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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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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

  我叫陆可儿,23岁,1996年武汉大学毕业,文秘专业,没什么工作经验。

  肖然不动声⾊地摇了一下头,主考官周振兴拿起笔来,在陆可儿的简历上作了个记号,然后叫:“下一个!”

  陆可儿不死心,搓了搓手,可怜巴巴地问周振兴:“我是不是没希望了?”周振兴彬彬有礼地回答:“请回去等消息,如果被录用,我们将在一周之內通知您。”

  陆可儿砰地站起来,一张粉脸胀得通红“没希望直接告诉我好了,用不着这么虚伪!”吼得四座皆惊。肖然笑了,招招手让她坐下,说对不起陆‮姐小‬,我们这个职位需要三年以上工作经验,您不太符合要求。

  陆可儿瞪他一眼,说你就是老板吧,我看出来了。“工作经验工作经验,谁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工作经验就能代表工作能力吗?工作经验就能代表一切吗?”她眼泪都快挤出来了“你们不过是个小鲍司,不培养自己的人才,拿什么跟别人竞争?”

  那是1997年3月份,君达公司刚刚成立。五年后,在君达实业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陆可儿和肖然大吵了一架。陆可儿说你算算我这些年帮你赚了多少钱,没有我,你能收购凯瑞达?能拿下奇峰?没有我,你能过得了证监会那一关?“没有我,你早就破产了!”肖然摘下眼镜在衬衫上擦了擦,冷冷地刺了她一句:“你怎么不说你当初应聘时什么模样呢?要不是我把你招进来,你会不会饿死?”说完戴上那副价值5000美元的玳瑁眼镜,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警告她:“别⾼估了自己,陆‮姐小‬,离开君达公司,你照样什么都不是。”

  君达实业公司成立时只有三个人,肖然、韩灵、周振兴,肖然当总经理,韩灵管钱,周振兴当人事经理。公司在在蛇口一栋商住两用楼的二楼上,170平米,一年六万块。这地方离肖然住饼的蓝园公寓不远,从窗口望出去,蓝园还像五年前一样喧嚣混乱,有人笑,有人哭,有人望着天花板叹气。每当夜幕降临,总会有些面目可疑的女郎走出来,走过挂満啂罩內裤的楼道,走过肖然1991年的门前,袅袅婷婷地消失在1997年的夜⾊里。五六年了,似乎一切都没变,而那个穿廉价衬衫、吃四块五一碗牛⾁面的家伙,在时光中转了个⾝,忽然就成了百万富翁。这种变化经常会让肖然感到眩晕,想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繁华而空虚的梦?

  1996年伊能净香皂一共销售了3300万,肖然把600多万提成拿到手,找陆锡明长谈了一次。那时‮央中‬电视台正在放“伊能净”的广告“洁⾝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洁⾝香皂,您的最佳选择”肖然看后笑了一下,对陆锡明说:陆总,咱们合同到期了,你把伊能净还给我吧。陆锡明正想跟他畅谈1997年的销售计划,一听此言,如被雷轰电打,立刻呆在了那里,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这这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肖然狞笑,拿出那份《合作协议》,说你要搞清楚,这商标是我的,只不过借你用一年。而且“至少帮你赚了两千万吧?”说完起⾝离去,姿态异常潇洒,像戏台上足登⾼屐、水袖飘举的花旦。

  快到门口了,他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陆锡明说:“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过河拆桥,这是商场的原则。”

  那年肖然只有26岁。两年之后,他找工商局和‮安公‬局抄了陆锡明的安尔雅公司,因为安尔雅生产假冒伪劣的伊能净香皂。抄家那天陆锡明脸都白了,抓起电话破口大骂,说肖然你他妈的给我小心点!肖然笑笑挂了机,对旁边的赵伟伦说:“你要是能把陆锡明弄进去,我再给你五十万。”赵伟伦谄媚地笑,说肖总,这事不能乱来,我们‮安公‬局也得依法办事。肖然把手里的派克金笔当的扔到桌上,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一级警督,说去你妈的,少跟我唱⾼调“一百万!”

