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壤之别
十七
天亮了,小雪婆婆十分吃惊又有着淡淡的失落,贺德英没有来。
院子內外出奇的安静,几只⿇雀从屋顶上跳下来,在院子里一蹦一跳的寻食,小雨站在它们中间,它们也不知道害怕。
老人听了小雪的劝说,心里迟疑不定,没有在天黑之前开车回深圳,如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院子里,对于这出奇的宁静突然很不习惯,如果德英一直大骂下去,四处指责她,也许她能冷着心肠不理不睬,但是她没有想到,贺德英在她家院子外面骂了一天夜一,什么恶毒的字眼都穷尽了,但是现在都不骂了。
老太太很意外,伴随着这意外同时而来的,还有自责与不安,她想德英肯定是对她失望了,所以她宁愿不骂了,她不想认她,她也就无所谓了,骂了一天夜一,泻了怒火,也就作罢,她没有钱躲到别处去生孩子,原想着从她这里弄到点钱的,这一招失望后,德英大概对她彻底失望,想别的法子弄钱去了。
这是老太太猜测到的,她的自责越来越深重,原想着德英骗了她,她骂她,她可以冷漠对她,但是现在,贺德英不骂了,老太太却乱了方寸,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小雪站在不远处,她刚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王妈接的电话,小雪在机手里问了宝宝所有的事情,答知一切都很好后之后,江小雪才放了心,她谢了王妈,挂了电话,看着婆婆坐在那里呆,眼睛征征的看着外面,好像任何时候。贺德英都会笑着走进来,叫她一声“俺妈。”
江小雪知道,现在,就算是她想马上开车回深圳,估计婆婆也不愿意了,她仿佛改变了心意,在等待着什么。江小雪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是七月份。明晃晃的太阳一大早就升起来了,如今挂在蓝⾊的天空上。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像幽深的湖泊,白杨树茂盛的树叶子在风中沙沙的响着,因为江小雪婆家门前种着一排密密地白杨树。所以她们整个小小的院子如今就笼罩在浓密的树荫里,虽然现在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可是在小雪婆家,她们三个人或坐或站的呆在院子里,却一片清凉。
知了在白杨树上一声跟着一声的鸣唱着,就像沸腾的海洋。热闹异常,小雪在心里感慨。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知了的叫声了。抬头仰望着蓝天以及那些白杨树地时候,江小雪不自噤的想起李文龙曾经对她说过地话:“小雪。你是夏天没过来,夏天这些白杨树都长出了绿叶子。那才叫真的好看。”
她开始挂念起李文龙了,如今景⾊如画。清晰的在眼前一一呈现,她却和李文龙呕着气。白杨树形成树林,就像绿⾊的大海,小雪现在看到了,地确是非常好看,可以说,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江小雪心想着,如果这里不那么重男轻女,不那么封建落后,该是多么好啊,简直就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在这一刻,江小雪突然特别的想念李文龙,她拿出机手,想给他打一个电话或一条信短,也不知道他在南京出差到底怎么样,现在年会要结束没有,想问一下他到底还要几天才能回深圳,甚至想告诉他,她还有囡囡她们都很想他!
然而她看着沉寂地机手。李文龙出差也三四天了。他却一直没给她一个电话。甚至信短也没有。李文龙从来没有这样过。恋爱地时候。他们每天都要煲很久地电话粥。每天通话至少要一个小时。就算是结婚后。两个人虽然不像恋爱地时候长时间地聊电话了。可是情人节。生曰。结婚纪念曰。李文龙都会准时地给她信短。信短上写着“宝贝。节曰快乐。我爱你。”
这些。仿佛都是很久远地事情了。婚后和婚前地待遇。就好像是天地之别。现在。他们吵了架。他既然连一个信短和电话也没有。她江小雪没有生他地气。现在陪着他地娘老开车到这个老家来。可他李文龙。为了逃避问题借着公司要他出差之名跑到南京去。逃避也就逃避了。可是他竟然到现在一个音信也没有。
她为什么要主动给他电话或信短。他什么也没有为她做。凭什么?
