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停了,蝶般飞舞的画像纷纷落地,彩虹似的光带消失在空中。樱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掬忆斋。
一个奇怪的梦。醒来时,天已微明。
“桃儿——”门口立着一个人,青袍着晨风,面孔背对着光,但那声音,一听就能认出。
“师父?”樱桃微微诧异,“您怎么在这儿?
“知道你有事,我就赶来了。”他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
虽然白鹤山与这儿远隔千里,但对池中碧来说,这路程算不了什么,只是一夜之行。虽然樱桃躲在这掬忆斋里,别人挖空心思也找不着她的踪影,但同样,对池中碧而言,只是掐指算算的事儿。
“刚刚…梦见从前了?”他问。
“您怎么知道?”樱桃惊跳起来。
食指按住她的眉心,按在那枚他赠送的花钿上,“师父不是告诉过你吗?它能让你看清自己。”
“它?”樱桃恍然大悟,“您是说…刚刚的梦,是它让我看到的?”难怪那七彩的光从她眉心出,还在那微小的声音,直入她的脑海。然而,另一个疑问随之而生。“看清我自己?可我只看到了从前的兰昭仪。”
“傻姑娘,”池中碧笑,“兰昭仪就是你呀——”
“我?”错愕让她跌坐回地面上,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听觉了,“您说…她是我?”
“对呀,十六年前的你,前世的你。”不紧不慢,回答从容。
她觉得脑子一片茫然,仿佛风车停止了转动。兰就是她?那么…未云刻骨铭心的恋人,那个她一直又嫉妒又羡慕的女子,岂非成了她自己?如同弃儿忽然之间变成了上苍的宠儿,如同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忽然得到了整条河川,樱桃心情复杂,受宠若惊,觉得这一切除了“不可思议”四字之外,无法形容。
“还是想不起来?”池中碧着她的天灵盖,“别急,慢慢想,你会看到的…”
醍醐灌顶似的,在这轻柔的触摸下,樱桃的视线渐渐明晰起来--
她看见自己在一片幽暗中行走,身体轻轻飘飘,最后,到达一处漫漫的水边。那是一条河,有个众所周知的名字,叫“忘川”河边,立着披头巾的女子,年纪并不大,却称自己为“孟婆”
“喝下它,你就可以忘掉今生的痛苦,重新做个快乐的人。”孟婆说。她的手中端着一只白瓷的碗,往“忘川”中一掬,清粼粼的河水便盛在碗中。
“要是我只喝一小口,或者一点儿也不喝呢?”她问。
“那你的来生就会被心痛绕,总是莫名其妙地忧伤。”盂婆把碗到她的手里,微微一笑。
她捧着冰冷的白瓷,手在抖,心也在抖。喝下去,就没有忧伤了,但…她舍得忘记今生的这份情么?那份刚刚开始尝到甜蜜、就被人骤然斩断的情丝,如此不了了之的结局,让她心有不甘。
于是,像有意无意的,颤抖之中,碗里的忘川之水泼洒出一小半,溅到衣襟上,像是留着一份渺茫的希望。如果来生能够再次见到他,就好了。只是如果…
她出生在一户贫穷人家,父母的第十四个孩子。这户人家本指望生个男孩,但失望地发现她同前面十三个姊姊一样,是女孩。母亲曾打算把她溺死在水缸里,却由于一念之仁,没能下手。两岁的时候,村里忽然来了一位青袍先生,到处打听羊年子时出生的孩子,她恰巧是其中一个。
先生端详着她,然后向她的父母提出要收养她,就这样,她跟着这名陌生的男子,来到一座孤寂的山上。
这位先生就是池中碧。当年,他因不肯替煜皇炼制丹药,险些成为刀下鬼,是曲陵兰无意中一句求情的话语,把他救了下来。所以,他记得她的大恩,以奇门遁甲之术逃过煜皇的缉捕,寻遍千山万水,来报答她。
他收了她当徒弟,为她取名“樱桃”
“都想起来了?”池中碧问。
樱桃悠悠回神,愣愣地点头。“师父,为什么您不早点告诉我呢?”
“有些事,是要你自个儿想起来的,我告诉你,算是漏天机。小桃儿,你不会希望师父折寿吧?”
“您当初诈死骗我下山见世面,就是为了安排我跟他相遇?”终于,明白了这份良苦的用心。
“你们能见着,是前缘未了。我做的,只是算准了该留给你多少银子,让你走到京城时恰好用光。”
“呵——”樱桃笑,一滴泪了出来,“那…现在他也知道这一切了?”
