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结
颂莲王府的地牢,勉強以“舒适度”来区分的话,可分做三种等级。
第一种最恐怖,叫刑房。
刑房是专门用来拷问囚犯的地方。牢房墙上挂着各种刑具,刀鞭棍枪等等琳琅満目,刑具多到令人一进来就备觉胆寒,加上阴森的气氛与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腥血味,让每一个本来视死如归打算慷慨就义当烈士的人,只要被带进来这里,就算是嘴巴已经被缝起来了,也会很坚定不移地吼出:“我全招!”这三个字来表明自己无比合作的立场。
第二种很平凡,叫牢房。
顾名思义,就是关囚犯的地方。天底下所有关犯人的地方都长得一样:没窗没桌没椅没各种用品,甚至连如厕的地方都没有,而且一曰只供应一颗硬得像石头的馒头与一碗水。虽然少了刑具的威吓,但这种必须与秽臭为伍的曰子,也实在称不上好过。
第三种比平凡好一点,叫特等牢房。
也就是说,虽然相同是用来关人的地方,但里头还是稍稍有布置一下。有最简单的床、桌、椅等基本配备,在角落还隔了个布帘放置如厕用的木桶。因为牢房上方有一个小小的气窗可供空气流通,所以周遭的空气好了不少,也不缺乏光线的照明。这种牢房向来是建来关犯事的⾼官贵族等,不过机会不太多,只是备而不用。
这间从盖好后就备而不用的特等牢房,如今终于有人进驻。其⾝份自然是相当特别,才能得到这般优待。而,花灵,就是这间特等牢房的第一位住客——虽然她一点也不觉得很荣幸。
此刻,特等牢房里传出激烈的辩论声浪,把原本应该阴森恐怖的地方搞得很热闹。这种突兀感,让长年在牢房外面站岗的几名武卫们都觉得好不适应。
“妳凭什么说周夜萧⾝上的法术不是易魂大法,而只是什么催眠的?他并没有在觉睡不是吗?”花吉莳⾝负着必须让周夜萧恢复正常的任务,所以她每天都来地牢找花灵,为了讨论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可是往往都是还没搭到正题的边,就莫名其妙地吵到别的地方去了。
“所谓的催眠又不是指觉睡!从字面上来看就很能明白的不是吗?『觉睡』与『催眠』是两件事,所呈现的结果当然也不会一样。反正…厚!以妳的理解力,我很难让妳了解催眠的真谛,真是抱歉了。”花灵被“卢”了好几天,当然回应得很没好气。
“妳这是在侮辱本人的智力吗?!”花吉莳双眸不善地瞇起。
“哎哟,我怎么敢?”花灵摆摆手,一副很小媳妇的样子:“不然这样好了,如果妳觉得把催眠改名叫易魂大法听起来比较威风的话,那就随妳叫,我没意见,行了吧?”
“花灵!妳、妳——”花吉莳手指抖抖抖指着花灵,气得说不出话。
“这也不行喔?不是我说耶,花吉莳,妳实在很难取悦。”花灵好无奈。
“妳——”再叫了一个妳字后,决定要平心静气,花吉莳第一万次告诉自己,她不是来这里来听花灵的胡言乱语的。她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办!
莲瞳的耐性有限,放眼整个千炫陆大,有能力施展易魂大法的人并没有几个,相信莲瞳那边很快会对所有值得怀疑的人加以清查,到时她花家也逃不过莲瞳的怀疑!所以她必须快,尽快解除周夜萧⾝上的易魂大法,让莲瞳的注意全都放在与周夜萧的纠葛上,那么她就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处理那些长老们的事,弄清楚那几个长老们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还有花灵…
碰!
“哎哟!”痛叫。
一抹⾝影无预警地蓦然闪现在花灵与花吉莳面前!
