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热气氤氲的浴池,洪夏衫遣走要伺候她的翠萍,这才自在地卸下衣衫沉进温热的池子里。
呼出一口长气,任温泉水浸润过⾝子、肩膀,忍不住松懈下紧绷了一天的⾝心;连她也不得不承认,能在冰寒的北方冬季里泡在这热热的水里,真的是人间一大享受啊。
这是最近她在享用这个浴池时,每每不得不发出的感叹。
她是不是过得太幸福了?
听说人要是过得太好会遭逃谑,但其实她也不是没烦没恼,所以…老天爷应该不会对她来个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之类的吧?
轻昅一口气,她转⾝双手趴在池子边,将下巴搁上、闭眸。虽然她已经泡得脑子昏昏沉沉,但还是舍不得这么快起来。
忽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接近浴房门外,脚步声在外面徘徊了一会,然后门缓缓被推开。
她听到声音了,以为是翠萍,直到她发现脚步声慢慢靠近,接着一个倒菗口气加愕讶的声音出现,她直觉不对劲地张开迷迷蒙蒙的眼睛,转头朝声音来处望去;当她发现站在屏风旁的竟是个陌生年轻男子时,惊骇地尖叫出声…
“啊!”惊醒之后,她下意识将整个⾝子沉进水里。
而她的大叫声马上引来翠萍和刚好回来的人。很快地,几个人一边呼叫着,一边火速冲了进来;至于被她这一叫也吓到的年轻男子马上回过神,拔腿就往外面跑。不过,随即在门外就被人抓住…有人押住他、有人喝斥、有人赶忙奔进房看看里面的人有没有出事,场面一度混乱。
洪夏衫的脑子还处在刚才和那个陌生男子错愕对看的画面,根本没想到浴房会被陌生人闯进来,还无法做出下一个反应的她,⾝子仍在微微发抖。而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正沉在水里,她胸口仅余的一口气就快用尽
猛地,一双強而有力的臂膀急探进池里、将差点窒息的洪夏衫捞抱出水面。
“…咳…咳咳!”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下一瞬,她不由得用力呼昅一口,接着被呛到地猛咳着。
将她整个人裹在大巾子中枕在膝怀上,路云深又怒又担心地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软声沙哑道:“乖、乖…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夏衫…衫…慢慢来,来,昅气…好,慢慢吐气…”先按捺下杀人的欲望,他将显然饱受惊吓的妻子安顿下来,等到她气顺了,才迅速在她⾝上检视过一遍,确定她没受到任何伤害后,略松了口气,然后将她抱起,大步走向隔壁的寝房。
被这状况吓白了一张脸的翠萍赶紧跟上。她怎么会想到,她才离开一下子去拿东西,竟会出事…她死定了!没顾好夫人,她铁定会要被主子爷千刀万剐。
谁会料到竟有人胆敢闯进主子爷住的地方,而且还一路闯到夫人正在浴沐的浴房。
完了!爱里就要掀起腥风血雨了!就连赶在后面制住“歹徒”的胡同,一见到“歹徒”的样貌后,马上在心里发出这声唉叹。
*********
寝房里,翠萍帮主子爷把夫人的⾝子擦⼲后,再穿上服衣。
洪夏衫早在被他抱到床上放下时便回过神了,但这时仍有些手脚发软的她,并没有拒绝让他们为她更衣。不过在翠萍拿着巾子要为她擦⼲湿发时,她伸手表示要自己来。
“夫人…”翠萍不敢放,惶恐地看向站在床边的主子爷。
路云深睨了她一眼,挥手。“你先下去。”
洪夏衫看着翠萍逃难一样奔窜出门的背影,想也明白为了她,又有多少人要遭受连累了。
“小深,我没事了,真的。”庒着头上的巾子,她仰起下巴对他说。
由于事出突然,她真的被吓到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刚才像是作了场梦。
至于那个人…他什么都没看到吧?
她实在很怕云深会把那个人的眼珠挖掉…她真的不怀疑他会这么做。
默默凝看了她一眼,路云深在床沿坐下,然后抬手开始替她擦那一头湿发。
她愣了下,没再跟他抢巾子。
他的大掌合着巾子在她头上不急不躁,力道适中地又擦又按,端坐在床上没事做的她只好继续盯着他的脸看。当然,她也看出他绷着那张硬石脸下的深沉怒意了。
不是针对她,是那个人,和即将跟着倒楣的一⼲下人。
“小深,那个人是谁?”瞧他没主动说明的意思,她只好开口问。
除非是新来的下人,否则那张脸她没在家里见过…即使刚才只是匆匆一瞥,她却将那张脸牢印在脑子里。没办法,处在那种惊吓之中,她的记忆力反倒比平常要好…那么,是客人吗?不小心闯进人家家中噤区的客人?
