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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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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客栈之后,蔵澈脫掉灰狐裘衣,交给一旁的厮僮,⾝为一名总管,他知道低调不张扬的道理,但⾝为雷宸飞的小舅子,他也知道衣着太寒酸,会教姊夫以及“京盛堂”丢脸。

  凡事张弛有度,遇事从容不迫,处事果断明理,这是人们对蔵澈除了温润如玉的外表之外,所持最深刻的印象。

  除去裘衣之后,蔵澈里着苍⾊的袍服,搭罩着一件霜⾊的外袍,都是实织锦云纹质地,他甚少着冠,梳得一丝不茍的男子发髻上扣着一枚形似方胜,质地极好的青金石,石上只修了面却无抛光,并且朴实没有刻纹。

  蔵澈一路含笑陪请客人随意自在,却是脚步没为谁停过,跟随在他⾝旁的几个护卫,轻而易举就将等着扑上来寒暄套交情的人们阻隔开来,谁也近不了蔵大总管⾝旁,除非是他交代过要放行的老友以及兄弟。

  其实蔵澈一进门,目光就盯住了柜台,自然是因为一眼就看到了那地方摆明乌云密布,是有人在生他的气,他的脚步停在柜台前,淡敛长眸,噙笑地盯着在柜台上苏染尘那颗跟酒坛子黏抱在一起的脑袋瓜子。

  “喂,苏小胖…”

  屠封云想要开口提醒苏染尘,却被蔵澈以食指点住嘴唇的手势制止,抬起长臂做了个招人的手势,立刻就见一名客栈的伙计端来早已备好的承托,上头搁着一只越州青瓷酒注壶,以及一个颜⾊凝重深翠,杯子里外均绘缠枝莲花纹,杯缘周饰朵梅纹的酒杯。

  那缠枝莲花纹杯不寻常见到,但是屠封云等人一看就都知道那是苏染尘的珍贵收蔵,是极难一见的珍品,这杯子于他而言有特殊用意,从来谁敢妄动这只杯子,这个苏小胖就跟谁拚命不讲理。

  但如果这人是蔵澈嘛!那就难说了,只是即便如此…众人在心里嘀咕完之后,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想了想,又退半步,闪远些为妙。

  蔵澈眼角余光瞥见⾝旁的人退得一个不剩,心里兀自觉得好笑。

  他知道众人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耐,是更怕了苏染尘那张牙舞爪起来,简直要人命的烂脾气!

  他朝着伙计努了努下颔,让人把承托搁在苏染尘的手边,在众人思考要不要⼲脆再后退一大步时,他反倒跨前一步,以修长的手指勾起壶耳,长臂刻意抬⾼一尺有余,清冽的酒液宛如流泉般,很快就盛満酒杯。

  从小就常在“花舍客栈”里帮忙招呼客人,很多客栈里的纯手活儿,蔵澈其实都还记得,他倒酒的手势掌握得恰到好处,酒盈杯満,多一滴则溢。

  就在众人还弄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时,苏染尘已经抬起了头,一双美目像是见了金子…不,这人向来不贪财,只有在见到杜康佳酿时,才能让他有如此激动的表情,他大喊道:“不可能!”

  蔵澈唇畔的笑依然徐浅,在场众人似乎只有他能听懂苏染尘那一句“不可能”所代表的意思,他耸了耸肩,不置一词。

  这时,人们开始闻到了甘醇的酒香,既醇冽却又沁人心脾,竟然只是闻着这香气,就已经有种醺然的迷醉…那是什么酒?!

  蔵澈笑着为众人解惑,对苏染尘说道:“以这『九霞觞』偿还你苏小胖百来坛好酒,哥哥我不算亏待你吧!”

  “果然是吗?”苏染尘双手按住台面,激动地呑了下唾液。

  “就连你自己也吃了一惊,我想,那位将三十六坛『九霞觞』当抵给『京盛堂』的老人家说的应该不是假话吧!”

  “三十六坛?!”

  “太少吗?”蔵澈这话自然是故意反说,光是看苏染尘那一副既惊又喜的飘飘然表情,就知道他现在是心花朵朵开,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继续促狭道:“怎么?瞧你苏小胖这一脸生呑鸡蛋似的表情,难道还怨我让你把珍蔵的好酒拿出来当『财神酒』招待客人吗?”

  “你你你──?!”

  这人是哪只眼睛看到他还有怨气?是“九霞觞”啊!别说百来坛美酒换一坛“九霞觞”他都愿意,更何况是整整三十六坛?!

  “我如何?要知道我可是替你着想,若不把那百来坛酒给消化一下,你哪来的地方搁这些我为你新收的好酒?”说完,蔵澈转头与一旁的屠封云和桑梓相视而笑,其中桑梓早就知道蔵澈收了这批被视为仙酒等级的“九霞觞”逼苏染尘吐出珍蔵不过是逗他而已。

  可不是吗?那一批“财神酒”里,其实有大半都不是苏染尘的蔵酒,早就在抬出来之前就被换掉了三分之二,以在市面上能购得的上质好酒代替,只不过,这又是另一个给苏染尘的惊喜罢了!

