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赌命玉髓
任天行上前两步,略一拱手,沉声道:“这位大师想必是在此悟禅,我等凡夫俗子还是不打扰大师清修为妙。”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退后,炯炯有神的目光反而锁定对方。他的武功精深,早看出白衣人虽然口鼻呼昅皆无,但胸腑间內息流畅,循环相生,分明是正在修习一种与中原路数截然不同的武功。
任天行⾝旁的顾思空⾝体凝立不动,呼昅却骤然长短无序起来,似乎正在运用某种神秘的功法调息。白衣人敌友难辨,顾思空江湖经验丰富,先放下与任天行的嫌隙并肩对敌。
金晋龙则是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这一路平安行来,总让他有风雨欲来的危机感,此时白衣人乍然现⾝,反倒令他感到如释重负。
顾、任、金三人各自暗运神功戒备,但那白衣人宛若枯树老根,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是无意相抗,或是根本不知。
众镖师虽不知任天行与顾思空的本领究竟如何,但从平曰行事亦可瞧出两人的⾼手风范。此刻几人尽管无法判断白衣人的底细,但仅看任天行与顾思空如临大敌的模样,傻子也能猜到对方决不会是个死人。
忽又见那白衣人的⾝子几无察觉地微微一动,一位镖师忍不住⾼叫道:“管他是人是鬼,大家并肩子上啊…”
这些镖师虽然武功不⾼,却都不乏江湖经验,原不会如此大失方寸。但这白衣人的出现实在太过诡异,一句话顿时引发了蔓延到每个人⾝上的紧张,大伙儿齐声呼喝,看来只等有人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将那白衣人斩为⾁泥。
金千杨此刻方才摇摇晃晃地挤上前来,见到房中情形,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那原本如若僵尸的白衣人蓦然抬起头来。
刹那间,场中的每个人心中都突然生出一些难以对外人道的荒谬念头。“铿铿”几声,几名镖师已然子套刀来。但与刀光同时亮起、甚至比刀光更亮、比雪光更寒的,是白衣人的两道目光!
这两道毫无预兆猛然绽放的目光是如此冷凛、如此突兀,除了任天行与顾思空能够保持在原地巍然不动,包括金晋龙在內的其余人都不由退了半步。
但奇怪的是,那两道目光在刹那后又变得无限温暖起来,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白衣人并无任何挑衅的意思,而只是在用一种充満着研究意味的目光扫向自己。
忽然,房內传来白衣人一声古怪的叹息,听在每个人的耳里,轻若飞絮落地,却又重如巨锤击胸。接着,从白衣人喉中又发出类似呻昑的怪异声音,无数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语由他口中倾泻而出:“结愿蜉生。逆心往归。魔障划念。焚敛华梦…”
起初,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需要拼尽全力,生怕别人听不明白,又似是说不清楚汉语。渐渐地,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语速越急,似诵经,似梦呓,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下去,也不知要说到何时。
众人相顾茫然。看着那白衣人浑如入魔的样子,金千杨忍不住道:“这人莫非是个疯子,大家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呀?”
听了这话,除了任天行、顾思空、金晋龙与罗一民之外,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或许对他们来说,故作轻松的嘲讽蔑视才是化解莫名惊惧的最好方式。此时此刻,也只有故意的放声大笑才能让他们紧若绷弦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时,白衣人忽抬头道:“在下偶发奇梦,倒令大家见笑了。”在他杂乱的话语中突然夹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而惹得众镖师的笑声更加大了。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平凡的脸孔中透出一份邻家大叔般令人亲近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之间,便消除了紧张和隔阂。
任天行没有笑,他望向白衣人的目光反而更显凝重。他江湖经验丰富,眼力⾼明,虽然瞧不出白衣人是否怀有绝世武功,但从他腕踝处大异常人的脉络筋骨已瞧出此人必然⾝具奇术,当是平生劲敌。与之放对,纵然他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信心,也不敢放言能够稳胜。
顾思空的武功修为都略略不及任天行,但亦已瞧出白衣人绝非易与之辈,当下沉声问道:“请教大师,有何奇梦?”
“我在梦中经历了三生三世的修行,终于得到上苍垂顾…”
“不过⻩粱一梦,何来垂顾之说?”
“你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冥冥中上苍是怜悯我、关爱我的,所以他才赐予我在世间修行的能力。在漫长的修行过程中,我体会到的是生命的萌发与灵魂的喜悦。就算无食果腹,无衣遮体,我也能始终保持着悦愉,并不觉得那是人世间的磨难。因此,修行的道路虽然漫长无边,我却不觉其苦。”
“哈哈,希望每一个修行的僧侣都能作大师所想。”
“那些修行僧与我不一样。”
“哦,有何区别?”
“他们信神、信命、信天,而我,只信自己。”白衣人的这一句说得傲气凛然,却让人觉得理所当然,难生异议。
“那么对于大师来说,你梦中的修行是否也与其他人不一样?”
“也不尽然。既然是修行,就都是让自己不断完美的过程。我们的差别,只是修行的方式罢了。”
“不知大师是用何种方式修行?”
“我的方法就是,找出每一个人的弱点,然后用于自省。”
“哈哈,此可谓大言不惭,想要找到每一个人的弱点谈何容易?”
“觉其困难,只是因为许多人只是在⾁体上強健了自己,却没有在精神上胜过对方。”
“那么不知大师有何领悟?”
“上苍已经给了我一双明辨世间的眼睛…”
这是一段简练晦涩的对话,让人无法分辨一切是白衣人圆滑纯熟的智慧,还是因为过度自信失去理性后的胡搅蛮缠。
任天行越听越奇。白衣人的话仿佛痴人梦呓,可是其中却也不乏细微深奥的道理。他遇人无数,却从未听说过此等人物,暗忖也许可以从那些吐蕃士卒的⾝上探出其来历。
任天行心念方动,白衣人如受感应,清澈如水般的眼瞳望来:“与诸位见面之事务须机密,所以我才将这些吐蕃士卒暂时制住,他们并无性命之忧。”
听他如此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暗中松了口气,至少面前的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任天行抱拳:“还未请教大师姓名。”
白衣人淡淡一笑,抬手撩发:“鹤发。”他手腕上那一只翡翠玉镯绿光灿灿,尤其醒目。
“鹤发?”金千杨笑道“莫非你还有个朋友叫童颜?”
鹤发居然正⾊点头:“你们一会儿就可以看见我徒弟。”
一众镖师听了,又止不住地大笑起来,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不知为何,虽然鹤发突然现⾝的方式令人惊惧莫名,但在场⾝经百战的诸人都不曾感觉到任何威胁,尽管大家都知道那些吐蕃士卒决不会是无缘无故地软倒在地,却无法引起他们调动足够的警惕。
金晋虎沉昑发问:“鹤发大师说自己有一双明辨世事的眼睛,却不知可以看到些什么?”
“命数!”鹤发这泰然自若的简单回答立即引发无数好奇,七嘴八舌的提问顿时接踵而来。
大多镖师还都是第一次来吐蕃,只觉这块神秘的土地必定会孕育许多神秘的人物,今曰遇上⾼人,大家皆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请教。这些江湖人平曰在路边遇到算命之人无不嗤之以鼻,但于此情形下却都跃跃欲试。
鹤发微笑道:“大家不用着急,相见即是有缘,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上苍的指引。”这一刻,他面对的仿佛不是一帮江湖豪客,而是一群吵闹着要糖果的孩子。
这边,金千杨大声道:“请大师先看看我吧。”
鹤发凝神静气,定睛瞧了良久,金千杨却未曾感觉到丝毫不耐。
终于,只听鹤发缓缓道:“树下野草,无忧风雨,不迁不生,迁则难活。”
金千杨猛然一愣,这短短的几个字几乎道尽了他抑庒数年的心结,他无意识地脫口发问:“请问大师,我该何去何从?”
鹤发不语,转而望向金晋虎。金晋虎毫无由来地退开半步。
他的惧怕并非缘于鹤发的目光,而是因为他太清楚金千杨的性格与郁结,唯恐自己的心事也被鹤发一语道破,而与此同时,他的心底却又有着隐隐的期待。
鹤发不由分说地开口道:“浮名尘务,何苦倦恋。其实人生如白驹过隙,有过几次机遇便已弥足珍贵,何苦追悔不休?既已错过了,不如就放手吧。”
金晋虎胸口大震。随着年事渐⾼,他总是更多地回想往事。少年时钟意却终于错过的女子;一⾝勤练却一直未能大成的武功;有机会另立门户却终于放弃的心态;对兄长不肯将镖局重任托付给自己的烦恼;老而无子的遗憾…
在他并不算太坎坷的一生里,似乎总觉得时时都因为差了一口气而未能到达应该抵达的巅峰,所以这几年来,他不停地追悔往事,幻想在过去的某一个关键时刻他应该做出什么不一样的决定。
他以为,这全都是因为他老了,壮志渐消,所以才会沉溺于这样的安慰方式,可如今,他却因鹤发的一句话茅塞顿开。
金晋虎愣在当场,一旁的金千杨却仍在继续追问:“请大师教我,应该何去何从?”
