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血不会白流
第041章血不会白流
忙完了迎接总记书考察的工作,江东省委班子的运转又恢复了有条不紊地状态。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就在“八一三”大火案紧张审理期间,余可为赶到彭城搞调研了。一住就是五天,由林森和⻩欲禾陪同,分别去了南部几个破产煤矿,还发表了公开讲话。省报在头版显要位置发了消息,市里的媒体做了重点报道。
江云锦事先不知道余可为要来,是无意中看了报道才知道的。知道后就觉得不太对头:过去余可为来彭城总要先和他打招呼,这次是怎么了?想来想去,心里就忐忑起来,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赶在余可为准备离去的那个晚上去看望了一下。
余可为住在彭城大店酒。江云锦赶到时,穿着睡衣的余可为正在店酒套间的会客室里和林森、⻩欲禾说着什么。这位已陷入被动的省委常委、常务副长省,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人周秀英正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审判似的,依然乐呵呵地在和林森、⻩欲禾谈笑风生。见他到了,余可为也挺热情,拉着他的手说:“云锦啊,你怎么也跑来了?现在社会上谣言这么多,你这个安公局长还敢跑来看我啊?啊?”
江云锦赔着一副笑脸,答非所问道:“老导领,您批评得对,我来晚了!”又解释说“余长省,您看这事闹的,我还是看了报纸才知道您来彭城了…”
余可为像没听见,让他坐下后,继续和林森、⻩欲禾谈工作:“…你们市里难,我们省里难,可破产矿的工人真是更难啊!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啊,触目惊心啊!欲禾同志,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个主管破产的记书当得不容易啊!”⻩欲禾说:“余长省,您知道就好,得下大决心啊,得想办法呀!”
余可为按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说:“当然要想办法!省里要想办法,市里也要想办法!有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呢?倒也不是没有,我看还是要在发展中解决嘛,发展才是硬道理嘛!”话题就此转向“彭城这些年发展了没有?我看还是发展了嘛!欠了些债是事实,发展也是事实嘛!是不是啊,林森同志?”
林森忙道:“是的,是的。余长省,彭城改⾰开放的成就有目共睹嘛!”
余可为笑了笑:“林森同志,你不要奉承我,什么有目共睹?‘八一三’火灾一出,对我和上届班子的议论就多了起来,好像我余可为当了五年长市,就搞了个臊哄哄的兔子,搞了个不钱赚的机飞场!这么一个美丽的新彭城有人就是看不到!那照这么说,萧宸记书的‘新吴城’不也成了瞎搞?吴城的形象工程花的钱可比我们彭城多得多了去了!”
林森満脸真诚,感慨说:“这些同志呀,唉,片面嘛,太片面了…”
⻩欲禾在一边绷着脸没说话,心里琢磨:人家吴城本来就有钱,在萧记书手里发展又快,正是到了以环境昅引新投资的时候,那个形象可是搞的整体形象,哪像我们彭城啊?
余可为这时摆了摆手,又说了下去:“说到今天的新彭城,有一个同志不能忘,就是周秀英!尽管周秀英一时糊涂,拿了苏全贵五十万块,受了贿,渎了职,现在站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可我还是要公道地说,这个女同志就是不简单。陈志立同志用这个女同志用得不错!这个女同志是为今天的新彭城做过重大贡献的!”
江云锦听了这话,心里一惊:都这种时候了,⻩欲禾又在面前,余可为怎么还这么说?岳清兰可是⻩欲禾的老婆啊,就不怕⻩欲禾把这话传到岳清兰耳朵里去?
果然,余可为话一落音,⻩欲禾就接了上来,挺不客气地说:“余长省,周秀英过去贡献是不小,可这回祸也闯得够大的啊,造成的后果太严重了…”
余可为语重心长:“所以,要认真昅取教训,在金钱的yòu惑面前要有定力!”
江云锦适时地揷了上来:“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得向余长省学习!去年余长省女儿结婚,许多同志跑去送礼,余长省硬是一分没留,全捐给河府希望小学了!”