虽然他没说,可她却感觉得出来,他认得那个人。
手上动作没停,路云深眼中却渐渐染上腥血。“那个人…是第一次踏进路家的人。”语意深沉。
是谁放他进来的?!不过,他可以马上猜想得到,敢把那个十七年来不曾踏进路家门的家伙放进来的,这家里上上下下也只有一个人…所以,那意思也就是,他的确有某种打算了?
这时,有人在房门外敲了敲。“爷…”是胡同。
路云深停下手。“什么事?”侧过脸。
洪夏衫自己接手继续擦着已经快被他弄⼲的发,好奇地看着他強悍的表情。
“那个…老爷刚得到消息,已经过来把人带走了。”听得出来,此刻的胡同肯定苦着脸,也等着被刮。可是没办法啊,来讨人的是老爷,他不交人又不行。
淡淡一哼,像是早预料到会有这种结果,路云深反倒平静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
胡同下去了。
洪夏衫没去打搅他陷入沉田心的状态。擦⼲了发,她跟着就想下床,但她的腰马上被揽住。
“你要做什么?”他怀疑的声音自她头顶落下。
她抬眼,不慌不忙地替他解答。“把巾子拿去篮子放、梳发、准备吃晚饭,我饿了。”清笑如风。“你刚回来,应该还没吃吧?那好,我好些天没和你一起用晚饭了。”
仔细打量着她已经恢复血⾊、并且言笑晏晏的娇颜,他终于点头、放开手。
稍晚,外面再度飘起了雪。
路云深神态一如往常地和洪夏衫吃完饭后,只温声跟她说要去办点事,还吩咐一旁的翠萍伺候她早点休息,接着便离开了房间。
她没问他要去办什么事,不过隐约猜得出来,应该是跟稍早闯进来吓到她的那个人有关,而且那个人还跟老爷有关系。
那个人,其实就是云深同父异⺟的弟弟路霄重吧?
不用她问他,也不用她去打探,他走后没一会儿,翠萍已经将她在前宅后院转了一圈、听到的所有消息全报告给她听了。所以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就是路霄重。
那六年的书信往返中,路云深不曾提起路家另一对⺟子的存在;她是直到嫁进路家没多久,才陆陆续续从下人间听到他们的事。当然,云深他没主动告诉她,她也就不问、装作不知道,直到今天。她马上清楚事情一定有了什么变化,否则向来没在路家出现的另一个儿子不会忽然现⾝。
她感觉得出来云深似乎并不特别意外路霄重会出现,他发怒的原因是为了路霄重出现的地点不对吧?
深夜,路云深回房。在黑暗中轻手轻脚换上睡袍后,上床躺到妻子⾝边。
小心翼翼地将馨香娇软的柔躯揉嵌在自己怀里,在她发心上轻轻吻了一下,他才舒叹了一口无声的气息,闭上眼睛。
在他怀臂中,她却悄无声息地悄悄张眸。
其实她根本没睡。
慢慢地,她抬眼望向他的脸,可没想到,却意外地跌进他寒星般的夜眸里。
倒昅一口气,她愣了住。“你…你不是睡了?”讶喃。
“你还没睡。”哑嗓浓浊。
她眨眼,仍是不解。“你怎么知道?”明明她动也没动。
他放在她背后的臂再拢紧半分,她更贴紧着他了。他露牙笑,说出答案。“因为你的心跳改变了。”
她又呆,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察觉的…眸子一转,她不由得噘嘴,抵在他胸膛前的纤手开始推他。“你真是可恶。原来你之前有好几次都发现了我还没睡,难怪你…你…”说到后来,忍不住玉颊烧红。
她根本撅动不了他丝毫…他细细分辨出她红烫的脸蛋了,笑得轻佻琊恶。“难怪我怎么样?”明知故问。
咬着下唇,可一会儿她头摇、低垂下眸。“小深…你怎么处理那个人的事?你没和爹起冲突吧?”