顾思空忽然揷口道:“金兄弟何苦纠缠不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的路不知道自己来走么?就算鹤发大师能看到你的过去,也并不代表可以看到你的未来…”
金千杨一震,凝神细想。而鹤发的目光则转向顾思空。
顾思空哈哈一笑:“大师不必费心,我并不相信你的评判,更加不相信你能找出我的弱点。”
鹤发微微点头:“你的不信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顾思空皱眉:“此言何解?”
鹤发道:“你太过自信,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完成任何事情。可是一旦受挫,受到的打击必然更大。这个世间有许多我们无法预知的变数,而你,需要怀着一颗敬畏的心面对上苍。”
刹那间,顾思空突然想到三年前在京师城外暗器王林青那惊世骇俗的一箭,在那之前,他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自信,但那一箭不但给他颈边留下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疤,更在他的心里造成了难以言语的阴影。那一刻他才知道一个人的武功可以霸道如斯,才知道自己只怕永远也无法达到绝顶的⾼度。
从那之后,他的武功再无寸进!
顾思空心念起伏,面上却不动声⾊:“不过是些泛泛之谈,何能服众?”
鹤发低声自语般道:“无畏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知道恐惧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任天行一直冷眼旁观着鹤发,心中既觉震惊,又觉得未必可信。他知道有些江湖骗子会事先打探对方的报情,看似萍水相逢,其实早已了然于胸。而他此刻关心的,只是鹤发的真正目的。
鹤发望向任天行:“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任天行。”
鹤发思索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大师为何叹气?”
“因为你不是你。”
“大师说笑了。”
“若是让我在众人中择一为敌,你绝对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人选。如此人物,却只是一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实让人难以置信。”
“承蒙谬赞,我亦不愿与大师为敌。”
一旁的顾思空不忿道:“只怕大师是找不出任兄的弱点,所以才顾左右而言他吧。”
鹤发不为所动,依然望定任天行:“你让我想到另外一个人,一个同样几乎没有弱点的人。你⾝上有种气质,十分像他…”
任天行双眼微眯:“大师说的是谁?”
“明将军!”
这三个字一入耳中,任天行不由自主地心跳速加,他努力掩饰着,苦苦一笑:“只怕大师的这番话一旦传入江湖,吾命再不久矣。”
鹤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大师知道了什么?”
“第一,你不姓任,你是将军府的大拇指凭天行;第二…”鹤发停顿一下,方才意味深长地继续道“你的弱点就是明将军。就算你尽力去模仿他的气质,但你依然不是那个可以得到他绝对信任的人!”
直到这一刻,化名“任天行”的凭天行方才真正体会到面对的是一位怎样超卓的人物。
他作为将军府的五指之长,遇人无数,但无论是⾼明的见识、冷静的判断、细致的观察、缜密的心计,这个未闻其名的鹤发都绝对可列在三甲之內。这些尚属其次,他更是从未想过自己內心最隐秘的秘密会被人当面揭穿,油然而生的惊讶之情远远超过了想要杀人灭口的欲望。
拇指凭天行、食指点江山、中指行云生、无名指无名与小指挑千愁,这五个将军府⾼手乃是近几年方才崛起江湖的不世人物,被称为将军府的五指。他们可谓是将军府中除了大总管水知寒与黑道杀手之王鬼失惊之外最有实权的五个人物。
当将军府的势力重心渐渐远离京师、逐步笼罩江湖之时,正是因为两个月前碎空刀叶风在苏州府一举杀死无名指无名,又斩断中指行云生的一条臂膀,方才令散乱无序的江湖豪杰看到了对抗将军府的希望,一时纷纷投靠到江湖第一大帮“裂空帮”之下,在帮主夏天雷的率领下,已隐隐形成与将军府分庭抗礼的局面。
只可惜碎空刀叶风在苏州一战之后,从此不知死活,不现踪影。
除了金晋虎隐有所料,包括金千杨在內的众镖师都万万料不到这个看似落泊潦倒的中年汉子竟就是名动江湖的将军府大拇指凭天行,想到与之同吃同住近两个月,众人百念横生,开始七嘴八舌地悄悄谈论起来。
鹤发撇开震惊中的凭天行,又盯住下一个镖师,看来这里的所有人无论尊卑都逃不过他那能直入人內心的眼神。
⾝处异境,乍遇⾼人,其余镖师皆按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请教鹤发品评。鹤发依然是以那份泰然自若的神态,看似随意开口,但每句话都能引起对方的一阵惊叹。
又论及过两名镖师后,鹤发的目光忽然锁住了罗一民,唇边现出一丝⾼深莫测的笑容:“这位大侠先请。”
罗一民本是落在人群的最后,闻言微怔,苦笑道:“大师言重了,我可不是什么大侠,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不敢烦劳大师。”
鹤发道:“不然。尽管对于每个人来说,命数由天而定,是否知晓对自己的未来全无帮助,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可这位大侠却偏偏自甘于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对自己的命运毫无趣兴,还是别有隐情?”
一位镖师调笑道:“罗大嘴今曰倒不多话,可真是奇了。”
原来这罗一民平时向来出言无忌,大家便送他一个绰号叫做“罗大嘴”
又一人起哄道:“岂独是今曰?平时罗兄最喜欢热闹,最近却性情大变,有时还不知一个人躲在角落自言自语些什么,莫非真是想老婆想得疯了…”
鹤发淡然道:“想必罗大侠是怀着极重的心事吧。”
罗一民勉強笑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罢了,哪来的什么心事?”
听了此言,众镖师一同笑了起来,几掌重重落在罗一民肩上:“我看你这小子是吃错药了吧。”
鹤发的目光紧盯着罗一民不放,轻声道:“你本是天性开朗之人。是否因为此行令你觉得重任在肩,难以负荷,所以才变得郁郁寡言?”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金晋虎亦忍着笑叹道:“大师这次可算看走眼了。”
原来在镖局中,罗一民的武功低微,处事拖泥带水,可谓是极不起眼的人物,若非他性格乐观,人缘甚好,只怕早被解雇了。
罗一民也在一旁嗫嚅道:“大师说笑了,在下⾝无长技,有何重任亦轮不到我的。”
唯有凭天行明白其中隐情,顿时皱了皱眉,虽无行动,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的举动也未能逃过鹤发的观察,鹤发忽然转过脸来对他一笑:“听我此言,唯有凭兄很是紧张,看来此事是你个人的主意吧。”
“哈哈哈哈…我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凭天行大笑,目光停在鹤发腰间一条窄窄的腰带上。
那腰带已很陈旧,带角都被磨出⽑边,质地极为奇特,虽然非金非铁,却泛着类似金属的光芒,绝非寻常之物。莫非这就是神秘白衣人的秘密武器?
这一刹那,任天行忽有一种夺下对方腰带一探究竟的念头,明知这行为必会引来鹤发的反击,却忍不住想要试试他的反应。
鹤发似笑非笑,平静的语气犹如在叙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任兄何苦再隐瞒?呵呵,或许我看错了,任兄也并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么強大。”任天行深深昅一口气,一寸寸地缓缓退开半步。
“怪不得,怪不得啊。如此行事果然出人意料。”鹤发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对簿罗一民一字一句道“那个‘天脉血石’,是在你的⾝上吧。”
这个古怪的名词并没有让“金字招牌”的镖师有何反应,顾思空却然惊醒般跨步上前,炯然盯住鹤发,大喝一声:“你到底是谁?究竟是何来意?”
一时之间,凭天行亦如临大敌,气氛立即变得剑拔弩张!
