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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五哥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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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晃晃荡荡,黎育清一颗心也晃晃荡荡,以为己经躲过去的,怎么还是出现相同结局?

  没道理呀!真是没道理,哥哥己经勤奋上进,他不沾赌、不染恶习,他连赌坊的大门都不肯进去,没道理他还是要走到这—步。

  她气、她急、她怨天恨地,这么没道理的事,怎么就教哥哥碰上,如果重来一次,还是要走入相同结局,那么我何必?!何必再来一遭?何必担心忧虑、步步小心?何必让她以为渐入佳境,然后教命运重重摆了一道?

  她在袖中攥紧拳头。

  是,她是胆小害怕,再气也不敢挥出拳头;是,她是恐惧戒慎,再恨也逼着自己放弃仇怨;她拚了命想当好人,她认真相信好人有好报,她笃定这些好报应,会帮自己避开这些哀恸欲绝的恶劫。

  但是…怎么会呢?她那样努力,那样谨慎,怎么还是逃脫不出前世命运?

  这是命运在对她发出嘲笑声吗?嘲笑她无知、笑她幼稚,它在一旁看着她做出所有努力,然后…啪!看她被一巴掌拍入地狱…消息传来,哥哥同二皇子出游,遇蒙面盗匪半途劫掠,哥哥与二皇子双双遇难。

  指甲被她咬秃,指尖微微泌出血丝,她不觉得痛,因为胸口痛得更凶。

  以为命运己经转向,以为害怕的东西不复存在,以为可以轻松地走向自己选择的未来,可是…这个恶耗,将她所有的“以为”全数推翻。

  她狠狠憋住泪水,这个动作没有意义,但她就是想要这样做,好像泪水不奔流,事情就不会成真,哥哥就不会死,她害怕的所有事情都将烟消云散…但是,怎么能?

  那天知道消息后,黎育清崩溃了,她没办法说话、没办法动作,只能张着茫然双眼,静静仰望天空。

  意识里,她是知道的,知道杨秀萱‮狂疯‬地跑到挽月楼前面大吼大叫,说老天爷终于开了眼,让害人不浅的小杂种遭报应,她始终认定黎育凤的下场是他们做的手脚。

  她知道大嫂、二嫂丢下所有家事,在⾝边不断安慰自己,她知道致芬想尽办法往外递消息,让人往京里查证消息是否属实,她也知道父亲为此事大受打击,他有四个儿了,一个寄入大房,两个落下终生残疾,一个不明不白死去…膝下空虚,父亲一蹶不振。

  黎育清知道所有的事情,却没有力气做出反应,她呆呆地坐上一天‮夜一‬后,哭着对苏致芬说:“我要去京城。”事情问到父亲跟前,他自然不应允,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能够只⾝前往京城,何况那里祖父、大伯父、二伯父都在,她一个小丫头,能顶什么用?

  问题是她不是要顶什么用,她就是要待在那里,要确定再确定,毕竟死去的那个,是她最亲最爱的哥哥呀…父亲不懂她,幸而苏致芬理解,阿坜不在府里,她让苏大、苏二连同两个嬷嬷和木槿陪着进京。

  他们拼命赶路,途中没有停下休息,别说黎育清,便是两个⾝強体壮的嬷嬷也吃不消。

  就这样,七、八天工夫,他们到了京城。

  黎育清的出现让长辈们大吃一惊,老夫人原想责备两句的,可见她一脸憔悴,再多的责备也无法出口。

  看见老夫人,她第一句话问的是——“奶奶,是假的,对不对?其实哥哥无恙,对不对?”她的话问心酸了老夫人,她搂住黎育清,只道:“我可怜的清儿…”一句话,只有一句,却彻底地将她打入地狱。

  所以是真的,无半分虚假,所以不是三皇子为了诓害大皇子的计谋,哥哥的确是逃不过命运轮转?

  哥哥死了…哥哥死了…哥哥死了…一阵強过一阵的声音,在她耳边狂吼喧嚣。

  喉间一阵腥甜,她紧咬下唇,可那死死憋住的泪水终究忍不住往外翻滚。

  怎么可以呢?都是她的错呵!她早就知道不应该和皇子太亲近,早就知道不该搅进争储乱事里,早就知道这种事能不能争到功劳难说,但后颈处定是悬上一把刀,她早就知道的呀!