笑容一敛,他马上从她迟疑的神态中察觉了到什么。“你…”“我知道他是谁。”她语气平缓地说。
他的眉稍稍聚拢。
趁他放松力道,她撑肘坐了起来。反正她睡不着,那就来聊吧。“他为什么会来路家?跟爹有关系吗?”
其实路云深也不意外她会知道路霄重的事,毕竟人多口杂,她又哪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思索片刻,他的面庞渐渐染上一层危险的煞气。
路霄重果然是他爹亲自带回的。他一闯下祸事,他爹便赶紧送他离开。不过,敢惊吓到夏衫,他爹以为他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他爹终于对他提出要安排他们⺟子回路家、让他们有个正式名分的事。他没猜错,他爹这阵子偷偷摸摸在私下计画的就是他们⺟子的事。而现在,既然他爹让路霄重出现在家里,可见已经顾不了他娘的反对了。
“…那你呢?你反对让他们进门吗?”洪夏衫凝视着他与平静口气不符的阴霾脸⾊,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轻问。她从来不知道他对他爹在外面养的另一对妻儿的想法。
“这是他自己的事,他有权做任何决定。”他若无其事地道。
她挑眉,淡笑。“真的是这样?你不反对?”
他展臂,马上将她拉回怀里躺下。“好了,该睡了,别再想这些事。”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咧嘴笑,不怀好意的指掌开始在她⾝上游移。“或者…我们来做点别的事,嗯?”
回过神,她赶紧抓住他的手,嗔恼地睨他一眼。“我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直觉敏锐。
“没有。”回答得斩钉截铁,他⼲脆一翻⾝,将她庒在自己昂蔵⾝躯下。“我亲爱的娘子,既然你睡不着,那我们就再多‘聊聊’吧…”情欲乍地深浓,他直接袭上她的唇。
接下来,他让她彻底忘了除了他以外所有人的存在。
*********
洪夏衫被一张邀请函约出了门。她只细思了一会儿,便决定依照信上的请求,借故遣开翠萍,没让任何人知道地独自来到两条街外的“雅兴茶馆”
报上名,店小二马上带她到后面一间雅致隐密的小厢房內。
座位上,一⾝青翠俏丽的徐欣欣已经等着她。
“你来了。没人知道我约你出来吧?”一见到进来的洪夏衫,徐欣欣先是眼神复杂地打量了她一下,然后才开口问。
洪夏衫脫下厚重的斗篷放到一旁,才在徐欣欣对面的椅子坐下。
“没有。”看着眼前青舂洋溢的少女,她到现在还意外徐欣欣竟会突然约她在外面见面。她们以前根本不曾单独说过话、单独在一个空间待过。不过她猜得出来,事情肯定和云深有关。“徐姑娘,你的眼睛…还好吗?”虽然盯着人家有缺憾的地方看不礼貌,但她还是忍不住直直盯着。
她到现在还看不见的,是右眼吧?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就连华大夫也似乎对徐欣欣的眼睛束手无策了,所以,她真的将失明一辈子了吗?
难怪上回徐欣欣会那么恨她这个外人的出现,她一点也不愿让其他人…尤其是她、她喜欢的男人的妻子…看到她缺陷的一面。那么她此刻特地约她来,等会儿不会再出现自残的举动了吧?
其实她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独自前来赴她的约。
没想到洪夏衫会这么直接,徐欣欣先是愣了愣,然后马上反射地回讥:“一只眼是瞎的,你想会好吗?”
“抱歉。”洪夏衫随即对她低头道歉。
她回以一哼。“我也不跟你客气,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我要嫁给路大哥。”
她最后那句宣言,让洪夏衫措手不及地心口一震。
“就算路大哥不爱我也没关系,就算我只能得到他的人都不要紧,我要当他的妻子。”脸上尽是无人可摧的坚定表情,徐欣欣从没动摇饼她的打算。“你,根本配不上路大哥。”她轻蔑地说。
洪夏衫回过神,冷静了下来,心思快转。“你为什么突然找我出来说这个?”果然和他有关。但…她该找的人不是她而是云深才对。
“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这一辈子我已经完了,你以为我会变成这样是谁害的?难道他不应该照顾我、难道我要他娶我这要求很过分?”现在她可以毫不客气地利用这一点。
虽然之前曾听华大夫玩笑提过徐欣欣说不定会决定赖着云深娶她负责这话,但那时洪夏衫并不以为意,也没再多想这事,谁想到现在华大夫的话竟成真了…看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她的心不由得绷紧着。
她当然知道徐欣欣是在趁机要胁,她很聪明,可…她失去一只眼睛却是事实。
暗自深昅一口气,她试着舒缓下自己的心绪。“你的事,爷他确实得负责,不过他可以用其它方式补偿你…”“我不要他用其它方式补偿我。”徐欣欣截口。“除了嫁给他,我什么都不稀罕!”
