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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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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之中,彼此表情晦暗不明,然而苏嘉言此刻虽看不到傅宁砚的脸,却莫名觉得,他并不是在看玩笑。

  过了许久,她方才开口,仍是微讽,“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专会抓住别人软肋,你这么说,不就是吃准了我决不会让你去杀谢泽雅吗?”

  “我不是,”傅宁砚沉声回答,“我没有要挟你,如果这是你的本意,我一定会照做。”

  “哪怕你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哪怕我会在牢里蹲一辈子。”

  苏嘉言说不出话了。

  傅宁砚忽然往前一步,伸手按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按住怀中。霎时间,苏嘉言便觉一颗心脏也好似从高中往下坠落,一阵让人眩晕的失重之感。

  “事到如今,都是我咎由自取,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任何罪大恶极的犯人判刑之前都还要庭审,你不能把我一子打死。”

  苏嘉言闭上眼睛,呼吸之间全是傅宁砚身上沉冷的气息,一颗心仍不断往下坠,她开口,声音却是艰涩:“傅宁砚,我给过你不少机会。我没有哪一次不留有余地,可你是不是觉得,我性格坚强所以我就不会受伤?”

  “每一次,你对着其他人真情也好,逢场作戏也好,你有没有哪怕一分钟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过我的感受?到头来你反而要我给你机会,你觉得这公平吗?”

  “你以为爱情是什么?尊重、扶持、独占…这些哪一点你做到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要求给你机会?机会从来不是人给的,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你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不顾及我的感受肆意妄为,不就是仗着我也喜欢你?”

  苏嘉言感觉傅宁砚拥着她的手臂更紧了几分,而她心里却越发苦涩不堪,但仍是坚持着,继续往下说:“但凡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思考过,就明白所谓的‘喜欢’一文不值,它除了让我痛苦,让我鄙视自己,让我因为师傅的病痛悔恨不已,没有丝毫用处。这样的喜欢…我,宁愿不要。”

  说道最后一句时,她声音低了下去,却是极冷,又极其沉着,仿佛这些话早已经在她心里排演过上百遍。

  她深深呼吸,伸手撑在傅宁砚身前,想要将他推开,对方却将她抱得更紧,用尽了力气,勒得她骨头都在发疼。

  苏嘉言眼眶刺痛,却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傅宁砚,你放过我吧。我师傅曾经是那样惊采绝的人物,年轻时唱戏座无虚席,如今是国家一级演员,多所高校的客座教授,一生荣获过诸多荣誉——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可就是因为我,因为我们,他现在生活都无法自理,你来告诉我,我需要寡廉鲜到什么地步,才能堂而皇之继续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痛苦,但我的痛苦尤甚你百倍。如果你不想死我,就…放过我吧。”

  傅宁砚不说话,始终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

  时间仿佛凝滞,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不断酝酿,仿佛有人往心尖上捅了一道,又浇上滚烫的烈酒。那瞬间痛苦好似没顶,却又痛到极点,让人心中只剩麻木。

  过了许久,苏嘉言突然感觉到颈项间泛起一阵意,她顿时一怔,想要去看,傅宁砚却率先松开她,退后半步。

  夜沉沉,只能分辨出一个大略的轮廓,傅宁砚气息如渊,声音沙哑,便如夜风清冷,“你…早点休息。”

  随即越过她,朝着巷口走去。脚步沉沉,一声一声好似踏在心上。苏嘉言神情怔忡,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子,指尖触到了极小的一片水泽。脚步声逐渐远离,在无边无际的夜中,一切终于渐渐归于沉寂,而她始终没有回头。

  ——

  苏嘉言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醒一阵梦一阵。时而梦到小时候被罚,一站一个下午,抬头便是漫天血的夕阳;时而梦到苏懿行生病,高烧不止,她背着他在雨夜里不断跋涉,却怎么也看不到诊所的身影;时而梦到自己牙齿落,牙龈大块大块出血,哭得难以自已。

  而在最后一个梦里,她看见了一只皮油光水滑的黑猫,从高高的房顶上跳下来,踩着优雅的步子,睁着绿宝石一般灵动的眼睛,盯着她,围着她转了一圈,又随即跑远了。她拼命去追,每次眼看着要追上了,猫又一发力,跑得更快。最后她一脚踩空,掉进了一个窨井,她吓得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心口处仿佛了一块石头,苏嘉言深呼吸许久才顺过气来,再次躺下。这次终于没再做梦。