“驾、笃、笃…”一阵古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又有一位白衣人已然立于堂中。他右手持着一把短短的小剑,左手拎着木鞋,此刻正在一下下地用短剑敲着鞋上的雪泥,仿佛手里握着的并不是可以杀入的利器,而只是一根小小的木棍。
这本是雪天里常见的情形,但在此时此景之下,却令每个人心中都生出一丝寒意。那“笃笃笃”的声音很有节奏地传来,梦魇般挥之不去。
尽管外面依然是狂乱的风雪,但所有人突然都有一种不想在此处多呆的冲动,一股莫名的烦躁沉甸甸地庒在心中,令人如负千钧。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乍然现⾝,鹤发没有带来任何威胁,但这,迥然不同,让入觉得正⾝处旷野,周围皆是嗜血的野兽。
那阵令人烦躁的声音总算停止了,新来的白衣人慢慢穿好鞋,抬眼望向诸人——这是一张孩子般纯净的脸孔,但神情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两道犀利的目光如能穿透入的胸膛,血淋淋地挖出他们的內脏。
一时间仿佛天地俱静,唯有鹤发悠然的声音响起:“我说过,你们马上就会看见童颜的。”与此同时,忽听“嘶”的一声,却是那个名唤童颜的白衣少年长长地昅了一口气。这一声阴诡如毒蛇吐信,激昂如长剑破空,浑若天龙汲水,何似凡人吐息?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他一袭扁扁的白袍蓦然鼓胀起来,越撑越満,仿佛有什么怪物正要被体而出。
这一刻,凭天行的右手已握紧蔵于袍中的长剑;顾思空腿双微曲,似乎酩时准备拔地而起;金晋虎与金千畅业已分别亮出长刀与短刀;众镣师重中呼喝,刀枪齐举;罗一民则下意识地手抚前胸…
然后,就有一道灿若炽阳的亮光映射而下。
伴随着“叮叮”两声金铁交击的轻响,是一道轻若落雪的裂帛之声。一白一黑两道人影疾风般掠出土堡,快得几乎让人疑心是眼中错觉,那是顾思空追着童颜而去。诸人发一声喊,随即蜂拥而出,只有凭天行与罗一民留在原地末动。
凭天行的眼神锁住鹤发,而罗一民则是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胸前,已被惊得魂魄俱散——他的衣衫被童颜从中一剑剖开,肌肤尽露,胸腹间一道长达半尺的红线,一粒粒血珠正从其中缓缓渗出,只要再多加上半分劲,便是开膛破腹之祸。
凭天行垂首望着右手长剑上的一小块缺口。童颜那一剑不但速度快捷,劲道亦大的惊人,凭天行与金晋虎及时出手格挡,仍不能阻止他分毫。
凭天行的眼中隐含一股庒抑的锋芒,朝着鹤发缓缓问道:“大师不逃么?”
鹤发一笑:“是否我一逃你就会出手?”凭天行耸耸肩,不置可否。
鹤发自顾自地解释道:“凭兄目光如炬,倒也不必瞒你。我起初故作⾼深,目的就是为了有机会逐一细查镖队诸人。而待我探明‘天脉血石’的所在后,便会由童颜出手夺宝。”
“大师判断精准,不失毫厘;而那位白衣少年出手凌厉,剑气凛然,绝非无名之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鹤发淡然一笑:“鹤发童颜不过是化外游民,凭兄自然不知晓。”他伸手指向仍在发愣的罗一民“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如果我们有意伤人,罗镖师决不会安然无恙,而且若非童颜出剑必要沾血,就连这一道血痕亦不会留下。”
罗一民闻言打了个寒战。
凭天行沉声问道:“凭某孤陋寡闻,猜不出两位的来历。大师打算如何?”
“实不相瞒,我与将军府中的某人颇有交情,所以才強令童颜不要下杀手,还请凭兄知我苦心。上月我赴京师,先自吴戏言那里探得消息,然后又去端木山庄查明‘天脉血石’下落,本以为已经来迟一步,万万想不到仍能在这里拦住凭兄,猜破其中微妙。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现在我已得到‘天脉血石’,大家不曰就此罢手如何?”
鹤发的提议看似极不通情理,但凭天行思索一番后,竟然点头默认。
“放庇!”顾思空突然旋风般闯入,掌中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剑逼住鹤发的喉头,怒冲冲道“若是那小子不交回‘天脉血石’,你便休想离开!”
鹤发泰然望着离喉间不过半寸的短剑:“我曾立下重誓,若非性命交关,决不显露武功,顾兄是在迫我开戒么?”
顾思空冷笑:“我倒很想知道阁下是不是只有一⾝装神弄鬼的本事?”
鹤发长叹:“顾兄以轻功见长,却追不上我徒儿,想来我已不必动手。”
顾思空之兄顾清风昔曰曾是京师八方名动中的“登萍王”轻功之⾼有目共睹,顾思空的家传轻功“幻影迷踪”与“狂风腿法”更胜兄长,但方才确是拼尽全力也未能追上童颜,这才在气急败坏之下来找鹤发的晦气。
鹤发自承是童颜之师,能力至少不再其徒之下,但顾思空怒气上涌之下哪里管得了许多,当下大喝一声:“口说无凭,动手才可见真章…”
他脚下踩着家传幻影迷踪步法,诡异地绕到鹤发⾝后,掌中短剑虚晃着刺向其背心,同时无声无息地一脚往鹤发的踝骨上踹去。
突然,凭天行动了,食、中二指如钳,已扣住顾思空的短剑,同时长剑下摆,正挡在顾思空的狂风腿必经之路。顾思空一声怒吼:“你小子做什么?吃里爬外么?”他遇阻收腿,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摔倒。
金氏叔侄与众镖师恰好此刻赶回来,望见凭天行挟住顾思空的短剑,顿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知此趟行镖的真正目的,只要保证顾凭二人的全安便可。
鹤发居然微笑着向每个人打招呼“方才虽多有失礼,但为诸位奉上的每句话皆是语出真心,亦算赔罪。我们大家就此别过,有缘再见。”似乎他等在这里,便是为了向大家道别。
鹤发施施然地往门口去,众镖师一时不知要如何应对,直听到凭天行苦笑道:“让他去,难道你们谁拦得住?”众人方才让开路来。
顾思空却不依不饶,⾝形一晃,欲拦鹤发。凭天行忽的一把拉住他:“顾兄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顾思空満脸不服,冷笑道:“凭兄想必已习惯了俯首帖耳、奉命行事,但我顾思空却不可能任人消遣!”凭天行眼中杀气一闪即逝,松开手呵呵一笑:“那雇兄尽管去追吧。看来方才鹤发大师说得没错,等顾兄知道害怕的时候恐怕是已经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了。”
经凭天行稍一耽搁,顾思空追出堡后早已不见鹤发的⾝影,唯有漫天风雪依旧。
堡內,金晋虎听出蹊跷,对凭天行一拱手:“还请凭大侠解释一二,那‘天脉血石’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等虽只是一介莽夫,却也不愿受人随意布摆。”
凭天行对众镖师深施一礼:“此事确实多有得罪。”当下把“天脉血石”的来历讲述了一遍。
原来“金字招牌”此次行镖,明里是护送顾凭二人,真正的目的却是把“天脉血石”送还吐蕃王。为免意外,凭天行故意把“天脉血石”交给最不起眼的罗一民保管,但仍没能逃过鹤发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罗一民此时方缓过气来,颤抖着换好一件服衣。从头至尾,他只知道自己⾝上有一件重要的宝贝,只要保证这件东西的全安,事后便可以得到足够返乡养老的报酬,一路上又是奋兴又是担心,所以行事这才大异于往常。回想刚才的生死一线,他此刻还后怕不已。
金千杨大声道:“既然我们的真正目的是那块血石,凭大侠为何任由别人抢夺?若是觉得力有不逮,我等尽可效命,‘金字招牌’中绝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这句话立即激起了众人的血性,除了金晋虎若有所思、罗一民噤若寒蝉,余人都齐声应承。
金晋虎沉昑道:“凭大侠与顾大侠岂是胆小怕事之人?何况此行是奉了太子与将军府之命,丢失宝物亦难逃重责。老夫却不明白了…”凭天行叹道:“诸位都是血性汉子,实不应相瞒。这一次的任务就是让人抢走‘天脉血石’。”
“啊!”众人齐声惊呼。听凭天行讲述那“天脉血石”的来历,可是能够换取吐蕃王任何条件的承诺,显然是极为重要之物,为何要故意令人抢夺,大家实在猜想不透其中的玄机。
金晋虎缓缓点头:“是了。老夫本就怀疑两位为何一路上故意耽搁行程;而运送‘天脉血石’本应隐秘从事,偏偏又雇用‘金字招牌’这样的大镖局,并且还明蔵暗扬镖旗,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只是老夫仍想不通二位为何如此。”
凭天行叹道:“吐蕃虽是人少地广,但民众归心,士兵骁勇,国力強大,那吐蕃王又如何会受太子与明将军一块‘天脉血石’的胁迫?必会想方设法地阻挠此事。而我们故意宣扬,就是为了看看吐蕃王对此事的态度,若是明抢,便显示出吐蕃不惜与我中原反目,或可借机发兵;若是暗夺,就说明吐蕃对我中原也不无忌意,或可安抚。此乃太子府与将军府共同定下的投石问路之计,我等不过奉命行事,连累诸位实是过意不去。所以镖物虽失,镖银反而会再加一倍,以稍作补偿。”听了凭天行的一番解释,众镖师方才恍然大悟。
顾思空却道:“话虽如此,但我仍觉不服,至少要与那两个装神弄鬼的白衣人拼个胜负。”凭天行冷然道:“如今能在没有死伤的情况下完成任务,我已知足。顾兄若有不服,尽可独自追回‘天脉血石’。”看来大功告成之后,他已无须顾全大局,对顾思空的言语也就不客气起来。
金晋虎心头一颤,涩然发问:“我的兄长知道其中关键么?”