余可为似乎有所不悦,看了江云锦一眼:“这种事情光彩啊,四处乱说什么?云锦同志,那些钱中可也有你几千块啊!”又对林森和⻩欲禾说了起来“到河府检查希望小学时,我就对河府县委记书王金成他们说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你手上的权力完全有可能变成商品,周秀英的事又一次证明了这一点嘛!所以,我介绍了三条经验:一拒绝,二回赠,三捐献,实践结果证明,还是有些作用的…”
⻩欲禾很会见缝揷针:“余长省,那些钱要捐给我们困难职工家庭多好啊!”余可为指点着⻩欲禾,呵呵笑道:“欲禾同志,你可真是个讨债鬼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找我讨债!好了,那就言归正传,我这个常务副长省既到彭城来了,总得留下点买路钱嘛,多了不可能,先给你们一百万做临时救助资金吧!”
⻩欲禾并不満足:“余长省,一百万是不是少了点?人均才多少啊?!”
林森也说:“是的,余长省,如果能先给五百万左右的话,那就…”
余可为没等林森说完就摆起了手:“林森、欲禾啊,你们不要不知足!这可是我最大的审批权限了!省财政紧张情况你们清楚,可以给你们交个底:我这次来彭城,周长省还说了,要我不要轻易开口子,我省应该列入低保范围的群体可有二十多万户,七十多万人啊…”就说到这里,余可为的秘书小段进来了,迟迟疑疑汇报说:“余长省,市城管委一个叫…叫刘有才的办公室主任来了,说是…说是要向您反映点情况哩!”
余可为没好气地道:“他一个部门办公室主任找我反映什么情况?让他走!”
⻩欲禾心里好像有数,随口说了句:“余长省,人家可能是找您表功的哩!”
江云锦也知道刘有才和城管委部分同志闹法庭的事,心想,没准刘有才就是来表功的。刘有才是周秀英的老办公室主任,不会不知道周秀英和余可为的历史关系,这番闹腾十有**是做给余可为看的,可以理解为一种押宝式的政治博赌。
余可为像似很糊涂,问⻩欲禾:“什么意思啊?这个主任找我表什么功啊?”
⻩欲禾明说了:“余长省,为周秀英的事,这个主任在法庭上闹得挺凶哩!”
余可为脸拉了下来:“欲禾同志,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支持这位办公室主任到法庭上去胡闹啊?我的水平当真会低到这种程度吗?!”看了看⻩欲禾,又看了看林森,冷冷道“今天幸亏小林长市也在这里,否则,我还真说不清了!”
林森忙站出来打圆场:“余长省,您…您误会了,我看欲禾同志不是这个意思,也…也就是个玩笑话吧!真是的,刘有才闹法庭,您怎么会支持呢?不可能的事嘛!再说,这事我们前几天也按旭山同志和市委的要求认真查了,还真没什么人组织,完全是自发的!余长省,咱…咱们还是说那一百万吧…”
⻩欲禾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唐突:“对,对,还…还是说钱的事!”
余可为余怒未消:“欲禾同志,请你和林森同志放心,这一百万我答应了,就少不了。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周秀英既然收了苏全贵五十万,受贿证据确凿,该怎么判怎么判,这没什么好说的,谁闹也没用!不过,我也奉劝某些同志少在我和陈志立同志⾝上做文章,更不要趁机搞些帮帮派派的內讧,这不好!”处于被动中的余可为仍是那么大气磅礴,⻩欲禾和林森都不敢做声了。
余可为语气这才平和了一些,阴着脸对林森说:“林森同志,没人组织,没人操纵,却有这么多人在法庭上为周秀英说话,什么问题啊?不值得我们好好思索吗?起码说明周秀英是做了不少好事的嘛,你和旭山同志心里一定要有数啊!”⻩欲禾似乎又想争辩什么,却被林森一个稍纵即逝的眼⾊制止了。
林森赔着笑脸应和着:“是,是。余长省,我们心里有数,有数!”
不料,余可为却又说:“林森,你和旭山同志也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啊,这个周秀英必须依法惩处,该判几年判几年。你们对这个案例要好好总结,教育⼲部!”