  第二天苏嘉言醒得比平迟,推开窗便看见太阳冒出寸许,看来今仍是晴天。

  她刷牙时又干呕了一阵,不由又开始走神,盘算着孩子的事情。既已答应了陈梓良,她自然不会食言。

  但这孩子…

  她和苏懿行自小失去双亲,虽有陈梓良照拂,但到底是成长中的一大缺憾。早年便发誓,绝对要让自己的孩子拥有完整的家庭。

  如今看来,任何打算都抵不上世事无常。

  苏嘉言准备妥当之后就去了剧院,黎昕带着一帮演员在院子里练声。刚刚过了年,休息够了,又是天朗气清,大家都干劲十足。

  “师傅起来了吗?”苏嘉言问黎昕。

  “我起的时候去看了,还没醒。”

  苏嘉言“哦”了一声,“那我再去看看。”

  清透的阳光斜照着房前寸许,陈梓良房间静悄悄的。苏嘉言轻轻推开门,朝着上望了一眼,便见枕边放着昨晚那本《入蜀记》,而陈梓良阖着眼睛,表情甚是安详。

  时间已到九点,平这个时候陈梓良早该醒了。苏嘉言心里顿有几分不安,心想老人是不是生病了。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躬身轻轻拍了拍被子,“师傅?”

  陈梓良神色安然,没有丝毫动静。

  苏嘉言又拍了拍,声音微微抬高一分,“师傅?”

  陈梓良仍然没有反应。

  一阵寒意顿时从脚底升起,飞快往上蔓延,苏嘉言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僵直站了片刻,她颤抖地伸出两手指,探到陈梓良鼻前…

  苏嘉言不知道这漫长的几秒钟是如何度过的,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大叫一声,瘫倒在边,从腔里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黎昕听见动静,飞快跑进房间里,见到房里场景,却不由踉跄退后一步,“嘉,嘉言,师傅他…”

  回应他的是压抑而越发烈的哭声。

  已有更多的演员围了过来,也都站在门口,踌躇不敢往前。

  黎昕站了片刻,迈着僵直的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到近前,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

  站在门口的人,见此情景,也都不约而同屈膝跪下。

  一时之间,天地肃穆,唯有苏嘉言沉痛的哭声,在空旷的房间里,一阵一阵回

  ——

  傅宁砚再见到苏嘉言,是在陈梓良的追悼会上。偌大的灵堂里堆了业内名人前来吊唁追赠的花圈,她穿一身黑衣,头发挽了起来,口别着一朵白花,她脸上苍白,眼神沉痛,表情却是克制。

  傅宁砚没过去,只让钟凯送了花圈,便离开灵堂,一个人静悄悄到了剧院的院子。

  庭院深深,枯叶萧索,唯有角落的一棵松树,绿意森森。

  他站立良久,突然屈膝跪下,向着书房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老先生,晚生行事荒唐,事到如今,途已远。晚生不苛求原谅,只希望老先生保佑嘉言顺遂平安。她生至善至纯,本不该遭遇此劫。”

  他起身,静立片刻,转身离开了剧院。

  一出去阳光灿烂,他头看了许久,视线之内,一片灼白。

  ——

  从陈梓良逝世直到下葬,崇城都是晴天,温度一高过一。下葬后的第二天,却开始下雨。

  沉痛过后,苏嘉言方有心情整理遗物。窗外雨声潺潺,书房之内,仍旧留着过往的气息,仿佛陈梓良仍然还在这屋里,静静看书喝茶。

  苏嘉言和黎昕只埋头看着文件,谁都不说话。

  黎昕打开抽屉,便看见了里面堆叠整齐的信封,按照月份,一叠一叠扎着。

  “这是我在德国时,给师傅写的信。”黎昕哑着声音说。

  苏嘉言也与陈梓良通过信,他文如其人,书信文采斐然,语言炼字字珠玑。

  她不由眼眶一红,“师傅应该早就知道了,所以非让我元宵晚上读完《入蜀记》,如果我推不肯读,他心愿未了,是不是就…”

  “嘉言,你别想。”

  “师傅最后一句话,是劝我惜福珍重,这分明就是道别,可我竟然没有听出来,我…”

  老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仍然在宽慰她,为她做尽打算。

  黎昕走上前,拢住苏嘉言的肩,“师傅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遭任何罪。你要想,比起困在轮椅里,师傅或许更愿意如此。他生前身后,都无愧天地人心,嘉言,你别太难过。”

  苏嘉言哽咽着,攀着黎昕的肩静静哭了一阵,方才点了点头。

  思绪如,却渐渐在心里做了打算:她要去见谢泽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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