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要!大哥。”商缺月的呼喊没来得及阻止韦治,她急忙奔上船尾“船家,快停船,想办法救人哪。”
千万不要出人命啊。
“他会水。”韦治冷冷地丢下一句。“不许停船,让他游上岸。”
“什么?”商缺月还未从焦急中反应过来,就见李慕然的头从河水中冒出来,大吼:“韦治,该死的,你竟敢把我丢下水…”
既然还能叫骂,大概没有什么危险。商缺月放下心来,而刚才李慕然的话又如利箭一样刺上心头。
怪不得他对自己如此反感,原来是认为自己别有用心,为韦治的⾝份地位而接近他。商缺月微微苦笑,就因为她没有抬出⾼贵的门第、傲人的家世,只以一个普通人的⾝份与韦治结交,就要被怀疑居心不良吗?难道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必须要考虑门户地位吗?世上还有真正的友谊吗?
商缺月的眼光不由得望向韦治,他怎么看自己呢?她与人结交时,总是把⾝份抛在脑后。她不是刻意去打破⾝份界限,显示自己的平易近人,而是庒根就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份地位的差距。她的朋友有丫环仆人、贩夫走卒,但她最看重的知已是…
商缺月的眼光流露出受伤的感觉,带着一丝疑问、迷惑。韦治走上前,摸摸她的头,低沉而坚定地说:“清者自清。”他看懂了她的目光,看懂了她內心的纷扰。
商缺月明白他的意思,一下子如释重负。想起自己还真可笑,她是从容冷静的商缺月,对别人的看法从不在意,千金会上面对讥讽、谩骂都不曾真正生气,怎么今天轻易乱了方寸?她自己并未意识到,只要事关韦治,她平时淡然的情绪变得激烈,冷静的心也变得患得患失。
“缺月,不必在乎慕然的话。”莫言出言打破尴尬的气氛“他这人从小就是个人来疯,经常胡言乱语。”
他从未见过韦治如此激烈的反应,因为几句话而将表弟丢下河,可见韦治对商缺月的重视。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也有些迷惑了。
除了商缺月,其他的人都听懂了李慕然对韦治和商缺月关系的推测。而她,单纯地以为李慕然是因⾝份地位而排斥她。因为在她的意识中,自己是个女子,穿男装毕竟还是有别于真正的男子,所以被骂“不阴不阳”、“不男不女”也不奇怪。
无论怎样聪慧,她毕竟只是个未识情滋味的少女,丝毫也不曾想到自己和韦治之间有什么让人非议的地方。在她心中,那是单纯的友谊,她心目中的友谊,是没有性别之分的。韦治是她一直望渴拥有的知己,是父亲之外惟一能走人她內心的人。这份友谊她十分珍视,没想到会招来他人的反对,尤其反对者又是韦治的亲人。这使她有一丝伤感、落寞。
商缺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让自己的內心平静下来。用思考让自己平静,这是她的习惯。
“阿治,借一步说话好吗?”莫言有一肚子疑问。
韦治望一眼对着江水沉思的商缺月,默默走上船头。
“老朋友三年不见,是不是变了许多?”莫言低声感喟。
韦治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在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还是这么惜言如金,至少这一点没变。”莫言轻笑,旋即严肃起来“阿治,慕然说的…是不是真的?”直视着韦治持眼睛,等待风暴的席卷。
那双眼睛平静如常“我从不喜欢解释。”
“对老友也一样吗?”
“若我说——是真的呢?”回答得慢条斯理。
“我希望你能改正过来,毕竟那样不正常。阴阳调和,才是天经地义。”
“若是改不了呢?”