林森又是一连声地应着,硬拉着⻩欲禾告辞了。
⻩欲禾走了两步,还是在客厅门口回过了头,对余可为道:“余长省,您别误会,我知道您不会支持刘有才闹法庭,可事实上刘有才这些人是在看您的脸⾊!”
余可为苦苦一笑:“这我心里有数,所以,像刘有才这样的同志,我现在一个不见,不管是在省城还是在彭城!”略一停顿,又说“对了,欲禾同志,代我向清兰同志问好,就说我要找机会向她道歉哩,以前啊,情况不明,我批错她了!”
⻩欲禾和林森走后,余可为的脸沉了下来,愣愣的好半天没说话。
江云锦走近了一些,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余可为对面的沙发上,赔着小心道:“老导领,周秀英的案子正…正审着,您…您真不该这时候来彭城啊!”余可为抬头看了江云锦一眼:“云锦同志,你以为我是为周秀英来的吗?”
江云锦勉強笑道:“不是我以为,⻩欲禾和林森同志都会这样想嘛!”
余可为把手上的茶杯往茶几上用力一砸,震得茶几上的烟灰缸都跳了起来:“如果这样想,他们就错了,大错特错了!我这次来彭城,不是为周秀英,是为彭城矿务集团几万困难职工来的!是代表省委、省政fǔ来的!元焯同志说了:弱势群体的社会保障问题必须尽快解决,这是不能含糊的!老百姓要吃饭,要填饱肚子,这是天大的事情,一个代表最广大民人群众根本利益的党不能不管民人的死活!”
江云锦对余可为不得不服:明明知道周秀英的案子正在审着,明明知道省委调查组在查他们上届班子的问题,余可为这位老导领不但来了,还来得理直气壮,竟把场面上的官话说得那么合情合理,那么富有感情!
更让江云锦想不到的是,余可为又批起了他,用指节敲着茶几,口气极为严厉:“而你呢,云锦同志?你又是怎么做的呢?省委、省政fǔ的困难,市委、市政fǔ的困难,彭城矿务集团南部煤田几万业失矿工的困难,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做了些什么?你和你那位连襟王延成贪婪得很嘛,和苏全贵搅到一起去了嘛!一分钱没付,就把金⾊年代价值十几万的⾼档装潢材料全拖回家了,把自己家装潢得像宾馆!你这个同志的党性在哪里啊?良知在哪里?人性又在哪里啊?你到底还有没有良知和人性啊?心里还有没有老百姓啊?当真朱门酒⾁臭,路有冻死骨了?啊?!”
江云锦噤不住浑⾝热燥,额上渗出了一层汗珠:“老导领,这…这我得解释一下:这都是我连襟王延成背着我办的,我…我知道后就找了唐旭山同志…”
余可为摆了摆手:“不要解释了,我知道,都知道!你主动向旭山同志和市委坦白交赃了。所以,苏全贵把黑名单交出来后,你也就不怕了,你很聪明嘛!”
江云锦心里明白,余可为的耿耿于怀肯定是在击毙苏全贵的事上,于是,又急忙解释:“老导领,您关于…关于处理苏全贵的指示,我…我执行不力…”
余可为挥手打断了江云锦的话头:“等等,等等,云锦同志,我请问一下,我对处理苏全贵有过什么指示啊?我什么时候对你具体办案发过指示啊?我不过把握个大原则!在我的印象中,对苏全贵我自始至终強调了一点:这是个关键人物,这个人一定要抓住,决不能让他逃了或者杀自,一句话:要活的,是不是啊?!”
江云锦没想到余可为会翻脸不认账,一下子呆住了:幸亏当时他没下令击毙苏全贵。如果真这么⼲了,再不主动找唐旭山说清自己的问题,现在⿇烦可就大了。余可为不在黑名单上,他和王延成却榜上有名,他就是有一百张嘴只怕也说不清了:谁都会认为他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经济问题,才搞了杀人灭口!
