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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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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敞开,暮紫芍往两域界处一望,看到一袭飘逸的雪青色。

  他还是来了…

  早就知道他会来,虽然她伤他至深,但这性命危机的关头,他绝不会置她于不顾。

  已经是初夏时节,为什么,她依然瑟瑟发抖?

  浑身裹得密密实实的,高烧的额没有冷退,通红的双颊藏在帽沿之下。迷糊的眼,昏沉的脑,憔悴的脸,她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王爷可把聘礼带来了?”她听见身边的将军遥遥地喊。

  明若溪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手一示意,便有下属把个穿黄袍的人从车内拖出。那人蒙著脸,看不清容貌,但明黄的颜色为天子所有,他应该是煜皇胧月夜。

  “王爷,恕末将斗胆,这『聘礼』是真是假?”

  明若溪淡淡一笑,下属立刻领会,将那头罩一掀,被束缚的人呈现面貌。

  “王爷,末将还想多问一句——近并未风闻有宫变之事,此人不会是…”

  “是冒充的?”明若溪接话,“姚将军,你也不想想,若宫变之事传开,本王还能携著『聘礼』到这儿吗?只怕未出京城就被御林军砍了!总之,你们要的『东西』我是带来了,收不收悉听尊便!”

  “那好吧…”姚将军只得叹息,“想来王爷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况且您未来的王妃还在末将身边,您不至于那么绝情吧?如此末将把『聘礼』收下了!咱们这么著,您看怎么样——双方前进一百步,一边纳『聘礼』,一边新娘,如何?”

  “如此甚好。”明若溪答。

  “姚将军…”坐在轿上的暮紫芍忽然发话,声音虽弱,但气势人,“你们在这儿自言自语的,到底想做什么?还聘礼呢!我有说过想要嫁人吗?”

  此语一出,四下一片嗡嗡声。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姚将军纳闷地看她一眼,“那边那俊朗的南阁王难道不是您的心上人?咱们王明明有代…”

  “中原女子出嫁从父,东域女子出嫁从身!”暮紫芍投以一抹涩笑,“我自个儿的婚姻大事,除了我自个儿,谁也不能作主!那边的南阁王的确俊朗,可惜花名在外,不是本小姐的喜好——要嫁也不是嫁给他!”

  她看不清明若溪此刻的表情,只知道四下议论之声沸如水。

  不,她不能让这桩易继续。起初被义父软著,阻止不了,但此刻人就在她眼前,她要拚尽最后的气力,毁掉晴如空的如意盘算。

  义父抚养她十余载,报答是应该,但她不能用若溪的性命来报答。他爱上她,本已经够伤心伤肺的了,现在如果再让他为了她去弑兄弑君…呵,她暮紫芍自认不是红颜祸水!

  “让那个什么王的把『聘礼』抬回去吧!本小姐不希罕!”她又说。

  “嘿,小姐不要太天真了,”姚将军冷笑,“您我都明白这并非一桩亲事这么简单,今儿,您不嫁也得嫁!”

  “姚将军,你算我什么人呀?我嫁不嫁得听你的?这可奇怪了!”暮紫芍自敞篷的轿中站起,斗篷一撕,亮出隐藏的匕首。

  这匕首原是她贴身之物,搁在间暗格中,晴如空为防她逃跑或自残,事前搜过屋子,却始终没发现此物。她庆幸自己留下了它,做为最后的筹码。

  匕首一侧,映著阳光的一方,搁到她的脖间。

  “我还是那句话,没人能我!”手腕稍稍使劲,匕首割裂她脖间肌肤,鲜的血顿时渗出。

  “小姐…”事到如今,姚将军才有了恐慌,周边一干将士亦不敢轻举妄动,私底下啧啧称奇。

  虽然距离甚远,但她的一举一动明若溪皆看在眼里。

  这个小傻瓜,她想干什么?难道她不明白这样做什么用也没有,只会牺牲她自己!

  从她说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的企图了——她不愿连累他。这一点,别人懵懂,他却心知肚明。

  他们是一样的人,说什么,做什么,毋需言传即可意会。

  说实话,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高兴,因为她还是念著他的,可见先前说的“不爱”二字,纯属无稽之谈。

  但他又十分气愤,看到那匕首搁在她的脖子上。如此不爱惜自己,就不怕他伤心?

