻音幽幽地传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蔵着点救命的后手的,再不施展出来,你就永远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他骇然抬目,就见神医狂烈而辛凉的眸子中,闪耀着一丝冰冷。

  ——原来她的用意在此!

  天行剑忍不住冒出了一⾝冷汗,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太多,因为神医说的不错,如果他再不施展,就会完全被情蛊操纵,性命悬于他人之手!

  他将情蛊传于荀无咎,本来就蔵有私心,想要待情蛊长成之后,劫夺那滴伤心泪。是以他受尽‮磨折‬也要追随着荀无咎。

  但现在,若他还不施展,只怕就再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然而,情蛊照心,他所有的思想全都在荀无咎的掌握中。

  荀无咎冷冷一笑,刀势挥出。

  情蛊驻心,反形七禅之力,荀无咎的功力突飞猛进,一刀横出,劲气宛如天城飞降,将天行剑紧紧庒住。天行剑一声闷哼,几乎被这一刀庒得七窍流血!

  他猛然探手入怀,抓住装裹情蛊之卵的木盒,‮劲使‬一捏!

  荀无咎脑中情蛊发出一声尖啸,负痛剧跳,荀无咎痛楚长吼,断刀落地,他抱住头颅,仰天悲啸。黑气腾出,将他全⾝围裹住,荀无咎猛然摔倒在地。

  天行剑‮腿双‬一弹,迅捷无伦地没入了黑暗。他原先那伤重欲死的模样,却全都是装出来的!

  神医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并没有追赶,仿佛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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