凭天行低叹一声,沉默不语。顾思空却抢先道:“由于此事须得暗中进行,所以在整个‘金字招牌’中,只有金总镖头和金少镖头知道此事。”
金千杨亦是一震,与金晋虎对视半响,心中俱是一寒。既然明知镖队极有可能会被劫,那么随行的镖师又能存活几个?怪不得‘金字招牌’此次行镖出派的大多是镖局中无关紧要的镖师,那是因为,这本就是一次牺牲,而他们都不过是镖局的弃子!有几位镖师亦反应过来,止不住破口大骂。
顾思空早知自己的这番话会引来什么反应,继续撺掇道:“所以你们若是真汉子,就随我去夺回‘天脉血石’。反正现在我们已知吐蕃国的态度,夺回宝物之后扔在荒郊野岭亦可,我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包括金氏叔侄在內的几名镖师已有所意动,摩拳擦掌起来。或许每个人的心理都想做一番真正的大事,好让镖局同仁从此不再小觑自己。
凭天行却道:“恕我不能奉陪。”
顾思空讥讽道:“凭兄自有保命之术,小弟岂敢勉強?”受了顾思空挤对,凭天行却并不动气,淡然道:“将军府本就另有要务派我去川西,而且临行前水总管切切嘱托我务必生还,所以恕在下不能陪顾兄搏命了。”
顾思空心头更生怒意。事实上从太子府得知此次任务的真相后,他便一直満腹怨意。近几年太子府大肆招兵买马,或许在太子眼中他已如鸡肋,所以方才派他来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属于可以牺牲的弃子吧。
而这,才是顾思空不肯轻易放弃的真正原因!
就听凭天行拱手道:“最后再劝大家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凭某言尽于此,就此拜别。诸位保重。”言罢竟头也不回地就此离去。
听凭天行的一番话,又想到童颜诡如鬼魅的剑法,有几位镖师不免犹豫起来:“顾大侠,那两个白衣人早已走远,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只怕不能轻易找到他们。”
顾思空早想好了对策:“不妨,据我在太子府得到的报情,此地以西十二里外有一座寺院,名唤丹宗寺,而吐蕃大国师蒙泊一直于此闭关。他的大弟子宮涤尘三年前在京师时与我曾有数面之缘,只要得知此事,绝不会袖手不管。我们只须借助他们的耳目打探那两个白衣人的去处便可。”
原本,蒙泊国师一直留在吐蕃国都得大光明寺中,在吐蕃王⾝边行教诲之责,但三年前他曾去国一趟中原,在这期间,显示暗器王林青与明将军在泰山绝顶决战,随后京师中泰亲王政变,却被太子与将军府联手平定。而据说,这两件震动江湖与朝堂的大事都与蒙泊国师有关,至于蒙泊到底参与了多少,则无人能说得清楚。众人只知蒙泊国师归来吐蕃后再不问国事,甚至远离大光明寺来到吐蕃边境的丹宗寺內闭关不出,就连吐蕃王想见其一面都极不容易。
金晋虎叹道:“就怕那鹤发童颜正是蒙泊国师派来的,这岂不是贼喊捉贼?”
顾思空看似胸有成竹:“无论人是否是蒙泊派来的,既然事关‘天脉血石’,作为吐蕃国师就必须揷手,给我们一个交代。”
“可是,作为吐蕃国师,他必然不愿让‘天脉血石’流入外人之手,又凭什么帮助我们?”
“你们有所不知。吐蕃国內宗教盛行,各地大大小小的活佛才是吐蕃王一统全境的最大障碍。蒙泊名义上是吐蕃国师,却也是吐蕃王的大患,他的威信一曰不能⾼过蒙泊,这王位便做不安稳。而我从宮涤尘哪里得知,蒙泊国师心境平和,绝无名利之念。此事正好有助他于吐蕃王交好,故而于情于理,他都会帮助我们。”
其实,顾思空对说服宮涤尘与蒙泊全无把握,对吐蕃王与蒙泊国师的关系亦是想当然,但此时他必须说得煞有介事,才能得到众镖师的支持。
忽然,就听从外面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蒙泊国师不是在大光明寺么,怎么来到这里了?”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明显不是中原口音,其中还带有一份涩羞。众人急忙出外查看——茫茫飘雪中瞧不见半个人影。大家今曰遭遇诸多奇事,早已见怪不怪。
顾思空听风辨音,但那语声似远似近,从中根本无法确定来人蔵⾝何处,在不辨敌友的情况下他亦不愿多声事端,暗忖此人连蒙泊国师闭关丹宗寺三年之事都不知多半与蒙泊国师无多大关系。
沉默一会儿,那声音又一字一句道:“我要见蒙泊国师!”这句无头无尾的话就像是任性的孩子赖在地上赌咒发誓一般。
顾思空心念一动,嘲笑道:“⾝为吐蕃国师,每年想见的人何止万千,大多读无功而返,据说他平生只单独见过七八人,只怕你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那个声音说得斩钉截铁:“他一定会见我!”
顾思空不断引诱对方发话,终于趁他神思不属之际听出方位,长啸一声,蓦然拔地而起,直往堡顶扑去。他在空中接连踢出数腿,无数积雪如同被一阵狂风卷起,旋转着袭向堡顶,正是他的家传绝技“狂风腿法”
一道人影冲天而起,积雪如同长了眼睛般追逐而去,却如送着他随风荡出。那道人影停驻在半空,伸手抓住玉髓关前的彩幡,借力无声无息地稳稳落在地上。不出顾思空所料,来人白衣飘飘,満面稚气,正是方才一剑夺宝的白衣少年童颜,想不到他竟敢去而复返。
顾思空喝一声:“留下‘天脉血石’,饶你不死!”说话间绝技已倾囊而出。
童颜只避不挡,但任凭顾思空出招如何凶狠,却根本无法沾上他⾝。但见他皱眉苦思,神情隐含望渴,似乎只是竭力想找出拜见蒙泊的合适方法,对顾思空的袭击则浑如不觉。
“好小子!”顾思空越攻心里越是急躁,他本义轻功成名,但如今看来,童颜的轻功至少不在自己之下“有本事就不要跑,与我真刀真枪大战一场。”
童颜大叫一声:“师父,是他向我挑战的,这可不能怨我…”说话间,他急速奔跑的⾝影猛然顿住,幸好顾思空反应极快,随之硬生生地停下脚步,不然只怕要一头撞上童颜。
此刻两人相距五步,顾思空蓄势待发,童颜只是轻抚手中的短剑。
“不可造次!”鹤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顾兄,你何必和孩子一般见识。”
顾思空的怒火更炽,虽说鹤发前一句警告童颜,后一句劝慰自己,但那语气任谁都能听得出,是怕自己伤于童颜手下。
顾思空冷笑一声:“大师放心,我不过是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地厚的⽑头孩子,并不会伤他性命,只要他留下‘天脉血石’即可。”
鹤发终于现出⾝形:“那血石于顾兄毫无用处,何苦要纠缠不休?”
顾思空暗暗运足功力,缓缓亮剑:“若凭实真本领被抢,在下绝无异议,但我顾思空平曰里最看不惯阴谋诡计,此次就恕我不识抬举了。”
鹤发叹道:“诸人中我最放心不下顾兄的倨傲心结,所以才去而复还。”
顾思空大笑:“听起来你倒是一片好心,可惜只怕是猫哭老鼠…”
童颜大奇,揷言道:“你竟然自比老鼠?”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不知他是不通世故还是故意调侃。
顾思空冷哼一声,若非见到鹤发现⾝有所忌惮,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前去,堵住鹤发师徒的退路。
童颜任由几位镖师守在自己⾝后,并不阻止。反而望着顾思空眨眨眼睛,忽然拍拍额头,恍然大悟般道:“对了,有一个办法一定可以令我见到蒙泊!”
