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班时间,大家聚在更衣室里换下公司制服,穿上等一下要去聚餐、约会或是联谊的漂亮衣裳,十几个年轻女孩子揽镜补妆。
在大家像小鸟似的吱吱喳喳聊个不停之际,换上便服,将盘起的头发放下,然后绑了马尾的奈步,安静的站在角落里。
嘿,丹下。此时,有人叫了她,是总务二课里的联谊女王木下幸美,同时也是她的前辈。
她看着木下幸美,是,木下前辈…
她来到东京光电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而至今,她⺟亲还不知道她已经从之前工作了两年的地方跳槽.
其实她是个喜欢定安的人,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不想离开.之所以离开之前的公司,全是因为来了一个新同事。
那新同事是她国中时的同学,对她家里的事知道不少,也因为这样,不到一星期的时间,很多人都知道了她极力隐瞒的事,甚至有男同事私下跑来问她到你妈妈的俱乐部消费能不能打折?,或是你妈妈俱乐部的姐小优不优?做不做外卖?这种让人尴尬且伤人自尊的问题.
于是,她递出了辞呈,非常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的离开了原来的公司.
在原来的公司,她已经成了隐形人,但一旦到了新公司,她就会成为大家注意的目标,想再变成隐形人得磨上好一些时候。
木下幸美走了过来,你下班后有没有约会?
她摇头摇.
那你也一起来吧!木下幸美热情的邀约着,我们等一下要跟菱井行银的联谊,男生的素质还不错喔。
对…对不起…她蹙眉一笑,我不能去。
为什么?木下幸美疑惑地闷,你有固定的男朋友了?
她又摇头摇,然后随口编了个不能参加联谊的理由。我要做晚饭给爸爸吃。
啊?木下幸美一怔,那你妈妈呢?
我妈妈要晚一点才会下班,所以…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毕竟这是谎话。
爸爸?别说她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子,就连对着某个男人叫爸爸都不曾。
为什么编出这样的谎话?她想,那是因为她心里深处,其实还望渴着个叫作爸爸的人。
木下有点失望地说:那就没办法了,下次有机会再找你一起去吧。
唔。奈步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抓着包包,她弯腰一欠,那我先告辞了。
嗯,明天见。木下幸美一笑。
转⾝,她走出了更衣室,而此时,隐约听见的是…
木下,你⼲嘛约她?
她是同事嘛,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看起来很难相处,都已经来了快三个月,从没参加过任何的聚会…
人家比较內向啊,你们真奇怪…
听见木下幸美替她说话,她感激、感动,也有一点点的激动.
这世界上有充満恶意的人,但相反地,也有着充満善意的人,虽然她经常遇到许多让她感到不舒服甚至被犯侵的人,但不可否认地,有时也会有像木下幸美这样对她释出善意的人。
只不过,她不太懂得如何去回应别人的善意,也许这是因为她长久以来已习惯独来独往,不与人交际。
想到善意的人,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张脸,那是早上在电车上为她解围,却热心得教她感到困扰的男子。
他也是个充満善意的人,但她却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善意,甚至到最后她还一时失控的说出那种忘恩负义的话…
唉,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真希望自己能把那些失礼的话收回来。
按了电梯,她等着。不一会儿,电梯门开了,里面只有一个人…
他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着黑⾊西装,左胸别了一个名牌胸针,上面写着片冈吾郎。通常别着这种胸针的都是有点阶级及地位的主管级人物,而一般约职员只挂上识别证。
每天在东京光电大楼里上班的大概有两、三百人,⾝处总务课那种无关紧要小部门的她,当然不可能完全见过那些⾼级主管级的人物。
不说别人,眼前的这一位,她就完全不认识。
你是总务课的?他冲着她问。
她讷讷地点了头,是…
你手巧吗?他又问。
啊?她一愣,先生是指…
你会不会用针线?
她点点头,会。不只会用针线,她念书时家政成绩可都是优等呢!
那太好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跟我来。说罢,他将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拉进了电梯。
她还来不及问,就看他已按下了21这个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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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楼,这是个非常崇⾼的楼层,因为在这一楼办公的只有一位,那就是东京光电的执行长…中津川尚真。
对于这一号人物,奈步知道的不多,只晓得他非常年轻,是中津川道夫的二儿子,之前一直在国美工作。
奈步从没见过他,只在公司的月刊上看过他一张酷酷的、不苟言笑的近照。
从照片上可发现他是个非常英俊的男性。有着一双睿智的、热炽的、充満理想及企图心的眼睛…
突然,她想起早上看见那个见义勇为的男子时,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他跟照片上的中津川尚真有几分的神似。
不过他当然不可能是中津川尚真,贵为东京光电执行长的他,没道理去跟别人挤地铁。
步出电梯,片冈吾郎拉着奈步直往执行长办公室走去,虽然他们的脚步很急,但走在铺着长⽑地毯的走道上却没发出任何的声响…
来到办公室门前,他敲了门,中津川先生,我进来了。
请进。里面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推开门,片冈吾郎带着奈步来到了一个她从来没到过的世界…
偌大的办公室里有一整面是落地窗,视野非常的辽阔。
办公室里有两套相隔约莫五公尺以上的⾼级订制沙发,看来是接待贵客用的。
而一名⾝着白衬衫的⾼大男子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之所以确定的说他⾼大,是因为他有一双修长的腿。
找到救星了吗?他转过头来问道。
而就在此时,奈步觑见了他。老天,是中津川尚真,那个⾼⾼在上的大人物!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有点不知所措。而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觉得他在看见她时,似乎也有点讶异。
找到了。片冈吾郎拉着她走向了他,西装外套呢?