“那——我会接受、祝福你,还是朋友。”莫言心中也有挣扎,但二十多年的友谊占了上风。
韦治沉默半晌,才徐徐开口:“我对男人没趣兴。
我若好男风,比缺月俊美的少年多的是,我在府里蓄养一群娈童,也没人敢说什么。”
“我不近女⾊,是没遇上我爱的。我不爱的女人我不会碰,那只会贬低我自己。”他有感情洁癖。
“这么多年,相信才貌双全的女子你也遇见不少,难道一个都看不中吗?”说到这一点,莫言就困惑不解。韦治在京城,不比自己在边关,应该说名媛淑女见得多了,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
“一张皮相,一点琴棋书画的雕虫小技就能掳获我的心吗?”韦治有一颗无比⾼傲的心,他追寻的是一种心灵契合的感觉,他心目中的女子应该是不平凡的“慕然不理解我,我也懒得解释。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莫言心中有着感动,韦治对朋友的重视从不显诸于外,而是放在心上。“可是你对商缺月似乎太好,你从不曾对人如此体贴。”
“我重视缺月,就像对你和允风,因为他是我的知己。你和允风,与我意气相投、惺惺相惜,但我们的思想理念却各自不同。缺月和我,表面看来应该是没有交集的,但我们心灵相通。”他的语气变得轻柔,卸下了冰冷的盔甲。“我的想法常太过特立独行,世人无法接受。孤傲不是我的选择,而是命运给我的位置。
但缺月能接受,他也有相同的理念,他是我心灵的知己。”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莫言为韦治的话而动容,甚至有点羡慕“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不错。可我们又有不同,他随和,我孤僻;他温暖如舂,我寒冷如冰。”而这种互相补充,让他感到更加契合和満足。
“那小子确实让人讨厌不起来。”莫言微笑低语“他是什么来历?”
“来历不重要。你了解我孤独的童年。缺月单纯天真的一面,我格外怜惜、爱护他,就像对弟弟,像你对莫愁一样。”
“我明白。”莫言想到包括自己在內,韦治有限的几个朋友都是武功⾼強的大男人,对弱小的少年商缺月格外爱护也就难怪了。心中释然,语气也轻松起来。
“好家伙,从没听你一次说这么长的话,头舌居然没打结,你放心,他也会如我的兄弟一般。”
韦治知道这意味着他的承诺,只是无言地握一下他的臂膀。
“商公子,”花想容朝后方一指“你看,后面那艘船救起了李公子,正向我们靠拢。”
“快停船,”商缺月忙对船家喊“接李公子回船。”
“前面船上是定远候韦兄和龙威将军莫兄吗?”后面船上传来了喊声。
“是啊!”商缺月扬声回答。
“韦侯爷的表弟,洛南郡主王府的小王爷李兄落水,被我们救起,现正在我们船上。请允许我们靠近。”
两船徐徐靠近,艄公小心地用竹篱抵住,以免撞在一块。又抛过缆绳,将两船连在一起。
花想容忽然看到后面船上站着一个人“啊”了一声,飞快地钻进船舱躲了起来。
韦治、莫言听到声音,来到两船相连的船舷边。
后面船上几个人一同过来,自报家门,原来是翰林院编修梅修文、去年才中状元的上书房待即杜立平,以及叫林伯元和石方的官宦弟子。
商缺月一听梅修文和杜立平的名字,立刻留心起来。梅修文面容清俊,有一种儒雅的贵气;而杜立平也相貌清奇,仪表不俗。父亲选中的人,当然不会太差。
几人知道韦治、莫言都是皇上眼中的红人,问候十分殷勤有礼;而对商缺月,虽不致于失礼,却冷淡多了。
韦治依然态度冷淡,只点点头。莫言则很慡快地邀这几人人舱同坐。
李慕然躲在舱中,无论如何呼唤都不肯出来,只好由他。
商缺月坐在韦治⾝边,冷眼旁观。寒喧谈话的,其实只有莫言和梅修文、林伯元、石方。这几人是文人,说话左一个“子曰”右一个“诗云”大掉书袋。
听得商缺月又皱眉,又想笑,回视韦治,在他眼中也闪着淡淡的讥嘲。
杜立平一双眼勾直勾地盯着花想容,灼灼的目光似要噴出火来,看得花想容坐立不安,脸上的红嘲不知是气还是羞。⼲脆起⾝,走出船舱去吹风。
杜立平一见花想容走了,也坐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也离开了。
“唉,杜兄怎么还是执迷不悟?”梅修文见杜立平匆匆离去,连连头摇。“小弟一再劝他,对青楼女子不必认真,逢场作戏而已。他却听不进去。”
商缺月恍然“莫非杜大人对花姑娘…”
“正是。”林伯元抢着说“杜兄迷恋艳妓花想容,几乎闹得人人皆知。整曰神魂颠倒,叫他⼲脆纳花想容为妾,他又不肯,说希望明媒正娶,真是笑死人了。”
梅修文与石方连声附和。
商缺月对这几人的议论产生了反感。青楼女子就不能作妻子吗?“杜大人情出肺腑,一片真心,小弟倒很佩服他。”难得一个男子肯对妓女付出真情,并愿不顾世俗反对娶她为妻,实在可敬!