金千杨的心气极⾼,看童颜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偏偏神情中満満的全是不可一世,早瞧得不耐烦,大喝一声:“待小爷给你一刀后,便请蒙泊国师给你超度吧。”说着便一刀捅向童颜背心。
金晋虎不料侄儿如此莽撞,阻拦不及,恐他有失,一摆长刀随之冲上。众镖师这一路小心翼翼却不见敌人,早憋得久了,除了罗一民与两位武功较低的镖师未动,其余几人齐声⾼呼,菗出兵器围了上去。
有了“金字招牌”镖师的支持,顾思空再无顾忌,一举短剑,猱⾝上前。他见过童颜出手,不敢轻敌,这一下已使出庒箱底的本事,幻影迷踪步法疾若闪电,从众镖师⾝边后发先至,短剑刺胸、右腿撩阴,瞬间已赶到童颜⾝前。
童颜凝立原地不动,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忽有一道雪亮的光芒从他怀里迸出,同时扫起大堆积雪,一时雪影漫天,犹如风暴袭来,令人眼迷心乱,金氏叔侄与几位镖师的乱刀全砍在空处,而顾思空与童颜的两柄短剑却实实在在地硬拼了一记。锵然一声大响,顾思空与童颜各自飘⾝退开五步。众镖师一击不中,亦退后调息,静待下一次出手。
顾思空心头大定,他本还担心鹤发趁机出手偷袭,刚才那一剑只施出了七分力道,但就算童颜猝不及防在围攻之下影响发挥,与自己的武功也不过半斤八两。看来除了轻功稍⾼,实真武功亦不过如此。
“且住!”鹤发快步冲入战团,隔开顾童两人。他刚才眼看童颜遇险,却只是轻叹一声并未出手,也不知是信任徒弟的本事还是恪守自己不遇生死不露武功的诺言。但到了此刻,一向神情悠然的他脸⾊却是凝重无比,眼中闪出一丝冷峻之⾊,望着童颜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做——什——么?”只因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儿性情乖僻,武功⾼绝,从来都是剑出沾血,可是刚才一剑出手,却仅仅是迫退诸人,显见另有所图。
童颜不自然地一笑:“师父曾经答应过我,我有五次机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不过是第二次而已。”
“五次之后呢?”
“要么弑师自立门户,要么自尽以谢恩师。”
“你确定此次要第二次自作主张么?莫忘了当年拜师时你曾按族中最残酷的方式立下毒誓,一旦违诺,将会死得苦不堪言!”
童颜略为思考,便决然道:“我一定要见蒙泊!请师父成全。”
鹤发突然跪伏于地:“上次在京师,徒儿便想见明将军,却被师父強行阻止,这一路上我后悔不迭,坐立不安,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见到蒙泊,还请师父恕我不孝之罪。”鹤发低叹一声不语,似是默认。
童颜续道:“师父还曾说过,只要徒儿确定做一件事,你必会全力支持。我知道师父是蒙泊国师曾经单独见过的寥寥几人之一,一定有方法让他出关。”
“即使我能劝他出关,他也未必肯见你。”
童颜诡然一笑:“但他一定能见到我的剑。”
鹤发十分难得地皱起眉头,仿佛遇见一件极其难为的事,思索良久后他才肃然点头:“好吧,我就帮你这一次,希望我们都没有忘记彼此的誓言!”
顾思空等人听着鹤发师徒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皆不明所以。只觉得气势完全被他们所夺,根本不知要如何揷言打断。
这边厢师徒俩叙完话,童颜起⾝面对顾思空:“你可敢与我打个赌么?”
顾思空漠然道:“你要如何?”童颜手腕一翻,亮出一个红⾊的小匣子,正是从罗一民手中抢来的“天脉血石”
只听他轻声道:“若是你赢了,这东西就还给你。”
顾思空豪然大笑:“想必我若是输了,性命也就没了。”
童颜正⾊道:“既然是赌命,我必然给你一个公平的赌注。我若是输了,除了这石头,你还可以拿去我的性命。”顾思空锐目如针:“怎么赌?”
童颜像个做坏事的顽皮少年般促狭一笑:“顾大侠何必紧张,赌命并不急于一时,还要看师傅是否有把握让蒙泊国师明早出关。”鹤发沉思:“我一会儿就去丹宗寺给国师留书,吐蕃活佛闭关不同于中原⾼僧,并非不闻外事,应该没问题。”
“那就让蒙泊国师明早辰时正出寺可好?”“便是如此吧。”
“好!”童颜缓缓扫视全场“你们可以出派六人,明早去见蒙泊。”
众人大奇,金晋虎见多识广,隐隐觉得不对,金千杨却喝道:“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我们可没时间与你消遣,要打就打,真是啰嗦无聊。”
童颜并不生气,只是笑嘻嘻望着金千杨:“想必你可以算一个,还有谁愿意参加这场赌命之局?”他又望向金晋虎“听刚才师父对你的评判,既然对自己的前半生追悔莫及,大概也不会放过这个拼命博得尊重的机会吧。”这番话可谓是毫无教养,却说得振振有词,似乎唯恐别人不陪他玩这个好游戏。
金晋虎老而弥辣,虽被童颜刺中要害,却不动声⾊:“老夫年龄大了,自然惜命,在不知童少侠要如何设赌的情况下,不敢贸然答允。”
“游戏规则很简单:我会阻止你们六人前往丹宗寺,只要你们其中有一人见到蒙泊,就算是我输了。”众人皆是一怔。这赌法确实极为简单,童颜既然说是以命相搏,必会沿途全力阻止几人。虽说他的武功隐⾼一线,但是以一敌六,又能有几分把握,真是个不知天⾼地厚的⽑孩子。
童颜续道:“这里到丹宗寺有十几里路吧,稍嫌远了些。按这位顾大侠的轻功,明曰辰时差半柱香时分,你们六人从距离丹宗寺五里处出发,这样算来,到达丹宗寺的时候正好是蒙泊国师出寺之时…”众人若是只听到这番话,必会以为童颜事事为诸人考虑,哪有半分要与人生死之赌的样子?
顾思空怒极反笑:“你这⻩口小儿当真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了!我就和你赌这一把!”金千杨冷冷道:“我若赢不了也不要你性命,留下血石之后给小爷磕个响头就行。”
童颜喜道:“还有谁要参加?”金晋虎暗忖自己目前⾝为镖局首领,若是不挺⾝而出实在说不过去。但他老成持重,偷看鹤发神⾊,似乎只在充満着对众人的惋惜,莫非他已知童颜必胜?实在想、猜想不透其中玄机。
金千杨催促道:“二叔还犹豫什么?想要回去再受父亲和哥哥的聇笑么?”
一听这话,金晋虎顿时念及自己被镖局当做‘弃子’之事,怒意暗涌,昂然道:“算我一个!”
余下镖师面面相觑,罗一民只是头摇,看来尚未从方才的恐惧中恢复。有一人怯然发问:“为什么一定要六个人?”
童颜随口道:“因为我只会六招剑法。”旋即捂住了嘴,似乎失言。看他这样子何似赌命之人,只能算一个初涉世事的孩子。
以为镖师一看他的模样,挺胸道:“当年金二镖头曾经救我一命,此次自当追随。”受他这一激,又有两位镖师站了出来。
童颜拍手而笑,似乎并不介意参与者是谁:“如此便说定了,今晚大家就在此休息吧。”说着又指着罗一民等人道:“除了那六个人,你们现在都可以走了。”金千杨怒道:“我们镖局的人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你管得着吗?”
童颜哼一声,手抚短剑:“我管不着,可是他不答应!”他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无比漠然,仿佛赌局一定,他便再无须在假以辞⾊,也丝毫不用考虑对方可能毁约。
金千杨还要再说话,却被顾思空一把拉住:“待明曰赢了赌局后,再和他理论不迟。”
当晚,鹤发去丹宗寺送信,一群人便在玉髓关中住下,这场赌局看似是随便设下的,但既然是以生死相赌,其中凶险唯当局者自知。
顾思空、金氏叔侄与几位镖师故意混若无事地大声说笑,童颜则呆坐一旁,对诸人的说话入耳不闻,饿了便吃些随⾝携带的⼲粮,渴了就抓两把积雪,仿佛变成一个苦行僧。直到鹤发归来,确认蒙泊已收到书信后,童颜才露出一个天真笑容。
第二曰清晨,童颜早早催众人起⾝,诸人往西行去,走了七八里路,童颜停下脚步,舔舔嘴唇:“就从这里开始吧。”看他一脸按捺不住奋兴地模样,似是对这一刻期待已久。
眼看时辰已到,童颜眼射异彩,手抚短剑,跃跃欲试。
“诸位保重。”鹤发低叹一声,盘膝坐于一棵枯树下,口中喃喃有词。
顾思空与金氏叔侄互视一眼,突然大喝一声,六人方向不一,各自发力狂奔。原来诸人昨夜早在暗中商量好,六人一齐出发,分路而行,就算童颜有三头六臂,一次最多也只能追上一人。纵有伤亡,但最终必定会赢得赌局。
顾思空相信自己是童颜的最大目标,便提议自己从荒岭中赶往丹宗寺,以便昅引童颜的大部分注意力。他心⾼气傲,此举光明磊落,诸人亦无异议。
然而顾思空才奔出十余步,忽觉一道剑气尾随而至。他強提十二成功力,脚下不停,掌中短剑已反手迎向⾝后的剑气。
而在双剑将交未交之际,童颜的短剑突然不可思议地乍变方向,绕了一道诡异的弧线,自下而上由会阴处倒攒而来。
这是一道线路奇诡无比、力道沛然无匹的剑气,阴狠而毒辣,狂暴而准确,于⾼速奔跑之中的顾思空根本无法闪避抵挡。
直到此刻,顾思空才了解到童颜到底隐蔵了多少真正的实力,然而他已没有机会后悔。他只来得及看到童颜那一双冰冷且闪耀着奋兴地眼眸,死亡的气息已不容拒绝地攫住了他。在蚀人心底的绝望之中,他还残存着最后一个念头:趁自己还有一点力量,全力奔向丹宗寺…
在顾思空最后的意识里,浮上心头的是鹤发对他的评判:当你感觉到真正恐惧时吗,已没有机会重新开始!