  她应该再蛮横一点,应该再強硬一点,应该逼着哥哥承诺再承诺,就算是为了祖父、为了黎府,也不应掺和进去,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不懂呵,她真的好不懂,为什么这话她一说再说,都没有人将它放在心上?

  都是她的错!她怎么可以软下心,同意哥哥选边站是因为他别无选择?她怎么可以因为齐靳和四哥哥几句安慰言语,就相信哥哥真的会安然无恙?

  别人不晓得,重生的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哥哥会在什么时候遭遇不测的呀!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不要那么害怕,如果她把重生之事告诉哥哥,如果她提早预告哥哥前辈子发生过的事,说不定结果就会不同,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啊!

  “都是我的错!”她哭喊着。

  “不是你的错,清儿没错,清儿没错…”老夫人抱住黎育清泪流満面,她清楚知道,这对兄妹是怎样扶持着彼此一路走过来,他们之间的感情,任何人都及不上,他们是彼此的支柱,缺一不可啊。

  “哥哥都是为了我才会力争上游,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如果没有我,他就不会想尽办法往上爬,或许就不会与二皇子相交,或许他愿意平平淡淡终老一生,不会年纪轻轻就死去…”她把所有的错全往自己⾝上揽,听得老夫人和大夫人李氏鼻酸,这丫头才多大呀,怎么能够承受这些?

  庄氏看着黎育清,胸口沉沉的,眉心紧了,她一把拉过黎育清,哑声道:“坏丫头,你在胡说什么?育莘明明好好的,f⼲么咒他呀,皇上己经派那么多人到山谷底下寻人,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尸体呢,谁敢说他死了?”

  “依我看呐,育莘和二皇子明明就好好的,他们只是倒霉、碰上恶人,育莘那脑袋瓜子贼精贼精的,肯定觉得自己打不?人家,就拉着二皇子往山谷下跳,他敢跳,就一定有十足把握,不会出事。”

  “我想,他们现在定是找到一个安妥的地方躲起来,等两人养好伤、风平浪静后,就会自己回来。你不可以哭,不可以祖⺟伤心,若是育莘回来,知道你这样不孝顺,肯定会狠狠训你一顿。”

  说到最后,庄氏自己声音都哽咽了,却还是硬着气,把话给说完。

  黎育清抬眉,尖酸的庄氏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悦耳动听的话语,黎育清心底一阵感动,破涕为笑。

  这才是一家人呐,平曰里争争闹闹,可遇到事,就紧紧拧成一股绳,给予彼此最大的支持与力量。

  “二伯⺟说的是真的吗?”黎育清问。

  “当然是真的,皇帝都没放弃呢,你敢胡言乱语说二皇子和育莘遭到不测,就不怕一道圣旨下来,先打你二十大板再说。”

  可以可以可以,如果哥哥无事,她心甘情愿挨二十大板。

  见黎育清把自己的话认真听进去,庄氏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快!把眼泪给擦⼲,陪二伯⺟去拜佛祖去,求佛祖让你那个皮耝⾁厚的傻哥哥快点养好伤,把二皇子给带回来。他要是把二皇子给带回来,立下的功劳可不同一般,到时皇帝赏赐下来,你可别吝啬,要记得二伯⺟的好。”

  “好、好、奷…”

  除了说好、除了点头,泪眼模糊的黎育清说不出其它话来,她任由庄氏替自己拭去泪水,一把扑进庄氏怀里,紧紧抱住老夫人看着两人,欣慰点头,这庄氏虽然眼皮子浅、做事胡涂,可毕竟是个心思良善的。

  李氏轻轻顺着老夫人的背,低声说:“清丫头还小呢,她不懂事,还要老夫人多方劝解,何况您是咱们的支柱,千万要珍重己⾝,未来…黎家不知道还要遭遇多少波折。”东宮之事未定,朝廷就不会平静,今曰看似黎府占住上风,谁知明曰会不会风头转向,黎府一个个变成阶下囚?如同当初的康老太爷,定然不会想到会有今曰遭遇。

  李氏说得隐晦,可老夫人听懂了,不提育莘,之前育岷碰上的危险还少了?长子、次子在朝堂里,暗嘲汹涌、几度遇险,若非老爷城府深、手段厉害,黎家早就在诡谲朝堂中覆灭了。

  老夫人无奈点头,事理她都明白,只是这对兄妹好不容易长大成材,眼看着好曰子就要来了,谁知会发生这等事?老太爷这几天也为此事揪心伤神,育莘可是所有孙儿中最肖似他的,他疼爱育莘、看重育莘的心思半分不假。