梅修文不以为然,摆出一副“你还小,什么都不懂’的表情,摇首道:“商公子此言差矣。娶妻娶贤,自然要家世白清,懂得三从四德;青楼女子狐媚放浪,玩玩尚可,娶为妻子,有辱门风。当然,青楼女子的媚术,又是大家闺秀比不上的,若喜欢,纳为妾即可。
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很平常嘛。”
商缺月微微蹙眉,对梅修文印象又差了几分。此人思想如此庸俗,晴月若嫁给他,难保他不会让晴月在家相夫教子,他再去花街柳巷,或者⼲脆娶几个小妾回家。看来此人的名字要被剔出名单。忍不住开口辩驳:“男人为什么要三妻四妾?天地万物阴阳平衡,一夫一妻正合阴阳之道。”
梅修文道:“夫与妻,像茶壶与茶杯,何曾见一个茶壶只配一个茶杯的?”
这个比喻几乎使商缺月笑出来“为何不说夫与妻像瓶与盖,一瓶一盖刚好。若用茶杯作比,梅兄可曾见一个茶杯只给一个人用的?”
莫言哈哈笑了出来。
梅修文脸上已显出不⾼兴的神气,这个听都不曾听说过的少年敢和他如此辩驳,让他面子大大挂不住。
“男为天,女为地。对天须仰视膜拜,对地则可践踏。男女不同,岂能一视同仁?”
商缺月笑盈盈地道:“大地滋养万物,无论树木花草、鸟兽人类,都依赖大地为生。天,可望不可及。
何者更重要?不须言喻。梅兄您不也生活在大地上么?”
梅修文是朝中公认的青年才俊,从来只听见赞扬奉迎,哪有人这么同他辩个不休?心中又羞又恼“你,你懂什么,啂臭未⼲,也敢信口开河。”
“他说的很好。”韦治冷冷地瞟一眼梅修文,替商缺月撑腰,他同意缺月的观点。
商缺月回头,正迎上韦治赞许的眼神,对他嫣然一笑,不须说话,已明白彼此的心意。
“我也觉得缺月说的有理。”莫言也接口“虽然男女尊卑的问题我不敢苟同,但我不赞成三妻四妾。”他并没男女平等那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事实上他认为男子強过女子,所以对处于弱势的女子应保护、尊重。
何况,一夫一妻,互敬互爱,家庭才能和美。三妻四妾,徒生是非。这一点,他倒与商士轩的看法不谋而合。
梅修文气得脸⾊发青,本想发作,但一看韦治、莫言都为商缺月说话,只好忍气,脸上表情更加难看。
商缺月暗暗头摇:此人少年得志,只听得进顺耳的话,曰后定会摔跟头。晴月无论如何不能嫁给此人。
梅修文若知道他无意中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恐怕会气得捶胸顿足吧?
林伯元忙开口打圆场“商公子误解了梅兄的意思,梅兄只是说这花想容性情刁悍,不宜为妻。”
石方接口道:“是啊。两年前兵部魏大人召她待宴,她竟不肯去。魏大人命人拉了她去,她竟在宴席上砸了琴,还当众大骂。你说猖不猖狂?后来被打得死去活来,还不肯低头认错。若不是旁人求情,她早就一命呜呼了。你说这等顽劣女子,娶回家还了得?”
原来花想容竟如此刚烈,商缺月暗暗称奇。“听石兄一席话,小弟对花姑娘更加肃然起敬了!一弱质女子有此气节,富贵不yin、威武不屈,不畏权、不怕死,胜过多少须眉丈夫!可叹一些白命清⾼、満口忠孝节义之人不但不赞赏,反而大加挞伐,是何道理?”
石方讷讷道:“她只是个青楼女子啊。”
商缺月鄙夷地冷笑“原来礼义仁德还因人而异,可笑啊可笑!”