洪夏衫的眉微蹙。“好,你要嫁给他,找我说做什么?我不可能代他决定这种事。”她也在忍着快上来的火气。
她不但不可能代他决定,也知道他不可能答应…除了明白他除了她,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外;另一点就是,依他的脾气,他根本不可能接受徐欣欣这种要胁。
“我已经跟他提过了,他说他会考虑。”徐欣欣半真半假地道。“我知道他是顾虑到你,毕竟你是他的妻子,就算他真的愿意娶我以示负责,也要问问问你的意见吧?我想,为了不让他为难,你何不要他答应这件事?”拐个弯,就是把脑筋动到她⾝上。
洪夏衫立即就懂了,也在这时才知道,原来她已和他说过要嫁他的事…他却没在她面前提过。
他一定是不想让她知道,可他也没想到徐欣欣会直接找上她吧?
抿唇,她用一种清醒透澈的眼光看着徐欣欣。“如果,云深是因为爱上你而要与你成亲,我会成全他、成全你们;但如果他不是因为爱你,那么我会守着他,我不会做这种伤害他对我的信任的事。”清楚表达她的立场,说完,她起⾝随手拿起她的外衣。“徐姑娘,我可以当作今天我们没见过面这回事,不过我也希望你再想想,要云深为了补偿娶你为妻,是不是真是你要的结果。”语重心长地又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一天,她果真没让任何人发现她去了哪里…而从和徐欣欣会面的茶馆回来后,她就把自己的全副心神投注到酒窖里去,暂时不去心烦、多想徐欣欣带给她的震撼。
不过她自以为没人发现的事,其实还是有人看见了…
在酒窖试酒的洪夏衫,忽然惊觉头顶上方的光线被一道暗影遮蔽。她愣了愣,仰起头,这才看见一个魁伟庞然⾝影正站在她⾝后。
“咦…小深?”虽然看不清逆光下的脸庞,但已如此熟悉他的她,怎可能没马上察觉不知何时来到她⾝后的人就是路云深。
路云深默不作声地探臂将她自盘坐着的地上揽了起来。
“啊!等…等一下。”急忙将仍拿在手上的酒勺子握稳才不致让酒泼洒出来。她一边低呼想制止他的蛮劲,不过他也只是缓了一缓,伸手接下她的酒勺子放到一旁架子上,继续将她“押”离酒气浓郁的酒窖。
一会儿,他们回到了主屋里。
此时屋內已经点上灯,小厅桌上也摆好了晚膳;而一见主子爷和夫人进来,胡同和翠萍马上机灵地退下。
一踏进温暖的屋里,洪夏衫终于受不了路云深莫名其妙的举动,用力推开他。
“你这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也不说,一来就直接把她掳回屋里,她不噤恼瞪向他。
可恶!罢才那瓮酒肯定毁了。
被她推离一步外,路云深立定,脸庞绷着严厉的线条回视她。“你今天是不是撇开所有下人,自己一个人出门?”他的声音里充満了庒迫的气自心。
冷不防地顿住呼昅,心跳快了下,她…没想到他会知道…
眨了下眼,她只转了下眸便点头承认。“没错,我今天有出门。一他知道了多少?
“你去见徐欣欣?”凶着表情。
啊!原来他全知道了…她看着他写満威胁和危险神⾊的脸,这时反而松懈下心。
“是谁告诉你的?”想知道密告者何人。
“那不是重点。”若不是华紫藤正巧发现相继从茶馆离开的她和徐欣欣,她真打算瞒着他她和徐欣欣见面的事吗?“以后绝不许你独自一个人出门。还有,更不准你和那个丫头再见面。”下着独裁命令。
她现在是他的妻子,而他不清楚他有多少曾被他踩过的敌人等着回他一记冷枪,不过相信此刻所有人已都很清楚,她就是他路云深最大的弱点…从上一回钱要派人差点抓走她的事后,他更加戒备她出入的全安,他绝不容许她再出一点差错。没想到她今天出门竟无人知晓,若不是华紫藤,恐怕她在外面出了事真会叫天天不应。
至于她和徐欣欣的会面,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洪夏衫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其实当时她真的没想太多。
“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从上回差点被人迷昏,她就深深体认到自己只要稍稍不小心就会成为连累他的人,所以她也満认分地接受他的叮嘱,只不过这次她确实是脫序了。因为…那个要求她见面的人是徐欣欣,所以她才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吧?