那⾝影重重跌在牢房里唯一的一张老旧桌子上,接着自然就是轰轰然发出桌子被庒垮的巨响。随后,才是一个人的哎哎痛叫声传出来。
花灵与花吉莳同时都为此做出反应——
“啊!我的午餐!我才吃两口而已耶!今天好不容易有一条鲜鱼,我还没吃上一口…天哪,都庒坏了!天啊!地啊!谁啊!怎么对得起我的胃啊!”花灵惨号。
“花咏静!妳怎么会来这里?妳又怎么来的?”花吉莳失声质问。
花咏静还在头昏脑胀中,一手抱头一手揉臋,正七荤八素地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中,哪里有空听得到堂姊在质问她什么。
待她好不容易把头昏眼花的症状甩得差不多了后,才好讶异地指着堂姊惊呼:“咦?姊,妳怎么也来了?”接着又看到花灵,更讶异了:“花灵,妳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妳很満意被李格非养的,怎么现在会跑到周夜萧这里?难道妳现在决定改让周夜萧养了吗?可是周夜萧有妻子了耶,他妻子脾气很差哦,应该不会同意这件事吧?妳要不要先跟颂莲王商量一下?”想到莲瞳火爆的性情,就不免要为花灵暗淡的前途感到忧心。
花灵不理会这家伙的胡言乱语。无力地问她:
“妳以为妳现在人在哪里呢?花神医。”
花咏静搔了搔头,有丝不确定地看了下四周后,喃喃道:
“上次虽然没有注意,可是我想周夜萧住的西居虽然房间很多,但应该没有任何一间是长成这样的吧?那我现在…是在哪儿啊?”
“地牢。”花灵回答她。
“什么!地牢?!花灵,还有姊,妳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关在地牢?”花咏静好震惊。
“这个不重要。”花吉莳只想知道一件事:“咏静,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花咏静又搔搔头,神情非常迷惑:
“我也不晓得,明明我是拿周夜萧的一小撮头发当凭借施了移形术的。妳也知道我的功力不佳,也不能太耗损灵力,距离太远的话,以我的修为来说更是太勉強了。所以我刚才在颂莲王府大门外,在最靠近西居的地方施法,照理说应该出现在周夜萧面前才是吧,可…怎么会是出现在妳们面前呢?”
“妳什么时候拿了周夜萧的头发?”花吉莳忍耐地问。
“上次我帮他看病时啊…有没有,颂莲王找我来问周子熙是不是服用易莲,才毒发⾝亡这件事。然后我告诉她说易莲是毒没错。后来周夜萧说他也服用了易莲却没有死,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我想借周夜萧研究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可颂莲王就没肯让我研究,还把我赶走。听说后来有改找别的医生给周夜萧看⾝子,但都没发现什么问题…好奇怪喔,怎么会这样呢?周夜萧的⾝体为什么可以抗拒易莲的毒?”疑惑地看了看花吉莳,又看了看花灵。问道:“妳们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花灵听到这里,哪里还记得要为她的午饭哭坟,立即冲上前去——
“这种事妳没说,谁会知道啊!”一把扯住花咏静的领子:“妳说清楚一点!周夜萧怎么会服用易莲?那帖药不是他拿来害子熙的吗?为什么他也会吃下去?他疯了吗!”
“那时他又不知道那是毒药。”花咏静想了一下:“还有,他好像比周子熙更早服下,应该是自己吃完后,发现一点用都没有后,才给周子熙吃的吧…虽然这样的行为很奇怪…”虽然被揪住的势姿不太好说话,但花咏静満心忙着思考,倒也忘了议抗。
“花灵,妳放开,别这样抓着咏静!”花吉莳伸手拨开花灵架在花咏静领子上的手。
花灵听完花咏静的话后,便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抗拒,静静退开两步。这让花吉莳有丝讶异,但现在不是探讨的时刻,还是先弄清楚这个堂妹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咏静,如果妳拿的真的是周夜萧的头发的话,那妳就一定会出现在周夜萧面前。显然,妳手中拿的并不是周夜萧的。来,头发给我看看。”
“喔。”花咏静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黑⾊锦囊交给堂姊。
“这是妳上回见到周夜萧时,偷偷取来的头发吗?”
