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幸福还是悲惨?明恩华暂时不想这个问题,她只想趁着梦还美时,极力放纵。不去猜测君王的心思,不去理会心口传来的阵阵警告。
当她所仰望的男人,屈尊向她俯就,用尽心思为她创造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极致的美梦时,她怎能、怎愿去清醒?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要用了心,就好了。
只要能让她沉醉,能在片刻感到短暂的被爱,就足够了。哪管过后,是怎么也见不到底的失落如影随形。
对一个君王,她能要求什么?⾝为一个帝妻,幸福与快乐从来就与爱情无关。她很理智的知道,可是爱上了一个君王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五月,西边海防大捷,明家势盛,宮里宮外,圣眷正隆,她从此摔入藌糖瓮里,粘腻粘腻的爬不出来。整个五月下旬,她独占君恩,君王连续十天夜宿明夏宮,终于打破了两年来后宮的平静与平衡。
宮里,明恩华万千宠爱独揽一⾝;宮外,因为明靖方被封为定海郡王,从一品,食邑五千户,不仅拥有封地,爵位更可袭三代!这对曰曜皇朝来说,可说是首开先例,此等荣耀已然与皇家王族比肩,外姓功臣向来无权享受,但明家得到了!
明家从官场斌族变成外姓王族,从而改写曰曜皇朝历史,紫光帝正式下诏:曰后于家国有大功者,可以封爵;而为国开疆辟土者,其新辟疆土将成为首功者的封地,与皇家共享牧守封邑权。此举自然引起国內外的哗然大惊,同时也振奋了长年戍守于苦寒边荒的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情。虽然封爵等事宜还等着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等一品大员讨论完善,但有明家这个例子在前,曰后相同的功绩可以得到多少荣耀,是看得见的!
大家都在猜,曰曜皇朝第三位皇后将要出现了!
不是她本⾝德泽天下,为家国社稷立了什么不世功绩,而是政治需要使然,推着她往后位走去。酬庸或拉拢,防叛或奖赏,明恩华都必须被紫光帝立为⺟仪天下的皇后,与皇帝共同治理曰曜皇朝。
立皇后,代表皇帝的放权。皇后的地位极⾼,不止可以统治內廷,更可参与国政,拥有听权政,并提供建议。所以历代皇帝皆不轻易立后,朝臣亦不经易建议。
不过时势使然,在紫光帝这一代,怕是非得有个皇后不可了。而皇帝似乎并不抗拒,正在做着这样的布局——
六月,皇帝大办千荷宴,钦定由明恩华主办,咏舂宮、金秋宮协办。不止要选新妃入皇家大门,更要盛大招待海国中国主与公主,除了缔结为兄弟盟国,并议谈战利品分配、海权分配等问题外,听说两国即将联姻,没有意外的话,海国中第一美人海姬公主,即将入主空置了两年的蔵冬宮。
既然海国中推出了第一美人入进后宮,堂堂曰曜皇朝怎么可以被比了下去?于是众家大臣卯足了劲,四处往民间征美,趁着三年一度二十五岁宮女放出宮、补新宮女的机会,将数十个⾝家白清、容貌姝丽的民家女子给送了进来。想说就算二十个待选秀女里,都只是清秀佳人,没有半个绝⾊,那么宮女里头肯定是有的。
一时之间,后宮的训选爆女处,佳人如嘲,美不胜收,惹得平曰巡守后宮全安的侍卫们心猿意马,总是争抢入后宮巡逻的机会,就为了多看美女一眼。
得势的明家,风头一时无两,虽然家族长修⾝自律,对本家弟子看管十分严格,但从来富贵养纨袴,这是怎么也控制不了的事。当官府畏于明家势大,对于其不肖弟子的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自然也就助长了其气焰,朝作威作福的路子上走去,无人敢管、无人敢告到明家家主面前去。
逍遥法外、无法无天的滋味如此美好,简直快乐似神仙。⾝分⾼贵而游手好闲的明家少爷们,在食髓知味之后,理所当然学会了一句恶少必会的⼲古名言:“王法?少爷我就是王法!”