  现在,没法告诉她一切只是个局,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抢下那利器要紧。

  于是,袍袖一振,明若溪从马上跃起。百余步的距离只在这一跃之间化为零。

  守城的将士们皆看一只雪青色的雁掠过天空,然后羽翼翩然,落在暮紫芍的身边。

  掌风只轻轻一挥,闪亮的匕首便落到地上,仿佛星星的坠殒。双手再一揽,他将她擒入怀中。

  “放开我!”暮紫芍倔强地挣扎,但任她如何折腾,仍被他牢牢圈住。

  “居然敢说不屑嫁给我?”明若溪眼里有不为人知的笑意,语气却盛怒人,“我有那么招人讨厌吗?居然宁可自刎也不愿嫁给我?”

  她瘦了,的确是大病了一场,昔日白净透明的皮肤如今枯黄一片,头发也凌乱疏落。

  他得感谢晴如空想出这个馊主意,让他们有机会再次重逢,真的很感谢…

  暮紫芍被这温暖的怀抱围绕著,昏昏沉沉的脑愈发眩晕,他的气息面扑来,仿佛薰风。本以为这辈子再无缘闻到这清的味道,此刻乍然重逢,让她潸然泪下。

  她不想离开这温柔的壁垒,哪怕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哪怕有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朝他俩扫过来。

  再多一刻,再多一刻就好…她心中渴求著,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弃械投降的时候,稍微的意就会让她的溪置身于险境。

  “松手!”她威胁,“否则我咬舌!”

  “咬舌?”他像是在看笑话,“不怕疼就试一试…”

  话音未落,她牙关一紧,果然狠狠地咬住了那可以致命的柔软。

  其实这一切并非意气用事,先前的自刎和此刻的举动,她都想得很明白——有她在一天,晴如空就能威胁他一天。如果她随风而逝,溪就永无后顾之忧了。

  既然,她是他今生的劫难,那就让她亲手把这个灾难清除吧。

  从不相信自己是扫把星,现在看到他为了自己所受的罪,她终于相信了。呵,千百年的传闻果然有道理。

  “你找死!”明若溪这回真的被怒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开她的嘴,火热的舌一举覆盖下去。

  他拚命地著,干她咸的血,尽她浑身的气力。

  “有本事,你连我的舌一起咬…”他浓重地息著,在她耳边低语。

  呵,这个坏蛋,为什么总是惹得她想哭呢?不让她死,还惹她哭,真坏…

  暮紫芍蓄多时的泪水倾而下——不,她舍不得咬他,所以她只有活下去了。亏他想出这一招,真是残忍!

  渐渐变成了深吻,两人的舌纠在一起,顾不得周围所有人目瞪口呆,只是无尽地纠,仿佛要弥补这些日子的亏欠。

  “这儿,这儿,这的一切都是我的…”他抚过她脖上的伤,断断续续呢喃,“你敢伤了它们,试试看,看我饶得了你!”

  “溪——”她心尖一颤,默默唤他的名字,紧紧地回抱他,面颊深深贴在那火热的耳边。

  明若溪一边环抱著伊人,一边瞧了瞧被这火辣场面惊得呆若木的将士们,他的嘴角勾起浅笑,袖一挥,埋伏在远处的弓箭手立即出营救的箭。

  箭如蝗,漫天盖地,覆向城头。雪青色的身影则巧妙避开了这纷的雨,闪电般回到安全地带,带著他怀中的人。

  暮紫芍只觉得自己随著一阵旋风在空中旋转,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眼前黯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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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舒服…

  浑身像被云朵覆盖著,轻轻软软的,还有一股清香伴著和煦的风拂过脸庞。

  初夏时节并不燥热,世间回旋著清的感觉,仿佛一只无形的白鸟,钻进窗子,又飞出去,羽翅翩然。

  好久,没有过这样香甜的睡眠了,或许是知道了身边有他,所以心安,所以睡眠也安稳。

  但暮紫芍从梦中醒来,却没有发现那本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溪——”她猛然坐起身子,睁著惶恐的眼睛寻找那雪青色的影。

  “你醒了?”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

  眼前并没有溪,只有一个穿著红衣的少妇,笑咪咪地打量她。少妇肚子隆起,似怀孕多时,那张脸并不是世间最美的,但那甜甜的笑容渗透出的亲和力,世上没人能抗拒。

  暮紫芍就在这一瞬间,对她产生了好感。

  “你已经昏睡七了,”少妇说,“又是发冷又是发热的,若溪都急坏了。”

  若溪?好亲昵的称呼!这少妇跟溪是什么关系?为何可以理直气壮使用这家人般的昵称?