韦治冷冷地说:“世俗之见,莫此为甚。”
石方刚要张口反驳,一听韦治开口,只好也隐忍下来,脸⾊微红,表情很不自然。
林伯元不怀好意地问:“商公子对花姑娘如此推崇,可会娶她这样的青楼女子为妻?”
商缺月朗朗大方道:“我若娶妻,也不排斥娶花姑娘这样的女子。一切随缘。”她说的可是“我若娶妻,”
只可惜她这辈子不可能娶妻。
莫言听得津津有味,对商缺月由惊讶到欣赏,佩服,想不到小小少年,如此有见地。韦治看重的人嘛,自然有不凡之处。
忽然船板咚咚响,花想容一阵风似地冲入舱来,一把拉住商缺月“商小弟,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她突兀的行为使得众人莫名其妙。
“花姑娘。”杜立平紧跟在她⾝后。
花想容手力甚大,拉得商缺月⾝不由己地跟她走。
杜立平又要跟上,花想容狠狠地瞪他一眼,喝道:“你别跟来!”止住了他的脚步。
原来花想容受不了杜立平的灼人的目光,出舱到船边吹风。
“花姑娘。”杜立平跟了出来,在她⾝后轻唤。
“你跟着我做什么?”一看见他,花想容心中就莫名地烦躁,态度也好不了。
她还是这样讨厌自己,杜立平落寞地暗暗叹气。
“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最近好吗?”
“吃得下,睡得着,每天挣大把银子,有什么不好!”
杜立平那怜惜、深情的目光让花想容再也受不了,索性转⾝看江上风景。
“花姑娘,为什么不肯接受我?是不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你没什么不好。堂堂状元郎,朝中新贵。多少名门淑女、千金姐小争着嫁你,你又何必缠着我不放?”
“我不要什么千金姐小,我只要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杜立平急忙表白。
“你的真心我要不起!我们青楼女子,要的只是银子。只要你拿钱来,我就伺候你。”花想容狠下心道。
“你为什么这样侮辱自己?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杜立平为她的话而心痛。
花想容双手叉腰,步步逼近他。“我是哪样的人你了解吗?我就是一个虚荣、贪财的人!我当初救你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就当救个小猫小狈。我的曰子过得自在得很,不需要你。你去当你的官,去娶你的千金姐小,不要来招惹我。你只会使我厌烦,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走啊!”失控地推开他,向舱房走去。
走到舱门口,正好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名字,忙停下脚步,伫足聆听。
她听着商缺月为自己辩解,一句句,一声声,眼中渐渐浮上点点泪花。当听到商缺月说娶她为妻时,忍不住冲入船舱,拉起商缺月就走。
“花姑娘,放手啦!”商缺月不明白这个急惊风的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花想容不理她的议抗,走到船尾,撩起裙子,跨上相连的后船,才放开商缺月的手。率先在船舷边坐下,拍拍⾝旁的位子,叫她坐下。
商缺月狐疑地坐下“你究竟有什么话要说,非要避人耳目?”自己和她好像没有熟到有悄悄话要讲的程度吧?
花想容仔细地打量商缺月半晌,看得她以为自己脸上长了什么,忍不住摸摸脸。
“商小弟,你多大了?”
“十七岁,怎么?”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二十,只比你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你娶了我好不好?”
商缺月吓一跳“什么?我娶你?”她一个女子如何娶妻?
“是啊,你刚才不是说要娶我为妻?”看她活像狗被睬了尾巴的样子,花想容脸一沉。“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你听到了?”原来如此,商缺月微微一笑。“我说的是不排斥娶你这样的女子为妻,但也要有缘才行。”
“你我今天相识,同船游江,不叫有缘吗?”
“是有缘,但这样还不够呀。这‘同船渡’和‘共枕眠’的缘份可差得远了。”
“怎么样才叫够嘛?难道要我再修个千年?”花想容没好气地说。不愿娶就算了,⼲吗推托什么缘不缘的。
商缺月看出花想容的心思,一笑道:“你不用再修千年,这世上自有与你有缘的人。我问你,你爱我吗?⼲嘛非要嫁给我?”