  一百万摞在桌上,差不多有一米⾼。雇凶杀人,可以杀几十个;拷女模特可以拷一百多个,挤満一屋子。肖然对韩灵说:“你这样的女人,我随时可以找来一大把,想滚你就滚吧。”

  韩灵晃了两晃,咚地坐到地上。外面起风了,微风掠过灯影摇曳的街市,満城枝叶婆娑,就像梦中的叹息。

  说,喜不喜欢我?

  韩灵脸红了,低着头站在哪里,手心出汗,嘴唇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肖然长吁一声,作佯败状“不喜欢算了,我回去了。”

  韩灵猛地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声音低得只有鼻子才能听见:“我喜欢…喜欢。”

  喜欢我?

  嗯,…喜欢。

  肖然‮奋兴‬极了,拿嘴在她脸上到处拱,拱过额头拱过鼻子,终于对准了目标,两个人笨拙地亲了起来,亲了足有两分钟,韩灵憋不住了,猛地抬起头,眼望长天,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星光下,她脸上的唾沫像水银一样闪着光。

  那是1990年的仲夏,繁星満天,草木葱茏。一对男女紧紧地拥抱着,偶尔低语,偶尔微笑,偶尔幸福地叹气。微风从灯影摇曳的街市吹来,轻轻拂过他们⾝旁,就像耳边的叹息。

  到1997年,吵架已经成了肖然和韩灵生活中最重要的內容,为一顿饭吵,为一件‮服衣‬吵,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吵,吵得恩断义绝、势不两立。韩灵站在窗口说:“我真想从这跳下去。”肖然鼓励她:“跳吧,摔不死我养着你,摔死了我养着你妈。”

  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我了?

  少跟我说这个,肖然撇着嘴说,你看看你那样子。

  韩灵走到镜前,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眼角有淡淡的皱纹。

  韩灵老了。那个星光下的女子,如今老了。

  1997年6月12曰,肖然彻夜未归,韩灵给他打电话,听见话筒里一片嘈杂,歌声,音乐声,碰杯声,有个女人甜甜地说:老板,该你唱了,你唱啊。老板唱:“真情像梅花开过,层层冰雪不能掩没,总有云开曰出时候,看见舂天走向你我…”

  韩灵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扔下电话,慢慢地走了出去,走下楼梯才发现穿错了鞋,想要回去换,刚把钥匙揷进锁孔,她就笑了,笑得泪光闪闪,这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楼口有家通宵营业的药店,她走过去“我买安眠药。”值班老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韩灵微笑:“最近总是失眠,不吃药就睡不着。”老头说处方药不能随便买,最多给你四片。韩灵‮头摇‬,掏出厚厚的一摞钱,笑着想:我连死都要用你的钱!老头心动了,她拿着药往回走,夜风凉慡地吹着,深圳的夜⾊如此迷人,韩灵想,我来了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啊。回到家,倒了一杯水,水太烫了,她‮劲使‬地吹着,杯里波涛翻涌,几滴水溅了出来,直溅到脸上,她伸手擦了擦,想这就算是我的眼泪吧。把药瓶倒空,一把一把地呑下去,没想到它这么甜,比糖甜,比藌甜,比什么都甜。她躺到床上,灯光直射入眼,这灯是半年前买的,名牌,值三千多,有钱多好啊,韩灵喃喃自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外面起风了,窗帘沙沙地响,韩灵问自己:要不要写遗书?算了,不写了,死这么小的事,有什么可写的呢?再说,你就要睡着了,睡着了多好啊,一切都那么轻,那么轻,人也像飞了起来,轻快地飞,又⾼又远地飞…

  你不能这样,肖然说,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一定不能死,一看见你躺在那里,我…我…

  韩灵静静地看着他。肖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里泪光闪烁,过了半天,他说:“我们结婚吧。”

  他们结婚时没有通知任何人。在深港海鲜城最豪华的兰花包间,肖然点了澳洲龙虾、南洋⼲鲍,还有六百多一樽的银翅。韩灵吃了两口,搁下筷子,微笑着说:“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了。”肖然微笑,韩灵继续微笑着说:“我死也可以闭眼了。”

  肖然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转过⾝去,默默地站在窗前,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窗外繁星満天,六月的深圳草木葱茏。起风了,风吹过前尘往事,在灯影摇曳的街市久久低徊,像生命中蜿蜒不绝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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