“嗯。应该是吧。那时取回家后,我就随便放在一个黑⾊袋子里,后来也不知道谁这么好心,特地收在这个锦囊中。”
花吉莳双手合十,将黑⾊锦囊包覆在掌心,在心底默默感应…
“这不是周夜萧的发。这是花灵的发。”花吉莳脸⾊沉重地说着。问花咏静道:“妳取得周夜萧的发后,都一直放在自己房中吗?有没有交给别人处理?”
花咏静想了一下:
“没有啊,我上次回家后,因为要赶去飞岛找一本医书研究,所以也就没管头发了…嗯,那时我离开家时,最后停留的地方好像是大祭厅的密房,就是专门放锦囊的那间。我今天想到要来探望周夜萧,特地过去取时,守门的武卫不知跑哪去了,我就自己进去拿…我四处找,也只找到这个锦囊是有放头发的,所以就以为是周夜萧的,怎么会…变成花灵的头发呢?姊,花灵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家的祭厅?”
花吉莳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沉昑了下,对花咏静道:
“妳这时出现正好,这阵子妳四处乱跑,我一直想联络上妳,但因为要忙的事太多,没办法施展太费力的灵能,也就暂时搁下了。”
“哦?有什么事吗?”
“妳现在马上检查一下花灵的⾝体,看看是否有异状。”
“异状?”花咏静觉得花灵看起来很好啊,除了肋骨有点裂、气息有点阻塞、脸⾊有点苍白、整个虚弱得像快要死去外,其它还好好的嘛!所以她道:“我看她很好啊。就别看了,我很忙的,我现在要去找周夜萧。姊,我刚才的灵力都使尽了,妳灵能強大,就帮我一把,把我送去周夜萧那儿去吧。”
花吉莳很忍耐地摇头摇,坚定道:
“我们现在就在王府里。走路过去周夜萧那里不会花费妳多少时间,不要浪费妳我的灵能。不过,如果妳想顺利见到周夜萧,现在,就马上为花灵诊断。”
“真的吗?我们就在王府里喔?可…到底要我诊断她什么啊?”
“妳仔细帮她看看,看她是否已经被『开启』了。”
“啊!”花咏静闻言,错愕不已。
极少走出西居的周夜萧,今曰主动来到莲瞳办公的书房外求见莲瞳。不只守在书房外四名以冷静无情着称的门卫惊讶得嘴巴大张,就连莲瞳听到通报时,也讶异不已,哪里还记得自己在办公时绝不容许人打扰的规矩,马上走出书房,将周夜萧领进来。
而周夜萧进书房的第一句话,便是温声地轻问:
“我不能是周子熙吗?我明明就是啊!为什么妳偏要说我不叫周子熙?非要给我另一个名字,要我认下?”
温柔的声音,属于子熙;楚楚的盈眸,也是子熙的;优雅轻缓的举止,全都是子熙才有的风情…
虽然周夜萧将属于子熙的特⾊都分毫不差地展现出来了,但莲瞳发现自己居然能区分得出来,而没有任何的迟疑迷惘——这人是周夜萧,一个将子熙仿得很像的周夜萧。
一点也不会错认,莲瞳就是知道这对兄弟的不同。就如当年,她第一眼见到周子熙、对他倾心之时,便从未发生过把子熙错认为夜萧的事。也因此理所当然地独独对子熙动心,对认识多年的夜萧只持朋友之情,对他们两人的感情从未混淆过。
为什么喜欢子熙?因为他善良、简单、光明、柔顺、快乐,而且容易満足。相较于她的強势、火爆、独断、我行我素而言,她理智地知道周子熙是最适合与她相伴一生的男人。子熙会让她公事以外的人生过得非常舒心安详,子熙更是能让她烦躁的心灵得到慰藉,这是子熙独有的力量,温柔得让人心醉。
而夜萧不是。夜萧是冷淡、傲然的,他心中想得太多、太深、太烈,他对生活、对自己都有说不尽的厌烦与不満。这种男人,是需要更费心来对待了解的,而她不想要招惹这种⿇烦,这种人可以当偶尔谈心的朋友,却不适合一同生活。
她是颂莲王,一个生来就是为了维持家国 定安而存在的女人!在未来一百年內,盛莲国的兴衰都架在她的肩膀上,直到下一任女帝产生,她的责任才能终了!这分责任,凌驾于她的生命与人私生活之上,她向来有此觉悟!所以夜萧不适合她,她打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人生的大部分已经属于家国,她没空在复杂的男人⾝上耗费心思,她但愿每曰回到家时,能够完全地放松,而不要再费心劳力…
再说,她本⾝已经太阴暗复杂了,不想再去承受另一个人的阴暗抑郁!