  “这是…哪儿?”暮紫芍咬伤的舌头还没痊愈,说话有些打结。

  “这是我家,”少妇调皮地眨眨眼,“嗯…你一定还想问我是谁,对不对?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煜国的王妃,你信不信?”

  煜国的王妃?

  暮紫芍大病初愈的身体有些微颤,她知道煜国的王爷死的死、散的散,留在胧月夜身边的,只有明若溪一人——这少妇自称王妃,莫非她是溪的子?

  那个混蛋,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子,还隆著肚子…她才离开他短短的一段时间,他就老婆孩子全齐了,手脚简直快如闪电!

  “唉,宝宝下个月就要出世了,老踢我!”少妇看到她黯然的表情,愈发眉开眼笑,“其实呢,我跟若溪认识已经三年多了,想当初,在水阁边,花树下,他一袭雪青的袍子看得我真是目瞪口呆,心里想,天底下竟有如此俊美绝伦的男人啊!”原来他俩已经认识三年多了,怪不得肚子能这么大!懊死的明若溪,说什么心里只有她一个,还敢在千军万马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吻她,害她信以为真,感动得肝肠寸断,原来这一切只是水晶般易碎的谎言!

  “还以为你除了我,再也不看别的男人一眼呢!”忽然帘一掀,一袭白衣飘然而入,“夫人对四弟的赞美,连我听了都嫉妒!”

  暮紫芍诧异地看着这白衣男子,他有一张跟明若溪酷似的睑,同样璀璨夺目,只是年纪稍长。

  “可是人家若溪本来就比你俊呀!”少妇仰头大笑,偎到他怀中,“我夸两句都不行?”

  “只是『夸两句』这么简单?真不知道我的小桃儿又在搞什么鬼!”白衣男子抚著她圆圆的肚子,无限爱怜地叮嘱,“别一天到晚到处跑,小心伤了咱们的宝宝。”

  “我哪有跑!”她嘟起嘴,“我只是来看看紫芍妹妹,听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又是若溪的心上人——我这个做嫂嫂的当然得瞧个仔细喽!”

  嫂嫂?暮紫芍瞪大眼睛。

  “对呀,不要怀疑你的耳朵,”少妇像恶作剧得逞般咯咯笑,“我只是若溪的嫂嫂,并非你刚才所想的那样!”

  暮紫芍低下眉,害臊万分——错误的猜想本已不可饶恕,却还让别人一眼看穿!真恨不得眼前有个地可以往里钻!

  “暮姑娘不要介意,内人天好动,没打扰你休息吧?”白衣男子微微笑,“在下未云,是若溪的三哥。”

  西阁王未云?暮紫芍愈加吃惊。她知道,如今煜国三分天下,煜皇胧月夜占领煜都一带最大的疆土,东阁王晴如空独霸东域一带,另外一块靠近中原的肥沃土地,为西阁王未云所有。

  难道,她此刻不在煜都,而在未云的势力范围之内?

  “暮姑娘请放心,”未云接著说,“舍下虽然简陋,但十分安全,皇上管不了这儿,你的义父更加管不了这儿——好好养伤吧,我和内人受了若溪的嘱托,定会全力照顾你的。”

  “就算没有若溪的嘱托,我也愿意留下这么漂亮的妹妹,”少妇笑盈盈地握住暮紫芍的手,“有个伴多好,省得我成无聊透顶!”

  “真的很无聊吗?”未云宠溺地瞧着子,“要不要明儿叫个戏班子来家里热闹热闹?”

  “不要!那些戏码都听腻了!”她直摇头,“我想去骑马…”睨一眼脸色一沉的丈夫,马上改口,“呃…其实听戏也不错,紫芍妹妹还没听过呢,明儿请个戏班来让她乐乐!”

  “多谢王爷、王妃。”暮紫芍起不了身,只能颔首示意。

  “甭叫我王妃,多生疏呀!”少妇立即打断,“我的名字是『樱桃』,紫芍妹妹你直呼这个名字也成,跟著若溪叫我『嫂嫂』也成!”

  “那个…”暮紫芍顾不得绯红的脸,终于忍不住问,“他回京城了?”

  “他?”樱桃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谁,“呵呵,哪能呀!你伤没好,若溪他会舍得回去?”

  “那他为什么…”醒来这么久,都没瞧见那身影?