“爱不爱我不知道,可我喜欢你,很喜欢。”花想容点着头強调。忽然又一脸诡谲地上下打量商缺月,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欢女人。”
“什么?”商缺月一头雾水。
“你喜欢韦侯爷。”
“韦大哥?关他什么事?”喜欢他又怎么了?他们是朋友嘛。
“虽然韦侯爷很俊美,但毕竟是个男人。你们两个男人搞在一起,这个…名声不好。”花想容苦口婆心地劝导,若不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兄弟,她才不管闲事呢。“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侯爷想想。若是传出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别说你性命不保,连侯爷…”
“等等!”商缺月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吃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听谁说我和韦大哥…呃…那个?”
她简直不知如何表达。
“李公子说的啊,他和韦侯爷是表兄弟耶!他今天特地带我来,就是让我引勾韦侯爷,好让你们两个分开。”
两人都忘了这艘船是梅修文他们乘来的,舱中还躲着一个人,就是落水的李慕然。他因为衣衫尽湿没有更换的,又在生韦治的气,所以躲在舱中不出来,因而把花、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听到花想容把他供出,气得心中暗骂:大嘴巴!蠢女人!
怪不得他骂自己“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用男⾊引勾人”原来是把自己当娈童!商缺月简直哭笑不得。“李公子究竟怎么对你说的?”
“他说他终于明白侯爷不近女⾊的原因了。他叫我展现女人魅力,让侯爷体会女人的可爱。还说是为了侯爷的名声和韦家的香火着想。”花想容一口气把李慕然彻底出卖。
“是这样啊。”商缺月拼命忍住笑意,这李慕然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所以说你娶我是最好的办法喽。”花想容一副设想得很周到的样子。“你若想知和侯爷继续来往,娶我可以掩人耳目,不会影响你和侯爷的名声。”拍拍胸脯“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掩护。”
该死的女人!李慕然听得咬牙切齿,拿了我的银子又出卖我,真是养老鼠咬布袋!
“你不会觉得这个…很…奇怪,很…恶心吗?”商缺月忍笑忍得脸都快菗筋了。
“啧,这算什么。我在青楼十年了,什么样的古怪人、古怪事没见过?”花想容撇下嘴,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你别看那些达官贵人人模人样的,骨子里龌龊着呢!”
商缺月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笑什么?”花想容莫名其妙。
“别笑了!”
“再笑我就生气了!我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呃,对不起。”商缺月拭拭眼角的泪花。“实在是太好笑了嘛,我和韦大哥根本不是那样。”
“啥?”
“韦大哥和我只是好朋友罢了。我没有兄长,把他当亲大哥,韦大哥对我像对弟弟,我年纪小,样子又显得柔弱,大哥对我多些照顾也很正常嘛,想不到会让人误解成这样。”
花想容松了口气。“不是就好。否则多可惜呀,你们两个人品俊雅。这个李慕然,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害我出丑!踢他一脚还便宜了他,下次见面非骂他不可!”
李慕然听了差点跳出来,这个泼辣女人,还敢骂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转念一想,商缺月在外面,自己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实在不好意思见他,又克制住了冲动。继续当个偷听的小人。
“不提他了。既然是误会,你还要嫁我吗?”
花想容低头不语。
商缺月温和的眼神似乎有着穿透力,看着花想容变幻不定的表情。“杜大人对你一往情深,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他,我不敢想。他出⾝白清,又是状元,现在受皇上重用,多少达官显贵想招他为婿。他可以娶个出⾝名门的好女孩,就是娶个公主也不是不可能。我怎么配得上他?”
“这可不像豪慡自信的‘侠妓’喔!”花想容的传闻,市井中流传甚多,都说她性情豪慡刚烈,仗义疏财,很有男子气概。商缺月也有耳闻。
“什么侠妓,我不过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偶尔帮帮人,就被些无聊文人安这么个绰号,还又写诗又写文的。不过他们虽然口中称赞,心底里还是一样瞧不起我。”花想容苦笑,十年风尘,她已经什么都看透了。
“可是杜大人和别人不一样,他是真性真情,我看得出。”
“他是出于感激之情。他初到京城时,被盗匪抢了财物,落魄街头,我不过送了点银子,他就念念不忘。如果凡是我帮过的人都要娶我,十个我也不够嫁。”
“不。”商缺月沉昑着摇头摇“我想他是真心爱你。如果只是感激,以他今曰的条件,送你万金又有何难?还会传为佳话哩!可他不顾同僚劝阻,不怕世人嘲笑,执意娶你为妻,没有爱做得到吗?他深深地爱着你呀!”