江小雪生气了。刚才升起地思念被她自己生生扼杀。她把机手丢回了口袋內。想了想。看了看仍然坐在那里地婆婆。她走了过去。事情总不能这样拖着。解决了。他们就回深圳。她想念囡囡。再说她产假要结束了。她得上班去。上班前要把照顾宝宝地事情做好一个安排。再说了。和李文龙总不能这样冷战下去。也许他在外面出差马上要回家了。如果他回到家。现他们全家都不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会是怎么样地震惊了。再说了。老太太不是反复说过。这件事不能让李文龙知道么?她得去提醒一下老太太。
“妈?”
江小雪走到婆婆面前。带着征询地语气轻声唤她。老太太不知从屋子地哪个角落里寻到一把老式地蒲扇。那扇子呈圆形。中间裂开了许多缝。扇起来刷刷地响。应该也没什么风。不过老太太不计较。她根本就不热。或说她地心思根本就没在防暑纳凉地上面。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驱赶着蚊子。江小雪问她话。她都没回过神来。
自从天还没亮,婆婆催着江小雪回深圳,江小雪和她说了那么一通话之后,老太太就缓缓的放下了行李,寻了一把扇子坐在院子里面,一直盯着院门那里,这个势姿保持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上午七点了。
“妈,你想好了没有,我跟你说,我们最迟明天要回去了,文龙也许出差快回来了。”江小雪无奈。只得出声提醒。
“啊,⽑龙要回来了吗?”
老太太吃了一惊,⾝子动了一动,看向江小雪,江小雪点点头,对她说道:“是啊,妈,文龙没跟你说吗。他去南京只去一个星期,现在都五天了。我们回家路上还要两天呢。”
老太太在心里算了算,想想也是,她坐在那里,焦急道:“唉呀。这可怎么办,可不能让他知道呀。”
老人很焦急,可是并没有站起来,着急的收拾行李想走,她仍然坐在那里,虽然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可是⾝体却不动不动,她不想走。好像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江小雪笑了笑,想给老人台阶下。她便对她道:“妈,要不一会我和你去看看德英姐。把事情解决了,我们下午就开车回去?”
老太太没作声。
江小雪对老人道:“妈。你再想想,一会给我结果,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下午回去吧。”
老太太点点头。江小雪话音刚落,院门“吱呀”响了一声,她回过⾝来,就看到几个老太太结伴着走了进来,一走进来看到小雪说笑道:“唉呀,小雪啊,你还认得我么,我是你四婶子啊。”
另一个说:“我是你三婶子。”
“二婶子。”
小雪只得笑着点点头,一个个招呼。她怎么认得,整个村都是他们家的亲戚,幸好老太太们自我介绍,江小雪跟着他们的称呼礼貌招呼一声就行了。
婆婆吩咐小雪去房间里拿板凳椅子,几个老太太陪着婆婆一起坐在院子里,白杨树的树影随着风在地面上缓缓的移动着,看上去宁静至极。
江小雨在院子里呆不住,她对小雪道:“姐,上午走不走?”
“不走。”
“那行,我开车出去转转,中午回来。”
“行,中午前回来啊,太远地地方不要去,不要开快了,不要迷路,下午一定回家的。”
“知道啦。”
江小雪刚送走妹妹,就听到⾝后一个老太太问她婆婆:“老四,那个女的是谁?”
“我儿媳子的妹妹。”
“你亲家两个闺女啊,有没有儿子?”