  “我可以──?”另找个地方当蔵酒地库啊!想到原本自己可以左拥最爱,右抱新欢,苏染尘顿时觉得心好…痛啊!

  “你可以什么?听你的语气,好像不怎么心怀感激嘛!也行,我本来就不贪图你的感激,你这个苏酒鬼,就继续埋怨我吧!我想在场的客人对于难得一见的『九霞觞』应该会很感‮趣兴‬,想要一尝才对…怎么了?”蔵澈依然不肯对他说实话,垂敛双眸,似笑非笑地盯着苏染尘紧捉住他臂膀的双手,见他一脸又怨又恼,却又掩不住欣喜欢腾的表情,忍不住加深了唇畔的笑意。

  “你这只臭狐狸!”苏染尘恨恨地说道。

  “看来你还真的是对我意见颇多。”蔵澈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来人,开封醒──!”

  苏染尘急忙扑上去摀住蔵澈的嘴巴,让他再说不出半句话,整个⾝子几乎全悬空在柜台上,他咬牙恨恨地说道:“欠你一次。”

  蔵澈被摀得只剩下一双俊秀长眸,笑起来时,显得有些迷蒙,他微倾下首,挪开苏染尘的手,道:“放心,我一定给你机会还…喂,苏小胖。”

  “什么?”

  “年华始更,人歌舜曰尧天,花灿东风,万象尽包新矣…我想自己真的把你气傻了,忘了吗?今儿个,大年初四,是你苏染尘又长一岁了。”话才说完,还不等苏染尘反应过来,蔵澈已经转⾝对大家扬声笑道:“各位,今天是咱们苏爷二十一岁的寿辰,等会儿陈嫂会领着厨娘为大伙儿端出下酒菜,大家只管敞开了吃喝,为咱们苏爷添喜气,祝贺他长命百岁。”

  明明在前一刻还恼恨着这人,这一刻苏染尘却被蔵澈感动得眼眶泛红,強忍着没哭出来,其实,大年初四并非他的生辰,而是在十四余年前,他六岁时,教双亲丢失在大风雪里,然后被蔵澈与桑梓捡回“京盛堂”的曰子。

  从此之后,几个兄弟就只记得他这个“重生之曰”至今,他还想不起来,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被丢弃,抑或只是爹娘丢失了他,遍寻不着而已,但是无论如何,他这一生能遇到蔵澈他们几个人,与这些人成为莫逆,苏染尘心里由衷感谢上天待他不薄。

  从来就以冷静闻名的桑梓,与屠封云看着苏染尘那张有着妖孽美貌的脸忍哭忍得通红,不由得相视一笑。

  一直以来,蔵澈最爱逗苏染尘这个小胖子,但最疼爱的人,除了眉儿之外,其次也就是他了。

  无论外人们给蔵澈的评语是如何的英明睿智,神通广大,也绝对不会比桑梓这些与他一起长大的哥儿们心里更清楚,从小被自家姊夫与李大掌柜一手带大的蔵澈,其实根本就是护短护己到几近病态的人,被他视为自己人的好友兄弟,谁敢妄动就是与他蔵澈过不去,就比如说,他欺负苏小胖欺负得再厉害,也不允许谁如法泡制动这个妖孽一根汗⽑。

  这个原则,让他在“京盛堂”当家几年,已经赢得了众多掌柜弟兄们的信任与忠心“借其力,当给其食”但很多人心里都有数,蔵澈给他们过的不仅仅只是温饱与安稳的曰子而已。

  如今追随蔵大总管,很多人已经不是看在他是雷宸飞一手栽培的妻舅,又或者是他为李大掌柜的爱徒,抑或是前大总管祥清最疼爱的孩子,而是对他真正的心悦诚服。

  在蔵澈说完之后,一时之间,大批人如嘲水般涌上要向苏染尘道贺,只见他像是在挥苍蝇似的赶人,小心翼翼地捧起盛着“九霞觞”的缠枝莲花杯,这好酒配好杯,让他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朵边。

  “糟糕!”蔵澈的惨叫让苏染尘的手抖了一下,満杯的酒溢了几滴出来“来人,快去问清楚,这一批『九霞觞』究竟签的是活当还是死当?要是活当…苏小胖,人家来还银子时,咱们这酒可是要还人家的啊!”

  “你你你…你说真的还假的?”苏染尘瞪着蔵澈那一脸“你猜猜看”的模棱两可表情,气得双手直发抖,咆哮道:“…蔵澈!”

  蔵澈与⾝旁的桑梓相视一眼,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伸手夺过苏染尘手里那杯“九霞觞”仰首一饮而尽。

  好,果然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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