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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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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欲与沈惟明结交的张元舂听到此话,自然也连忙陪起笑脸举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一时间,原本气氛僵硬的大堂,在沈惟明的一句话后,又恢复了它原本的酒酣耳热。

  望着脸⾊不再阴沉的张元舂,班主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至曲风荷⾝旁。

  “你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向沈老板跟露凝香赔个罪!”

  手中抱着箱子,曲风荷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

  “你还想不想在班里混了?”看着曲风荷漠然的反应,班主的话声更严厉了。

  终于,在班主口中又迸出这句严厉话语后,曲风荷动了。

  但她却是直接将手中的箱子放至地面,然后脫掉⾝上的戏服并折好后置于箱上。

  “嗯?”望着曲风荷怪异的举动,班主愣了愣。

  “打扰了,谢谢您这两年多来的照顾。”

  丢下这句话后,曲风荷对班主颔了颔首便向外走去,无论这一路上有多少人用古怪、警戒的目光注视着她,都没有回头。

  没有道歉,只因为不想道歉。

  没有解释,只因为不想解释。

  毅然决然的离开,只因她终于明白,再待在这戏班里也没用了,毕竟她当初之所以‮入进‬芙蓉班,只为了取得一个足以用以隐蔵她‮实真‬⾝分,并方便她‮入进‬各地打探消息的⾝分。

  但待在戏班里能打探到的消息终究有限,而她做到的,也远远还及不上她真正想做到的。

  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呢?

  在大多数人眼中古怪的、疏离的、极度不好相处的她,还能找寻什么样的方式,去完成她那就算用一生也必须努力达成的目标呢?

  是的,曲风荷其实明白,明白自己是古怪的、疏离的、极度不好相处的,但她不想改变,也无从改变起──

  因为自十三岁那年起,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一个人学习着长大,一个人学习着如何在几乎人人都戴着虚伪面具的人世间生存。

  为了保护自己,她用少年的⾝分来隔绝掉所有可能的骚扰与伤害,为了保护自己,她用脸上的假胎痕来掩饰自己的真正面目,为了保护自己,她用冷漠来面对所有的一切,用那双无动于衷的清澈双眸,冷冷望着这世间所有的‮实真‬、虚假、丑恶与良善…

  但曲风荷其实更清楚,她用以保护自己的那份冷漠,其实有很大的原因是出于她实在摆平不了自己心中不时升起的荒谬感与违和感。

  她听过许多人明明心里不那么想,可口里却说的跟真的似的,也见过许多人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回事,却还能面不改⾊的继续欺骗着别人及自己。

  那样虚假的人生,是人生吗?

  对自己、对他人都诚实以对的人,难道真的无法在这个人世间找到立足之地吗?

  “不过那家伙是天赋异禀还是怎样啊…”在一个水塘前停下脚步,曲风荷弯下腰边洗净脸上勾勒的油彩,边喃喃自语着“那张笑脸竟像是画在脸上都不会褪掉似的!”

  是的,那家伙,沈惟明。

  老实说,曲风荷还真是有些佩服他,因为在她手中长矛射向他时,在众人都尖叫、惊骇之时,只有他依然面不改⾊地笑着,并且笑容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強,坐姿更是潇洒。

  不过她虽佩服他,却不羡慕他,因为尽管他能笑得那样自然、那样持久、那般游刃有余,但是她却不想变成他,更知道自己无法变成他。

  因为这种笑容背后的代价,绝对是她无法想象的。

  “是个狠角⾊啊…”

  小小的耳语,缓缓在夜风中飘散,发出那小小耳语声的小小甭单⾝影,静静没入荒烟蔓草间。

  这‮夜一‬,曲风荷就那样独自一人边沉思边在天都城的大街小巷中瞎晃着,直到东方破晓时,她才发现自己已走至城西一处败落的破庙附近。

  正当她决定‮入进‬庙中歇歇腿,才刚走两步,就听得庙內传来一阵古怪的细碎人声。

  “快拿出来,要不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是女人的声音。

  女声甫落,随之而起的,是一个醉意浓浓,并且边说着话还边打着酒嗝的男子嗓音,而他那含糊不清的话声中,居然还带着一抹笑意。

  “您几位…缺盘缠是吧…没问题!全包在…爷…呃…⾝上…”

  “够阔气、够豪迈,只可惜我们不要你的钱!”

  “不要钱?那难不成…妳要的…是我的人?”

  “说对了!”

  “要是妳愿意…愿意陪爷一晚…呃…要什么…爷都给妳…”

  “那若我说我要的是你那宝贝呢?”

  “宝贝?爷的宝贝命根子…不就正…踩在妳脚下吗…”

  “你!”

  听到男子浑不正经的回答,不仅庙中女声霎时拔⾼八度,就连曲风荷都想‮头摇‬了。

  唉!这男人,要不是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不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空揷科打诨,说这种诨话。

  世间之大,果真无奇不有啊…

  在心底的慨叹声中,曲风荷缓缓回过⾝开始走离破庙,因为她一点也不想蹚这种莫名其妙、与己无关的浑水。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给我上!”

  然而,曲风荷才刚走三步,便又听到女子口中发出的一声怒斥。

  一待女子话声落下,庙內立即闪起一阵刀光,但在那刀光闪起之际,突然一道银光也随之而起。

  一刀一银炼就在破庙半空交锋着,交锋时产生出的一簇又一簇的小小火花,在微暗的空间显得那样诡谲…

  “你是谁?”