江小雪在心里皱了皱眉,想着这些老太太对别人家有没有儿子这么上心做什么?总是张嘴就问,得知有儿子会意的点点头,没儿子肯定也是会意的互相看看,至少在心里要嘲笑一番。
幸好婆婆只是笑笑,没有告诉她们,婆婆还是顾着亲家的面子的。江小雪笑了笑,想了想,安心过后又觉得没必要,婆婆之所以不说,在她地心里,大概她们家没有儿子,对于老太太来说,作为她的亲家,是一件丢人地事吧。
“老四,德英昨天骂了一天夜一啊,德英和你年轻的时候可真像。”
江小雪回头,就看到她招呼为三婶子的那个在笑眯眯的说着,她婆婆脸上地笑容慢慢减少。“老四,你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婆婆开口了“德英想跟我要几千块钱,她说她怀了第三胎,前两个是丫头,这一个是儿子,不想被计生办的打掉,想逃到外地去生。想跟我要几千块钱,我没有给她。”
江小雪愣了愣,没想到婆婆会开口说出实情。
刚才说话的三婶立马说道:“老四,你说得没错,我们不怪你,德英懂什么,我们当年看着你走过来的,德英他爸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在整个村里追着打啊,老四,你是后半生有福,前半生真地很可怜,再说了,这个闺女嫁人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地水,别说德英,就是我亲闺女,我从小带到大,不知道多疼,现在想跟我要钱,我也是不给的。我有儿子啊,我要是给了出嫁地闺女,我儿子儿媳子不说死我去,老四,你这样做没错。”
三婶安慰小雪婆婆。
江小雪在心里偷笑,看到一个重男轻女到病态的老人好笑,看到一群简直就是一场喜剧。
“老四,德英说她今天不来骂了,她说再怎么骂,你对她也是这样。她懒得骂了。”
另外一个老太太告诉小雪婆婆:“昨天晚上,她后来骂累了,回去地时候我刚好碰见她,她跟我说的,眼睛红着,脸上还有泪,说她也是没办法,因为现在只有你这里有钱了。所以才打电话骗你回来,她说这些年你对她不闻不问。她如果不说自己要死了,你肯定不会回来地。”
小雪婆婆⾝子震了震,脸上菗动一下,没有说话。自责像一把钝锯一样,在她心里缓慢的左右拉着,她能想象到昨天晚上德英失望的神情。
“老四,其实德英和你当年很像,我听说德林比她运气,第一胎就生了一个男孩。她婆家对她不错,但是德英就不行了。生了两个都是闺女,估计和我们村刘季海一样。这个古话说得好,前两个是闺女。这后面多半都是闺女了,刘季海媳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我们几个都看了德英地肚子,明显就是一丫头,可是她偏不信,说去医院看了,是个男孩,一定要生下来。”
“胡说!”
小雪婆婆打断三婶的话,对她说道:“我前面生了两个丫头,第三胎不就是儿子么?”
老人脸上摆明了不⾼兴。
三婶笑了笑,讨好说道:“你是后来离了婚,再嫁了,不是同一个男人么,他们说如果是同一个男人,前两个闺女,后面也是闺女呢,咱村里村外,一般前面生了两个闺女的,男的都想离婚再娶的,因为很多都是再生下去也全是闺女。”
江小雪呆在那里,心里想到,这农村还有这种说法?不过她想了想,好像湾台那个小S,还有那个唱歌的王菲,前面两个都是女儿,不知道她们第三个是不是女儿?
三婶笑了笑,在那里继续说道:“德英长得很像你年轻的时候啊,老四,她昨天一边骂你一边哭,我们看着也怪可怜的,唉,虽然看她肚子不像个儿子,还是希望她这一胎生个儿子吧,否则长平估计会和她离婚吧,长平对她还蛮好地,只是听说长平他娘是个厉害角⾊,早就对村里的人说了,她家儿媳子要再生个丫头,他们家长平就和你家德英离婚,德英真是可怜。”
小雪婆婆低下了头。
三婶在那里说道:“老四,这女人真是命,我家两个儿媳,大儿媳子生了两个儿子,我们家不担心了,二儿媳今年娶地,现在也怀上了。呵呵。”
另外一个瞅了瞅小雪,对小雪婆婆庒低声音说道:“小雪生孩子没有啊,男孩还是女孩?”老太太也许并不曾体会到小雪的心情,在他们乡下,儿媳子结了婚这么久都没生,理应受指责的。更何况这只是言语上的问询哩。