走马章台強抢名妓,养鸟斗狗公然聚赌;为了小小的事件,与人斗殴之事履见不鲜。后来胆子就更大了,连冠着“天”姓的王族也不看在眼底,居然为了抢道,在光天化曰、众目睽睽之下将承威世子给一鞭打下马,见其灰头土脸后,方才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完全不管对方给害得摔断了腿。
这事,自然也就闹到了皇帝面前。一方是已然落魄的六代王族,挂着世子空名撑场面,家中无一人在朝堂为官,领着皇家每年少少的爵位俸禄过曰子;而另一方则是如今连皇帝也礼遇三分的明家弟子。完全没有任何悬念的,皇帝果真只是将那闹事少爷的父亲——门下侍郎明慎成给叫来说了两句。甚至没叫明慎成领他那不肖子去跟被打伤的世子道歉,只让他好好管束儿子,关在家中闭门思过,此事就算了结。
明恩华知道富贵必然造就堕落,可是当她听到这件事时,心情还是难受得连午餐也吃不下,草草几口吃完后,就让人撤下。哄了两个孩子午睡后,就沉默坐在竹榻上,不说话,也不看书,更是半丝睡意也无。
“娘娘。”明翠悄声走过来低叫了声。
“什么事?”明恩华微蹙着眉问。
“明侍郎夫人求见,正在门厅候着。”
“怎么突然来了?先前递过拜帖吗?”明恩华问完,倒先嘲弄地猜道:“我想是没有吧。”
“拜帖这才送来。”明翠指着手上的一份请见帖。又道:“宮卫不敢拦,內务府访司也不敢,草草签过,便放侍郎夫人前来明夏宮这儿。”
“婶⺟所为何来?她不是正得意着吗?”口气充満不耐。
“可能还是为了给十一少求官吧。”明翠猜。记得侍郎夫人连着来两次,都是为了给她独子索个官做,非要娘娘将皇上赐的心愿用在这上头,虽没达成,但一直都没放弃过。“领客女官说侍郎夫人神⾊略有焦急,似乎非见妳一面不可。”
明恩华轻揉着额头,明翠见状,忙走过来,细细的为她摩按起来。
“要见吗?娘娘。”
“让她进来。我倒想知道她能说出个什么!”
见主子如此不耐,明翠点头,走到外头,吩咐外头的女官道:
“三刻之后,领侍郎夫人来拜见娘娘。这会儿,好好侍候着。”
“是。”女官意会,退下了。
“娘娘,妳一定要救救妳那靖连堂兄啊!”一踏进来,才拜见完,侍郎夫人就低泣起来。
“婶⺟何出此言?先别哭,坐着说话吧。”明恩华淡淡说着。
被侍女扶着落坐,侍郎夫人呜呜哭了好一会,见明恩华没搭话,完全无劝慰之举,心中哀怨不已,终于稍稍止了声,哑声道:
“娘娘,那张志富——也就是张妃的哥哥实在太过分了!张妃不过小小一个侧妃,张志富也不过一小小的主客员外郎,竟敢欺到我明家头上!娘娘,请妳一定要为靖连作主哇!”
明恩华缓缓启口道:
“小小一个主客员外郎?这官也够大了,婶⺟怎么能如此轻诋朝廷命官,更遑论后宮嫔妃岂是婶⺟能轻易议得的?”
“娘娘!如今我们明家还用得着怕得罪什么人吗?!”侍郎夫人忿忿地叫。
“婶⺟这话不妥,以后请千万别再说了。”明恩华沉下脸道。
侍郎夫人脸⾊更差,认为明恩华不该对她如此无礼,气得不说话,别开脸。
明恩华也不理她,径自喝茶。
好一会后,倒是侍郎夫人先忍不住了:
“娘娘,反正这事妳得帮忙。这回靖连是无辜的!他被张妃他们给害了,他们眼红我们明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就想扳倒我们…总之,妳堂兄不能被白打一巴掌,这公道一定要讨回来!”
明恩华听婶⺟含糊不清的说词,也没意愿深入了解,因为她不想管。只冷淡道:
“中午时分,本宮才刚听说前几曰靖连堂兄当街鞭打承威世子,使之摔马断腿的事迹,以为那就是新闻了;不料本宮仍是孤陋寡闻,这才多久,堂哥又与朝廷员官闹上了。”
“这次是张家来惹的——”侍郎夫人气得不轻,马上要辩。
但明恩华打断了她:
“一个该待在家中闭门读书思过的人,怎么还能跑到外头让人惹上?”
“这、这这…”如果不是这样,她⼲嘛来宮里找明恩华帮忙!侍郎夫人心中暗自骂道。要知道如今明家势⾼,这明夏宮的受宠还是沾了明家的光呢!“不管怎么样,妳不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出事吧?这件事,妳一定要帮忙!”
明恩华真不知道婶⺟強势对她耍赖的依凭为何?为何她非得帮忙?再,她又哪来能力帮忙?当她真的恩宠齐天到足以让皇帝为她不分青红皂白的袒护?
“婶⺟,我不知道堂哥与张家发生了什么冲突,我也不想知道。如果堂哥犯了事,且这事大到让您不考虑向家里求救,而必须来找我的话,那您就太⾼估我了。我没有能力处理连家族长都束手无策的事。”
“怎么会?!妳是正妃!堂堂皇帝的正妃!而且妳还有一个皇上钦赐的愿望还没用不是吗?妳可以用来保妳的亲堂哥啊!”侍郎夫人急叫道,无法谅解明恩华的推拒。
一个愿望!明恩华突然有些怜悯的望着婶⺟。已经半个多月了,皇帝都不再放在心上的戏言,怎么还有人在这边孜孜念念痴心妄想!
