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九月桃花记

　　九月桃花记

　　申浦之滨，有桃花一株，九月盛放。时人以为灾异，或谓天时恒燠所致。天河生曰：“皆非也，桃花浮而寿短，自古以为红颜薄命之喻。上海城北，为桃花最盛之场，气所钟，故有九月复开之异。”一偶与友人语及，而未尝播诸众人也。是夕就枕，闻门外舆马倥偬，使者二人进谒曰：“主人敬遣相迓。”生茫然，问主人为谁，使者曰：“桃花仙馆夫人也。”生曰：“素昧生平，何事见招？”迁延不往。使者致意殷勤，敦迫就道，生不得已，许之。约行十数里，见郭门隐约，云霞变灭，望如锦城。香气沁人，心神怅惘。生问何郡邑，使者曰：“君处青山中，而不知耶？此亦一青城也。为东皇渡海行宫，群芳之吏，萃于是焉。”生既入城，见绿萼红苞，奇葩异卉，纤丰约，五离。每过一门，各有题额曰：“芍药宫，”“芙渠苑”与夫“梨园”、“柳衙”之属。树木掩映，楼阁周回。转折久之，忽见宫阙巍然，朱门碧瓦，鳞次栉比，非复人间，则所称桃花仙馆者也。使者引入，嘱生暂歇廊庑间，而自复命于夫人。时重门内外，韶女郎，不下百余，华妆靓饰，窥客而嬉。少顷，使者出，传命请见，生肃容而入。门闼启，珠帘乍钩。堂以上，嫔从如云，环纷沓。夫人方升坐，神光霞，丽若天人。生及阶而揖，不敢仰视。夫人曰：“奉劳玉趾，愿达一言。今人谐媚成风，事无定论。譬如秋斋供菊，冬岭寻梅，自命风，清寒常态。所异者，文人墨客，咏及秋容，往往轻薄青光，以桃李为凡姿俗。不思天生万物，菀枯递嬗，各擅胜于一时。桃李不借力于东风，而必叨荣于桃李，藉以增辉万物，黼黻河山也。设使气转鸿钧，东君命驾，而乾坤冷落，风萧条，何以挽回寒瘦之观，敷畅和之气哉？况乎夭桃之姿，更不同于杏李；王母瑶池之树，元都仙观之珍。官则门第争夸，风化则室家兴咏。曼卿抛去，五百岁而始花；方朔偷来，三千年而一实。而先生以为浮寿短，何所见之疏也。“吾不揣冒昧，请于东皇，特于重之后，小之前，命彼花神，择人烟辐辏之区，点缀一株，为世俗一新耳目。俾知华之质，亦足以寄傲风霜；丽之姿，何不可争芳松竹。置夔龙于叔世，岂无逆鲠之忠；嫁钟郝于蓬门，讵少摩笄之节。桃花之不与菊梅比烈者，不为也，非不能也。时不同也。若谓化工嘘拂，亦其福命使然。彼寂寞空山，凄凉篱下者，时运之不逮，又何忮乎他人哉？悠悠之言，初无足责。先生灵未泯，慧果犹存，慎勿以褊见迂词，令彼名花抱恨也。”生闻言，惶愧无地，如梦初醒，一灯荧然，瓶花犹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