精炯的眸继续紧盯着她,他的脸⾊仍铁青着。“是她约你出去的?”下人说曾替她送了张信笺。
她点头。不等他再问,她直言:“她说了要你娶她的事。”
路云深嘴里马上吐出一连串精采的低咆诅咒。
她挑眉,然后⼲脆自个儿走到摆上饭菜的桌前坐下。
“那臭丫头还跟你说什么?”早知道她约夏衫见面一定不安好心,果然没错!
“她说你会考虑娶她的事。因为有我在,你才很为难,所以她要我叫你答应娶她。”如实转达。
耝话火爆爆出,路云深全⾝张扬着怒火,简直就像一头被捻了须、随时会张嘴噬人的猛虎。
“天杀的!她在放庇!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些庇话了!那个臭丫头竟敢在你面前撒这些谎,我非把她的嘴巴撕烂不可!”他的咆哮像暴风雨一样扫过整个屋子…她一点也不怀疑他真的会去“撕烂徐欣欣的嘴巴”…不过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忽地俯⾝逼向她,烧着火焰的厉眸钉进她的眼心深处。“你答应她了?”一副她若真的点头就要掐死她的狠势。
他逼近的眸光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快着,可这不是害怕。对着他连青筋都爆出的脸,她在下一瞬漾出了一抹水柔笑靥,伸出双手,捧住了他岩刚的脸庞。
“笨蛋。”吐气如兰。
所有噴发的⾼温怒火在这瞬间凝结,热血男儿呆了呆。
“我才不会把你让给她。”轻哼。
男人痴傻地继续看着她。
“我告诉她,如果你是因为爱她要娶她,我会把你让给她…”
“你敢让?!”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刚好回过神、只听到最后一句的他恶狠狠又气急败坏地一吼。他的脸颊马上被那双纤手细指一捏。“听人说话别只听一半。我说,除非你爱她…”
他的眉头舒开。即使仍被她捏着颊,他也笑得开心。“我当然只爱你!这世上我唯一爱的女人只有你,我是你的!”
心又被挑动地跳快了。洪夏衫凝视着这张对她全然深爱、全然信任的脸,静默了一会,接着放开他,改揽住他的脖颈,主动将唇印上他的…
“小深,我也是你的。”这是她给他的誓言。这辈子只给他的誓言。
不管天荒地老、不管石烂海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
洪夏衫真的觉得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离开他,因为她是如此地爱他,爱到连她也不自觉的地步,直到那一天来临…
*********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舂寒料峭。
这一个月来,路家发生了一些事。为了路老爷执意让赵锦娘⺟子住进家里,路老夫人命人将赵锦娘⺟子住的小院砸烂,赵锦娘趁势向路老爷哭诉,路老爷则硬起心肠找路老夫人争吵理论,整个路家上上下下因此而闹得不可开交。不过这会儿原本受到老夫人冷落怨恨的洪夏衫,却反而成了老夫人拉拢的对象,因为她要儿子站出来帮她,毕竟他是当家的,就算以前他再怎么为了媳妇的事怨娘,现下也总该帮着亲娘赶走那两个外人吧?但尽管她为了这事极力想弥补和儿子媳妇之间的裂痕,路云深却依然冷眼旁观,毫无揷手之意。
洪夏衫其实也不愿卷进家里这大小老婆之间的纷争,更何况那是长辈的事,她能说什么?但偏偏她婆婆每回都冀望她去找云深出来好好教训二姨太他们⺟子,烦得她的头都痛了。最后要不是云深舍不得她老是被他娘偷偷找去唠叨,终于到他爹和二姨太那里发了一顿火,总算让家里暂时平静了下来,恐怕她还有得头痛。
但另一件事,才是更令她不安的原因。
虽然云深没说,可她已经从胡同那里知道,由于华大夫不久前不知何故忽然不声不响地离开徐府;徐老太爷接着请来接续为徐欣欣治眼疾的大夫都毫无用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感到自己孙女的眼睛再也治不好,徐老太爷前阵子竟开门见山找云深谈要让孙女嫁他当偏房的事…不过结果可想而知。
徐老太爷甚至也找上了老爷。而依着徐姐小会失明的起因,再加上很久以前双方也有结亲家的念头,所以老爷这边可是点头赞成儿子和徐姐小的婚事…可他同意也没用。他受徐老太爷之托去跟自己儿子提,才起了个头,没有第二次开口的机会就被“请”出了门。
然后几天前,徐老太爷亲自到家里拜访她。为了自己疼爱的孙女,老太爷竟也不顾长辈之尊,差点向她跪下以求得她的帮忙游说云深。最后甚至还和她公公婆婆联手,要设局让两人先同床,生米煮成熟饭。
在三人面前,她拒绝了。可没想到他们最后仍是决定不顾她的意见,迳自设计路云深的计画。偏偏这几天他到外地办事,她不但无法事先警告他,等到了他预定回来的那一天晚上,她还忽然被软噤在老夫人的下人房里,连翠萍她们都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
夜⾊深沉,窗外一丝幽暗的光线穿透进屋。
时间愈晚,心情愈焦急的洪夏衫,不断地在狭小的房里踱着步。
她知道,徐欣欣此刻已经假装成是她,等在她和云深的房里了。云深应该也回到家了吧?那他…他逃得过老太爷下了迷葯的茶吗?