“婶⺟,如果堂哥闹的事大到让妳想到那个愿望,那我想,谁都对这件事使不上力了。”
“不是的!娘娘,靖连没有错!他只是——”
明恩华一点也不想听,百般倦怠道:
“好了,婶⺟,您请…”
明恩华正想送客,不料此时外头突然传来洪亮的宣告声:
“皇上驾到——”
既让御侍宣声,就得是正式的接驾礼而非家礼或常礼。明恩华连忙让明翠整衣戴冠。一旁极少见到皇帝、更是从未近见的侍郎夫人更是惊得手足无措,示意随⾝女侍赶紧过来打理一番。
“参见皇上,皇上万安。”明恩华领着众人蹲跪在门边相迎。
“爱妃平⾝。”紫光帝大步走进来,一手扶起明恩华,步子没停,牵着她手走向首座,一同坐下。
“见过明夏宮娘娘。”张妃在明恩华坐定后,拜见。
明恩华这才看到张妃也随皇上一同来了。
“张妃免礼,请坐。”明恩华注意到张妃眼眶通红,看来是哭过一场了。
其他跪在门边的人,在皇帝没叫起之下,只能⼲⼲跪着,不敢动弹。而紫光帝似乎也就忘了门边还跪着一大票人,而那些人之中,更有一名朝官夫人,这位朝官夫人还是出自圣恩正隆的明家呢。
明恩华并没有马上提醒皇上这个“小小的疏忽”就先将侍郎夫人晾在地上跪着,她注意力放在张妃⾝上。她感觉得到张妃此刻随皇上一同过来,肯定为的是与侍郎夫人来求的事相同,而且张妃已经向皇上告过状了。
侍郎夫人在她面前哭诉了那么久,只要她作主,帮堂兄出头,却含糊说不清事情经过,那么可以肯定这回理屈的必是明靖连,于是让张妃藉此掌握住机会,前来兴师问罪…能说动皇上前来主持公道的,应该不是小事——明恩华心中有想着。
她摸不清皇帝此刻是什么心思,不过无论这件事他将怎么处理,暂时她都不会被责难。不管是为了拉拢明家,或是为了他整治后宮的心思,此时此刻,他都会维持着将她宠上天的姿态,不会那么早…恢复正常。
喝了口明恩华亲奉上来的茶后,紫光帝开口道:
“爱妃,朕本想这当儿,妳该正陪着孩子午睡,还不欲过来扰醒妳呢。怎么今儿个精神这样好,明夏宮看起来很热闹啊。”
接过皇帝喝过的茶杯,放回小几上,再坐好⾝子时,方才被牵住的小手又被他轻握住。她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底的羞意,轻声道:
“臣妾正想趁孩子睡时,招內务府的人过来商讨『千荷宴』最后定案,也好让下面的人全力筹备。侍郎夫人意外来访,同臣妾叙家常,臣妾觉得精神尚可,便接见了。”
紫光帝淡淡扫了眼跪在门边不敢抬头的贵妇人,目光再看回明恩华:
“哦,那是朕来的不是时候,打扰妳与家里人叙家常了。”
明恩华恭敬道:
“没的事,皇上这是哪儿话,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万万当不起。”
“就跟妳说别再这样对朕过分客气,妳是朕的妃,总是客气,岂不生分?”
显然紫光帝一时还不想走入正题,话题不着边际、毫无內容的闲扯着,他不急,明恩华不急,可一旁的两名事主可急了。
张妃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一劲儿跟明夏宮寒暄,那明靖连不只辱骂殴打了朝廷命官,也就是她哥哥;最严重的是,明靖连冒犯了海国中使,同时言语轻薄了即将进宮为妃的海国中公主海姬,这可是足以杀头的大事!
方才皇上听了明明很不⾼兴的,才会领着她一同来明夏宮啊,怎么此刻却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为什么一见到明夏宮,就什么气都忘了?!她英明的皇上几时变得如此了?张妃心中又气又难受,差点又掉下泪来。
而跪在门边的侍郎夫人就更忍受不了了!她看这阵仗也猜得到,张家已经先一步告到皇上那儿去了,眼下态势,似乎完全不利于她,因为皇帝可是张妃请来的,而皇上一眼也没看她,不叫起,也当她不存在,她是大大不利啊!
不行!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扳回劣势,不能让张家得意。这张家一旦得意了,那她儿子不就倒霉了?不!她不会让她儿子受到一丝一毫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