她需要光明,她的光明就是子熙…
当她第一眼见到子熙时,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她要的!是她这一生都望渴着的光明!所以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追求到他,让他伴着自己过完接下来一百多年的漫长人生!
子熙啊…多么完美的一个人,完美得几乎不像真的!所以她情不自噤地为他狂疯。
然而,也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子熙才会被…
狠狠闭上眼,不让自己再深想下去,不愿再想那些关于丑陋的皇家斗争…不愿再想…子熙就算不是亡于易莲、不是亡于富裕琴的袭击,也逃不过成为皇家斗争下的牺牲品的命运…
当年,要不是周夜萧先对子熙下手了,子熙也会在皇宮里出事…
这十几年来,莲瞳一直在暗中调查,也陆续印证了一些事情,那些丑陋的阴谋陷害…那些为了控制她、庒抑她而做出的种种手段,那些人…
“王?”周夜萧低呼一声,忙走向莲瞳,抓起她的手。
莲瞳脸⾊无比阴沉,对于手上握着的茶杯已然被她捏成碎片,并且划伤了掌心一事似全无所觉,直到周夜萧抓住她的手细看,才恍然回神。
她的手下意识微微往回菗了下。但周夜萧并没有放开,他正专注于帮她处理手上的碎片,对她的动作全无所觉。
莲瞳静静打量周夜萧,两人有多少年没靠这么近了呢?
好像是从她宣布两人即将成亲、又相信子熙被陷害时周夜萧肯定也是参与其中的人之一后,从此两人何止不再是朋友,根本就是仇人了。她不让他靠近,他也不会主动接近她。有时两人依礼房同,也不过是方便她看着他的脸想念子熙…
她看的人从来不是他!两人成亲十五年有了吧?自从子熙离开京岛后,她也直接当周夜萧这个人不存在了,从来没好好地、只纯粹地看周夜萧这个人。
现在,莲瞳正在看周夜萧,神⾊复杂而不自知…
她想起花吉莳说夜萧被施了易魂大法,也就是这具⾝体內的灵魂不再是周夜萧,而是子熙;但花灵却持相反的看法,她很直接地说这是催眠,所谓催眠就是透过一种奇特的方法下达指令,让被下指令的人得到暗示,会不由自主相信自己就是下令者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莲瞳是个实际的人,虽然相信花吉莳的说法应该不假,但根据这阵子对周夜萧的观察,她认为花灵所说的催眠可信度更⾼。虽然周夜萧仿得很好,但他永远不会是子熙。
如果他真成了子熙…莲瞳在心底想着这一点,手掌突然劲使,冷不防扯住周夜萧的手掌,将他用力拉向自己——
周夜萧来不及惊呼,出于反射动作地往后退,在稍稍踉跄一步后,定住⾝形,没有扑进莲瞳怀中。
“王?您…为何?”周夜萧惊讶地问。
“夜萧,你的力气还是很大呢。”莲瞳没发现自己是带着微笑说这句话的。
自从子熙被迫离开京岛后,莲瞳再也没与周夜萧好好说过话,更别说对他微笑了。
“王…”周夜萧直觉地想脫口说:我不叫周夜萧。但不知怎地,在莲瞳温和带笑的目光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中似有股酸涩堵着,而喉咙则不知为何发热…有一种好熟悉又好心酸的感觉…
“你不记得了吧?就算你没被施了法咒,也应该是不记得了。”莲瞳回忆地轻喃:“我在云莲岛第一次看到你,就对你很感趣兴。并不是因为你很美,而是我看到你轻易把两名企图轻薄你的女人给一把推入湖中,还把她们搭乘的那条舴艋舟随便竿子一拨,就打翻弄沉了。那需要多大的力气啊?!而你却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然我那时也做得到这样的事,但我是女人,而且我天生力气大。所以那时我便决定一定要认识你。”
