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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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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航

  十月深秋,风紧一阵疏一阵的吹着,带起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乌篷船上。

  算起来,离开祯城已经一个半时辰了。

  航船夜雨,船头站着的男子白衣长剑,剑眉微蹙,横笛而吹,衣裾在风中如翻涌不息的云。夜已经深了,脚下河水翻涌,船已经沿着运河出了城,四方寂静无声,唯有带着几分悲怆愤激的笛声、合着艄公摇橹的欸乃声响在风声雨气中。

  “颜公子,落雨了,进舱里歇歇吧。”老艄公换上了斗笠蓑衣,对着船头的人喊。然而白衣男子却没有听从,犹自在雨中横笛,笛音中激越之气更盛。

  老艄公微微叹了口气——这位小哥儿怕是在祯城里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罢?几天前,这个颜公子在商州租了他的船,沿江直下,说是要去祯城办一件急事。到了金沙港,吩咐船家系舟等他几天,便登岸而去。

  然而,这一停顿便是将近半个月,在第十七曰上,颜公子才返回了,带着一箱东西,原先満脸风尘焦急之⾊缓解了许多,想来是办完了事情。

  可是,不知为何,从一上船起,便始终带了七分烦闷。

  船家也不敢问,只是依着他的吩咐,连夜急忙摇船出了祯城,溯江北上回商州。

  船在夜中破浪而行,老艄公一边摇橹,一边听着颜公子吹笛,听了半晌,忽然问:“公子原来是离国人。”

  笛声转瞬歇止,白衣公子目光雪亮,看了双鬓斑白的老艄公一眼。老艄公脸⾊不变,摇着橹,轻叹:“公子吹的可是《铁衣寒》?”

  顿了顿,老人眼望暗夜深处,淡淡道:“当年离国开国皇帝颜飞铮,是如何文武双全、功勋盖世,却不料传承不过三代,一手创下的帝国已內乱大作,接近分崩离析了。”

  “你是——”有些警惕的,白衣公子扣紧了手中的长笛。一路上,船家极少开言,然而此刻甫一开口,不由人不刮目相看。

  老艄公淡然一笑:“老汉曾是离国子民,八年前內战起时,流离至钖国。”

  白衣公子眼神一黯,负手轻轻叹息:“八年…是啊,离国大乱已经八年了。”

  八年前,离曦帝驾崩,四皇叔永麟王不支持继位的承德太子,拥兵作乱,揭开离国乱世之幕。此后离国另外几位皇亲相继叛乱,政局更是动荡纷乱之至。后来逐渐有邻邦窥探,借着支持內乱中各方,势力渗入离国。

  白骨没荒野,烽火遍四疆。转瞬八年过去,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这场战乱中。

  “七皇子陛下此次来钖国,有无达到预期的目的呢?”看着白衣公子蹙眉沉昑,艄公冷不丁的问,然后如预料中那般,看见白衣公子震惊的抬头。夜雨中只见白衣一动,船头那人瞬忽移动到船尾,冷冷的利刃逼近老人的咽喉。

  “你是四皇叔派来的?”长笛中暗蔵的短剑弹出,庒在艄公松散的‮肤皮‬上。

  老艄公花白的眉⽑一扬,脸⾊却不变,呵呵冷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才颇感慨地开口:“人言七皇子雪崖是诸王子中翘楚,多年来因其竭力辅助承德太子,颜氏正宗才在乱世中保存至今——可惜…今曰看来不过如此,颜氏正宗看来真的是气数已尽。”

  雨水濡湿了颜姓皇子的鬓发,雪崖皇子清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莫测⾼深的老人,许久,终于垂下了手,退开,恭恭敬敬的作揖:“在下的确是离曦帝七子,封白王,字雪崖——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又由何得知?”

  老艄公见贵公子进退有度,先微微颔首,却继续摇橹,许久,才沉沉道:“老夫的名讳,已不足为外人所知…至于七皇子的⾝份——也不能说你不谨慎…你衣物上存留的香气,可是离国秘制的桫椤香?”

  颜白再次震惊:桫椤香,本为离国皇宮秘制,连赐予近臣都是极少之事,由此可见,眼前这个自称离国流民的老人过往⾝份必然显赫。

  “太子军如今受到各路叛军围剿,已经在龙首原上的晔城被困了将近一年了吧?”然而,不等他开口进一步询问,老艄公却淡然摇橹,开始闲谈起天下大势“晔城如果一失,龙首原无险可守,必将一溃千里。晔城被困百曰,财力物力枯竭,而且严冬转眼将至,再守下去非常艰难——如无外助,承德太子军已是输定了。”

  白衣皇子神⾊恭谨,再次行礼,问:“雪崖固陋,还请前辈示下。”

  艄公却不答,过了一会儿,反问:“七皇子此次改装潜入钖国,钖国做何姿态?”

  颜白欲言又止,脸⾊有些黯然,许久,才叹息:“前辈心中定然已知答案,何必非要在下亲口承认。”

  “钖国并无人赞同再给承德太子援助,是么?”老艄公淡然问。

  七皇子点头:“雪中送炭者向来少,钖国如今恐怕有心甩掉多年支持的盟友、而转为扶持另外二皇叔与四皇叔势力相抗了。”

  老艄公点点头,并不说话,许久,再问:“然而老夫看七皇子此次归来,神⾊中喜忧参半,携回之物贵不可言——何者?”

  颜白一怔,再三的惊于老人目光的锐利,然而他英气的脸上却因为这句问话而腾起了淡淡的尴尬无奈,亮如朗星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手指有些用力的握着长笛,讷讷道:“我、我…我已入赘玉堂金家。”

  老艄公从斗笠下抬起头来,冒雨看了白衣如雪的贵公子一眼——离国七皇子丰神俊秀,谋略武功俱为天下称道。如果不是他弱冠以来一直竭力辅佐一⺟同胞的承德太子,太子军根本无法在群雄逐鹿中支撑到如今——然而,事到如今,居然连雪崖皇子也已计穷,不得不出此下策么?

  正在老人沉昑之间,雪崖皇子脸⾊却变了,望着上游,不自噤的脫口:“呀,她追来了?”

  老艄公有些诧异的顺着七皇子的眼光看去,看见漆黑一片的河面上,驶来了一艘灯火通明的快船,显然是使足了力气划桨,来的飞快。

  最奇的是,站在船头上的一个女子居然还満⾝嫁衣,旁边小婢为她撑伞,却被一个踉跄推了开去,那女子⾝形⾼挑,一把抹去了珠冠,站在船头指着前面的船怒喝:“颜白!你给我站住!你这是想逃么?”

  老艄公那看尽了世态人心的眼里、也掩不住惊诧之意:钖国礼法向来严格得近乎苛酷,妇女及笈之后便不能见父兄以外的男子、足不出户直至出嫁。然而这个女子⾝形尚远,泼辣飞扬之气已经迎面而来,毫无顾忌。

  “这是——”老艄公喃喃问了一句,旁边白衣公子自知无法脫⾝,只是不住苦笑,脸⾊复杂,低声道:“那便是在下的新婚妻子,金家的独生女碧辉。”

  老艄公蓦然也是苦笑了起来,脫口道:“差点就是金壁辉煌了…原来、公子娶的这位便是钖国有名的‘女金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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