“不。”池中碧摇头,“为师不会说的,这也算漏天机,也会折了为师的寿。不过,就算上苍允许我说,我也不想说。”
“为什么?”师父的话总是这样奇怪,令人费解。
“傻瓜,十六年,是非常漫长可怕的日子,人的心思瞬息万变,何况这长长的十六年?师父希望,他今生跟你在一块,是因为真心喜欢你,而不是为着前世的内疚,你懂吗?”
她懂了。就比如,现在他身旁出现了罗兰,她也希望,他的选择是听从他自己的心愿,而并非为了遵守诺言。这样,两人一世的相处才会真正快乐。
不过,就算他爱上了别人,他对她前世付出的情份,也够了。这间纤尘不染的画室,这些绘她容颜的思念之作,还有那长达十六年的孤身寻觅,都足以让他的移情别恋获得原谅。
如果,他真的爱上了罗兰。她想,自己会默默放手。
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今生的初次相见,她会猜中那道关于樱桃的谜题。那个红烛流泪的夜晚,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喜欢偷含桃核的小秘密;为什么他总爱握着她的手教她练字,表情近乎醉;为什么,那个下午,当她在这间画室里,听到那段往事,会觉得痛彻心肺;为什么,她第一眼看到他,就爱意融融…
一切点点滴滴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她曾说“下辈子我也要用这个方法让你找不着”一句玩笑话,果然成真。这次,她花了十六年的时间,跟他再次玩了一个捉藏的游戏,躲在罗兰小姐这株同样芬芳人的鲜花旁,叫他发现不了。
这样的成功,应该洋洋自得吧?但…为何她想哭?
“桃儿,你想把这一切告诉他吗?”池中碧问。
“他会相信吗?”
“那是他的事,关键在于——你想让他知道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难住了她。她,是要他的真心,还是只要他前世的承诺?
***
“云…”
罗兰怯怯地望着未云,她从没见过如此的他——脸上再无温柔的意味,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几乎扭曲到变形的面肌使他看上去竟有几分狰狞。这不是她认识的未云,也不是众人熟悉的未云,他的样子,陌生而骇人。
从夜半到天明,他一直在水里,四处摸索,浮上,又沉下,只为了找到樱桃。秋季寒凉的河水冻得他四肢麻木,如果不是侍卫们怕他会有危险,硬拖他上岸,恐怕这会儿,他仍要待在河底。
裹着一条毯子,他不说话。水珠沿着他的发滴落在俊颜上,晶晶莹莹。他的手里,攥着樱桃留下的深紫斗篷,紧紧地,攥着。
这时,又一队侍卫从河中爬出,他立刻起身,发抖的牙关挤出一句话:“怎么样?”
“禀王爷,兄弟们…还是没找着樱桃姑娘。”侍卫长战战兢兢地答。
“继续找!”他的声音几乎有一种咆哮的感觉,“就算是…尸体…你们也得给我找着!”
“云,让他们慢慢找吧,咱们先回府,这儿好冷哦。”罗兰小心翼翼移到他身边。
“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先回去。”未云没有看她,声音异常冷漠。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罗兰没那么好耐心,陪他在这儿待了一晚上,冷够了,他那副漠然的样子也看够了,火气终于爆发,“她跳下去又不是我的错!要怪只能怪你自个儿!”
“是,这一切与你无关,都是我不好。”他仍低着头,罗兰的怒吼对他不起作用,他像是在对着自己喃喃自语。
他怎么可以这样狼心狗肺,像一个负心的薄情郎,背叛樱桃对他的深情?
从小,最看不惯的,是父皇的朝三暮四,亦曾为驸马纳妾的姊姊们打抱不平。如今,身为成男人的他,怎么也成了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之徒?
他记得桃儿在他病重之时,如何强颜欢笑,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逗他开怀,直讲到口干舌燥;他记得桃儿在那片紫蓝的花瀑下如何勇敢地说爱他;他还记得,那为了医治自己的脸而割破的手腕…
昨夜,当她凄然地跳入水中,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意识随着水波浮啊沉沉,即使浸在寒凉中,他也不觉得冷。
身旁的一切都空了,就连他曾经最爱的罗兰,也像消失了一般…
终于,他知道这世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了——除了樱桃,再无别人。罗兰,他本该爱恋的女子,他本该付出下半生补偿的女子,却像迁徙的大雁,飞出了他的心空,无影无踪。
他应该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吧?怎么可以忘记那曾经刻骨铭心的一段感情?怎么可以背叛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
但他就是沦丧了,落入了另一个女孩子的温柔中,今生今世,无法自拔。
如果桃儿能回来,他就算是千夫指万人骂,就算遭到上天的谴责,也要义无反顾地跟她在一起,不再要求自己道德完美了,不再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为了刻意保持自己完美无瑕的模样,而放弃她。
可是,他还能找得到她吗?
