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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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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昏迷了几天,黎冰才终于恢复意识。一睁开眼,她看到⺟亲憔悴了好多,衣不解带地趴在她床边睡着了,而那支风车…她不知道⺟亲为何会发现那支风车。它被放在她枕畔。

  期盼,焦心,嫉妒,痛恨,埋怨,愤怒,然后懊悔,自责。多年来这就是⺟妃生活的全部,一再的轮回。

  当她终于开始自责时,那时候⺟妃是温柔的。她会抱着她掉泪,说着:对不起,我只有你了…

  黎冰曾经恨过,曾经不耐烦过,但是…

  她抬起有些虚弱的手,抚过⺟妃随意披在肩上的长发。向来‮滑光‬的青丝上冒出了几缕银白,美丽的长睫下已经浮现一圈阴影。⺟妃不愿让人因为她失宠而看轻她,无论如何她都要像过去那样,让自己永远艳光四射。

  炫目的美对⺟妃来说,也许是一种盔甲。只有在这时,她的怨怒发怈在最不该发怈的人⾝上,空乏了像只剩臭皮囊,她才终于无法抑止地卸下盔甲,用赤luoluo的悲伤拥抱她。

  她的年华老去,她其实苍老而脆弱,可她的心,她的爱情还在苟延残喘,被凌迟却仍舍不得心死。黎冰是最明白的。

  兰妃感觉到床上的动静,醒了。

  “冰儿!你觉得怎么样?”她捧着黎冰的脸,黎冰在她眼里看到泪水。

  突然之间,黎冰明白,她会一再地选择原谅,是因为…这是她乞求⺟爱的方式。这时候,⺟亲是爱她的。

  “去传御医!”兰妃对着殿外的宮女道,然后为黎冰倒了一杯茶水。口乾舌燥的黎冰喝得有些急了,兰妃耐心地坐在床畔轻拍她单薄的背。

  最后,黎冰给了⺟亲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就算是此时此刻,她也明白,这样的⺟爱,就是⺟亲所能给予的全部了。

  兰妃拿起床畔的风车放到她手上。“你喜欢风车吗?娘让人到宮外买回来给你,买更多的风车给你,我知道我不曾给你这些…”兰妃将她颊畔散落的发拢到耳后,黎冰乖顺地不表示什么,只是看着手上的风车。

  幸好它还在。她小心地没表现出这风车对她有任何意义,双手却牢牢握着。“不要再像那样一声不响地跑出宮去了,那女人等着我们出错呢!她巴不得我们就此消失,那么后宮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黎冰从来不在这种时候对⺟妃的话表示意见,她只要当个乖女儿,就能享有这片刻的亲情。⺟妃会冲着她微笑,鼓励她,养好⾝体,再接再厉地让父皇认可她。

  御医到来之前,兰妃便回寝殿去,把自己的盔甲再次穿上。

  而黎冰享受⺟爱的短暂片刻,也结束了。

  只是这一次,她握着风车,想起她没能履行的约定。

  夜神的庆典早已结束,凤旋一定很失望吧。

  对不起。她对着窗外,默默地道。怅然若失,为来不及悲伤的悲伤悼念。她却不知道过去那数个夜里,青年站在朱雀门前,‮夜一‬又‮夜一‬地,鼓起勇气,也鼓起希望地想着、等着。也许,她今晚会前来吧?

  然而到了最后‮夜一‬,她仍然没出现,凤旋只能无奈地将这份失落蔵在心底最深处。每个人都有很多难处,他想。

  喧闹迷幻的庆典结束了。

  一小片美梦,也结束了。

  朝暾未起,啂白⾊的幽微曝光才洒在琉璃瓦上,穿着素白衣裳的宮女已将太平宮里里外外打理得井然有序。还有几个在洒扫或修剪花园里雪季过后便含苞待放的花卉杂枝。太平宮的主人偏好白⾊,除了遍植太平宮、紧接着就要盛放如枝头雪的杏花以外,宮殿游廊的顶上还有迤逦如雨丝的银藤,威蕤缭绕,宛如天宮垂落人间的水晶帘,至于花园里,绝大多数是白琼花与白蔷薇。

  爆女虽然起得早,但她们的主子显然也没闲着。琉璃花房里,竖琴流水般的轻语,与洞箫轻风似的呢喃,像在共昑一首诗歌,每天清晨伴着主子晨读。主子说,该让所有人也听听这天籁,她相信祥和宁静的心绪能让一个人把事情做得更好——她总是微笑地告诉不小心犯错的宮女:你下去静一静,等你平静了,再来告诉我你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犯错?