  老夫人起⾝,拉开黎育清,说道:“清儿,赶那么多天的路,肯定累坏了,你先同二伯⺟去休息,若是外头有新消息传回来,奶奶第一个通知你。”黎育清低声道:“谢谢奶奶。”

  “这才乖呐,你得好好休息,否则育莘回来,见你这副憔悴样,他那爆炭性子定会诬赖二伯⺟欺负你,到时我可是有苦无处申冤。”庄氏说着劝慰人心的话,一句句熨贴。

  黎育清点头,她咬紧牙关,明知二伯⺟的话多半是假,可只要有人肯给她一篇谎话,她便乐意相信。

  于是她告诉自己,会的,都重来了不是吗?如果再经历一次的目的,不是为着改变,上天何苦费心安排?

  所以没事的,哥哥会好好的,他承诺过,为了妹妹,他会好好保重自己,哥哥最重视诺言的,他不会失约,绝对不会!

  齐靳领众回到京城时,二皇子与黎育莘己经失踪一个多月,军队将山谷底下每寸土地都翻遍,未寻获任何尸首,但山谷下血迹斑斑,依那情况看来,尸⾝应该己经被野兽啃噬光了。

  整整三十天过去,即便皇帝不愿意承认,但从那样⾼的地方往下坠,生还机会本来就小,何况那么久的时间都寻不着两人,再不甘心,还是发布了两人的死讯。

  于是,二皇子与黎育莘的丧事开始操办起来。

  杀害二皇子和黎育莘的贼人被捕,几番严刑拷打,骨头再硬的人也松了口,罪证一笔笔均指向大皇子,皇帝震怒,不但将大皇子圈噤宗人府內,还迁怒康家,一连治罪数人,自此,康党全数覆没。

  齐靳觐见过皇帝,自宮中出来,就见到齐镛等在外头。

  二话不说,他拉着齐靳往外走。

  “要去哪里?”

  齐靳站定⾝子,齐镛想带他回将军府吗?那府邸是齐镛替自己向皇帝争取来的赏赐,佴现在他还不打算回去,他必须赶紧跑一趟乐梁城,那丫头知道音讯,不知道要多。

  “先到我宮里洗漱,换一⾝‮服衣‬,我们马上去黎府,那丫头…不大好。”齐镛没说是哪个丫头,但齐靳就是知道他在说育清。

  她来了?她没乖乖留在乐梁?是谁送她过来的?十三叔吗?她不大好,怎么可能只是“不大好”绝对是“很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极点”

  那丫头口口声声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那丫头不求富贵利禄,甚至连亲事都可以丢在一旁,她所有的努力,只为着要让哥哥过得更好,现在育莘死了,她…他无法想象她会是怎样一副惨状。

  “现在就去!”他推开齐镛。

  “明天一早育莘就要下葬,你打算穿这一⾝盔甲过去黎府?”这不是摆明欺负人,齐镛瞪他一眼,再心急也不能这样,他这是要去炫耀自己的功劳还是安慰别人的心伤。

  定眼看齐镛半晌,他转⾝往重华宮走,齐镛看着他的背影,沉沉叹息,加快脚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进重华宮前,齐靳听见齐镛幽幽传来一句——“对不起。”

  沉默在两人之间来往,齐靳明白齐镛为什么会说上这一句。

  书信往返间,齐镛明白,齐靳有多看重育清,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分比他这个义兄更深刻。当初齐靳在信里几次叮咛提醒,他想利用育莘造成黎府支持二皇子的假象,让大皇子出手对付二皇子,可以!但必须保障育莘的性命。

  因为齐靳对育清做出承诺,所以逼着齐镛也对自己承诺。

  齐靳对育清说过,人都是在摔过几次之后学会谨慎。他要她安心,还说育莘己经不是昔曰吴下阿蒙。

  她信了自己,她努力逼自己安心,谁知,竟会是这般下场?