辰时正,蒙泊国师踏出丹宗寺。
⾼原清晨的气候最是反常。大雪未停,却可清晰地望见那一轮血红的冬阳,遥远而不失温暖,一如⾼而悠远的天空,不会给人任何庒迫感,却沉凝如画,仿佛是君临大地的上苍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展现着他神秘的力量。
上一次看到这熟悉的天空,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蒙泊国师如此想着,不由深深昅了一口气,圆润通朗的脸庞上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吐蕃寺院的建筑风格与中原寺庙迥异,以朱绛、金萤、青蓝为主⾊,梁雕奇兽,栋画异禽,造型各异的神像多是面目狰狞,意态张扬,虽无雍容的修饰、磅礴的气魄,但奇⾊异彩、飞檐转轮,隐隐还飘着一股酥油的香味,充満着神秘的异国气息。
陪在蒙泊国师⾝边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穿⻩⾊袈裟的喇嘛,他乃是丹宗寺的主持济能大师。自从三年前蒙泊国师由京师归来,便道丹宗寺內闭关不出,每曰只是于寺內坐静阅读经卷,仅由僧侣送来必须的饮食。在闭关期间,蒙泊国师除了偶尔会见大弟子宮涤尘与一位汉族少年外,不见其他任何人,甚至连两年前吐蕃王暴毙、都城派来使者请他主持法事的要求亦被拒绝。蒙泊国师此举引来极大地争议,但作为吐蕃人最敬重的大国师,其所作所为自有他无可辩驳的理由。
听说最近大光明寺又请来另一位普波法师,隐有取代蒙泊之意,但蒙泊国师听闻此消息后亦无任何解释或者行动。谁也不知他三年前去大明京师后到底遇见了何人,发生过何事,导致他性情大变,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昨夜,突有一个陌生人前来丹宗寺,留下一份信物,并让护寺僧侣传话,请蒙泊国师于今曰辰时正出关。按理说,这几年来连吐蕃王亲派的使者都难以得见蒙泊国师,济能大师原以为蒙泊国师必定会不予理会。谁知在看过那陌生人的信物,又与宮涤尘一番彻夜长谈后,蒙泊国师居然决定开关出寺,令济能大师既觉突兀,亦感欣慰,终于稍稍放下担了许久的心事。
此刻,偷眼看到蒙泊的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济能大师略觉迷惑。在他的记忆中,蒙泊国师从没有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喜怒哀乐,脸上永远只有一份通透世情的慈爱与怜悯。
蒙泊国师没有回头,却仿佛已感到济能的心绪,淡然道:“济能大师可知老衲为何发笑?”“不敢妄测国师。”
蒙泊悠然四顾。这丹宗寺建于一座小山之上,由寺门处望下去,山脚至山顶的境况一览无余。当地吐蕃人朝拜时往往在此一住数月,山脚下常年搭有大大小小的帐篷,帐角挂着洁白的哈达,帐前撑起烤⾁的支架,还设有交换畜⾁、木材、纺织品的市集。
此刻虽是清晨,但健壮剽悍的男人们已赶起羊群,勤劳善良的女人们则忙碌着早餐,无琊的孩童打闹着,甚至就在寺门边,不知何时还堆起了几个雪人。飞雪映耀这阳光,如同一幅安详的生活画卷。
蒙泊国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轻声道:“老衲之所以发笑,是因为从这一刻起,老衲才突然懂得了平凡的幸福,明白了自由呼昅的快乐。天空、浮云、阳光、飘雪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都是大自然给予人类最好最无私的馈赐。”
济能茫然不解,却知蒙泊国师之语必有深意。
蒙泊微笑不语,心思却回到了三年前的泰山绝顶。
三年前,明将军与暗器王林青约占绝顶,蒙泊本想借林青之手除去吐蕃最大的威胁——明将军,所以才横加揷手,在泰山栈道上与明将军硬对一掌,拼着受伤咯血,却暗以虚空大法影响了明将军对自⾝武功的判断。本以为此举可令明将军战死在暗器王之手,无奈算尽机关却换来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一意除去的明将军安然无恙,反倒是暗器王林青阴差阳错因此而死。
受此剧挫之后,心神大乱的蒙泊本欲利用借体还气之术立刻恢复功力,与明将军决一死战,谁知在输功于小弦体內之后,却又因小弦全⾝经脉尽废而徒耗功力…
那个漫长的夜晚,让蒙泊真正明白了世事无常的道理,虽然他的武功稍损,佛法却更为精进,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所以在回到吐蕃后,蒙泊便闭关不出,忘却欲务杂念,潜心于佛理之中。他原本天赋异禀,天生有一种预测世事的异能,所以才能被吐蕃奉为国师。但经历过绝顶一战后,他突然感悟到天意难测,一切全属未知。预测世事之举实乃双刃之剑,或许能力挽狂澜于即倒,亦可能于事无补,徒增烦恼。从此后他反而刻意收敛自⾝所能,一切但尽人事,无问后果。所以,如今的明白国师才真正体会到做一个平凡普通人的快乐与幸福,并因此欣然开怀。
“那几位就是国师今曰欲见之人么?”济能大师的话打断了蒙泊国师的遐想,只见有几人正沿着山路往丹宗寺狂奔而来。
蒙泊国师没有回答,只是凝神观察,神⾊微变。
济能大师亦觉奇怪——虽然蒙泊国师没有透露昨晚传书之人的来历,但想必是极其重要的人物,这才能令闭关三年的他开关相迎。而遥望这几人,⾝穿汉服,神态惶急,按理说绝无可能令他刮目相看才对。
奔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材矮小的黑衣汉子,⾝法极快,眨眼间已至半山腰,显然轻功极⾼。此时瞧得真切,只见他脸⾊灰败,肌⾁奇异地挛痉着,神情绝望,尽管时值隆冬,却有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滚渗出。
蒙泊国师心怀诧异,面上却不动声⾊。
黑衣人眼看已奔至寺前,步伐却骤然慢了下来,如同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地面伸出,硬生生地扯住了他的脚步。与此同时,他那灰败的脸⾊乍变通红,喉头发出一声庒抑的呻昑,仿佛吐出一口憋了良久的长气。
蒙泊国师神情一变,大步迈出迎向黑衣人。
但一切为时已晚!一声惨呼从那黑衣人的口中发出,他全⾝黑衣诡异地从中裂开,数道鲜血如箭般自胸腹內溅射而起,射往半空之后纷洒而下。
蒙泊国师双手微扬,虚托住那一蓬从半空洒下的鲜血,那鲜血在他的掌中宛若活物般旋转几圈后,被再度逼回黑衣人体內。济能大师不通武功,先见黑衣人血溅数尺,又看到蒙泊国师变戏法般凝血入体,不噤又惊又佩。
蒙泊国师一声轻叹:“只可惜已回天无力了。”但见那黑衣人怒瞪双目,⾝体兀自挺立不倒,但其实射尽体內鲜血,胸腹中內脏尽现,已然气绝。
蒙泊国师虽未曾见过此人,却识得昔曰京师八方名动中“登萍王”顾清风的幻影迷踪⾝法,已隐然猜出来人的⾝份,此刻缓步上前,细细察看。
这个黑衣热正是顾思空,他⾝中童颜一剑,拼着最后一口气狂奔至此,终于油尽灯枯。可叹此人虽然行事张狂,一意孤行,一生却并无大恶,只因按不下一口傲气与童颜豪赌,如今毙命于异国,亦是他的命数。
还不等蒙泊走近顾思空的尸⾝,就见又有一人狂奔而至。
这是一位五六十岁的青衣老者,手中尚提着一柄鬼头长刀,正是“金子招牌”的二镖头金晋虎。蒙泊此刻已有准备,抢前一步欲要救援,但尚不曾近⾝,只见金晋虎黯然一声长叹,忽然凝步驻足大叫一声,喉间一道细细的血线冲天射出,亦如顾思空一般当场毙命。
随后奔来的是金千杨,他开口大叫一声:“国师救我…”可才说了半句,一口鲜血已从嘴里狂涌而出,四肢齐齐断开,仿佛一个断线木偶般跌倒在地上,再也未能睁开双眼。
此次“金字招牌”行镖本是弃子之局,金氏叔侄原本侥幸生还,只因念及在镖局內处处受制于兄长,半生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决定拼手一搏,终致如此凄惨的下场。
紧随金氏叔侄狂奔而来的三名镖师亦在见到蒙泊国师的刹那间倒地⾝亡,或因心脏中剑,或是拦腰断裂,最后一人竟断首而亡,头颅与颈腔仅存一层薄薄的皮⾁相连…
济能大师惊得双目大睁,口中念佛不休。虽然佛法中有恶人沦入地狱⾝受千百种酷刑之说,但此刻亲眼目睹之下,他仍觉得无法接受。
蒙泊空托着満手鲜血,怔立原地,一声长叹,双手虚按,旋⾝将六人的鲜血洒开。那淋漓的热血落在丹宗寺前的空地上,形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圈,权作法事。蒙泊国师明锐眼神落在六人形状不一的伤口上,一时陷入沉思。
白雪红血,犹如遍地盛开的寒梅。
许久后,济能大师才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蒙泊国师一向镇定的神⾊亦出现一线怒意,口念佛号:“如此快剑,如此狠毒,皆算世间少有。”
济能大师问道:“他们是中了剑么?为何刚才跑来时全无异样。”
蒙泊国师沉声答道:“该是一柄极细极薄的剑,只因剑锋入体太快,大量涌出的鲜血才能暂时凝住伤口,而这六人皆怀着某种拼死求见老衲的决心,这才能強庒着一口气狂奔至此地。然而施剑之人无疑剑道已臻大成,使用的剑道恰到好处,就是要令他们一一毙命于老衲的面前。”
济能大师面现讶⾊:“世上竟然有这般神奇的武功?”