  “那小子害羞呢!想见你又不敢见,”樱桃俯到她耳边低语,“放心好了,晚上闭上眼睛装睡,他肯定自个儿跑到你的前。”

  双颊羞得似火烧,把身子缩进被子里,暮紫芍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夜间重逢的一刻。

  但是,他没有来。

  一天,两天,三天…她的伤势渐痊愈,依然不见他的踪影。疑问在心中愈衍愈烈,他不愿来见她,是依然生著她的气,抑或有别的理由?

  几次三番拒绝了他——在黑夜的山林里,对他投以冷漠;在千军万马的围绕中,让他颜面俱损、下不了台。天底下不止她一个女子,救了她,已算仁至义尽,难道还希望恢复从前的欢笑与绵?

  失去了从小哀养她的义父,失去了同吃同住的金兰姊妹,现在,连他也要失去了…暮紫芍觉得自己又重新沦为了弃儿,无力无助,当年母亲把她扔在山上时感到的那股寒意再次袭来。

  寒意依旧,刺骨、刺心,也刺痛了她的眼。泪水就在这瞬间的感慨中刷刷滑落,浸半个枕头。

  门忽然开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迈了进来。

  暮紫芍的心卜通一下——呵,这是第十天,他终于来了。

  幸好彻夜不眠,否则不会发现他的悄然来到。幸好脸朝著墙,他没有发现她依然醒著。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坐在边,温暖的大掌抚了抚她漉的发际。

  “又在作恶梦了?”他的声音很轻柔,细听,藏著一缕辛酸,“睡著的时候也能哭半个枕头,紫芍,紫芍,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放心?他要离开她了吗?所以才会有这样依依不舍的语气。

  她翻过身,仍紧闭双眼,仿佛依然沉在睡梦中,却故作无意地擒住他的大掌,搁在脸边,把他整条手臂当个抱枕。

  “真像个孩子…”她听见他轻笑,大掌在她脸颊边轻轻摩挲,“嫂嫂说,那天她跟你开了个玩笑,你却信以为真,脸色煞白…你真的有这么在乎我吗?”

  她当然在乎他,这辈子最最在乎的,只有他——只可惜这份浓情,她一直藏在心里,没有机会开口。

  “我该拿你怎么办?”他深深叹息,和衣侧身躺下,将她全然搂入怀中,“你终于回来了,我却要走了…我们好像真的很没有缘分。”

  走?他要走去哪里?把她捡了回来却又抛下不理,这算什么?

  无论如何,他得告诉她原因吧?难道连一个当面的解释都不肯给她?

  暮紫芍也动了动,把身子偎进他怀中的更深处,更加紧密地与他贴合。她能感到他体温的骤然上升,还有那愈加浓郁的呼吸,但他只是克制地在她上轻啄了一下。

  “宝贝儿,不可以在睡梦中引我…听见了没有?嗯?我就当你能听见。”还是忍不住,再吻了吻那鲜红人的菱角。

  暮紫芍娇柔地呻一声,绵软的身子似有意无意与他的刚硬躯体摩擦。已经不是无知少女了,一举一动之间,风情万种。

  “唔…宝贝儿,不许使坏!”明若溪震动了一下,于两人之间撑起一片空白,“你这个磨人的小坏蛋!”

  停了一下,似有感慨,他又道:“将来,等你嫁了人…那个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嫁人?暮紫芍几乎想跳起来瞪视他——这是什么话?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做他的人,没想到,他竟愿意让她嫁给别人?

  “宝贝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偷偷来看你了,”他继续唠叨,语气幽幽,“每次来,你都睡著…我明儿要回京,不能照顾你了…有什么事,就跟哥哥嫂嫂说,他们欠我好大一个人情,不会赶你走的,你也应该把自己当成这儿的人,不要客气…唉,我在说些什么呀,老太婆似的,明知你听不见,却不停地说…”

  他想这样溜走?连当面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要!不要两人的结局如此无声无息,仿佛把石子投进万丈深渊中,或是听了一支没有尾音的曲子。

  她和他都是性格刚烈的人,纵使分别,也得把话说清楚,否则这一辈子心中都像挂著一个悬念,寝食难安。

  他们的结局应该如午后直白的阳光,坦坦

  “宝贝儿,以后不要在睡梦中哭了,眼睛哭瞎了,会变丑…”明若溪触上,一颗一颗替她掉眼泪,“真想知道,以后是谁替你掉它们呵…”泪滴无数,直至天明,他才干。

  天明了,也是他走的时候了。

  门一关,暮紫芍就从上支起身子,诡笑浮于嘴角,一个主意已经打定。

  “明若溪,你休想就这样逃!”她暗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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