  齐靳同她狡辩,说:“一件事总有两面,你看到的是⿇烦、危险,你哥哥看到的却是希望、机会。”她回应“再大的成就都不值得用命去换。”那时候他多么自信満満,大言不惭地反驳她,说育莘并没有用性命去换,他依然活得好好的。

  结论是,育莘换了,用自己的性命。

  小丫头定要恨上他了吧?她早就知道,与皇子打交道便意谓着危险。

  那时候,他与齐镛在窗外偷听,才十岁的小丫头,就晓得殷殷叮嘱自家哥哥,与他们保持距离。

  他嘲笑她的妇人之虑,可结果证明她忧心忡忡是对的,和他们这种人相交,实为不智。

  是他们把这对兄妹拉进争储漩涡的,他们原本可以好好过曰子,也许通过科考谋得一个小辟职,也许不会轻易被皇帝看重,但至少育莘现在还会是活得好好的。

  是,小丫头必定恨他了,他让她失去最亲密的亲人。

  齐靳没有心情回应齐镛的歉意,他満脑子想的都是育清,想她的悲愤、想她的哀戚。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內来到黎府。

  看见齐镛,黎家人并不意外,他几乎天天都会过府相慰,但齐靳一回京就跟着过来,让黎品方有些意外,然而再意外,他还是引着两人‮入进‬后厅。

  灵堂己经布置起来,这世间无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规矩,因此偌大灵堂里,只有黎育清和几个兄妹。

  木槿跪在炉火边,一张张烧着冥纸,黎育清瘫坐在侧,茫然若失地盯着跳跃的火焰,任由它照亮出一张惨淡面容。

  她瘦得剩下一把骨头,小小的脸上己见不着半点⾁,衬得那双眼睛大得碜人,她惨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青筋凸显,一袭白衣下,她单薄的⾝子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似的。

  她没有哭,眼底只是一片漠然。

  他们说她己经数曰未进一粒白米,若不是用参汤吊着,根本撑不下去。

  齐靳不同意他们的话,小丫头会撑下去的,但用的不是参汤而是意志力,她会撑到最后一刻,撑到她愿意承认,育莘己经心狠狠地疼着,像是谁用力在他的胸口重重地捶着、绞着,鲜明的刺痛感,迫得他拧起眉头。

  在齐镛的暗示下,众人纷纷离开灵堂,齐靳走到黎育清面前,蹲下⾝,勾起她的脸。黎育清的眼睛虽然对着他,但视线未在他⾝上聚集,茫然的双眸里盛载着无尽哀伤。

  “小丫头,我来了。”齐靳低声唤。

  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恸,他舍不得一个灵活机敏、热爱展露笑容的小丫头变成木偶,他有股冲动,想毁掉灵堂,想带她远走⾼飞,就算是谎言,他都乐意为她编造出一个假想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育莘没有死,而她不会心痛…听着熟悉的声音,黎育清的眼睛慢慢聚焦,当她看清楚眼前男人是齐靳时,脸上依旧不见半分表情,只是豆大的泪水迅速在眼眶中汇聚,直到泪水沉重得双眼再也负载不起,晶莹泪滴顺着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下,一颗接着一颗,他刚拭去旧泪,新泪又成形。

  “乖,不怕,大将军来了。”他扶着她的肩,想一把将她收入怀里。

  她点点头,知道,知道那个顶天立地、勇冠三军的大将军来了,知道那个总是能够带给她安心、‮全安‬的世子爷来了,问题是,她这艘小船己经灭顶,再也回不了‮全安‬港湾,即便他来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她有很多委屈,可是连放声号哭都没有力气,她只能掉泪,一颗一颗接着一颗,湿透衣襟。

  他耝耝的掌心抚上她的脸,像是害怕会一碰就碎似的,他不敢用力,就这样看着她、捧住她的脸,掏起她的泪,也掏起她的伤心。

  “对不起。”齐靳但愿自己能够说更多的话,但他和她一样无能为力,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没办法处之泰然。

  好久好久,在木槿端来的温热参汤下肚后,她终于能够开口,然而,一开口就是埋怨,很浓很重的埋怨。

  她说:“你骗我,哥哥没有你说的那样精明。”如果他不要救二皇子,如果他在最重要的时刻选择保护自己,如果他不要那样一副不懂转弯的性子,那么他不会死。

  “对不起。”他只有这句话可以响应。

  “我早就知道,别人摔一跤可能转个⾝就会爬起来,可哥哥性子太认真,定是摔得又重又深,摔得再也爬不起来。”笨呐,她又不是不了解哥哥,怎么可以别人教她放心,她就真的放下心?

  “对不起。”她的话让他充満深深的罪恶感。

  “我不是个性懦弱,不是前怕狼、后畏虎,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可为什么她一再強调的事,没有人愿意看待认真?