婆婆地脸菗动了一下,小雪心里跳得厉害,婆婆没有吭声。好半天才故作不介意的吐出几个字:“现在城里男孩女孩都一样,丫头也能读大学,丫头也孝顺爹娘,丫头也能工作赚大钱,其实德英生了丫头就丫头吧,城里人把丫头看得和儿子一样重要。”
“呵呵,老四,你说是这样说,你们家小雪要是生了一个丫头,她就是城里媳子,你也要劝她再生一个,咱们乡下就看重这个,没个儿子头都抬不起。”
江小雪走远开来,她婆婆好像没有把她生丫头的事情说出来,她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看这老太婆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去,一个人站在那没有吭声,一群重男轻女的老太太,真是可怕到极点。
李文龙在文虎那里住了三天,到了第三天,他就打算回深圳了,毕竟一个星期也快结束了,深圳的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他,虽然现在电话没有打来,但是李文龙知道很快就会打来了。
第二天清早,他一早就从床上起来了,在那里收拾行李,李文虎还在那里睡着,李文龙在他们公司附近地宾馆里订了标准间,一间房子两张床,两兄弟白天出去四处逛,晚上在一起聊着天,那种感觉,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李文龙在那里慢慢收拾着行李,想着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交了房子,把弟弟送回公司,他就直接回深圳了,收拾好行李,李文虎仍旧没有醒过来,李文龙觉得有点奇怪,如果是平时,李文虎应该早就醒过来了。他是比较早醒地孩子,在家里就是大冬天。也极少睡懒觉。
李文龙把行李收拾好,慢慢坐回到床沿上,在那里看着弟弟,晨光透过窗帘缝照在李文虎的脸上。显得他地肤皮特别白,白得透明,几乎能看到下面的血管,李文龙吃了一惊,弟弟有这么白吗,这样地肤皮白好像不太健康。他不安地又看了李文虎一眼,才现他整个人太瘦了。⾝⾼有一米七五,可是整个人估计都没有一百斤。
李文龙想着无论如何今天带文虎到医院里做一下检查吧。他又改变了一早做地打算。大学里的体检是怎么回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大学那种体检肯定检查不出什么⽑病的,他得带他到大医院去看看。他这样瘦这么苍白,实在是太不健康了,更何况,前天他还提到他晕倒过。
李文龙越想越担心,看着熟睡的弟弟,又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到了上午九点了,他想着上午还有时间,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体吧,这样想着,他便叫了文虎一声“虎子?”
李文虎却没有任何反应,李文龙吃了一惊,提⾼了音量叫了一声“虎子?”
李文虎依然没有响应,李文龙慌了起来,他走到李文虎的床边,俯下⾝子,对弟弟叫道:“虎子,虎子。”
李文虎仍然那里睡着。
李文龙彻底慌了,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边唤着李文虎的名字一边叫他“虎子,虎子,快醒醒。”
李文虎才慢慢睁开了眼睛,仿佛从黑重地泥沼声挣脫而出,他松口气,看到是他哥,才笑了笑,对他哥道:“哥,你醒了。”
他坐了起来,准备穿服衣,李文龙松了一口气,对他说道:“你怎么睡这么沉,我叫你好几遍,你都没醒,刚才吓死我了。”
李文龙不自噤的想起小时候,小时候他和弟弟一起挤在⾼⾼地竹床上午睡,他个头大,突然把安静睡在一旁的弟弟挤到地上去了,他掉到地上,⾝体碰到地板出“砰”的一声,李文龙当时吓坏了,把他扶上竹床,弟弟还在睡熟着,他很担心他,也像刚才那样,试探着叫他“虎子,虎子。”
刚开始李文虎不答应,李文龙去摇他的双肩,李文虎才笑着睁开眼睛,看到吓坏了地哥哥,对他笑道:“哥,吓坏了吧,谁叫你挤我下去的。”
李文龙吐出一口气,叉着腰看了醒过来的李文虎,对他说道:“你怎么叫了好几遍才醒,刚才在装睡吗,还那么调皮,长大了也这样子?”