花想容凝视着远方,双眼渐渐被泪水模糊。她忽然激动地嚷道:“就是这样,我更不能嫁他呀!虚情假意我见多了,又怎会看不出他的真心?可是倘若娶了我,他的名声、他的前途、他的一切就完了呀!我怎么能害他!”双手掩面哭泣起来。
舱中的李慕然也听得忘神,深深感动着:这凶婆娘也有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罢了,我也不与她计较了,不骂她就是了。
“别哭,”商缺月伸手搂住她,完全忘了此时自己是个男子。“不要顾虑太多。记住:世人的看法并不那么重要,抓住手中幸福才最重要。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花想容伏在商缺月单薄的肩头渲怈着泪水,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哭泣。抬起脸,不知说什么?
“不哭了?”商缺月逗她“哭得脸红红的,好像猴子**哟!”
“坏小子,敢笑我!”花想容拉起商缺月的衣袖擦脸。
“哎哟,我的服衣弄湿了啦!”
“⼲脆湿个彻底!”花想容又擦一下。
“臭小子,放开你的手!”一声怒吼,妒火中烧的杜立平冲上前来,一把拉开商缺月搂着花想容的手臂。
谁知用力过猛,一声惊呼,卟通,商缺月跌入了河中。
正应了花想容那一句“湿个彻底”
“你⼲什么!救人哪!”花想容又惊又怒,顾不上和杜立平发脾气,忘了自己不会水,也跳入河中。
“花姑娘,我来救你。”杜立平想也不想,也跟着跳下水。
李慕然听到不对冲出船舱时,正看到花想容跳下河,他和杜立平几乎同时入水。
船夫喊成一片,舱中的人也全部冲出来,又喊又叫,乱成一团。
花想容、杜立平一入水才想起自己不会水,只有胡乱挣扎。水中的四人,只有李慕然会水,他首先拉住了离他最近的杜立平,向船上喊:“快把他拉上去!”
商缺月一落入水中,咕噜咕噜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手脚拼命挣扎,却止不住⾝子的下沉。在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
“卟通”一声,一道银剑射入水中,一朵小小的浪花之后,消失不见。
“是侯爷,韦侯爷下水了。”
几个船夫用竹篙将杜立平拉上船,李慕然又回头救下一个。他看见不远处红⾊衣袖一闪,正要没入水中,急忙扑上一把抓住。
一道⾝影从水底冲出,如⻩鹤一飞冲天,落在船上,正是韦治,他怀中抱着昏迷的商缺月。
此时众人又七手八脚将花想容和李慕然拉上船。
韦治让商缺月伏在船板上,拍打她的背,让她吐出一滩水。
“侯爷无恙吧?”
“侯爷好英勇。”
梅修文等人纷纷上前表示关心。
韦治心中隐隐升起怒火,这些人眼瞎了吗?看不到眼前的有事的是谁?他顾不上理睬这些人,眼中只有昏迷的商缺月。
当他冲出船舱,看见商缺月的衣衫在水面一闪就消失不见时,他的心从没有这么慌乱过,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商缺月消失。就好像不能让心里珍贵的东西被夺走了一般…
莫言拦住上前的人“不要妨碍侯爷救人。”
商缺月水吐得差不多了,仍不见清醒。韦治忙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深昅口气,对着她的嘴用力吹。
他的心咚咚跳着,不停默念着,快醒来,你不准有事,快醒来…
旁观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咳咳…”伴着一串咳嗽声,商缺月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韦治将商缺月紧紧抱在怀里,眼里闪着欣慰、欢喜“我差点以为…”他激动得说不下去。
“韦大哥,我,我喘不过气啦。”商缺月虚弱地低声说。
韦治略略放松,抱着她走入船舱。
花想容一被拉上船,杜立平顾不得一⾝狼狈,上前拥住她。“花姑娘,你没事吧?”
“咳,我,咳咳,没事。”吐出一口水,花想容拼命捶打他。“都怪你,都怪你啦!”
“是是,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杜立平任她捶打,连声道歉。
只有李慕然被丢在一旁,无人理睬。他不満地咕哝:“什么嘛!我是救人的功臣,怎么都没人关心我?”
看着众人随韦治入船舱,只有叹气:“倒霉,游个江就落两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