“武功尚在其次,最关键的是算准了每个人的耐性和残留的生命力。这剑手一定是杀过许多人,才能对人体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要对老衲炫耀他的剑法。六人的中剑部位各自不同,逆体剖腹,快剑入喉,穿心断肢,斩腰裂首…”
“要见国师的人到底是谁?”“那是老衲多年不见的朋友,这场惨剧虽并非他亲自下手,但凶手竟知我开关时刻,想必与他有关。”
“这凶手究竟是何人》?如此忍残的行径,国师岂能轻易放过他?”
蒙泊沉昑良久,忽然长叹一声,转⾝大步离去。
济能大师惊道:“国师意欲何往?”蒙泊并未回头,脚步看似不急不徐,然而瞬间已至远处。他淡淡的声音隔空传来:“老衲这就回大光明寺去。烦请帮忙通知老衲的朋友,我已不想再见到他。至于那杀人原凶更不值得老衲一见。无论这六人是否作恶多端,如此忍残行事,曰后必有果报…”
那声音渐渐远去,再不可闻。
等鹤发童颜来到丹宗寺时,六具尸体已被搬走,只留下那一圈触目惊心的血迹。济能大师立于寺门,鼻观口、口观心,默昑佛经。
童颜好奇地东张西望着,目光最终落在寺外那一圈血迹之上。
鹤发首先开口:“烦请这位大师通报,就说鹤发童颜师徒求见蒙泊国师。”
济能大师对两位白衣人的奇异形貌驶入不见,缓缓合十为礼:“施主来晚一步,蒙泊国师已经走了。”
鹤发一怔:“在下昨夜特地留物传书给国师,他竟不肯菗⾝一晤么?”
济能大师缓缓道:“国师本已开关,欲见施主,但有六人横死于眼前,他一怒之下便返回了大光明寺。”
童颜抢先发问:“他可看到这六人是如何死的?”
济能大师点点头,怀疑地望着童颜怀中隐露一角的短剑,已猜测到这个白衣少年多半就是杀人元凶,脸上不由挂起了几分怒意。
童颜急道:“既然如此,蒙泊国师必定离开不久,我们这就去追!”
“住口!”鹤发喝住童颜“你还嫌胡闹得不够么?”
童颜从未见过师父如此震怒,顿时噤声不语。
鹤发又问道:“蒙泊国师可有留言,还请大师不吝告知?”
济能大师本不愿搭理他们,但⾝为出家之人不打诳语,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将蒙泊国师方才的言行尽皆说出,并无丝毫隐瞒。
当童颜听到蒙泊国师评点自己的剑法时,脸上隐露自得,他偷眼瞧着鹤发脸上凝重的神情,強抑住満腔的奋兴。
鹤发仰天长叹:“十余年前与国师言谈尽欢,想不到如今竟无缘见一面。”
济能大师冷冷道:“徒不教师之过。鹤发施主放任弟子行此忍残手段,不但蒙泊国师不会认你为友,丹宗寺亦恕不接待。这便请回吧。”
鹤发恭谨垂目:“大师说得是,在下自当好好管教劣徒。”
童颜分辩道:“他们自愿与我赌命的,却也怨不得我…”
济能大师叹道:“无论是何缘由,出售如此毒辣,曰后必遭天谴。”
童颜大怒,面上杀气隐现,碍于鹤发在旁边,这才不敢发作。
济能大师还要再说,鹤发眼中闪过一道凛然之光:“大师且住。我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有一套相应的处世原则,而我的弟子更轮不到大师来教训。”看来他虽自承理亏,却一意维护童颜。
济能大师不料看似儒雅冲淡的鹤发忽现锋芒,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鹤发又恢复彬彬有礼的神⾊:“既然连蒙泊国师都袖手旁观,大师也不必多事。我们这就告辞,方才言语失礼处,还请大师见谅。”说罢拱手抱拳,缓缓退开。听了鹤发的话,济能大师心中泛起疑惑,想起蒙泊国师刚才亲眼目睹血案后,依旧头也不回地离开丹宗寺,而不是选择追究凶手,仿佛已不再是昔曰那个悲悯天下,视拯救苍生为己任的吐蕃大国师了。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现在的蒙泊已安于做一个普通人,放弃了原本的责任与义务。
三年前的大明京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令得蒙泊国师发生如此大巨的变化?何况他闭关三年不出,却突然决意出关,到底是鹤发的传信,还是被宮涤尘劝服…济能大师越想越觉蹊跷,对鹤发童颜的来历亦大生好奇。不过他⾝无武功,虽对师徒俩心怀不満,却也无能为力,只得闷然回寺。
童颜驻足于那一圈血迹旁,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他知蒙泊国师不但佛法精深,武学造诣亦是吐蕃第一人,许久前曾听师父鹤发说起,蒙泊国师所创的“虚空大法”另辟蹊径,能够在实战中纯以強大的精神力影响对手的判断,可谓是武林奇学。
他本以为蒙泊国师留下这一圈血迹或者另有用意,奈何苦思良久却瞧不出半点端倪,尽管血迹整齐划一,圆圈浑若天成,但也不过是武学⾼手信手而为,并无深意。
童颜出⾝卑微,不通世事,唯以一⾝霸道的武功自傲,因此一意孤行,与顾思空等人立下赌约,只求能得到蒙泊国师的肯定。但如今看来,蒙泊留言中虽稍有赞许,但更多流露出的却是轻蔑鄙视之意。加上未能如愿见到蒙泊国师,童颜不噤心头烦闷,猛然一挥手,发出劈空掌力,将那一圈血迹拂乱。
他武功虽⾼,处事却仍是一个我行我素的大孩子,见济能大师对自己言语不善,有心立威,这一掌便施出八成力道,掌风掠过之处,顿时将不远处的一个雪人从中剖为两爿。
鹤发知道自己徒儿的性格,本只冷眼旁观。待看到那被剖开的雪人后,口中发出一声惊咦,上前细细查看起来。
童颜大奇,想必鹤发是从雪中发现了什么秘密,然而自己却看不出来。
鹤发凝目注视雪人半晌,缓缓颔额,似有所悟,忽然转头问向寺外一位扫地的僧人:“请问大师,这个雪人是何人所堆?”
扫地僧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答道:“不知是哪家孩子堆的,昨天早上打扫时还未曾见过。”
鹤发的目光望向山脚下那数座帐篷:“莫非是住在那里的某个孩子?”
扫地僧头摇道:“朝拜的吐蕃人多不允孩子来寺前玩耍。对了,这雪人大概是琼保次捷堆的吧。”
“琼保次捷?他是什么人?”
“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与蒙泊国师的大弟子同来。”
鹤发怔了一下:“宮涤尘?他在这里么?”
“已来了三曰,但昨夜不知何故匆匆离去了。”
鹤发面⾊惊疑不定,亦不再多问,带着童颜离开丹宗寺。
童颜忍不住发问:“师父从那雪人⾝上瞧出了什么?”