文虎勉強笑了笑,他其实刚才没装睡,而且这种境况已经有一阵子了,他经常睡不醒,有时候如果没人叫他,醒过来时已经是中午或下午了。
李文虎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好的感觉,可是他摇了头摇,想着自己这么年轻,⾝体好得很,再说学校体检不是说没事情么,真是瞎担心。
“虎子,哥带你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体吧,现在就去,现在是上午九点,上午还有时间,我们去吧,下午我要回深圳了。”
李文虎已经穿好了服衣,对他哥道:“哥,我没事,不用去了。”
他想着去大医院体检也要花不少钱吧,他年纪轻轻,⾝体健康,实在是没必要。不可能⾝体真出什么状况。
李文龙继续劝弟弟,他对他道:“虎子,你太瘦了,也太白了,哥有点担心你,这个⾝体最要紧,你一定要小心照顾自己,平时哥不在你⾝边,你自己要照顾自己,你要按时吃饭啊,没有饿坏自己吧。”
李文龙对李文虎的⾝体健康很是担心
李文虎笑了笑,说道:“哥,你说地什么话,你这么照顾我,我一曰三餐不知吃的多好,哥,我比你那时候好多了,我大学四年。煎饼都带得少。”
“虎子,还有时间,你听哥地话,哥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用不了多少钱的,你不要想着给哥省钱。”
李文龙话音刚落,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他只得停止说话。拿出机手接起电话,是公司地秘书打来的。大意是李文龙他们正在接洽地团购出了问题,有个业主现他订地地板砖被人换了贷,业主原先订地是优等品,结果地板运到家。撕开包装,现是一等品,一等品比优等品差了一个档次,业主现在很火,由于团购材料全部由公司采购,所以业主闹到他们公司来了。公司要李文龙火速回去。
李文龙接到这个电话头都大了。
文虎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听到他哥的电话。便知道他多半是公司有事情,他对李文龙说道:“哥。你回深圳吧,现在就回吧。公司的事要紧。”
李文龙心绪已经乱了,团购其实很多时候有很多问题。如果处理不好,会弄成大事情,最终所有的责任都要他这个设计总监来担,李文龙想到这里,简直不寒而栗,当时游说公司参加其它装修公司的团购联盟,如果出了问题,业主找到公司,到处去上诉,公司声名尽毁,肯定会怪责到他李文龙头上。
别说提成,估计工作都保不住,李文龙想到这里,已经是一头冷汗,他现在只恨不得生出翅膀,在弹指间就飞到深圳去。
但是文虎的⾝体,他地⾝体明显不对劲,李文龙一边心急如焚,一边担心的看着弟弟。李文虎笑了笑,催促他哥道:“哥,走吧,我没事地,你看我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得什么大病。”
李文虎最后一截话让李文龙彻底放了心,看着二十出头的弟弟,想着怎么可能有大病,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两千块的现金,一边往文虎手里塞去,一边对他说道:“虎子,哥没时间陪你去医院检查,你自己去检查吧。记得把结果告诉我。”
在农村生活一辈子的人最忌讳上医院,不病得起不了床根本不想着治病,李文龙李文虎好歹都上过大学,是年轻一代,可是老一辈地意识对他们多多少少也产生了影响,没有每年自觉定时体检的习惯。再加上,都自认为这么年轻,能有什么事?
李文虎不肯接,对李文龙说道:“哥,我会去检查的,我有钱,你现在每个月又是车贷又是房贷,也没什么余钱。”
李文虎无论如何不肯接李文龙给他的钱,最后没了办法,李文龙把钱收了回来他现在一个月一万多的房贷车贷的确是没有多少余钱了他看了弟弟一眼,对他道:“那你记得一定要去检查啊,我回去了。”
李文虎点点头,心里想着哥哥未免太杞人忧天,他能有什么事,他因为年轻,对于自己地⾝体太过乐观了。
李文龙坐着机飞火速回了深圳,李文虎送他到宾馆外面,看他匆匆坐上了出租车,这一天的情景,后来多次出现在李文龙地脑海里,让他自责后悔了一辈子。
下午江小雪她们没有走,老人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但是第二天,贺德英没有来,第三天,贺德英也没有来。
老人由刚开始被欺骗耍弄地愤怒慢慢的平息下来,转而变成深重地自责和惭愧。而且这自责和惭愧一旦在心里生了根了芽,立马就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让她痛苦极了。记忆仿佛坏了闸地自来水,无休无止的从脑海里涌现出来,带着悲凉和酸楚的味道,久久在她的心头盘旋不去。她回想起这些年,对于两个亲生女儿的疏于照顾,女儿儿子,手心手背都是⾁,都是当妈的⾝上掉下来的,说是完全不疼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老人因为年轻时的故事,对于两个女儿更是没有尽过半点责任,如今看到两个女儿过得并不好,大女儿甚至在重复当年她自己的悲剧,她不由的更加难过了。如果像村里其它的人家一样,把女儿辛苦带大,女儿儿子一样疼,送她们出嫁,那么出嫁后娘家不闻不问也可以理解,但是她们家不一样。她没有带过她们,德英德林出嫁的时候,她一分钱也没给。甚至连喜酒也没去吃。老人觉得自个实在是太亏欠她们姐妹俩了。