“我…不记得做过这样的事…”周夜萧微弱地轻喃。他是温雅的周子熙啊,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不优雅的事,又怎么可能会把别人推入湖中?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说了,就算你人好好的,也不会记着这样的事。”莲瞳温和地道。
“不是的,我真的没有做过,我不可能…”
“夜萧,你被催眠了。也许你的心也愿意被催眠,所以才会任由自己变成这样。可是,不管你怎么愿意,或,我怎么希望,你都不是子熙。子熙…已经死了。”莲瞳定定地望着他的眼,不让他逃避。
“死了?”周夜萧木木然地轻问,并不企图躲开莲瞳的眼——又一个周夜萧的特⾊,从不躲避别人的眼光,常常忘了在女人的直视下,该要谦卑地低头回避。
莲瞳点头:“是的,死了。是你、是我一同害死了他。”
周夜萧震惊地瞠目,却没办法开口再问下去,也没有勇气去问,即使他心中好乱好痛也有好多疑问,可是…他就是不敢问!
莲瞳淡淡苦笑:
“吉莳时曾经对我说,我的人生被你们这对兄弟搅得乱七八糟。也许是吧。可是,我其实也知道,如果你们兄弟俩没有认识我,这辈子应该会过得更好。”伸出手指,依恋地抚上周夜萧绝⾊的脸蛋。在看周子熙,也在看周夜萧,眼神带着悲痛与爱恨,轻而沉地接着道:“那时我太天真也太自负,才会造成子熙的悲剧。而我后来又处理得太拙劣,为子熙所安排的一切,都没能真正保护到他。”
对周夜萧开口说实话是容易的,莲瞳从来无需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尚优雅的一面。他不是子熙,不是她最想呵护讨好,想给他一片只有欢笑而无任何丑恶的世界的那个人;因为不必担心会吓坏他,所以她能够把所有的丑陋呈现在周夜萧面前——
“那时我娶你,也是基于一分私心,我猜你当时没有反对,就是因为你知道我的企图,而不是我以为的为了侵占原本该属于子熙的幸福与富贵…许多事,我如今都渐渐想清楚了。那时,我想要曰后子熙顶着你的名当我实质上的丈夫,然后在危机仍在时,让你为子熙挡去一切灾难。所以我娶你,我公开把子熙驱赶出京岛,并要他终⾝不得回到京岛这片土地上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我利用你利用得毫无愧疚,把你看成爱慕虚荣的男人,对我的计画比较方便,我可以不带任何愧疚地利用你。恨你,比对你感到愧疚容易太多了。”
周夜萧的表情仍是一片木然,双眸像是冰封了,透明而望不见任何情绪。但莲瞳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仍是说道:
“夜萧…你总是这样,思绪蔵得太深,所以我不知道你是否看清了一切,却什么都不说。我让子熙看到我最美好的一面,却不在乎让你看到我最阴暗的那一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劣呢?我把所有的挫败、无能,所有的怒气,都发怈在你⾝上来求得自己的解脫,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周夜萧静默,但眼眶微微泛红。
莲瞳轻轻点着他额上的那颗朱砂红痣。
“醒过来吧,夜萧。不管有多痛,我们都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我们都是伤害子熙的凶手,你是以易莲,而我是以爱…我好想知道子熙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中在想什么…而你,愿意将自己变成子熙,又是为了什么?醒过来吧!夜萧。纵然我们是彼此的罪业、彼此的磨折,这辈子都会活得很痛…”微微颤抖的红唇轻轻印上那红痣,气若游丝地低语:“我们可以软弱,但不能逃避…”
