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黑夜(一)
永嘉四年,大晋境內战火肆虐,乱作一团,在四川的成汉帝国,在并州的汉赵帝国,在江南的吴兴郡人钱都在为了生存,或者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四处征伐。
为了弥补已经是千孔百疮的大晋王朝,在洛阳坐镇的东海王司马越,也是到处的调兵遣将,处处设防。为了维持庞大的军事开支,西晋的地方员官,也是竭尽民财,四处搜刮,使本来已经遭受连续两年大旱的民众苦不堪言,为了躲避徭役,为了躲避战乱,无数的大晋臣民背井离乡,踏上了逃亡的征程“连坐法”早已经无法威慑已经生活在死亡边缘的人们。
青州,只有青州在这混乱的天下保留了一丝宁静,无数的逃难者,跟随前面人的脚步,不顾路上劫匪的抢掠,不顾汉赵帝国士卒的凶残,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青州对外的几个关口前面。
在⾼唐县外面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隔离区內,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所有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木片做成的号牌,眼巴巴的看着关口处已经逐渐摆开的桌子和四周正在巡逻的警卫队员,他们正在等待青州每天一次的开关叫号放人。
今年夏天青州的小麦丰收,各地响应青州府政的号召,踊跃向青州的粮食专营机构以前的大粮仓,现在的青州粮食储备库,缴纳小麦。经过计算后,青州再次放宽了每天入进青州的人员的限制。
每天青州的水军都会装载数千名⾝体健壮,有家有口地人员到达⻩河这边的隔离区內,排队等候入进青州。
而今天好像有点反常,天还没有亮。水军的船舶已经出现在⻩河河道上,并且没有去对岸装人,而是直接开到了河这边,就在这些已经在⻩河边等待了好几个月好容易才过了河的人们面前,一群⾝穿戎装的人员拖家携口地下了船。沿着码头上灰渣铺就的道路向关卡口走了过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关卡的大门也同时打开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带着几个随从,匆匆的走出关卡,向前迎了过去。对着一个刚刚下船地一⾝铁甲的中年男子跪了下去。
河滩上响起了这个青年男子⾼昂的声音:“济南张次恭叩见族叔张氏讳清明公。”
隔离区內,一个正在收拾东西,浑⾝泥土面目黝黑的中年男子听到码头上的喊声,脸⾊一变,转⾝站了起来,也不顾⾝后女子的喊叫,猛地扒开人群窜了出来。他正想向码头上跑。却被一个手持警棍的警卫队员给点了回去。
“这是谁啊,这么大地气派?”人群中有人问道。
那名警卫队员一声不吭,只是用手中地警棍约束着众人,不让这些人穿过警戒线,和其他警卫队员一起,在这些流民央中清理出一条路来。
“好像是最近在冀州闹得正响的清河张氏的族人。”队伍中间有人说道:“刚才听着好像是有人叫清明公来着,如果要是清河张氏的张清明的话,那可是一个忒牛比的人物。
“据说张清明带领自己的家丁和部曲和石勒的几万叛匪⼲了好几架,连官军都能打败的石勒。就是对这个张清明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他怎么也来青州了,要是这样,谁还在冀州抵抗匈奴人?”