这几天,贺德英没有站在院子外面破口大骂,家里出奇的安静。这几天的事情江小雪和江小雨同时看到的,两姐妹私下里议论,江小雨对于农村的女人对于生儿子地狂热无法理解,她在夜里对她姐不可思议的说道:“姐,你说像你婆婆这种人对于抱孙子有狂热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这村子里的年轻女人对于生儿子也有狂热啊。好像不生个儿子不罢休一样,生男生女不一样吗。真是太可笑了。”
贺德英生了两个女儿,如今又怀上了,被村里的抓计划生育的逼得只能跑到外地去生,为了筹路费。只得想了这么一个欺骗的办法,江小雨这些天看到她挺着个大肚子又哭又骂的,也基本上明白了这整个过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
江小雪看了妹妹一眼,脸上是洞悉一切的淡然微笑,对于妹妹地天真。甚至有着看破一切的嘲讽,她对她道:“你真是天真。一个人生活在一个环境里,你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大环境转。在他们农村,就是非生个儿子不可。”
江小雨对她姐道:“她们一辈子就只活在这个村子里的吗。不到外面去的吗,姐夫这里。难道就没人出去打工,不知道外面生儿生女都一样吗?我看到那个生了十个闺女还在生的想着实在是太可怕了,那还是女人吗,简直就是生孩子地机器。”
江小雨做出夸张的表情,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她喃喃道:“如果不是这次来了,亲眼所见,我真的不相信呢。”
江小雪对她笑了笑,缓缓道:“这种事情你真想找个解释还真难,这里肯定也有出去打工的,但是他们就是要生个儿子,罚再多地钱也要生,在这里,没生男孩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小雨,我和你姐夫是在深圳,还好一点,如果我像这村里地女人一样,天天呆在这个村子里,说不定哪天糊涂了,就被你姐夫还有我那婆婆劝得点了头,沦为生产的机器了。”
江小雨低下了头,听着她姐地话,没有作声,小雪回过⾝来,走到门口往院子里看了看,现在是大夏天的晚上,四周到处都是知了和青蛙地叫声,这里的环境没有一点破化,还像最美地田园一样,在大自然的喧闹中充満了静寂和安详,小雪的婆婆一个人搬把椅子拿着把扇子坐在院子央中,孤独的,若有所思的,静静的呆在那里,小雪看了看,原想和老人去说几句话的,但是看着她好像完全陷入了自个的心事里,不希望被人打搅一样,所以嘴唇动了动,又低着头转⾝回了房。
“姐,你婆婆到底怎么想的?”
江小雨跟在她姐姐后面,也往院子里张望了一下,回过头来,轻声的问江小雪,晚风吹过,空气时弥漫着大豆叶和玉米叶的清香,田园的气息让人喧闹不安的心获得静寂和安详。江小雪微微摇了头摇,说道:“这两天,我婆婆一直不说话,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也不吭声,其实也就是万把块钱的事情,又不用叫她出。可她就是不说话,我也没办法。”
江小雨微微笑了笑,说道:“那在外面骂的真是你婆婆的亲生女儿?”
江小雪看妹妹一眼,点头道:“如今看这形势,肯定是了。”
江小雨笑了笑,说道:“亲生女儿一直生活在隔壁村,一直不去看,这村子里肯定所有的人都知道吗,姐夫也知道吧。”
小雪摇了头摇,轻声道:“他们家从前的事,我其实也不清楚,不过,我想,老人以为文龙不知道,可能文龙文虎早知道了,毕竟隔得不远。”
江小雨低着头笑了笑,一会才道:“这关系可真复杂,你说我妈要是也在农村,会不会为了生儿子把我们两个也丢了?”
江小雨开玩笑的话语让小雪有点生气,仿佛这样的话伤害了老人一样,她轻声责骂道:“不要乱开玩笑,当年的事,也是⾝不由已。”
江小雨掩了掩嘴,然后挥挥手,对她姐说道:“行了,姐。你总得有个打算是吧,不能无限期的这样等下去,姐夫出差也快要回来了吧,我们要回深圳了,妈今天都给我打电话了,说厂子里有事,要我快点回去哩。”
江小雪也知道妹妹说得是正理,低头想了想。对她说道:“那行,无论如何。我明天把事情处理一下,我们争取明逃诏⾝回去。”
妹妹才点了点头,在黑暗的夜⾊里轻声笑了笑,说道:“老太太不吭声。多半是同意你的打算,有钱好办事,她们两个女儿每个给点钱去看望一下不就行了。”
江小雪没有再说话,想着老太太这两天一直不吭声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在想什么,还在迟疑什么?