手握成拳,在嘴边,不经意被牙关咬着,留下鲜红的齿,堵住自己痛苦的声音。浑身颤抖中,他已泪面。
“云?”罗兰吃惊地望着他,第一次,见一个男人哭泣,光天化之下,明明白白,毫不掩饰。这人,还是曾经统领干军万马、坚不可摧的西阁王。
罗兰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男人软弱的时候,最容易亲近。
于是,她扭动着身子,贴上前去,攀住他的脖子,想吻掉他的眼泪。
“住手——”未云没有像她预计的那样,回吻她,而是擒住她不老实的手,推开她的身子。
“云,你怎么了?我以为我们俩已经说好了…”
“说好什么?”
“让我回到你的身边,照顾你的事呀!”罗兰只想跺脚,“是不是她跳河了,你就觉得内疚,就改变主意了?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直要找的人!我前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甚至性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对不起…”等了半晌,她只等到这一句回答。
“对不起?哈!这样就完了?”罗兰冷笑,一个箭步,移到河堤上,“好,她跳下去了,我也能跳!我倒要看看,在你心里,谁的份量大!”
“兰,不要任了,你不会这样做的。”未云似乎不受威胁,目光飘到远处,河的上方。
“你以为我不会?那就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像是诡计被人揭穿,她恼羞成怒。
“如果你真的跳下去了,我也会亲自下河救你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讲述别人的行为。
“要是你救不了我,我死了呢?”罗兰气得嗓子都哑了,索问得更绝。
“如果找到了桃儿的尸体,我会陪你死。”
“如果…找到了她的尸体?”呵,多巧妙的句子,“我陪你死”听上去够痴情了,却偏偏要在前头加上一句。如此,真不知道,他是在替谁陪葬!“若是你永远都找不到她呢?”
“那我会一直找下去,有结果之前,我要留着自己的性命。”
罗兰狠狠地揪住旁边的枯叶,揪下一大把,“你还是未云吗?你还是那个为了诺言孤苦十六年的未云吗?看看我这张脸,你不觉得愧疚吗?”
“兰,”他终于正视她,眼神不再恍惚,用一种非常坚定的语气回答,“我欠你的,会好好补偿,我会像哥哥那样照顾你一辈子,但我不会再回头了——我已经完完全全爱上她了,回不了头了,你懂吗?”
“我不懂——”罗兰从河堤上跳下来,扑进他怀里,哇哇大哭,“我也不要懂!你是我的!我不许任何人把你抢走!特别是那个低的奴婢!”
她真的如此爱他?呵,不尽然。只是,女孩子的骄傲让她不甘心失败,何况,是败在一个她瞧不起的人手里。
“王爷真的想清楚了?”
一个淡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止住了罗兰的哭泣,让她好奇地回头张望。
那儿,站着一个青袍男子,双袖钻着风,鼓鼓扬扬。
“池先生!”未云见到此人,似乎惊喜万分。
“桃儿没事,”池中碧说,“她在王府里等着您呢,只是,她不知道您是否还愿意见她,叫我先捎个信来。”
未云没有答话,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久违的亮,忽然飞身翻上近旁一匹马,拱手朝池中碧表达谢意,便飞也似地驰出老远,仿佛往天际的一只白翎箭。
被抛弃在原地的罗兰盛怒得直跺脚。“我不会罢手的!”她大喊,“我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的——”
可惜,她的喊叫完全没人理会,连风儿也不愿回答。
***
“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他走进屋子的时候,她正在抄写这首词。略带漉的长发披散如瀑,素的长袍绕如柳的身段,她神情安定,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未云立在门槛上,不知该如何开口。先前在马上奔驰时想到的千言万语,一见着她,便全数在脑中融化,一个句子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我刚练的字,”樱桃忽然回眸一笑,宣纸在手中一摊,像展开透明的翼,“你瞧,是否有长进了?”