  当金⾊暖阳把杏花蓓蕾上的水珠照映得晶灿如宝钻,琉璃花房上每一片琉璃壁也早就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温暖的花房里白玫瑰早就盛开了,花房‮央中‬架了一座暖帐,两面围起金⾊纱罗帘幔,暖帐內的女子一手执书卷,一手正逗着金鸟笼里的翠鸟,最后乾脆拉开了笼子的门,任牠飞翔。

  “殿下。”一⾝‮白雪‬素衣的老练宮女来到帐外,帐內的女子只是侧过⾝,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在乐声中翻过书册的下一页,尽管她早已对书本的內容滚瓜烂熟。

  这座琉璃花房,是大辰皇帝当年送给小女儿的七岁生辰礼。花房內遍植太平宮主人所喜爱的花草,虽然不可能四季如舂,但能抵挡天京为时三个月的雪季。为了维护这座花房,雪季一来总得出动不少人清除花房顶上的雪,因此当年兴建花房时朝野不少人有异议。

  但当朝天子对⾝为嫡女,也是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小女儿向来宠溺,皇帝说盖就盖,旁人也无可奈何。

  女子依然悠闲地将书看了一个段落,直到随侍在纱帐右侧的两名宮女一曲奏毕,她才将书放下。

  “说吧。”她冲着前来禀报要事的宮女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圣上请殿下用过早膳后到御花园一叙。”

  用过早膳后?所以不是急事了。女子接过宮女呈上来的白瓷杯,喝了一口燕窝,似乎想起什么,才道:“有客人?”

  “是。西武国派了王子来访。”

  听到西武国,女子脸上的微笑没变,只有眼神闪过一丝不耐,快得让人无从察觉,随之而来的是她让人熟悉的、更加温柔优雅的微笑。

  “我很快便过去。”她挥退宮女,让人把白瓷杯收下去,招手要贴⾝侍女跟着她回寝殿换件衣裳。

  见到她们的殿下,琉璃花房外的宮女们很快地福了福⾝,又继续手边的工作。这可是在太平宮里才有的特例,她们的主子认为让人⾝心‮悦愉‬的工作本来就应该是最优先的。她果然也一路微笑地看着宮女们进行手边的工作。

  “你要像对待稚子那般耐心地对它,它的尖剌才不会伤害你。”她一脸遗憾地看着某个宮女掐紧了被蔷薇尖剌剌伤的手指,提醒道。宮女福着⾝子,回应她会更小心。

  愤怒与暴力,向来是她和⺟后最不喜欢的。

  这太平宮,果真一片太平,不似在人间。

  寝殿外,白水仙开得正盛,⾝影倒映在碧水间,犹似顾影自怜。她在踩过浅水池上的台阶时停了下来,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水中倒影,抬手顺了顺垂在胸前的长发。

  她一向喜爱白⾊,不管宮里的人怎么说,平曰都是一⾝素白襦裙与上裳,重要的场合才换上一条金⾊或青莲⾊腰封与披帛,在自己寝殿里则连腰封也是月白底的织银纹与银白披帛,头上的银步摇缀着的、亮晃晃闪瞎人眼的珠串都是白水晶或宝钻。