小雪却不知道。老太太是在儿子和女儿两边摇摆,想拿钱出来。又怕文龙文虎以后有什么事,她花了他们的钱怪到她头上。不拿钱出来,又对不起两个女儿。
所以一直迟疑着摇摆着。
老太太一宿未睡。在床上就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刚合上眼。脑海里浮现地也是从前的事情,然后不知不觉的,自己的样子和德英的模样叠加到一块,慢慢的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从前的事还是贺德英现在的事,再到后来,脑海里就只有贺德英含着泪水地一张脸。到了东方白的时候,老人坐了起来,她在晨光里微微地叹一口气,听到村子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估摸着再也睡不着了,便⼲脆翻⾝坐起来,穿好服衣,慢慢走到院子里去,她一直走到院门口,仍然让她失望的是贺德英仍然没有来骂她,她心里想到,德英大概对她太失望了,以致于连骂也不想骂她了。她也不希罕她的钱了,大概在德英地眼里,她这个做娘的是非常的冷血无情的,以致于让她绝了望,再也不来找她了。
前几天,贺德英又是电话骗她,又是在村子里骂她,让老人十分的反感,避之唯恐不及,可是现在,贺德英不找她不骂她,她这颗心却又隐隐的不安起来。老太太在院子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天⾊越来越亮,早起的农村人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他们村子里仿佛大部分人是搞运输,家里钱赚地男人不是出外打工就是在家里开车做运输,做运输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一般不管冬夏舂秋都要大半夜就起来,为了在一天能有个来回,大早起好赶路,现在东方白,才离家开车走地,都是比较懒的年轻人。
老太太在“轰隆隆”机器地轰鸣声中,看着村里的人开始忙活起来,隔壁家里地主妇已经开始在那里用碎米喂鸡了,老太太看了看自家的院子里,由于她已经一年多住在李文龙深圳的家里,这个农村的老家等于是废弃没用了。家里不管是鸡鸭还是猫狗,一只小动物也没有,只在院子里,由于家里长期没人,飞来安居的⿇雀显得特别的大胆,已经站在院子里一棵断成两截的石榴树上叫得正欢。
老人看向江小雪和江小雨住着的房间,里面安静极了,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很明显,尽管清晨的村子十分热闹,可是城里的年轻人太渴睡了,不像老人,到了晚年就睡不着了,稍微有一点动静就立马醒了,老年人是晚上睡不着早上醒得早。
老人一个人呆在家里无事,心里牵挂着贺德英,最终决定自个走到她家里去看看,想着她到底怎么样了,决定和男人一起跑到疆新去生孩子,到底打算得怎么样,她心里仿佛有无数的话想对贺德英说,可是老人却知道,如果德英真站在她面前,她估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无论怎么样,她还是非常想看看她,她不希望她走她的老路,不想看到她因为生不出儿子被男人打骂抛弃,所以她一定要去看看。
老人抱着这样的心态出了自家院子,一步一步的往隔壁村里走去,她走得很快,田野小径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裤角,布鞋的鞋底沾着村里湿润的泥土,老太太也没有顾及,不到一会,她就已经站在贺德英家的门口了,她来过一次。所以印像十分的深刻,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路,只是站在院子外面往里张望着,院子內外显得静悄悄的,院门却大敞着,仿佛家里没有人一样。老人迟疑了一下,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就举步走了进来。要她开口叫着贺德英地名字走进去那里不可能的,毕竟两个人多年未曾见过面。没有说过话,突然间⺟子相认,她实在是无法适应。
院子里静悄悄的,果然没有人。老太太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走着。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打量贺德英家,才现贺德英的家是真穷,房子和院墙都是年久失修的,房子一边的墙明显倾斜了,如果不是隔壁家的房子撑着,估计整垛墙都会倒下去。这样地房子住得实在太危险了,难道就没有钱再修一栋。或再没钱,把墙扶正用两根木柱撑一下。或涂上水泥也能起到加固作用,老人这样想着。突然又意识到,他们连跑去疆新生孩子的路费都要想尽办法向她要。他们又哪来地钱修房子呢?
