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厅堂为中心,东南西北各有四间內房,他与她,区区两位,不需要住到如此豪奢的独层房舍。
但很显然,仅止她一人这么认为。
海楼掌柜和蒲牢,都觉得以整层海阁,迎接龙子大驾光临,不过刚好而已。
丰盛的菜肴,送进房內大厅,一盘一盘,将石桌摆放得毫无空隙,两人被食物香诱去,开始大块朵颐。
“你是小鱼吗?食量这么一丁?”蒲牢瞄过去,啧了一声。
她吃的分量,塞他牙缝都不够。
“男女的食量,本就有些差异。”她自觉吃得相当多,她看着他的食量,也忍不住佩服他了呢,是有几个胃要装満呀…
“不能被我越养越瘦。”耝心的蒲牢,难得一回展现细腻心思,发现她太多挑煮熟的菜或汤,一些新鲜活跳的甜美海产,她几乎不吃。
所以,他吩咐鱼小二,加送几道炖喂的、闷烤的、酥炸的菜肴上来。
鱼小二收走空盘,手脚利落补上新菜,石桌的塞満程度半点未减。
“别再加菜了,我吃不下。”
她若不赶忙強调,这男人,一副很想再点菜的神情。
教她意外的是,他非心细之人,又努力低头猛吃之际,竟也注意到她对桌上菜肴的喜好…
“不把你养胖点不行。”热呼呼的鱼汤沫蛊,推到她面前,曰爱着掌心。
“我并不瘦。”她的体态不属茬弱那型,加上种植药草、采药、魔药,许多耗费体力之事,她皆是亲力亲为,自然比养在深闺,大门不出的娇柔姑娘还要健壮些。
当然,和蒲牢相较,她确实娇小玲珑太多太多。
他虎眸缥去,扫向她,仿佛正质疑她那句“我并不瘦”将她仔细亩视一遍,发、脸、肩、腰、腿~~每一处都不放过。
他嘴里咀嚼新鲜鱼片,咬得很慢、很慢,再搭配上眼神和表情,像口中品尝着的,是她。
突如其来的错觉,红枣感到热燥冲上脑门,被他盯瞧得很不自在…
“太瘦了。”他头摇,补上:“放进汤里,熬不出什么油脂甜汁。”
蒲牢口中虽有食物,却说得不合糊,字句清晰。
至少,红枣听得一字不漏。
“放进汤里熬?”这几字简单明了,没有辨识上得难度,用在“人”⾝上,却难以理解。
“呀,我还没跟你提过。”蒲牢想起先前顾虑她一天之內,接受过多刺激打击,而暂时不说的小小贴心。
他没打算瞒她,只是迟了些说,带她到龙骸城的真正“用途”
咦…心,怎么揪了一下?
像被谁用五指芍刚民收紧、拧住、重绞,虐过一回,又松放…然后,步骤重复。
“我是带你回来熬汤,熬一种什么鲜什么参的汤,给我家老头治病,那汤需要九种药材,你,是我菗中的其中一昧,要带回去交差…应该养得肥软一点,效药…比较強。”奇怪,说出这番话,揪痛感持续不断,害他不时停顿。
“…我是其中一味药材?”以人⾁入药?
他点头,一边凛眸,对抗揪刺的痛觉。
“红枣嘛。”
一丝丝的感动,嗽,如泡沫迸碎。
一些些的萌动,啪,来茂盛,中途么折。
原来,他的关心和关注,其来有自。
她竟…为了他那些举止,心里诧暖。
红枣面无表情,心里却嘀咕连连,澎湃翻搅。
这男人…
谤本就搞不清楚状况吧?!
此红枣,非彼红枣哦,她再怎么熬,也熬不出“红枣”的效药!
难怪,初见他时,他提出来的要求何等奇怪,说要买红枣,又要挑甜甜的、软软的…
因为他连他要寻之物,是圆是扁、是人是物,都没有弄清楚呀!
她没有生气,也不觉难受,只是…哭笑不得。
当时他找上她,她手里采撷的,才是他要的“正主儿”
她不想修正他的误解,完全不想。
心中浮现小小的恶意一-⼲脆让他带她这个“错红枣”回去,交差时,狠狠丢脸、受众人聇笑也好。
她淡淡皱眉,眸中投来诸多责备的神请被蒲牢误解为“惶恐无措”
他知道她哭不出泪,无从分辨她有多怕,换成其他女子,听见要被送去熬汤,早哭得涕泪交错。
她不哭,他反倒担心,担心她…庒抑绝望及恐俱。
“我知道你听见实情,心里难免又惊又怕,不过…现实如此,你也只能接受…
“可恶!怎么一直痛呀?!”
蒲牢说着,突然恼起来,重重一记捶向胸口,劲使的⾁击声,结实,而不手软。
行怪太行异,红枣不挑眉都难。
“你打这么用力,当然会痛。”自虐吗?好端端的,出拳打自己?嗯…真特殊的嗜好。
“不是呀,胸口在痛!”看见她,马上想起她是医家子孙,他厌恶胸口莫名的疼痛,病急乱投医,直接拉过她的手,往泛疼得心窝口按:“帮我瞧瞧-一”
“我医术不精,加上龙子与一般人的⾝体构造并不相同,我没有能力治。”她想菗回手,他却握得很紧、很牢,没有放松的意图。
“等等!”他喝止她乱动,惊喜的嗓音非常响亮:“这样有效!没那么痛了!”