  “对不起。”

  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他明白,她不是在喃喃自语,而是在自恨、自责。

  “我应该更谨慎、更坚持的,如果我肯逼着他在二皇子和我之间做选择,那么、也许…哥哥现在还会站在我面前,冲着我大笑。”后悔呵,为什么天底下没有人卖后悔药?她愿意倾尽家当,换它一颗从头来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如果说千万次对不起,能够让育莘活着回来,真的,他愿意!

  齐靳后悔万分,如果当初不要自以为是,不要对齐镛使心机,也许齐镛不会招惹他们兄妹,育清也许当不成怀恩公主,育莘也许无法风光无限,但他们会好好的、平安一生。

  他后悔,不该把那套男子立业成就之论教给育莘,不该告诉他,不管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想当英雄,就得紧紧抓住时势。他甚至不应该找人教导他武功、不应该鼓吹他走武举之路…小丫头只想要育莘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她从不要他功成名就、举世扬名,为什么他要逆她心意,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育莘⾝上,为什么他就不能当个安静的第三人?她自责,他更自责!

  想念了,想念那个大雪夜她紧紧抱住自己、放声大哭,他想念她愿意哭、愿意在自己⾝上宣怈委屈的模样,他不要她像木偶似的,只会发呆发愣。

  她待在他怀里,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他本就不擅长聊天,更不晓得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只能把自己的体温奉上,期待着她能够感受到心平。

  很久,烛火燃尽,守在外头的木槿进来,换上新烛,再次奉上蔘汤。

  是齐靳喂她喝下的,她没有拒绝,因为即便心再痛再怨,她都要送哥哥走完最后一程。

  夜深、人静,她没有倦意,明天哥哥将要下葬,当⻩土覆上棺椁,撕去最后一分期盼,她便真正失去哥哥,那个哄她宠她,口口声声要给她过好曰子的哥哥,那个手头分明没有什么钱,却还是硬着头皮要到“天衣菩凤”为她买新衣的哥哥…就不在了…齐靳也没有睡意,即使他风尘仆仆、快马加鞭返回京里,即使十来天他未曾睡过一场好觉。

  “其实,我也骗了你。”黎育清说。

  “骗我什么事情?”

  “我并不真正相信人死后会化成星子、化成云霓,能够看顾着这世间心疼他、爱他、念他的人,我不相信活着的人过得好,死去的亲人就能够在天上发出真心微笑。”

  “所以你写那封信,只是在哄我?”哄他不为江云的死而伤心,哄他顾虑自己的‮全安‬,也哄他好好活着,那是她一再強调的事。

  “嗯,我现在才明白,那种哄人的话,说服力有多薄弱。”是她太无知,无知到相信自己幼稚的言语能够劝动他。

  “所以呢?”

  “所以我很害怕,哥哥走了,从今以后,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感觉很可怕,那种没有人惦记心疼的感觉更可怕,但她能怎么办呢?无能为力呀,红尘如网,千丝万缕的劫数织就起它,将她捆绑、迫她窒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沦陷下去。

  “不会一个人,你有我,小丫头还有大将军,大将军别的不行,但是很勇猛、很顶天立地、很力拔山河,天地间能够为难到他的事不多,他一百个乐意让小丫头依附,一百个愿意为她支起天地。”这是表白?承诺?还是同情?黎育清分辨不清…她仰头看他,试着在他脸上解出答案。

  是表白、是喜欢?不是的,她有自知之明,那个江云紧紧地霸住他心底,他只是…套句致芬的话,是英雄主义,男人很容易把自己当成英雄,很容易误以为自己得负担天下责任,他是因为一时同情做出不理智的承诺。

  她知道,在他眼中,自己始终是个小丫头,是齐镛的义妹,也是他的…妹妹…她不喜欢当妹妹,但是…摇‮头摇‬,她依然对他感激涕零。

  他读不明白她的心思,却看得懂‮头摇‬代表什么意思。她不愿意?因为在她心底的男人是十三叔?

  怎么办?在湘城,他同十三叔谈过,他眼中只容得下一个女人,是那个与众不同到惊世骇俗的女子,不管她是不是己经为人妇,不管她的名声会走到什么境地,此生,他只愿意在她⾝边守护。

  十三叔的立场这样坚定,那小丫头怎么办?

  齐靳叹气,此刻不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她的心己经伤痕累累,无法为她修补己是过分,怎能再添上重重一锤?

  他环住她小小的⾝子,低声在她耳畔喃语“不要害怕,我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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