老人抱着这样的想法走进了房间,虽然外面天⾊已经大亮,可是房间里仍然一片幽暗,在幽暗的房间里,老人看着房间里的陈设,才现贺德英地家简直就是家无长物,除了四面墙仍然是四面墙,在房子的角落里,两双怯生生的眼睛正看着她,老太太走过去,才现是贺德英的两个女儿,她们用黑黑的眼睛盯着她,对于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感到十分地紧张。
“你妈呢?”
老人微微笑着走过来,想和她的两个外甥女说两句话,然而那两个孩子不认识她,或见过她一面,但是对她印象不好,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老人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手,她们地手黑黑的,指甲里都是泥,脸上也黑黑地,明显大人一早起来还没有给她们洗手洗脸。
“你妈呢?”
她又问了一句。
“俺妈”
一个稍大点的孩子嘴张了张,往外指了指,老人回过头,就听到一个女人地呜咽声由远而近,慢慢传到房里来,她听得清了,是贺德英的哭声。
老人站了起来,贺德英一边哭一边走到了院子里,看到老人不由征住了,也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不停的抹眼泪。
老人看着她,对她说道:“你哭什么?”
贺德英看她一眼,低头说道:“俺那头⺟猪,前天可以卖到两千块,昨天生了病,医生说治不好,今天卖掉了,只卖了两百块。”
老太太心里一震,她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当然知道一头会生猪仔的⺟猪在一个家里意味着什么。农村人除了种地基本上没有什么钱赚的活路,养猪是唯一能够在卖掉的时候换一笔整钱的时候,在一个家里,一头会生仔的⺟猪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虽然这在城里人的眼里显得不值一提,可是在农村里却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贺德英还在那里伤心的哭着,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原先有人出两千块钱想买俺这头猪,这猪特别好,每次产仔都生十二个,每只猪仔都活得特别好,俺舍不得卖,最近俺男人劝俺卖掉,不然没有钱去疆新,村里罚款的人天天来找,俺想着卖掉就卖掉吧,没想到它却突然生了病,现在只卖了两百块钱,两百块啊,呜呜呜,俺怎么这么命苦啊,这曰子可怎么过?”
贺德英伤心的大哭起来,太阳已经出来了,金⾊的阳光照在贺德英的头上脸上,她的头蓬乱着,金⾊的光线使得她的头有了一层赤红⾊的光晕,在那光晕着,她那枯⻩憔悴的神情,以及挺着的大肚子,不由得使人更加的难过。
老太太没有作声,低着头经过她的⾝边,走出了她们家的院子,贺德英没有追出来,一个人仍旧站在那里哭着,老太太走出去很远,贺德英的哭声仿佛尾随而来,一直在她⾝边哭着,听在她的耳朵里,缠绕在她的心口上。
老人一声不吭的回了家,江小雪和江小雨回来了,两姐妹一边说笑一边在那里洗脸刷牙,她们从深圳带了洗面奶,老人看了一眼,小雪小雨的洗面奶上次她听小雪打电话时知道,那小小的一支都是上千块的,她没有作声,却在心里感叹道,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为什么命运相差那么多,小雪多好看,肤皮那么白那么嫰,德英呢,却已是两个女儿的妈,看上去和小雪妈差不多年纪,这人与人之间,命运怎么相差那么多?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她想到这里,两行老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想着农村怎么这么重男轻女,为什么一定要非生儿子不可,她还有她女儿都是因为这个重男轻女都有这么可怜悲惨的命运,如果不是非生儿子不可,她当初也不会离婚,如果不是非生儿子不可,德英也不会活得这么穷,为了一头生病的猪也哭得这么伤心。
“妈?”
看到老人走进来,小雪停止与妹妹说话,叫了一声老人,老太太慌忙用手把眼泪抹掉,胡乱点点头应个声,低着头进了房间,江小雪呆了呆,看到在阳光下,老人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泪水了。心里清楚老太太多半放心不下贺德英,心里也就拿定了主意,洗刷完毕,她便自己作主去贺德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