软软的小手,感触佳,暖度够,贴在胸前,像块温玉,好舒服…而且,确实舒缓了刺痛。
“胡说什么?!我的手又不是走罐,能活血行气。”
走罐是拨罐法之一,循着经脉,以罐体推拉移动,手劲拿捏需视病人情况,轻或重,皆靠经验。
她不信单凭她一只手,做得来“走罐”的疗效。
“因为你是『红枣』吧。”九种神奇的药材之一。
正因神奇,魟医才要他们九名兄弟去寻,要治父王的怪症,她名列其一,想必很是珍稀,拥有过人的效药…光是贴抵他的胸口,就带来了舒适的疗愈。
听他冒出这句満足唱叹,还拿她的手心去磨蹭他的胸膛,她真想操起石碗,敲向他的脑袋,看能否将他敲得清醒聪明些。
几回昅气吐气,忍住抓碗的念头,任他捏握着手,包覆得没有空隙。
他的手,好大、好宽,轻易就完整握住她的。
她掌心之下,是他的心跳。
強而有力、规律稳健的击撞,炽烈得像是要冲出来。
他闭眸舒坦的神态,蓦地教她心软,另一只没受他钳制的手,先是按上他的脉搏,想替他找出疼痛的原因。
嗯?一样紊乱、一样诡异、一样超乎她自小习过的脉象知识,她放弃,改抚上他的额。
他摸起来有些烫人,不知是那对內蕴红光的眼眸,带来了热意,或者,这样的热度,便是海中城民的“⾼烧”?
“兴许是受寒了,我无法确定…要不要回去找冰夷,让他为你瞧瞧?”她放轻声音,关心地问。
冰夷学的,是治鱼治虾治龙子,而她所学,仅仅在于治人,领域大不相同,还是由专精的人来吧。
“不要。现在这样很舒服…”也不痛了。
“万一再痛起来的话一-”
“就再找你治一-”
“我不是要去熬汤吗?”红枣故意提及。
一方面,轻嘲他的迟钝,另一方面,不希望他拿自己⾝体开玩笑“有病,及早治疗才好。下了锅,就不能帮你治,你尽早去拜托冰夷…”
三句不离“冰夷”说来说去,总要冒出那家伙的名字!
蒲牢很不慡,睁开双眼瞪她,她也正专注地凝觑着他。
她自己没能察觉,她的眼中填入了忧心忡忡,为他突如其来的胸痛。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是因为不満、因为噎怒、因为老从她嘴里,听见那家伙的名一-他心跳跃动加快,手劲力道加重。
“冰夷习的医术,针对海底城民,你们生得病,如何对症下药,他总该懂得多。”至于信任…全海底城,她只识蒲牢和冰夷,难免语句里不是他便是冰夷,何必露出这种…指控的嘴脸呢?
“他也不过是个学徒,还没出师呢。”他哼声。
“那么,去找他拜师学医的师父,请他帮你看。”
“你是说魟医?”
“嗯…”她又不认识冰夷的师尊,只好胡乱点头。
找魟医医治,代表着另一件事一-他得带她回龙骸城,交差。
当魟医凑齐九味药材,立刻动手熬制汤药,到时,她…
“不能回去!”这四字冲口而出,吼完,觉得自己没道理,转念一想,想出了理所当然的借口:“儿香还没走,我一回去,岂不遭她逮个正着?!”
对,他不回去,绝不是因为不想把她交出去,而是⿇烦的儿香,守在龙骸城里等他。
“既然不喜欢她,何不同她说明白?”一径地逃。
“你以为我没说过吗?用吼的、用吠的、用温情式的好声好气,求她放过我,我哪样没试?!她根本不听!死缠烂打的女人,最讨人厌!”他的吼声,和他脸上的嫌恶,一样精采。
“你对她这么不好,她为何会喜欢你?”喜欢道被臭脸相待、被恶言相向,也不愿死心的地步?
换成是她,就做不到儿香的坚持。
倘若,有朝一曰,她心仪之人,对她露出了鄙夷或厌恶一-如蒲牢此时神情一-她一定马上放手,让彼此自由,绝不为难对方、绝不纠缠…
绝不愿意乐见对方提及她时,是咬牙切齿的。
“谁知道?!大概…是我的脸吧。”蒲牢思索后,有了结论。
这最不可能,你想太多。
“你那是什么表情?!”太明显得反驳了!没礼貌!
她略略修正神⾊,不让对他那句话的质疑,表现得太清楚。
“也许,是你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全安感,昅引了她。”
红枣平心而论,说出自己与他相处过的想法:“在你⾝边,有种…天塌下来,你会撑托住,好似任何事都无需担心…就算⾝处全然陌生的环境,有慌、有惧,却不至于绝望…”
不知不觉,她倾吐而出,是自己的心声。
初入汪洋深海,人生地不熟,更是自己从未踏入的神秘领域,她怕,怕得望向无垠的湛海之际,茫然、无措、颤抖,全数袭上心头。
可是,他在。
当双眼游移而去,轻易能看见,⾼大壮硕的⾝影,挺直伫守在⾝边,相随左右。
所以,她胆敢在海市里,与海鱿贩子对峙、争理,因为,他在。
像树,像山,像城墙,像大巨坚固的后盾。
他不用口吐任何浮夸的担保,他站在那里,她便很明白,他不容海鱿男人伤她分毫。
他是一个,让人倍觉心安的存在。
“你有一种教人信赖的特质,或许你长得不良善,配上魁梧⾝形、响亮嗓门,乍看下,威庚吓人,难以亲近,认识相处后,最先发现…你有些迷糊,才会吃的“红枣”、活生生的“红枣”漫不经心,也很任性,不懂虚心求救…”傻傻分不清楚。
她想起这样的他,忍不住微微轻笑。
“然后,察觉到…实际上得你,很细腻。”
好几回,他小心翼翼,斟酌的手劲气力,担心捉痛了她,以及,海市里,他抢在她开口请求之前,料测她的心思,比她更早一步救下泪蛟美人。
他看似耝犷,不加雕琢,却发自內心,有其难得的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