“真地是清明公么?真的是清明公么?”那个中年男子喃喃自语道,他脸上的泥污虽然厚重,但是还是掩盖不住他満脸的奋兴。为了看的更清楚。他不由自主地又向前走了一步。
“往后退,否则取消你地号牌。”那名警卫队员用手中的警棍指着这名男子说道。
在这个封闭起来地等候区內。没有什么比取消一个已经在对岸等候了几个月,历尽千辛万苦才熬到能够在这里排号的人手中的号牌更残酷的事情了,那名警卫队员简单的一句话,让站在前面的几个人,下意识的都向后退去。
那个男子浑⾝一个哆嗦,退后一步,但是他还是不死心,向那名警卫队员恳求道:“这位军爷,你行行好,我是清明公的朋友,请你帮我给清明公说一声,就说安平崔玄伯求见。”
那名警卫队员根本不理会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两眼恶狠狠的盯住崔玄伯,这种人警卫队员见多了,整个隔离区內想和名人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是个人就去通报一声,那不把这些警卫队员累死。在说,好多人根本就是为了进青州,而在冒认朋友,要是警卫队员真的去通报了,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弄得下不来台:“回去排队。”
那名警卫队员口中只是说出这句话来,崔玄伯只的向后退去。
时间不大,张庭威的大公子张次恭在前面带着张清明向关卡走来,一行人眼看就要走到崔玄伯面前,崔玄伯那张被灰土覆盖的脸上表情急剧变化着,对面一行人⾝上的华服已经深深的刺痛了这个曾经的华服人士,刚才距离远,对比还没有这么強烈,现在距离近了,双方在服装气质上的差异已经完全的显现了出来,崔玄伯已经完全的陷入到了深深的自卑之中。
但是⼲瘪的肚皮,和饥饿的神经还是迫使他把脸面抛在一边,眼看着张清明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崔玄伯猛地向前扑去“清明兄救我,”
张清明听到喊声,猛的一扭头,厌恶的看了一眼已经被那个警卫队员扑在地上挣扎着的那个衣衫不全,満⾝泥土的男人,而后扭过脸去继续前行,那男子边挣扎边喊道“清明公,清明公救我,我是安平崔玄伯,清明公你不认识玄伯了么?”
“嗯?”正在往关卡走的张清明再次转过头来,劲使的盯住了被庒在地上象叫花子一样的崔玄伯,好久他才才用手指着那名男子说道:“这不是安平的玄伯公么?你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天下崔氏两分,一个是在后世闻名天下的清河崔氏,一个就是冀州安平郡的安平崔氏,这两个郡本⾝就是在一起,安平崔氏和清河崔氏一样都是正经的豪门望族。
看到张清明认出了自己,崔玄伯叫了一声:“清明公救我。”而后就是放声大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清明赶紧叫手下扶着崔玄伯坐起来,拿出酒壶和点心,让已经饿得不成样子的崔玄伯吃上几口,崔玄伯这才边哭着,边向张清明诉说着逃难路上遭遇的一
“我和父亲带着本支的21户崔氏弟子离开家乡,本来想逃到洛阳去避难,谁知道洛阳当时也在打仗,我们只能重新回安平郡去投靠族长,可是天寒地冻,父亲一病不起,我们没有了粮食,杀了拉车的牛添肚子,拆了犊车烧了取暖,到最后牛也吃完了,车也烧完了,父亲就这样活活的饿死在路上。后来我们又被流民抢劫,然后就被流民挟裹走到这里,一路上不停的有人饿的倒毙在地,就被哪些流民拖到一边吃了,到后来,他们这些人连体力比较弱的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我的妻子和儿子就是这样都进了他们的肚子。”崔玄伯边哭诉着边神情激动的指着四周的这些流民:“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吃了我的亲人,吃了我的家人,就是他们---”
四周一片的寂静,都在听着这位当年的⾼门华族诉说着路上所遭受的冤屈,这些人中也没有人否认,也没有人承认,但是谁都知道,能走到青州的这些人中,有几个嘴上是比较⼲净的。
崔玄伯抱住自己的脑袋放声痛哭,大声咒骂着自己:“我没有本事啊,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家人,没有本事让他们吃上一顿饱饭,没有本事让他们不受欺辱。我真是混球啊。”
张清明谈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地上的崔玄伯“玄伯公,节哀顺便,你还是要注意⾝体。”
崔玄伯一把抓住了张清明的手,激动的说道:“还是我命大,我没有吃人⾁,我没有吃人⾁也活了下来,一路上我就是靠着挖野菜,掏老鼠洞,抓小鸟走到这里的啊,我遭受的苦难磬书难尽啊,我们崔氏一支21户,能活到现在的就我一个啊-----清明公救我。张清明抬脸看着旁边的张次恭说道:“清河张氏和清河崔氏同气连枝,安平崔氏清河崔氏本是一家,你看能不能让玄伯公同进青州。”
看着崔玄伯在人从中找到了那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苦命女人,两人互相搀扶着跟随着清河张家的车队走进了关卡,人群中发出几声叹息,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父亲,你不是也认识清河张氏的人么?你怎么不去求求他,让他们带我们一起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