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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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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最富盛名的青楼──牡丹楼里,此刻坐着一名引人侧目的少年。

  他并非玉树临风、貌比潘安,而是在这-紫嫣红的地方,他那身残破不堪的布衣、蓬蓬的头发,抓着上好佳酿不知品尝,反而饮驴般一灌而进的鲁举止,引人投以怪异目光。

  没人敢赶走,老鸨虽捏着鼻子避开他身上那股熏天的酒臭,却仍催促奴不停的为他上热菜,看到他抓了鸡腿后油腻的手指抹在华丽的桌布上,她暗自捶,心疼不已。

  这名少年是归海公子的手下,因此没人敢得罪他。

  “这小子其实长相不错。”二楼的雕花栏杆后,几名闲得无聊的美娘,边嗑着瓜子边拿他当解闷的话题,“若是打扮打扮,也算翩翮公子…呀,他的眼睛跟归海公子一样,也是蓝色的!”

  其中一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像是在讽刺姊妹的孤陋寡闻,“你没听说吗?他们尧国人,眼睛都是蓝色的。”

  “尧国?真有这个地方?在哪儿?我还以为是别人编派的呢!”

  “听说距离咱们扬州可远了,虽然不算太穷,但仍属蛮荒之地,每年战事不断,皇族之中也相互残杀。”美娘忽然放低声音,“我告诉你们哦!听说归海公子就是尧国皇族的后裔。”

  霎时一群美娘窜起一阵惊呼,扰得楼下的少年不耐烦的瞥了二楼一眼。

  “归海公子他…他真是皇家人?!”

  “否则你以为季大善人怎么肯把女儿许配给他?季大善人可是本地第一富户,季家小姐又生得倾国倾城,如何会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订亲?

  “再则,归海公子可是咱们这儿的常客,季大善人非但没有半句怨言,还特地嘱咐妈妈把姜兰姊姊留给他,如此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除了归海公子是尧国贵族,季大善人想借助他的权势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原来如此!”众美娘茅顿开,连连点头。

  “嘘──”不知谁提醒,“别说了,归海公子出来了。”

  没人能否认归海弦的俊美与贵气,所以自他来到扬州后,至少一半的人相信,他是尧国的贵族。

  早时节,依然寒气十足,归海弦裹着一件价值连城的黑色大氅步下台阶,幅摆的貂掠过地毯,那柔软无声的美丽,像是对他尊贵身份的一种象徵。

  他来找姜兰,她却很不凑巧的上庙里进香,尽管老鸨一直赔不是,还把另一名花魁推到他的怀里,但从他脸上阴沉的表情来看,显然十分不满意。

  “阿扬,我们走。”他朝那个正沉在酒坛与鸡腿中的少年打了个手势,便大步迈出花楼,沉重的脚步声说明他的怒气冲冲。

  名唤阿扬的少年带着微微的醉意起身,也不付帐,即跟着主子往门外走去,一不小心,却被门槛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摔疼的身子,也不在意那些人对他的嘲,像没事般继续走。

  美娘们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俊美的少年,有一张能与归海弦媲美的俊颜和一双闪烁如宝石般的蓝眼睛。

  但他的俊俏被遮在肮脏残破的衣衫和槽槽的头发下,若不是整与男人周旋的美娘们独具慧眼,他的真实根本不会被识破。

  他对自己的身份很有自知之明,睡在马厩里,老鼠是他最亲密的朋友,有酒喝、有吃是他一生中最奢侈的享受。他不爱说话,所以归海弦才会这么放心的带着他四处走。

  人人都叫他阿扬,这个名字不知从哪来的,似乎从他懂事起,大家就这么叫他,也许这个名字是他那对不知所踪的父母取的。

  后来收养他的师傅给他胡乱安个姓──萧,师傅说,人总得有个姓,他也得有一个,哪怕这个姓不属于他。

  “公子,您的马。”萧扬牵着一匹白骏,站立在街边。

  他在归海弦手下算什么?马夫?跟班?抑或是保镖?好像什么都是。

  “谁要你备马的?”归海弦并没接过马鞭,他不地睨向萧扬。

  “公子不回季府?”皮肤黝黑的萧扬,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说话语调也是平平的。

  “你先把这匹白骏骑回去,我一个人到对面的茶楼上坐坐,晚些时候你再来接我。”

  “公子说的晚些时候…是多晚?”