  将来她继位的话,说不定还会改白⾊为正⾊呢——当然,她只是开开玩笑地这么想,礼部那群老家伙真要‮腾折‬起人来,可会让人笑也笑不出来。

  ⾝上最醒目的,自然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以及抹上胭脂的红唇了。

  她在池上的台阶站了许久,好像若有所思,又好像只是欣赏自己的模样,有些陶醉。

  “算了,就这么去御花园吧。”她蓦然转⾝。“啊,先去看看『王子』怎么样了。我想父皇和客人不会介意多坐一会儿。”她对着宮女甜甜一笑。

  大辰皇朝,幅员广阔,虽然有大半国土雪季长达半年,甚至更久,但天然资源丰富,‮民人‬天性強悍而坚韧。数百年以前,诸王之国兴起,有北海之滨终年冰天雪地的扶澜国,有位在土地贫瘠的半岛但‮民人‬勤奋的永济国,也有海岛之上的雾隐国,以海权立国的西武国,策马在大草原之上的罗赛族,以及南方土地丰饶但国势积弱、水患连年的⾼阳国等等。

  这数个小柄间偶有争战与纷扰,再加上天灾从来不曾在人类历史上缺席。当时的大辰皇帝,拥有‮陆大‬上第一強盛的帝国,却没有因此野心勃勃地挥兵并呑这些‮家国‬,他帮助雾隐国对抗海盗,帮助永济国解决饥荒,帮助⾼阳国妤解水患,尽管朝野总有许多声音提醒皇帝:也许有一天,这些‮家国‬強盛了,他们会反过来成为帝国的敌人。

  然而事实证明,任何觊觎冬将军国度的野心分子,最后都将铩羽而归。没有一个‮家国‬拥有足够的战力和大辰耗,从遥远的国度前来的‮服征‬者,最后后援耗尽,迷失在雪原当中,士兵或饿死或冻死,这位‮服征‬无数国度的野心分子被押回大辰的天京,大辰皇帝以终⾝软噤来宣扬他的仁慈以及国威。

  最后,诸王之国有心悦诚服者,也有战败降服者,他们尊大辰皇帝为至⾼之王。

  向来极少将心思耗在扩充后宮的大辰,并不像某些‮家国‬一样忌讳女皇,只要是血统纯正的皇子皇女,皇帝在百年后都会任命大臣辅佐新皇。

  当今大辰皇帝有两名皇女,即将继承皇位的嫡女慕容霜华,以及极可能被熙皇当成政治联姻棋子的长女慕容黎冰,两位公主皆已过及笄之年。三年前大公主十六岁生辰,各国王侯‮弟子‬,甚至是国王与酋长们都纷纷派了特使到大辰提亲,但皆让慕容黎冰以⺟妃重病为由婉拒了,熙皇看样子似乎也仍在拿乔,大公主的婚事才得以让她拖上这些年。去年嫡公主慕容霜华也过了十六岁生辰,这会儿诸王之国前来求亲者又更多了,整个天京到处都能看到那些觊觎大辰辅政亲王之位的王子与世子,带着他们的人马招摇饼市。

  “我西武国乃西方第一強国,虽然国土不如大辰,海军兵力却举世无双,我父王对远洋探险投入很大的心力,只要能够发现新‮陆大‬,就有机会扩张领土,开发资源。但是我父王仍然期望得到大辰支持,假以时曰开发新‮陆大‬,大辰能与我西武国共治,岂不是美事一桩?”

  御花园中,大辰皇帝正招待远道而来的西武国特使与王子,为首的那名金发男子一⾝红红绿绿,衣饰上又是宝钻又是珍珠,唯恐旁人不知他出⾝显赫,可这⾝打扮即便在有许多外国人出入的天京,依然引人侧目。但他⾝边的随侍个个一⾝黑皮衣,面容严峻,模样倒是挺正常。

  “这样啊?”大辰皇帝,帝国与诸王之国的共主,熙皇慕容玄,也不知是真的被唬住了,或根本随口敷衍“你们打算怎么个合作法?”

  “由我西武国提供技术,大辰提供精锐勇士,我西武国海运技术愿意无条件与大辰交流,为了促进两国同盟,我父王特别要我来到天京,向两位公主致上崇敬恋慕之意。我西武王室历代以来,只承认血统纯正⾼贵的继承人,我的家世可以上溯数百年前的西方第一皇朝,至于我,十岁就率领海军征东,与扶澜国和雾隐国都交过手,他们都曾是我的手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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