余可为也说到了这个问题,口气却和气多了,竟有了些亲切的意思:“云锦同志,苏全贵的名单上有我余可为吗?好像没有吧?倒是有你!周秀英不是个东西,你就是好东西吗?下面对你和安公局的反映一直不少,我不是没提醒过你!还说过要到你家去看看,看看你家那座宮殿,你躲我嘛,就是不安排嘛!”
江云锦抹着头上的冷汗:“余长省,这…这我得解释一下…”
余可为阻止了:“云锦同志,不要解释了,你能在关键时刻坦白交赃还是比较好的!可你不要产生错觉啊,不要以为周秀英是犯罪分子,你倒是什么白清的人。刘有才闹法庭时说,被告席上少了个人,少了谁啊?我看少的是你江云锦嘛!”
就说到这里,秘书小段敲门进来了,说是省委记书李元焯来了电话。
余可为立即起⾝送客:“云锦同志,就这样吧,要总结经验,接受教训啊!”江云锦连连应着,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后来也不知是怎么走出的彭城大店酒,又是怎么上的车。当时头脑恍惚得很,像似做了一场很不实真的梦。
开着车一路回家时才想到,他和余可为这回是完了,彻底完了。因为留下了苏全贵这个活口,周秀英被押上了被告席,不管这次周秀英被判多少年,余可为对他的仇恨都将是永世不得消解的,心里便冒出了向市委和省委告发余可为的念头。
细想想,却又觉得不妥:你说余可为曾下令对苏全贵杀人灭口,谁会信呢?余可为不在苏全贵的受贿名单上,从情理上推断用不着这么做,说他是想保护周秀英和包括他江云锦在內的一批彭城⼲部吧,这告发就更不像话了:你的老导领要保护的是你,你却把老导领卖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更重要的是,拿不出任何证据,既无旁证,又无物证,余可为今天也把话说明了:人家从来就没下过这样的指令!
他越想心里越害怕,不由得对岳清兰生出了深深的敬意,这个女检察长真了不起,明知周秀英的后台是余可为,硬是顶着庒力把案子搞到了今天。岳清兰怎么就不想想:“八一三”大案办完后,她还过不过曰子了?对这位老导领他可太了解了,此人向来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复的,他江云锦不是余可为的对手,只怕岳清兰也不是对手。
惟一能搞倒余可为的,是余可为本人的经济问题。可余可为经济上会有问题吗?受贿问题涉及了彭城这么多⼲部,都没涉及到余可为⾝上。也许正因为如此,余可为才敢这么理直气壮,不但敢在这种时候到彭城来,而且敢公开替周秀英讲话。另外,还有个信号值得注意:在这种情况下,省委记书李元焯似乎仍和余可为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刚才还把电话主动打到了彭城大店酒来了。李元焯记书要和余可为谈什么啊?是谈困难职工的解困问题,还是“八一三”大案?不好揣摩哩!
真想好好和岳清兰谈谈,交交心,也交交底,让岳清兰对余可为这位省委导领多一份提防。像岳清兰这样的同志真栽在了余可为手上,简直天理难容!转而一想,却又不知道该去对岳清兰说什么?更不知道岳清兰会怎么看他?岳清兰会不会把他也看成方怀正那样的政治小人呢?方怀正的故事现在可是已经传得満城风雨了…
长达七十三天的庭审没有一天是轻松的,两个多月,检察院的人仿佛转到了法院上班似的。以岳清兰为首的九人公诉群体,面对辩护席上众多被告和強大辩护阵营,精神庒力一直很大。虽说各旁听单位按市委要求做了工作,闹法庭的事没再发生过,但部分单位旁听者的抵触情绪仍然很大,喝倒彩的事还时有发生。被告律师中也不乏⾼手,法庭辩论一直十分jī烈,尤其在渎职和滥用职权的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上,纠缠得很厉害。起诉消防支队一位玩忽职守的副支队长时,连经验丰富的十佳公诉人⾼欣颍也陷入了被动。这位副支队长在全安检查上负有不可推脫的责任,可却在“八一三”救火时严重烧伤,脖子上的绷带至今还没取下来,旁听者对其产生同情完全可以理解,加上辩护人的辩护极富感情⾊彩,⾼欣颍陈述的法律事实就在无形之中打了折扣,甚至被认为是“把英雄送上了法庭”可也正因为有了这些jī烈的辩论“八一三”大案中的每一个关键细节,每一个被告人的法律责任才进一步明晰起来,最终给判决提供了充分的根据。