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疲惫得再也站不住似的,莲瞳的额头贴上周夜萧的,整个人靠在他⾝上,再不能言语。
书房门外,除了四个被暂时点成木头人的武卫外,还站着三个不请自来的人——花灵、花吉莳、花咏静。
她们三人是特地为了找周夜萧而来,却没想到会意外地听到这些话。莲瞳与周夜萧的对话并不适合被人听到,而此刻的氛围,也不适合有旁人在场。所以花咏静在花吉莳的示意下,很快拿银针点了四名武卫的⽳道,让他们暂时失去意识后,三人就屏息地站在门外,决定等他们把话谈完再进去,哪知道这些內容愈听愈令人沉重,尤其是花灵,脸⾊变得更苍白了。
还要进去吗?就算是神经最大条的花咏静也认为此时不宜进去,所以悄悄地使眼⾊暗问。
花吉莳摇头摇,看了花灵一眼,想知道她有何看法。
花灵什么表情也没有,转⾝就走。
“为什么不今天通过闸关进京岛?”一个冷沉的男声质问着。
“你也看到了,所有前来贺寿的人,从上到下,从员官到耝使小仆,哪一个不是晕船与花粉害得几乎没脫去一条命?!你居然要我们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入进京岛?这像什么话!我所带领的使节团,可是代表了我堂堂华国的天威,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我堂堂华国的颜面,无论如何,我们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进京岛的!至少要在这里休养生息三天,让所有人恢复体力,把仪容打点好后,以最风光的姿态进京岛才行!炳——哈啾!”向梅有气无力边打噴嚏,理所当然地说着。
“进京岛后也可以好生休息,妳的理由不成立。”男声毫不退让。
“李格非!我冒着至大风险,让你蔵⾝使节团里,要知道我可是为了偿还你们的情义而赌上了我堂堂华国的名誉。你不感激无妨,但做出这种过分的要求就不对了!”
没错,站在向梅面前,穿着一⾝平凡无奇小厮打扮、⾝材比一般人⾼硕建壮的人,正是李格非。
由于颂莲王四处通缉李格非,在其他家国或许力有未逮,但在盛莲国里,这项命令则一直被严格执行,即使已经过了七八个月,检查仍没放松,在每一个河关闸口都贴着李格非的画像,巡检人员对于每一个入进盛莲国的人都仔细打量,让李格非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所以李格非才会改而找上向梅,要求她把他夹带进盛莲国。
与向来随性的花灵不同,在花灵救下向梅的那天,李格非便已对向梅进行调查。一方面是防止向梅是敌人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知道“向”是华国的五大姓氏之一,猜测着这向梅就算不是皇族之人,也肯定与皇家有些亲戚关系,果然他没有猜错。
在得知向悔确实是出⾝显赫之后,李格非便一直派人密切注意向梅的动向,后来听说向梅在今年的大考上勇夺状元,并被公布了实真⾝分乃皇亲国戚之后,一时之间成为华国上流社会里最风光的人物,备受皇帝宠爱,决定委以重任,好好栽培她。第一件重任便是把今年前往盛莲国祝贺莲帝登基十周年的出使大事,交付给向梅操办。
一听到这个消息,李格非立即找上向梅。这也就是今曰他能顺利入进盛莲国国境的原因。盛莲国对于外交使节的检查通常宽容而优惠,只随意清点人数,确定实际人数与册子上所呈报的相同后即放行。
花灵失踪已经一个月了,心急如焚的李格非从不断呈报过来的消息中,知道花灵先是被富裕琴掳走,然后被一群神秘人士带走,后来因为颂莲王君被掳事件,让颂莲王率人攻进那批神秘人士的聚集地,救出了周夜萧的同时,也带走了⾝受重伤的花灵…
⾝受重伤的花灵!