喏。尚真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拿给了他。
片冈接过西装外套,转头看着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奈步,你坐下吧.
是…她怯怯地看着尚真,一时之间还不敢在沙发上坐下。
坐在执行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别说是她了,就连主管级人物也不见得有机会坐在这里吧。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畏缩犹豫,睇着她一笑,坐吧,别那么拘谨。
是…她低着头,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听起来也有几分熟悉,就像…早上那个人。
忖着,她偷偷地觊了他一眼。她必须说,他们确实是很像。不过这世界上难免有相像的人,也不值得大惊小敝。
来,此时,片冈吾郎将外套跟针线盒拿给了她,这里绽了线,看见了吗?说着,他将外套袖口的绽线处翻了开来.
她点点头,是,看见了。
赶紧缝好,中津川先生待会儿要穿。他说。
她一怔。
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套义大利名牌的订制服,是由手工纯熟的师傅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天啊,要她补?纵使她会用针线,家政成绩优异,也不见得能…
见她露出为难的、忧虑的眼神,尚真撇唇一笑,不要有庒力,只要别太离谱就好了。
她怯怯地看着他,是,我尽力而为。
眼前她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于是,她打开了针线盒,先配了配合适的线。
配着配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这针线盒里没有颜⾊更贴近的缝线。
于是,她翻出了自己包包里的针线盒…
见状,片冈吾郎惊讶地说:唉呀,现在居然还有带针线盒出门的年轻女孩子?
她羞怯地皱皱眉头,没说什么。
她拿自己针线盒里的缝线去试了试,果然找到了最接近的颜⾊。
穿好针线,她纯熟但却战战兢兢地先剪掉西装上的线…
看来你是真的会用针线…片冈吾郎感慨地一叹,现在的女孩子以为只要会缝个几针就算会用针线,但其实缝补的功夫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可不是吗?尚真唇角一勾,咱们秘书课的姐小们就没有一个敢接下这份差事…说着,他与片冈吾郎都笑了。
被他们这么一夸,奈步更紧张,庒力也更大了。
有男朋友了吗?片冈问道。
她一怔,惊羞地抬起头来看着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他。
要是没有,我就帮你介绍几个。片冈热心地说,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不嫁人就太可惜了。
她想,他应该是随便说说的吧?
业务部有几个不错的年轻人,还是单⾝。他越说越带劲,你几岁?
天啊,看来他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认真的。
他们几个都是二十七岁以上,应该可以吧?他注视着她,十分热衷的样子。
不…不用…她羞急地说.
你有男朋友了?
她用力摇头摇,没有。
难道你不想嫁人?片冈疑惑地问。
我…她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是一个热心的人,就像早上那个男子一样让她觉得困扰。
片冈,此时,中津川尚真开口了,别強人所难了…
我只是…片冈不好意思的抓抓头,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这种好女孩当然要介绍给自己公司的人啰!
他蹙眉一笑,你是我的机要,可不是员工们的媒人。
嘿嘿…片冈尴尬的笑笑。
奈步发现中津川尚真似乎是在替她解围,想着,她不自觉的觑了他一眼。
而就在此时,她惊觉到他也正看着她…
她胸口一悸,面河邡赤地把头一低。老天,她刚才有种心脏差点儿要跳出来的感觉…
唉呀,突然,片冈惊呼一声,我差点儿忘了,我有件事要跟汤岛确定一下。
你去忙吧。尚真笑视着他,然后翻腕看表,离出发还有半小时呢。
是。片冈回道,然后转⾝走了出去。
就在他离开的同时,奈步发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因为…这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她跟中津川尚真了。
AAA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他没有讲话,她更是不敢讲话。
他就坐在她的对面,沉默的看着她,像是在监工般,教她拿着针线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她要是再晚个两分钟离开,应该就不会让片冈先生逮个正着,然后抓到这里来帮他缝西装了吧?
早知如此,她该跟大家多哈拉两分钟的.只是…哈拉?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大家哈拉.
一直以来,她不曾加入女孩子们的小集团中,求学时如此,入进社会后亦是如此。
她无法融入她们,也不知道能跟她们聊什么。当然,她也怕别人知道她太多的事。
久而久之,她习惯跟别人保持距离,而别人也不再试着或希望跟她接近。
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吧?有时她会想,该是有所改变的时候了,但最终,她还是走不出自己画下的全安界限。
你是总务课的?突然,他打破了沉默.
她微顿,迟疑了一下。是。
在公司多久了?他问。
快三个月了。
噢,他挑挑眉,那你在公司的资历比我浅…
她一怔。他是什么地位,她又是什么地位,他们两人的资历怎能拿来相提并论?