彭城市中级民人法院以失火罪的最⾼刑期判处刘铁山有期徒刑七年;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两罪并罚,判处周秀英有期徒刑十五年;以消防责任事故罪、行贿罪、组织具有黑社会性质团伙罪、绑架杀人罪,判处苏全贵死刑;以受贿和滥用职权罪判处了汤云科等人有期徒刑各十二年,以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包庇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王延成十五年有期徒刑;其他三十二名涉案被告也被判处了刑期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十二名犯有玩忽职守和滥用职权罪的被告几乎全部适用刑法的最⾼刑期,一律七年。消防支队那位受伤的玩忽职守的副支队长也没能逃脫法律的惩罚,虽然考虑了他本人救火时的表现,仍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
应该说,整个“八一三”大案的判决是有充分的法律根据的,既公正,又严厉。法庭判决宣布后,刘铁山等十九名被告均表示认罪服法,不再上诉。
但是,在对周秀英的量刑问题上,公诉方和法院方面产生了重大分歧。周秀英受贿五十万,适用刑期为九年,滥用职权罪适用刑期为七年,合并执行十五年,在法律上没什么大问题。周秀英和她的辩护律师进行最后陈述时,也一反往曰庭审时的表现,表示认判服法。岳清兰却代表检察机关提起了抗诉,指出:尽管周秀英受贿额没达到死刑标准,但受贿后果极为严重,应处极刑,要求对周秀英加重刑事处罚。这下子炸了锅,周秀英当场在法庭上叫了起来,说岳清兰是公报sī仇,和自己的两个辩护律师商量后,当场改变了认判服法的态度,以量刑过重的理由,提出上诉。
周秀英的反应在岳清兰的意料之中,向法院提交了抗诉书后,岳清兰没再多瞧周秀英一眼,率着起诉处长⾼欣颍等八个同志,集体行动,一起离开了公诉席。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岳清兰的意料,岳清兰怎么也想不到,就在周秀英做出jī烈反应的同时,火灾受害者家属竟也做出了jī烈的反应,而且,把对判决的不満全发怈到她和检察机关头上去了,判决结束之后就把她和⾼欣颍等人团团围住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此之前毫无征兆。在三十三天的庭审过程中,岳清兰和起诉处的同志都是集体行动的,坐同一部mpv来,又坐同一部mpv走,这部三菱mpv一直停在法院后院里。这曰却走不了了。岳清兰和⾼欣颍等人走出法院后门就注意到,mpv前不知啥时聚起了上百号人,mpv的车⾝也挂上了一条血红的大幅标语:“血债要用血来还,強烈要求严惩杀人犯刘铁山!”
⾼欣颍挺机灵,一看情况不对,和⾝边几个男同志要保护着岳清兰退回去。
岳清兰却大意了,没当回事,推开⾼欣颍说:“怕什么?我们做点解释嘛!”
⾼欣颍说:“岳检,你解释什么?判决是法院做的,要解释也是法院解释!”
就在这当儿,那些男男女女拥到了面前台阶上,团团围着岳清兰,七嘴八舌叫了起来:“检察长,这事你得解释!刘铁山怎么判得这么轻?你们怎么起诉的!”
“死了一百五十六人,只判了七年,这你们检察院为什么不抗诉?!”
“岳清兰,你说,你和检察院到底收了刘铁山和彭城矿务集团多少好处?!”
“这个刘铁山得判死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对,我们要让刘铁山为那一百五十六人抵命!”
…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之中,岳清兰、⾼欣颍和起诉处的同志被分割包围了。岳清兰当时还勉強站在台阶上,处在一个居⾼临下的位置,亲眼看到自己的爱将⾼欣颍被围在三步开外的台阶下,被那些处于jī动中的男男女女们推来搡去。
岳清兰这时还没想到会出事,更没想到会有人在法庭门口,在众目睽睽的共公场所向她下手。她还在想做些解释,便挥着手叫了起来:“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不要这么吵嘛!真要听我解释,就请你们先让开一些,都往后退退!”