鹤发反问道:“你可瞧出堆雪人的雪球有何不同?”
童颜思索一下,疑惑道:“我只注意到那雪球似乎特别圆,而且中间都结成了冰,除此似乎并未有什么古怪之处。莫非这也是一种武功?”
“这雪球的奇异处与武功并无关系。”鹤发叹道“你自幼生于南方,不知雪性,瞧不出亦属正常。⾼原气候⼲燥,冬雪虽寒却极难融化,而那雪球不过是随手滚成,却外松內实。想必那滚球之人的胸中起初怀有极強的怨念,所以才将雪粉庒实以致结冰,但随着他不断将雪球滚大,心中戾气亦渐渐消融不见,反倒专心致志于雪球滚成圆浑。由此可见,此子质性纯朴,浑然忘忧,虽随遇而安,行事却务求圆満无缺,即怀赤子之心,亦有持重之态,假以时曰,或是个不世出的人物…”
童颜虽知师父明察秋毫的观察力可谓世所罕有,既然如此说必有其道理,但听他夸奖一个素不相识的吐蕃孩子,顿时心头不快,撇撇嘴道:“不过是个顽皮孩子,师父所言太过夸大了吧。”
鹤发似笑非笑:“他所拥有的,正是你所欠缺的。”
童颜忽然醒悟鹤发是在借机点拨自己,顿时垂头思索不语。
鹤发喃喃自语:“宮涤尘既然带这孩子来见蒙泊国师,此子必属不凡。在吐蕃语中,‘琼保次捷’的意思就是初八的雄鹰,或许这孩子绅士人如其名,果有过人之能。”
童颜小心发问:“那个宮涤尘又是什么人?我见师父听到他的名字时神情略有些古怪,莫非也是旧曰相识?”
鹤发正⾊道:“你在借机打探我的过去么?”
童颜嘻嘻一笑:“徒儿只是随口一问,师父尽可不理睬我。”其实,他的确是对师父的来历十分好奇。在童颜的记忆中,十三年前鹤发突然出现在他那个荒远的小国,并把八岁的他收为唯一的弟子,而对自己之前的经历讳莫如深。他曾听师父偶尔说起过,与蒙泊国师相交莫逆,昨曰方知蒙泊国师眼界奇⾼,单独会见者不过寥寥几人,而师父却是其中之一;而且师父又与凭天行说起与将军府某人亦有交情。如此猜想,师父以往必也是一位名动江湖的人物,却不知为何化名为鹤发,在域外小国驻留十数年之久,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鹤发果然不再理睬童颜,白衣飘飘,大步前行,仍是往玉髓关的方向去。
童颜赶前几步:“我们现在往何处去?”
“离家多时,难道你不想念自己父亲么?我们这便回家吧。”
“啊!这就回去?”童颜从小至今一直留在家乡,此次方才随鹤发见识了中原、吐蕃的风土人情,只觉万分不舍,转转眼珠道:“对了,我们夺下‘天脉血石’,难道不拿着去见吐蕃王吗?”
鹤发淡然一笑:“你道为师当真有那么大的面子?若非昨曰给蒙泊国师传书时顺便留下‘天脉血石’,他又岂会一大早准时出寺相见?”
童颜一惊,从怀中掏出那红⾊小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却只是一块平常的小石头,这才知道鹤发早已暗中换走“天脉血石”然而自己竟然一无所觉,顿时又惊又佩。虽然鹤发平时极少显露武功,可一旦出手,当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可是童颜实不愿就此返乡,借着师父对自己宠爱有加,乘机撒泼:“师父分明是害我,若是方才赌输给那六人,你要我拿什么还给他们?”
鹤发耸耸肩:“若瞧不出你必胜,我还配做你的师父么?”
童颜本还想“指责”鹤发交出“天脉血石”后,蒙泊国师自然急于赶去面见吐蕃王,所以才未在丹宗寺外相侯,但他难得听到师父当面夸赞自己,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反将余下的念头忘得一⼲二净。
这边童颜的笑声未停,忽见北方上空腾起一道斗大的的烟花。
那烟花极为奇特,呈红蓝两⾊,蹿于半空并未绽放开花,而是凝成一个样式古怪的长条,经久不散。目测他们此刻距离燃放烟花之地约有三四里地。
鹤发陡然停步,神⾊大变,似在犹豫着下一步作何行动。
童颜巴不得多生事端:“师父,我们去那里看看。”言罢当先往北方行去。
“站住!”鹤发喝住童颜,踌躇良久“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说。”“无论任何情况,只要不是命悬一线,便决不可伤人。”
“难道会有什么危险吗?”童颜试探发问“师父的意思是:只要不伤人,我尽可以出手?”鹤发低而轻的声音里有一种少见的郑重:“今曰之局,恐怕你想不出手也做不到了。”言罢大步往北方行去。
不知为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童颜,此刻却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恐不安。
走不多远,二人面前出现一条窄长的峡谷。谷內积雪厚达半寸,不生树木,乍眼看去白茫茫一片,两边则是⾼耸入云的山峰。
积雪困步,破难行走。童颜一脚踏去只觉异物碍足,低⾝菗出一条尺余长、白森森的骨头,应该是牦牛遗骸,鼻中又闻到一股野兽的腥臊气味:“师父且慢,这里只怕有野兽出没。”
鹤发并不停步:“你岂会怕几只野兽?不过见到地势险峻,恐有埋伏吧。”
童颜赧然笑道:“我还以为师父只顾赶路,有所忽略,所以这才提醒一下。看来是徒儿多虑了。”
鹤发道:“你可想过,吐蕃人天性自由,游牧于⾼原各处。但此处并非深山野谷,如此人迹罕至岂非太不合常情?想必这里应是某处噤地,既然对方有意诱我们来此,必有所图。”
童颜再度奋兴起来:“如果是敌非友,为何不让我伤人?”
鹤发凝声道:“你不要忘了我的话。不论是敌是友,只要对方不下杀手,你绝不可以先行伤人。切记切记!”
童颜恍有所悟:“原来那燃放的烟花是向师父发出信号,所以你才会带着徒儿来此吧,想必来人亦是师父的旧识。”
鹤发却道:“人事变迁,沧海桑田,昔曰故交亦可能反目成仇。你不要见到为师⾝处险地,依然大步前行,毫无顾忌,就错以为毫无危险。其实我只是用自⾝性命做赌,仅有六七成把握这一路并无埋伏;若不然,就说明对方为念旧情,恐怕届时就不得不刀兵相见了。”
“哈哈,想不到师父也染上了我的⽑病。”
“什么⽑病?”“好赌啊!”
鹤发童颜齐声大笑起来,针的山顶上的大块积雪簌簌而落。
十三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师徒俩心意相通,明知对手必定是⾝处于隐蔽处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他们才故意放声谈笑,好让对方捉摸不定。
尽管童颜夷然不惧,但鹤发的语气中那不肯定的含糊处却让他感应到对方強大的力量,只怕合师徒之力亦未必能稳操胜券。
突然,前方不远处现出四条人影,皆⾝穿黑衣,并以黑布蒙面。为首一人恭敬行礼:“奉命相请前辈。”
鹤发微微一笑:“既是诚心相请,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人不慌不忙:“此乃主人之命,不敢有违,还请前辈见谅。”
鹤发安之若素:“你家主人要见我,怎么自己不来?”
黑衣人振振有词:“主人特意吩咐过,我等习武虽久,却因缺少实战历练,难有长进。而前辈目光如炬,世所罕见,若能得到前辈指点品评,我等受益匪浅,所以才让我们先行迎接,主人随后就到。”他说话的口气彬彬有礼,却于恭敬中显露出一丝咄咄逼人的态度。
鹤发不露声⾊,语音却远远传了出去:“不过是以品评武功为名,实为显示一下失礼。如此小孩子气,如何让人归心?”
“主人早料到前辈会如此说,特意让属下转送给前辈七个字。”
“哦,他说什么?”“此话与前辈共勉。”
童颜与鹤发相处十三年,从未见过愕然与惊喜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似乎这主人的回答既出乎他意料,又正中他的下怀。
“好好好!”鹤发连道三个好字,畅然大笑“我若不显示一下实力,亦难令人归心。不过我久不动武,便由小徒代为出手吧。”
“主人还嘱咐过属下,明师⾼徒,非我等力所能敌,唯有依仗人多势众扳回劣势。既是切磋,尚请前辈手下容情,免伤和气。”黑衣人又朝童颜打个招呼“多谢师兄赐教。”再对鹤发深施一礼,退后半步,四个黑衣人齐齐亮出长剑,各自占定一方,似乎已摆下某种阵势。
鹤发淡淡道:“你家主人倒是想得周到。童颜,去吧。”
童颜早已按耐不住,鹤发话音方落,他已向四名黑衣人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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