  “阿扬,凭你聪明的脑袋,还不了解吗?”归海弦微微一笑,拍拍他肩上的尘上。

  萧扬虽然一脸木讷,可主子吩咐的事总能妥当的尽速完成。手下人虽多,归海弦却只爱用他。

  “公子是想在茶楼里一直坐到姜兰姑娘回来吧?”

  “哈,果然不负我的夸奖。”归海弦点点头。

  “可姜兰姑娘真的有去上香吗?”萧扬像是不经意的淡淡一问。

  “你是说…”归海弦因他的话猛然惊醒,“你为什么这么说?”

  若换了别的家奴,面对主子的厉喝早吓得跪到地上了,但萧扬仍是直的站着。

  从小到大,不论主子说话的腔调是高是低、是怒是喜,他都维持一贯的态度。

  “刚刚牵马的时候,小的听船夫们聊到姜兰姑娘包的是李船夫的船,既然他都回来了,姜兰姑娘也早该回来了。”萧扬顺手指了指那棵拴马的树,树的背后有一条大河,寺庙的钟声在河对岸敲响。

  “我早料到了,早料到了!”后知后觉的归海弦气得在街边直跺脚,“好几次我要见她,她都推三阻四,这一回竟变本加厉,敢夥同鸨母骗我!阿扬,陪我进去把那个婊子揪出来!”

  “公子,”瘦长的身体挡在几乎要飘起来的黑色大氅前,“您现在再进去,也未必见得到人,姜兰姑娘没去上香,并不代表她会待在此处。”

  “那…”归海弦激动的步子凝住,“你说该怎么办?”

  萧扬没有为主子献计,只看着愈渐愈晚的天色,答非所问,“公子,今儿个好像是季小姐的生日。”

  归海弦一怔,“那又怎样?”

  “现在季府上下肯定在为季小姐过生日吧?公子,您是季小姐未来的夫婿,别人都去了,您不去…似乎不大好。”

  “季家不敢有怨言的。”归海弦得意的抚抚大氅上的貂

  “不敢有怨言,但也不表示他们会高兴。”萧扬再次递过马鞭,“公子,您别忘了,归国之事还得靠季家帮忙,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得罪季家,小的不知道这值不值得。”

  归海弦呆立良久,终于喉结滑了滑,像是艰难下什么似的,举手接过马鞭。

  “阿扬,你说的没错,这种亡的日子我受够了,连一个小小的婊子都敢唬我,等我将来扬眉吐气,我要让这帮中原人好看!”

  大氅一甩,飞身上马,白骏闪电般的急驰而去。

  一丝不为人知的笑意浮现萧扬脸上,伸个懒,他举步跟随白骏的蹄印奔跑起来。

  当随从的,主子在马上骑,他就得在马下跑,旁人看了残忍,他却从小跑惯,也不觉得有多辛苦,有时候,速度还能与马儿相当。

  他是个吃里扒外的人,刚刚那番拐的话并非为他家公子着想,把归海弦及时拐回季府,只是不想让某个人伤心罢了。

  季家

  扬州城内富可敌国的第一大户,在独生女儿季初樱生日的这天,并没有像人们猜测的那样张灯结彩、宾客往来如云。

  相反的,府里异常安静,被暮蔼笼罩着的大门紧紧关闭,毫无欢乐的气氛。

  季初樱坐在窗边,凝望院中一片树影,她身上的衣着仍跟平时一般,头发懒懒绾起,不戴珠饰,彷佛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小姐…”丫鬟翠环端来一个碗,热气蒸蒸的搁在桌上,“老爷和夫人特意让厨子给您做的寿面,里边还有两个红心蛋呢!”

  “真是老爷和夫人吩咐的?”季初樱用筷尖轻轻挑着面条,微笑道,“怕是你这个鬼灵让王婶做的吧!”

  “小姐…”翠环吐吐舌,“又让您识破了,小姐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而是你这谎话说得太不可信。”季初樱尝一口鲜汤,“长这么大,老爷和夫人什么时候记得给我做过寿面?”