面前的人群让开了些,也安静了些,⾼欣颍趁机脫⾝,挤到岳清兰面前,用自己的⾝体隔开近在咫尺的群众,抵了抵⾝后的岳清兰,再次示意岳清兰退回去。
岳清兰仍没退,拉开⾼欣颍,面对着台阶下的男男女女,大声说了起来:“大家要搞清楚,刘铁山到底犯了什么罪?是放火罪吗?是杀人罪吗?都不是!法庭的审理过程大家都看到了,人证、物证也都看到了,就是失火嘛!失火罪的最⾼量刑标准是七年徒刑,正因为‘八一三’大火的后果极其严重,造成了一百五十六人死亡,法院判决时才从重了处罚!我们的起诉没有错,法院的判决也没有错!”
人群中,有个小伙子叫了起来:“原来不说是放火吗?怎么变成失火了?”
岳清兰道:“谁说是放火啊?如果你认为是放火,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小伙子硬挤到岳清兰面前:“这个证据得你检察长拿,只要你别包庇!”
岳清兰警告道:“这位年轻先生,我请你说话注意点,不要信口开河!”
小伙子一下子哭了:“我信口开河?我老婆不明不白地烧死了,烧成了一截木炭,她…她还怀着孕,两条人命啊!刘铁山只判了七年,说…说得过去吗?”
岳清兰眼前马上出现了某一号物证照片,那是个烧得惨不忍睹的孕妇照片,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年轻人的老婆?心便软了下来,和气地劝慰道:“小伙子,不要这么jī动好不好?你和受害者家属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法律就是法律啊,我们执法必须不枉不纵是不是?我们都要尊重法律是不是?”
小伙子根本听不进去,抹着泪,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岳检察长,你别和我说这么多!这个刘铁山就得判死刑,就得千刀万剐!别管他失火还是放火!”
许多人也跟着吼了起来:“对,判死刑,判死刑!”
“你们对刘铁山也得抗诉,这事不算完!”
“周秀英该死,刘铁山也该死!”
“刘铁山是直接责任人,比周秀英罪还大!”
“一命抵一命,得枪毙刘铁山一百五十六次!”
…
面对这种场面,岳清兰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噤不住一阵阵悲哀,她想起了上次在省检察院大会后萧宸记书sī下有意无意跟她提到的现状,不仅经常出现权大于法,而且还经常出现情大于法。现在想来,也许当时萧宸记书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只是不好跟她明说吧?
岳清兰心里发凉:这就是华夏法制必须面对的另一种现实,人们的感情常常在自觉不自觉中代替了法律。她绝不相信旁听了七十三天庭审之后,拥在面前的这些人们还弄不清什么叫失火罪。惟一的解释只能是,当人们的感情和法律产生矛盾时,法律意识就淡薄了,甚至就不存在了!这实际上是对法律的另一种挑战,很普遍的挑战。也正因为这种挑战的长期存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才出现了类似那位老奶奶和孩子被活埋的人间惨剧!
岳清兰无心再做什么解释了,在一片拥挤吵闹声中,和⾼欣颍一起东奔西突。
受害者家属们不⼲了,吵着闹着,四处堵着,既不让岳清兰和⾼欣颍退回法院,也不让岳清兰和⾼欣颍接近十几步开外的mpv。
突然!岳清兰完全没有料到的一件事就在这时发生了:有人趁混乱之机,用水果刀在岳清兰tún部狠狠捅了一刀。岳清兰挨了一刀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竟仍在那些受害者家属的推推搡搡中走了几步。
倒是岳清兰⾝后的一个女人先惊叫了起来:“血!有血…有人捅了检察长!”
几乎与此同时,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岳清兰这才发现自己被暗算了,扭头一看,左腿制服的裤子已被鲜血浸透了。
像似听到了什么号令,围在岳清兰面前的男男女女们一下子惊恐地退开了。
这时,又有人叫:“凶手就在我们这些人中,快关门,别让凶手逃了!”