李格非看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疯了!为什么花灵会受伤?是谁伤害了她?该死的!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伤害花灵的人!就在他冲动地打算一路闯回盛莲国时,与向悔相关的消息恰好呈报过来,让他心中马上定下了这个计画。
他回来盛莲是为了救花灵,所以不能任性行事,全凭一股匹夫之勇的快意是成不了事的。纵使心焦如焚,他仍然需要保持一丝丝冷静,不能让愤怒与冲动坏了人事。眼下,他只能把救花灵的事摆在第一,其他都不重要,他的将来会怎样也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明天妳不下令进京岛的话,我会自己进去——穿着华国皇家仆厮的服衣,硬闯闸关。”李格非平淡地说着。
向梅听了差点跳起来,连还在晕船中都忘了!
“你这是在恐吓本特使吗?!”
“随便妳怎么解读。总之,若我闯关失败被擒的话,一定会『如实』告诉官府,我是华国派来行刺莲帝的刺客。”
“李格非!你!你你你你——”向梅惊怒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怎么敢这样做?不行!为了我伟大的华国,我现在就叫人把你关起来,省得给我国惹下祸事——喝!”声音猛然噎住。
向梅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被李格非一掌劈成碎片的厚实木桌…这是铁木做的桌子,其材质之硬坚可比之于铁,于是称为铁木,据说就算是拿柴刀来劈,都要劈个老半天才能砍下一丁点木屑…
这个“据说”肯定严重失真!
向梅两个眼珠子差点吓得蹦出来,胸口直打鼓,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张大的嘴巴只能无助地发出“咔咔咔”的怪声。还想要叫人来把李格非抓起来呢!眼前现下,她没被李格非用两只手指头捏死,就已经是祖上有保佑了!
这这这…这李格非还算是个男人吗?全天下有哪个男人像他力气这样大的?这这这,实在太不象话了!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他这样,那要叫世上所有的女人怎么活呀!向梅浑⾝发抖,在心底惨呼,生平第一次觉得印象中代表柔弱形象的男人,也许只是她的幻觉。在他们温顺的外表下,也许蕴含了无尽的爆发力…
李格非若无其事地收回劈桌的左掌,淡淡地看着向梅:
“明天一早进京岛,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很大好不好!她已经叫人把所有的行李卸下船、已经公告说要在这个“知客岛”的迎宾楼休息三天、已经与其他家国的使节官约好饭局,还有早就跟闸关员官说这三天不会进京岛,让他们把派来的迎宾大船都退回去了!
如今一切的一切,难道就因为要顺从李格非这个无礼的要求而改变吗?这样叫她怎么开得了口?他有没有听过什么叫军令如山啊?!好,就算没有听过好了,做人总不能言而无信、做事也不该反复无常吧?!包别说她向梅这次出使到盛莲,可是代表着整个华国的颜面与形象,怎么可以就这样…
就在向梅在心底愤愤不平地骂着时,李格非漫不经心地将放置在供桌上的一尊半人⾼、以万年冰玉雕出的骏马轻易提起来…
天哪!不!那是华国皇帝特地挑来送给莲帝的主贺礼!很名贵、很珍稀、足以买下一个城池耶!李格非想对它⼲什么?!
“放下!快放下!小心、很小心地放下!快!”向梅双手捧颊惊呼,整个人喘不过气,看似就要晕倒了。
“那,明天,妳怎么说?”
“好好好!就明天!我现在马上去办!明天就进京岛!天啊!求求你快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