  她称父母为“老爷”和“夫人”旁人听了定会觉得奇怪。其实这样的称呼合情合理,因为她并非季氏夫妇亲生,她只是一个地位比奴婢略微高一点儿的养女,自然称呼上也要对衣食父母尊敬些。

  她从不奢望季氏夫妇会帮给她过生日,每次看到那些挥金如土的哥哥们请戏班子唱园会,邀来狐朋狗友摆筵席,她都会远远的避开。

  季氏夫妇不是小气的人,但他们只对自个儿的亲生骨大方,季家纵然富甲天下,但花银子也轮不到她这个多余的养女。

  看多了、看透了,心也平静了。季初樱很守本分,就算天底下的人都忘了给她过生日,她也能安静的坐在窗边看院中的花。

  “老爷和夫人也真是的!”忠心的翠环替小姐打抱不平,“前些时候还说今年您十六,是大日子,要好好庆祝庆祝,怎么才隔几天就忘了?”

  “他们没忘。”季氏夫妇能把繁杂的帐目做得有条有理,怎么会忘记一个简单的期?“他们只是听说归海公子去了牡丹楼。”

  “归海公子去牡丹楼跟小姐您过生日有什么关系?”她惑不解。

  “当然有关。”季初樱说话当儿,已将寿面个底朝天。

  她饿了,也的确爱吃面条,只可惜一年只有一次生日,也只能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吃到自己爱吃的食物。

  “哦!对了,”翠环没有继续追究底,反而想起某件大事而惊跳起来,“夫人吩咐我请您到布阁去一趟!”

  “布阁?”那不是放着绫罗绸缎的地方?“去那儿做什么?我相信不是夫人想着要替我做新衣裳,让我自个儿挑喜欢的布料吧?”

  “夫人有这么大方,连佛祖都该偷笑喽!”翠环脸鄙夷,“听说是丢了一匹白绢,夫人让府里的人都去说个清楚。”

  “原来我整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会染上嫌疑。”季初樱讽笑,“无妨,即使他们搜到我屋子里来,我也不怕。”

  说毕她搁下碗,提起裙子往外走。

  “小姐。”翠环在背后叫住她。

  “怎么?”季初樱回眸。

  “您…是不是该打扮一下?”

  “哦,对了。”她抚掌一笑,“给他们气糊涂了,我这副懒散的样子若走出这屋子,定让人笑死,什么都能丢,惟有面子不能丢。翠环,替我梳头。”

  上首饰盒里惟一值钱的玉簪,穿上光鲜的淡红衣裳,长发盘成繁复美的宫髻,季初樱对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满意。

  这身衣,她平时是不穿的,生怕磨损了衣料;这支簪,她每都要用帕子细细擦拭,听说惟有如此才能藉着人的体温,愈擦愈光亮,保持玉的晶莹润泽。

  她虽身居华屋,但身边值钱的物品极少,所以她备加珍惜。就连西洋水粉、玫瑰胭脂平时也不敢多涂,只留在重要的场合使用。

  一脚踢开门,她走过季府上上下下各种目光。

  他们瞧不起她,因为她的身份卑微,但他们又嫉妒她,因为她好歹也是季氏夫妇的养女,并且有绝世的美貌,他们还很畏惧她,因为出了自个儿的屋子,她就不再是那个跟婢女说说笑笑的和蔼女子了。

  她高傲、冷漠、蛮横,常常用尖牙厉嘴斥责说她坏话的下人,一个巴掌把欺负她的哥哥打得鼻血直

  她用强悍的态度护卫自己,心里异却很空虚,她不想戴着这样可憎的面具,可如果没有这样的面具,她在季府是无法生存。

  惟一了解她本的,只有她的贴身婢女──翠环。

  “小环,你看…”季初樱忽然在花园里停了下来。

  “看什么?”翠环不解的问。

  “今年的樱花没开。”她语意幽幽。

  “唉,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翠环笑了笑,“今年天气冷,樱花开得迟一些,也不奇怪。”

  “可我的生日就要过了…”

  每年她生日的时候,树粉白的樱花都会随风飘散,如雪花般空中飞舞,像是上天送给她最美的礼物。春天第一树樱花,跟她的名字很像,所以她对那花办纷纷的景又多了一份喜爱。

  可今年…枝头寂寞,园子里空空,她有一种被朋友遗忘的感觉。

  “小姐为人素来豁达,怎么反倒在这种小事上看不开?”翠环打趣道。

  她的确不太计较季府上下对她的态度,但心中多多少少会留着一方空间,用来装放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期盼,否则做人岂不太无趣了?