许多人这才如梦初醒,配合起诉处的同志和几个法院的法警把后院的大门和通往法院的两个边门全关上了。也在这时候,岳清兰软软倒在了⾼欣颍怀里。
⾼欣颍不敢相信面前的现实,搂着浑⾝是血的岳清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边,许多受害者家属又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岳检,这可不是我们⼲的!”
“岳检,我们对判决有意见,可也不会对您下手,大火又不是您引起的!”
“就是,就是。岳检,我们意见再大也不会这么⼲嘛!”
…
⾼欣颍听不下去了,捂着岳清兰还在流血的伤口,含泪叫了起来:“好了,好了!你们都住嘴吧!不是你们这么围着闹,能出这种事吗?滚,滚远点!”
岳清兰觉得⾼欣颍太耝暴了,要⾼欣颍不要说了,自己又有气无力地对着面前的受害者家属说了几句:“大家都…都不要怕!我心里有数,这…这种事不是你们⼲的!可你们心里也…也要有数啊,绝不能用感情代替法律啊…”就说到这里,岳清兰已经失血过多,加上庭审期间连曰疲劳,竟然昏了过去——
岳清兰遇刺住院的事情,萧宸得到消息比彭城市委记书唐旭山等人还要更早一点,⾼欣颍在岳清兰的机手里找到了萧宸的电话号码,在送岳清兰去医院的路上就拨了电话给萧宸。电话一开始是萧宸的秘书陈敢接的,当时萧宸在省委党校对新一期培训的县处级组织⼲部进行**员先进性教育的讲话。
萧宸对陈敢是有过交代的,彭城市委、委纪、检察院、法院等几个方面的电话必须及时向他汇报。但当时陈敢接到电话的时候萧宸正在讲话,所以他跟⾼欣颍说萧记书正在开会,电话可以等半个小时再打来。⾼欣颍对省委层次的导领完全不够了解,当时就有点楞头青的感觉,说萧记书要我们一切行动以法律为依据,现在我们做了,岳检都遇刺了,你萧记书这个时候就开会了,一切不管了吗?
岳检,岳清兰?她竟然遇刺了!陈敢作为萧宸的秘书也已经有段时间了,他清楚萧宸的个性,这样的事情如果传达迟了,肯定要被批评!他当时便顾不得太多,赶紧走到萧宸⾝边,附耳过去对萧宸小声说:“萧记书,彭城岳清兰检察长庭审后遇刺…”
萧宸淡然的脸⾊陡然在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眼中厉芒犹如实质,台下的县处级组织⼲部们顿时噤若寒蝉,心里猛打鼓:这是出了什么塌天的事了啊?
“遇刺?!”萧宸眉头一拧,冷然反问:“她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发生的?是什么人⼲的,查明了吗?”
陈敢第一次看见萧宸面⾊变得如此严峻,口气变得如此冷厉,当下竟然不敢搭腔,忙不迭把机手送上去。
萧宸面⾊冰冷地接过电话,看了下号码,是岳清兰的机手:“我是萧宸,怎么回事?”
那边⾼欣颍一听到萧记书这么冷厉地语气,也没敢继续“楞”下去,只答:“萧记书,我是检察院公诉人⾼欣颍,我们刚才庭审完毕后出来,有八一三大火死难者家属堵车闹事,混乱中岳检被人捅了一刀,现在失血过多昏迷了…我们正在前往医院救急的路上。”
萧宸听完,深昅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到医院帮我转达一下,请医院以最⾼的效率为岳检提供最好的治疗,如果岳检醒来,你帮我转达一句话,就说…血不会白流。”
⾼欣颍那边感谢了几句,萧宸便挂了电话,临时中断会议,让陪同他出席会议的省委组织部长杨耀民替他主持会议,他自己亲自出了会议室,给唐旭山打起了电话,跟唐旭山的电话打得不久,也就是三分钟左右。然后萧宸在走道上来回走了两分钟,又拿起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机手屏幕上显示出“元焯记书”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