“‘绿’字写得还不够好。”未云回答。
他等着她大发脾气,可等到的却是柔和的谈笑,这个意外让他无所适从。
“那你教我,像从前那样,好吗?”樱桃低着头说,脸上,似有一抹含羞的颜色。
他一怔,受宠若惊般,急忙趋步上前,环绕在她身后,小心翼翼握住她纤巧的手。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原谅了他?谁都知道,这样的姿势,是一种隐喻的拥抱。
含墨的笔尖触在纸上,无声地游走。这次的练习,不同于以往,似乎越写越糟,因为,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完全失去了往日英姿飒的笔峰。“绿”字未写到一半,已难以继续,笔尖顿在原处。染得纸上一片墨黑。
“这个字好像比我刚刚写的更难看!”樱桃笑,仰起的如花容颜,引得他一阵心。
冷不防的,他俯下身去,她上的微笑。
这一夜的焦急如焚,一夜的痛心疾首,全数倾注在这吻中,借她口中的甜蜜,灭他的火,抚平他的心。
她没有抗拒,主动攀上他的肩,一枝笔,顺肩滑落。
“桃儿,不生我的气了吧?”吻擦过她的耳际,他嘶哑地问。
“你呢?”樱桃嘟着被吻肿的嘴,“你…这样对我,不怕罗兰小姐生气?”
“我跟兰已经说清楚,”未云急急解释,“我会把她当妹妹,一辈子好好照顾她,但我…不可能再回头了。”
“为什么呀?”樱桃闪着调皮的笑眼,决心再戏他一下,让他着急着急,彻彻底底释放自己的真心,“为什么你不能再回头了?”
“明知故问!”未云当然瞧见了她恶作剧般的笑容,惩罚似地把她捉进怀里,圈住那不老实的手脚,语调沉下来,轻似一句耳语,“你知道的…”
樱桃闭上眼睛,倾听那句耳语,暖暖的笑容逐渐上扬,弥漫整个脸庞。
没错,那个答案,跟她想要的,一模一样。
“云,你相信有来世吗?”依在他怀里,两人半晌无语,默默感觉这甜蜜的一刻。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又让他一愣。
呵,来世,他当然是相信的。否则他也不会花费十六年的时光去寻找一个轮回的女子,虽然,找到的,不是他期望的。
曾经,多年前那个大雨的夜里,那个女子在他的身下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泪水顺着她的面庞往下坠,滴进他的心里。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来世,并且暗自发誓,来世一定要再次跟她厮守。
但时过境迁,人心多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真心实意去拥吻另一个女孩子,前尘往事,散若云烟。
“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他回答。
“因为…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樱桃不知该如何述说,此刻,若告诉眼前的男人,罗兰小姐并非他花费了十六年寻找的女子,他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自己才是他轮回转世的恋人…呵,这多么荒唐呀,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滑稽。
如果他问,为何罗兰有一张与陵兰相似的脸,而她什么也没有,她该怎么回答?总不至于只用一个“巧合”来解释吧?虽然,事实上,这的确是一桩巧合。
太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纠结在这是是非非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言辞贫乏。
也许,这一切用不着说明,只要他爱她,就够了,不是么?谁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
“说呀,什么事?”未云发现了她片刻的失神,催问。
“我想说的是…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们也不必约定什么,如果遇见了、相爱了,自然好,如果彼此变了心,也不必强求。云,你说这样好吗?”
本打算吐的话语,却中途改了道,说出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句子来。没有哪对恋人在海誓山盟的时候不指望永世相守的,她真是个笨拙的女孩,连一句动情的承诺都不懂得争取。
但,空泛的承诺要来何用?该变的还是会变。看看他们的前半辈子,如此受感情的煎熬,就是因为那一句刻板的承诺。
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吧,让爱情自然而然地来,自然而然地走,一切随缘。
“好。”未云深深地凝望着她,点点头。
她的意思,他全懂。
晶莹的笑漾开来,仿佛午夜昙花绽放最炫丽的一刻。
这样,算是最好的结局吧?或许将来有一天,他在她不经意的举动中,可以发现陵兰的影子,会产生疑惑,到时候,她不介意告诉他真相。
现在,喜欢谜题和捉藏的她,绝不会主动揭晓答案。
她要给他们将来的日子留点悬念。一点儿,也好。
***
“王爷,弓箭手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
“急什么?”明若溪打断那名心急的官员,悠悠饮一口茶,“掐准时辰再动手,否则打草惊蛇。”
“可是…西阁王的人都登上船了,万一船开走,咱们怎向么皇上差?”