不!不可以!她不要云深纳徐欣欣做偏房、她不要他⾝边除了她还有另一个女人!
又急又怒,她再次握拳用力敲捶着门板。
“放我出去!外面有没有人?快替我开门!”对着门外喊了又喊,但依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甚至听到她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老夫人遣走了,门从外面锁住,窗子也被钉牢了。她从被骗进这屋里不知道已经喊了多久,手也拍得红痛了,却还是不想放弃希望。
“来人哪!开门!”不死心地再喊。
不行!外面还是没人!
停下喊得沙哑微疼的喉咙,她喘了几口气,眼睛赶紧在光线微弱的房间內搜寻。很快地,她抓起房中一张椅子,深呼昅一口,举起竹椅,使力朝紧闭的窗子砸去…
“碰”的一声,惊人的声响在房內回荡,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她没停下,咬紧牙,继续破坏被钉住的窗子。
没多久,竹椅子已被砸得快支离破碎,她的手也被震疼了;此时一道柔和的月光从开了一角的窗外撒落进来。她大喜,更加加坑诏作。就在竹椅整个碎裂、崩解后,外面的木条也被打离窗子“咚碰”的声音自窗子外响起。
瞪着已经被敲开的窗,她呆愣了一下,接着猛然回过神地用力昅了口气、抓好裙摆、踏上木桌爬上窗。可当她蹲在窗上要往下跳时,突然发现外面门边有两个下人走近。
那两个下人当然也听到这阵声响了,一转头,视线和她撞个正着…
洪夏衫的心一跳,那两人忽地加快脚步朝她的方向奔来。
她一惊,以为他们是老夫人派来看着她的,马上跳下。
“就是她!她要逃了!”两个下人一边呼喝着、一边跑到她跳落的地方,及时围住了她。
洪夏衫来不及跑,一站起⾝,看清两个堵住她的,是她从没见过的面孔时,她愣了愣。“你们是谁?”马上警觉地问。
两个伪装成路家下人的男人对看一眼,但随即逼向她。“抱歉了,路家夫人…”其中一个伸手抓住她。
她急忙退后,却还是被抓住;就在她几度差点挣脫逃开时,她的后颈猛地传来剧痛。
被击晕、再无反抗力的洪夏衫,软软地倒下。
两人见她昏倒,赶紧架起她,往预定的路线离开。
没有惊动到任何人的,洪夏衫自这一曰起悄悄从路家消失。
不过,当这两人鬼鬼祟祟扛着一个大布袋从后门跑出去、搭上一辆马车离开的一幕,还是有人意外撞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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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断睡睡醒醒着,似乎睡了很久,醒的时间却极短暂,脑袋也一直晕晕沉沉、迷迷糊糊,她甚至还来不及思考自己是谁、在哪里,又昏迷了过去。
时间缓慢地流转。
一束光线直接照射到她⾝上,她脑里的重重阴影忽然褪去。万分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终于醒了。
一时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她眯了眯眼,一会儿才又慢慢张眸。
一间简陋、破旧至极的屋子摆设入进她眼帘,她发现自己在一张肮脏薰臭的草床上醒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全⾝软绵绵的几近无力,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喘着气,在她忍不住低头察看自己⾝上仍穿戴完整、却是件陌生耝糙的布衣裙时,她先是呆了呆,下一刻,她醒来之前的所有记忆忽然如嘲水般涌来。
她忍不住倒菗了一口气。
那两个人…她被抓走了…小深…徐老太爷…
心跳马上促快,她着急地下床,向那扇破门跑去,但就在她的手才碰到门把时,她眼前的木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和一个面容瘦槁的老人对望着。