  半盏茶后,女子怒瞪着眼前那名手持长银炼,两三下就将自己手下撂倒在地,显见⾝手相当不凡的不速之客。

  “滚。”不速之客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因为这名不速之客,正是那原本不想蹚浑水,却又被自己下意识不由自主回⾝相助那名醉汉而感到懊恼不已的曲风荷。

  “一群废物…走!”望着曲风荷面无表情只低垂着眼看着自己手中兵器的冷漠模样,女子再望向在地上打滚、哀号的手下们,牙一咬,转⾝就走。

  待女子等人快速离去后,曲风荷将银炼收回腰间,同样转⾝就走,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后却传来一声呼唤──

  “别走得那么快啊!小兄弟,好歹扶我一把啊!”

  听着⾝后传来的那再不含糊、再不酒意浓浓,却依然带着笑意且令人怎么听怎么觉得耳熟的嗓音,曲风荷有些纳闷地回过头去,然后望着坐在破庙草堆上,一⾝华服皱得不成人形,且头发更乱成一团的俊挺男子──沈惟明。

  怎么会是他?

  看着那张微微沾着污渍的脸,曲风荷真的诧异了。

  因为她实在不明白,这么大个人、这样的⾝分,怎么出门连个保镖都没有?

  包何况今夜的他不是应该在露凝香的香闺中吗?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

  冷然地转过⾝,曲风荷就当自己⾝后没人般地大步踏出破庙,然后继续在大街小巷中乱晃,直到曰上三竿,腹中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之时,随意找了个摊位坐下。

  “这小摊的刀削面确实不错。”

  就那样坐在路旁小桌上叫了碗面吃着,可吃着吃着,曲风荷的⾝旁突然坐下了一个人,但她庒根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吃着碗中的面,在将汤也喝得一乾二净后,面无表情地放下碗,丢了几枚铜钱在碗旁,径自起⾝离去。

  这人怎么回事啊?是在跟踪她不成?要不怎么知道她在哪儿?

  但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没有发现他在跟踪她!

  不对劲啊!她没看出他有那么好的⾝手啊!

  还有,现在他又走在她⾝后,究竟是想⼲嘛?

  是的,方才在小面摊坐在曲风荷⾝旁并开口搭讪之人,以及现在跟在她⾝后十步远的人就是沈惟明。

  就见他安步当车地跟在曲风荷的⾝后慢慢走着,直到太阳升起,直到见到她走至一处死巷,见她思索了半晌后终于无奈一转⾝时,他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微笑,然后在笑意中望着冷冷的她开了金口──

  “你到底想⼲嘛?”

  “自然是想表达我的谢意。”望着那张说起话来表情变都不变一下的冷脸,沈惟明依然笑得那样慵懒“谢谢你昨夜那将我们由鬼门关前救下的惊天一射,以及今早的拔炼相助。”

  听到沈惟明的话后,曲风荷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她却忍不住暗自打量着眼前这名一⾝狼狈,却丝毫不损其浮华气质的微笑男子。

  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这看来轻佻、浪荡的男子竟会知道,知道她昨夜的那一射,并非失手,更非手滑,而是当时的她,在闻及一种来自东域某种极毒毒蜥蝪,出现在沈惟明与露凝香⾝后外墙时的下意识反应。

  那毒散究竟是冲谁而去,曲风荷不想知晓也懒得知晓,但她的嗅觉向来灵敏,更可称得上是天赋异禀,就如同她那一⾝被称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骨一般…

  “我庒根没想救你,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冷淡地回了这么一句话后,曲风荷再度提步向前走去。

  “到我这里来如何?”望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曲风荷,沈惟明笑问道。

  “不去。”

  “我这儿待遇很好的。”继续跟在曲风荷⾝后,沈惟明又说。

  “不去。”

  “来吧!反正你都开除那戏班班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着我?”终于,在走过了三条街,在路人因认出沈惟明⾝分而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之时,曲风荷忍不住回⾝瞪向他。

  “只要你答应到我这里来。”沈惟明依然笑得那样慵懒,但慵懒中却又杂夹着一份赖皮。

  “你到底想做什么?”从未遇过像这般缠人的无聊人士,因此就算向来不爱与人争吵,但此时的曲风荷心底也不噤有些微愠了。

  “明摆着招揽贤才啊!”望着曲风荷一直淡漠却清澈的眼眸闪过的那簇火花,沈惟明笑得更欢畅了,然后带着那抹笑,他微微向前一倾⾝“你说是吧?天孤城来的夜破。”

  当“天孤城来的夜破”七个字由沈惟明的口中说出后,曲风荷的眼眸突然一愣,而后,⾝形一闪,蓦地消失在沈惟明眼前。

  “真是块好材料…”看着曲风荷那像平空消失般的绝佳轻功展现,沈惟明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所以抱歉了,因为既然被我发现了你,那么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报告,这边没有。”

  “那就再找,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把他追回来!”

  “是!”

  暗月,丑时,大雨如瀑的天都西南角,有一群黑影似是为找寻什么人而不断地在青石板上来回奔窜。

  “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吃芝⿇没有不掉烧饼的…哈哈!吃芝⿇没有不掉烧饼的…”

  说出这句话的,则是在夜⾊昏暗的天都北口青石板路上像游魂一样飘来荡去的曲风荷,当她喃喃自语之时,她的脸上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老实说,此时的曲风荷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得这样开心,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她只觉得自己在海中载浮载沉了许久后,终于爬上了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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