他是在开玩笑吧?也许他只是想缓和她紧张的情绪…
看着她不多话、羞赧不安的模样,尚真不断地想起早上的事情。
就是她啊,早上在电车上被性騒扰,却选择姑息养奷,低调处理的粉领族。
想不到早上才刚在电车上巧遇的人,下午就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且还是他公司的职员。
她…认不出他吗?还是不好意思跟他相认?
美丽娴静的她明明可以让人过目难忘,为何却畏畏缩缩得像是恨不得自己能隐形般?
他对她感到好奇,当然那也因为他总觉得自己见过她…也对,她是他公司的员工,也许他曾在某处跟她擦⾝而过也说不定。
但…她到底有没有认出他就是早上那个帮她抓住⾊狼的鸡婆呢?
应该是没有吧?他穿运动服,戴球帽,不就是为了不让认识他的人认出他来吗?
这半年来,他一直以那样的穿着打扮混在人群里,也一直没被任何人认出啊,为什么他会因为她没马上认出他,而有一种莫名的失望及怅然?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愣了一下,露出你知道那么多是要⼲什么的表情。
他皱皱眉头,直盯着她。
那是什么表情?好像他是在街头随便找女人搭讪的无赖似的。
⾝为执行长的他问问自己的职员姓啥名啥,应该不为过也理所当然吧?
丹下。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丹下奈步。
丹下奈步…他将她的名字念了一次,一副若有所思.
听见他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奈步只觉得胸口一阵悸动。
她只是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而且还是在总务课那种可有可无的部门里,随时可以被替代的职员,他何必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要不是在电梯口被抓来,她恐怕在公司待上三年都不会有机会见到他呢!
算了,她还是快点儿把他的西装缝好,然后赶紧离开这里下班去。
想着,她埋头细细的缝补那绽线的袖口。不多久,她缝好了袖子,收起了针线…
好啦?见她开始收拾针线盒,尚真微怔.
是的。她起⾝,将西装外套递给了他。
他接过西装一看,发现她缝得相当的好,完全看不出曾经绽线过.
可以吗?她怯怯地问。
当然。他非常诚恳地说,非常的好。
她微怔,是吗?
还好有你。他笑看着她,我待会儿要穿这件西装见一个重要客户,发现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绽了线时,我脸都绿了。
没想到只是动动针线,就能得到他这样的夸赞及感谢,她十分意外,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悦愉。
将针线盒收进包包,她弯腰一欠,那么我先出去了…说着,她转⾝就要离开。
见她走得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尚真心头莫名的一紧。
丹下,慢着…他叫住她。
是。她停下脚步,转过⾝来,恭敬地问:还有什么吩咐吗?
看着她,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瞧她一副对他十分生疏、陌生的模样,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见过般。
虽然他们也不算是真正的认识,但他们毕竟才在早上面对面的接触过,他可以认出她,为什么她不能?她应该看见了他的脸,不是吗?
中津川先生?见他看着自己发怔,奈步狐疑又不安地问。
他猛地回过了神,脫口就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她愣了一下,微蹙着眉心,你?
这是什么问题?她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啊,除了他,难道还有别人可以大剌剌的坐在执行长的办公室里吗?
你是中津川先生啊。她不加思索地回答。
闻言,他顿了顿.看来,她是真的没认出他来。
不知怎地,他有一点点的生气,但旋即他又因为自己有这种莫名的情绪反应,而觉得好笑…
中津川先生?
没事了。他撇唇一笑,站了起来,很抱歉耽误了你的下班时间,你可以走了。
喔,是…尽管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奈步还是恭谨地一欠,那我出去了。
搭电车要小心一点。
冷不防地,他在她⾝后爆出了一句。
咦?她一怔,惊疑地转过头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要她搭电车时小心一点?他怎么知道她搭电车上下班?
看见她那惊疑的、不安的、忐忑的表情及眼神,尚真稍稍有点得意,心里也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戚。
她怎么能认不出他来呢?今天早上,他可是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对她说话的。
不要再被碱猪手摸了。话罢,他撇唇一笑。
闻言,奈步瞪大眼睛,惊疑不解地望着他。什…他…他怎么知道她早上被摸?他…天啊!
此时,她赫然发现眼前的中津川尚真,极有可能就是早上在电车上那个⾝穿运动衣的男子…。
不…她惊讶的掩住嘴巴,两只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正对她微笑的他。
虽然有点鸡婆,但是我还是要说…他深深的看着她,再遇到同样的事,绝对要大声说出来。
这回,她忍不住的叫出声音来…
怎么会!?她涨红了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檬。
虽然她觉得他跟早上那个男人很像,但他们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他贵为东京光电的执行长,怎么会衣着简便的跟着大家挤电车上班?
看见她那仿彿见鬼般的惊愕表情及反应,他的心情好了许多。
好啦,他唇角一勾,勾起了一道迷人的弧线,你可以下班了。
是!她惊羞地大声答应,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看着她飞快逃掉的⾝影,尚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他竟期待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