  季初樱愣愣地望着园空旷,不期然看到一袭黑色大氅出现在走廊的那头。

  “小姐,那、那不是归海公子吗?!”翠环惊呼。没错,是归海弦,听说他去牡丹楼,所以原本打算替她过生日的季氏夫妇,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临时取消宴席,现在他竟又出现,这下措手不及的季氏夫妇该哭笑不得了。

  虽知道牡丹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身为他未过门的子,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男人都是花心的,何况他是尧国尊贵的皇族,更有资格花心吧?

  十四岁那年,一个算命仙指着她的眉心说,将来她能当上王妃,正是这个预言,让季氏夫妇认她做女儿,而她也不负众望,成为了亡贵族归海弦的未过门子。

  是预言成就了她,还是她实现了预言?

  “弦。”她出盈盈笑容,仪态万千的上去,从归海弦的眼神里,她看到男人们惯有的痴

  归海弦似乎对所有漂亮的女人都很痴,但痴并不代表疑情,这个她很清楚。

  “初樱,”归海弦上前温柔的握住她的手,“我的小寿星。”

  刹那间,她颤抖了一下。

  这颤并非为了这声虚假甜蜜的爱语,而是她无意中瞥见一道明亮的目光,那目光从归海弦的身后出,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平静无波的心海,勾起一阵阵的涟漪。

  那目光她已不是第一次发现,那是一个黝黑瘦长发出的衣衫褴褛的少年,她从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睡在马厩里,被下人们呼来喝去。

  他应该跟她年纪相仿吧?不过如果他能吃上更好的食物,身子一定比现在壮,年纪也会看起来比较成。太单薄的男人,总会被误认为是少年,说不定,他已经是个成男子了。

  “阿扬,帮我把外套拿回屋里去。”归海弦将黑色大氅一甩,扔进萧扬怀中。

  他住的地方是季家提供的别院,跟季家大宅只隔着一道墙。当初他来扬州时,只带着一名军师和几名随从,没有过多的贴身珍宝。季氏夫妇不是鼠目寸光之人,知道他未来的价值,所以千方百计好意挽留,待他如座上宾。

  他看中了季家的富有,季家则看中他的皇族头衔,双方从此结为友好同盟,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季初樱成为他未过门的子。

  “阿扬,你听见了没?还不快去!”归海弦搂着季初樱的肩,发现萧扬没有动静,于是再次厉喝。

  原来他叫阿扬。季初樱偷偷瞥了他一眼。如此不起眼的名字,难怪她没有印象,也许从前听过,可是听过就忘了。

  她看见他低了头,收起明亮的目光,抱着厚重的大氅往别院走。他很少说话,记忆里几乎没有听过他的声音。季初樱一直以为他是哑巴。

  “你的小仆人以前我怎么没见过?”她顺口问了一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发如此怪异的好奇心。

  萧扬的背影突然顿住,或许是被石子绊了下。

  “怎么会没见过。”归海弦大笑着反驳,“他天天都跟着我,只不过你没记住…也对,季大小姐若记得一个下人的长相,那才叫奇怪呢!”

  萧扬继续挪动步伐,动作十分迟缓,彷佛受了什么打击似的,脚踉跄着。

  “弦,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季初樱似笑非笑的努了努嘴,她知道归海弦很喜欢她撒娇的模样。

  “我怎么敢取笑我们的小寿星?”归海弦果然神魂颠倒,进一步搂紧她,企图与她额头相抵。

  季初樱左闪右避,仍躲不过他强势的拥抱,正为自己先前摆出的娇媚神态后悔时,一声轻咳拯救了她。

  只见归海弦马上放开她的手,带着几分惧怕回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清须长袍,仙风道骨,嘴角还扬着一抹微笑,他就是归海弦又敬又怕的人──单于淳。

  归海弦称他“军师”虽然手边无兵,但单于淳替他的亡生活出谋策划,让他这个失势的皇族不至于变成一只悲惨可怜的丧家犬,所以单于淳的智慧让人尊敬,他的一声轻咳,足以让归海弦不敢说、动,就连季氏夫妇有时遇到商务上的问题,也会低头向他请教。

  “军师…”归海弦嗫嚅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是季小姐的生日。”单于淳冷冷的回答,“老奴理应来道贺,何况还有一件天大的喜讯要告诉公子您。”

  “什么喜讯?”归海弦疑惑,“我一个丧家之人,还能有什么天大的喜讯?”