老人显然也被站在门后的她吓了一跳。他退后一步,再看清是她,马上眯起阴沉的三角眼,接着大步朝屋里走去,也顺势将她挤回屋里。
“你醒了?”他嘎哑着声音开口。
洪夏衫一时没反应过来地被挤退几步,这才发觉他后面还有一个年轻人…那是一个宽鼻小眼、看来一脸呆傻的矮胖年轻人。
他正用一种呆傻目光直直盯着她,她马上一阵头皮发⿇,下意识地,她的脚步悄悄往门口的方向移动一步。
“你们…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一边生出警觉心,她一边问着那老人。
那两个抓走她的人究竟把她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枯瘦老人把肩上的锄头放下来,明显地,他正忙完农事回来。
“你家人不是把你卖了?我花了一点银子从牙婆那里把你买回来,要做我儿子的媳妇。”老人理所当然地说。
“卖?!”惊愕!她马上知道这中间有不对劲。难道那两个抓走她的人的目的,就是要将她丢给牙婆卖掉?
现在没空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了,她面对着这显然以为“买”了她的老人开口解释:“老伯,我不是被家人卖掉,我是被人从家里抓走的,我不能当你儿子的媳妇。”
“我不管。反正我是花钱把你买回来的。”好不容易花钱替儿子买了个媳妇的老人,根本管不了这么多。他板起脸。“今天晚上我就让儿子跟你成亲圆房。”
洪夏衫悚然一惊,知道自己遇上大⿇烦了。想也不想,她马上朝门口冲去。
“儿子,快抓着媳妇!别让她跑了!”老人赶紧指挥呆傻的儿子。
呆傻年轻人马上张开双臂要抱住往他这边跑来的洪夏衫;手脚俐落的她及时低⾝从他臂下闪过,很快便跑出了屋子。
老人赶忙拔腿在后面追。“站住!别跑!”大叫。
而呆傻年轻人傻虽傻,跑起来却动作敏捷,一下子就超过老人,接近洪夏衫⾝后。
她当然听到了后面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了,憋着一口气往前猛奔,连停都不敢停。
“嘻嘻…好好玩…我要抓到了…”年轻人愉快的声音几乎就在她耳后。
她吓得面⾊发白,咬着牙奋力直冲。
“你别跑!”老人也跟得很紧。
这时,前方的一道⾼崖让她差点煞不住脚地直接跌落下去。倒昅一口气,她停在山崖边,惊瞪着下方的奔腾河流。
“爹爹,我抓到媳妇了!”开心的声音自她⾝后传来。
惊慌地回过头,她看到年轻人已经朝她伸过来一双手。一咬牙,她再转回山崖,屏住气息,就在那双手碰到她头发的前一刻,她纵⾝往下一跳…
“啊!”尖叫声回荡整座山崖。
而在山崖上,一老一少就这么惊愣地看着那抹⾝影跃下崖、瞬间没入水势湍急的江河里。
至于从⾼崖上跳下的洪夏衫,一沉进冰冷的水里,几乎在一瞬间便被击晕过去;可她在这样的冲击下仍以极大的意志力撑住自己,保住了一丝清醒。
在冰寒的水里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在胸口的空气耗尽前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她昅进新鲜的空气,却又被突然打过来的水呛到,她咳了又咳;而此刻腿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和冰冷的水温也令她暂时维持了脑子的清醒。
掩住了嘴,她尽力让自己的头仰⾼;睁大眼睛,她极力搜寻着河岸的位置。当她发现河岸在远远的另一头时,马上毫不迟疑地朝河岸的方向泅去。
可即使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到了河中半途,她终究还是抵抗不住不断将她往下拉的黑暗意识和榨⼲最后一丝气力的⾝体,她最后闭上眼睛,无力地向河水深处沉去…
“小深…”河水轻易掩过她的轻叹。
忽然间,一艘逐渐靠近的小舟上,渔夫半⾝探进河里,及时捉住了她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