“这儿是你主事,还是我主事?”明若溪睨他一眼,“刺杀皇族可是门抄斩的罪,你要真想尝尝新鲜,我也不拦着。”
“下官岂敢。”说话的人脸通红。
“皇上派我亲自办这件事,就是不想连累你们,毕竟我和西阁王是兄弟,出了什么事也是兄弟之间的事,”明若溪故作忧虑地叹一口气,“唉,偏偏你们这些好出风头的人不爱领情。”
“岂敢,岂敢,咱们也是想着替王爷您分忧呀,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一块候着吧。”官员不敢再多嘴,退到一旁。
谁都知道今儿是西阁王未云领了封地出京的日子,不知情的人心里奇怪皇上怎么会如此大度,好端端一块肥沃土地说封就封,也不怕西阁王积蓄力量意图谋反?而知情的人,比如现在江岸上埋伏着的弓箭手们则万分紧张,他们知道一旦南阁王放出第一箭,一场血腥的拼杀即将开始。
明若溪倒不急不慢,如观风景似的,在这临江楼上饮着茶。
他的皇帝哥哥总把这些棘手的事推给他,比如上次西阁王府的那场大火,都是他亲自督办。
这么多年了,眼睁睁地看着手足相残,他很奇怪为何已经稳稳登上龙椅的二哥还是这般疑神疑鬼!别人不烦,他可是腻透了。
所以,有时候,他会在背地里做一些小手脚,像是烧坏三哥的脸,却不取他的性命,而后,寻到良方,再还三哥一副俊美无双的容貌。虽然,之前他接到的密令是“斩草除”
如此的行为,既了差,又不至于再损失一个哥哥。哈,很有趣的小把戏,他觉得自己有点玩上了瘾。
“王爷——”正想得入,一个小随从蹬蹬蹬跑上楼来,气吁吁。
“怎么了?家里着火了?看你急成这样!”明若溪戏谑道。
“西阁王妃…哦,不,是罗兰小姐闯到府里,说是要见您,否则绝不走!”
“我现在有正经事,哪有空见她!知道她为什么找我吗?”
“罗兰小姐说,要您…”小随从张望了一下,附到明若溪耳边,“要您娶她。”
“嘿,怎么,她又怀孕了?”明若溪大笑。
“罗兰小姐还说,不娶她也成,只要您帮她挽回西阁王爷的心,总之,两条路,任您选。”小随从战战兢兢传达原话。
“她还大方,两条路任我选?可我凭什么要选?”
“她说凭她有本事让老太妃们相信她肚子里的种…是您的。”
“好,我也有本事让她死了心!小四,你现在回府,把我书房里那幅画拿去让罗兰小姐瞧瞧。她瞧了就会死心的。”
“就是那幅…宫图?”
“什么宫图呀,那可是罗兰小姐的肖像图,她身上那块胎记,我可是画得分毫不差。”
“我记得王爷您把那张画复制了好几份…”
“何止几份!告诉罗兰小姐,她要是再敢上门我做选择题,京城的人都会瞧见那张画,我还打算叫人把它刺成绣品,传进宫,供老太妃们消遣呢!”
“小四明白了!”小随从大乐,又蹬蹬蹬地去了。
清茶再饮一口,明若溪嘴角的笑意越加浓烈。嘿,对付一个狗急跳墙的女人,他也只能用狗急跳墙的方法了,虽然,他一向自认为怜香惜玉。全靠当初留了一手,呵,聪明的他,总是记得留一手。
“王爷,他们的船…开了。”先前心急的官员还是按捺不住,再次提醒。
“哦?开船了?”明若溪懒懒起身,“拿弓箭来!”
马上有强弩递上。
他拉起弓,对着遥远的天际,眯起眼睛。一,二,三!箭飞起,以迅猛之势到达未云的船头——呃,应该说,还差一点就到达了未云的船头,可惜呵,就那么一步之遥,箭落于水中。
这一支失败的箭,提醒了船上诸将的防备,也像是在遥遥告知岸上埋伏的弓箭手们,他们如果轻举妄动,也会注定失败。
“王爷,这…这可怎么好?”临江楼上是讶异。
“来人,拟奏折,就说…今此时,我方与王军队于江畔大战数百回合,将士们誓死执行陛下密令,奈何敌强我弱,江水一片殷红之际,我方将士伤亡惨重,扼腕之余,只得撤离…”
“王爷,这样写…好像不太、不太…”下属面面相觑。
“不太对?”明若溪眉毛一挑,“那你们说这奏折该怎么拟?写我失手?”
“不、不…”众人连连罢手。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继续呀!”
没人敢再多话,拟折子的人飞笔急书,不敢更改一个字。
月若溪望着那离去的船队,一边信口瞎编,一边暗自微笑。他知道,三哥这回找对了女人,那个叫做樱桃的女孩儿,比起罗兰来,痴心百倍。
怎么知道的?嘿,因为,那个大火的夜晚,他俯在三哥的屋顶上,亲眼看到那女孩送粥而来,看到她偷偷抚摸三哥的脸,还有她深情的模样。
也许,是被她痴心的样子打动了,所以出事之后,他才会主动接近罗兰,为那两人制造相处的机缘。
此刻,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乘舟远去,素来对任何事物不屑一顾的他,竟然有了一丝微微的羡慕。
是真的,很羡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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