  “非也。”单于淳摇头,“公子马上就不是丧家之人,老奴刚刚接到快函,说是尧皇要召公子回去。”

  “皇叔他…哦,不,皇上他真的要召我回去?”归海弦脸愣怔。

  “恭喜公子!”单于淳抱拳行皇族之礼,“说不定此次回京,您就可以恢复‘文贤王’的名号。”

  “恢复名号?”归海弦愣怔之后是抑不住的惊喜,顾不得旁观者的目光,直摇着季初樱的肩狂喊,“樱,你听见了没有?我要恢复名号了!将来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文贤王妃了!”

  名副其实的文贤王妃?季初樱偷笑。恐怕轮不到她吧?如果将来他真的恢复名号,天下美女如此之多,他还会记得她吗?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她这么悲观,只听身后两声整齐的“恭喜文贤王”便可知,季府上下对归海弦的前途充信心。

  不知何时听闻喜讯的季氏夫妇已经赶来,心花怒放的站在回廊上。

  “点灯,奏乐,上菜!”季老爷吩咐着下人,笑盈盈的转向归海弦,“文贤王请移驾花厅,今小女生日,已备好薄酒,请文贤王赏光。”

  已备好薄酒?季初樱暗自捧腹。先前连一碗寿面也没有,现在竟然连筵席都变出来了?她真不得不佩服呀!

  “女儿呀!你也真是的!”季夫人假扮慈母,握着季初樱的手责怪,“自个儿的生日,也该穿得像样一点儿,瞧瞧你这模样,只戴一支簪,知道的人,说你朴素,不爱花呀粉呀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做父母的亏待了你呢!来来来,到娘亲屋里来,首饰随你挑,好好打扮,打扮!”

  “多谢母亲大人。”季初樱乖乖回答。

  她憋笑憋得快断气了,只觉得天下演技最高明的,不是梨园的戏子,而是季氏夫妇。

  她不经意的看了看刚才的地方,那个抱着厚重大氅的少年已消失踪影。忽然有种失落的感觉窜上她的心,呵!好没道理,一个不相干的下人,怎么会扰她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他清亮的目光盯得她太过紧张,所以这会儿没了监视,她整个人松懈下来,心情也骤然失重。

  春天的晚上还是很冷,他独自睡在马厩里,不会着凉吗?

  季初樱忽然发现自己很可笑。她不过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孤女,还好管闲事的担心别人着不着凉?兼济天下是达官贵人们的事,无用的她,给不了任何帮助。

  此刻她能做的,就是扮演好归海弦未过门的子和乖女儿的角色,为那一丘之貉的虚伪人们微笑乾杯。

  “小姐,你快看!”

  筵席过后已近午夜,提着灯准备引季初樱回屋的翠环忽然惊叫出声。

  随着这一声惊叫,季初樱身后所有的人都愣住,连一直在聒噪的季氏夫妇也立刻噤声。

  院中挂灯笼,所以他们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先前还是光秃一片的樱树,此刻已开粉白花朵,连绵如云、炫丽夺目,给人一种窒息的美丽,像是神灵忽然想起她的生日,于天地间施了法术,变幻出这绝之景。

  “怎么回事?”她听见耳语纷纷,大家都在诧异,可却没有人敢胡乱猜测。

  彷佛樱树成了妖,没人敢靠近。翠环提着灯笼的手也在发抖。

  季初樱也愣了一会儿,但她并不害怕,这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为什么要怕?于是她拎起裙子,独自走到那棵樱树下一探究竟。

  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的望着她,似乎一不小心,她就会被树妖吃掉。

  玉臂攀上树头,揽下一簇似雪花团,指尖轻轻一触,季初樱不由得笑了。不,这不是真的,叶间绽放的是朵朵绢制的假花。

  是谁在这寒冷的夜里,趁着季府上下在花厅大摆筵席之时,爬上这无数枝头,费尽苦心为寂寞的樱树打扮?

  现在她终于知道布阁失窃的那匹白绢下落何在了。

  这个偷布的贼真是个奇人,以特殊的方式归还赃物,将绢化成花,点缀季府。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不知怎么在她心中浮出──这一切,像是为她做的,为她的生日送上一份奇特的礼物。

  呵,也许这只是恶作剧,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贼并没有讨好她的意思。但无论如何,她对眼前看到的景象,真的很喜欢,心中泛起徐徐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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