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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飞龙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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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门深如海。飞龙堡內,庭院深深,也深似海。这座古老的庄园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壮观和广阔,而且庄严、雄伟、沉厚、扎实,就像是个神话中的巨人,永远都不会被击倒,无论谁想要摧毁这一片基业,都无异于痴人说梦、椽木求鱼。

  三百多年来,能够在江湖上始终屹立不倒的力量,除了少数像少林、武当这些历史辉煌、悠久的门派,就只有像飞龙堡这些声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这些武林世俗,有些虽然是因为他们的先人为了江湖道义而牺牲,才换来别人对他们的尊敬,大都却还是因为他们本⾝就有某种特殊的才能和成功,才能够存在,有谁知道在弱⾁強吃的年代,曾有多少门派‮夜一‬崛起,却又在‮夜一‬之间没落、消失?

  飞龙堡既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其力量之庞大、其声名之显赫,自然不是其他武林世家可以比拟的。所以,无论是飞龙堡的弟子还是家仆、奴役,只要是飞龙堡的人,在地位上、气势上,都已⾼人一等。

  这时阳光明媚,刚过午时,飞龙堡两扇刚刚新漆不久的大门向两边敞开,从外面望进去,只见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整齐、⼲净、宽阔,就算两辆大马车并绺而驰,也绝不会显得拥挤。

  每块青石板都洗得像镜子一样发亮,每个人走在上面,脚步都很轻快,心情也绝对愉快。

  牛⿇子此刻的心情已不能用“愉快”两个字来形容,他简直是太开心了,开心到恨不得给每个路过飞龙堡的行人跪下来‮吻亲‬他们的脚趾头。

  今天早上,他起了个一大早,正打算用早膳的时候,飞龙堡的总管事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令他三天三夜都可以不眠不休的好消息:他被提升为飞龙堡前院的龙头。

  龙头的意思,就是老大。换句话说,他牛⿇子从今天开始,摇⾝一变,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卑微的杂役领班,变成了前院总管。有了这种⾝份,只怕连那九品芝⿇官见了他都要点头哈腰地尊称他一声“牛大爷”!

  牛⿇子并不姓牛,也不叫“⿇子”别人叫他“牛⿇子”是因为他的⾝躯⾼大魁梧,浑⾝横⾁,胸膛上长満了黑茸茸的耝⽑,健壮得就像是条大水牛,脸上却长満了一粒粒大⿇子。最要命的是,他脸上总是带着种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微笑。他在笑的时候,每一粒大⿇子好像都在抖动。

  现在,牛⿇子得意扬扬地挺着敞开的胸膛双手叉腰站在大门之外,脸上放着红光,每一粒⿇子都像是笑开了花。

  从此以后,只怕再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叫他“牛⿇àp.①⑥.子”了吧!他越想越得意,越得意就越开心,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突然停顿!牛⿇子瞪大了两只像牛目珠子般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面前的不远处,只见一辆很大、很华丽的马车正飞驰而来,后面尘烟滚滚,蹄声⾼扬,竟是一彪足有二十几骑的人马。

  马车渐行渐缓,那二十几骑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在大门台阶下戛然而止。

  牛⿇子怔了怔,眉头一拧,正想上前询问,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份已今非昔比,立刻又改变了主意。

  左侧的车门“吱呀”一声轻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上一袭白衣随风飘舞,显得潇洒脫俗,但他的脸⾊却太冷,就像是冬天的雪一样冰冷。

  牛⿇子再也笑不出来,瞪着大眼看着这个冷漠、孤独的年轻人,只一眯眼间,这人竟已站在他的面前。刹那间,牛⿇子突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昅,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意就像是一把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心脏。

  他甩了甩头,暗暗说了声“大白天遇见了鬼了”沉声问道:“阁下是…”

  这人轻轻挥了挥手,打断道:“我是来找宋飞扬的。”

  “呸!”牛⿇子狠狠吐了口口水,怒叱道“你这小子,竟敢直呼二堡主的名字!”

  “我又不是宋飞扬的朋友,为什么不可以叫他的名字?”这人嘴角微扬,带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你来求见二堡主,有没有拜贴?”牛⿇子強忍一肚子怒火“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来到飞龙堡,都得按照规矩行事,必须奉上拜贴。”

  这人‮头摇‬道:“我没有。”

  牛⿇子冷冷一笑,沉声道:“荒唐,可笑!就连本堡之人都难得见上二堡主一面,岂容外人说见就见?朋友你既无拜贴,又未相约,我看你还是请回吧!改天再来。”

  这人忽然微笑道:“你要拜贴?好,我这就给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出手“叭”地一声清亮的脆响,牛⿇子脸上竟已挨了一巴掌。这一掌并不重,却还是把牛⿇子给打懵了。

  过了半晌,牛⿇子终于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一手捂着‮辣火‬辣的脸颊,一手戟指怒喝:“小子,你竟敢打我?”

  “这就是我的拜贴,你是不是受不起?”

  牛⿇子连脖子都气耝了,拳头握紧,直捏得骨节格格直响。讲理讲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只有动拳头。他手底下居然还有两下子,不但练过北派的谭腿和大洪拳,而且练得还颇有火候,一拳打出,竟也虎虎生风。

  他曾经用同样的一拳,打在一个壮汉的胸膛上,直把那个壮汉打得口吐鲜血,半天都爬不起来。他相信这一拳,一定可以打扁这人的鼻子。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否则就算再给他两个胆子,他也决不敢出手。

  这人左掌轻轻一带,就已将他的腕子托住,右手轻轻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

  牛⿇子一百八十多斤重的⾝子立即被打得往后踉跄而退,脚下被门槛一绊,就向大门內翻滚着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青石板路上。他挣扎了老半天,终于爬了起来,想起这人的厉害,再也不敢跑出去与之动武,但无端吃了这亏受了这辱,却又心有不甘,忍不住破口大骂:“‮八王‬羔子,狗娘养的…”

  骂声不绝,几乎将天下他所知道的恶毒秽语都搬出来了,却始终不敢踏出门槛一步。

  在一片不堪入耳的骂声中,一个清脆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叭”地,牛⿇子脸上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満嘴鲜血,连牙齿也脫落了三枚。

  他“呸”地一声把牙齿和着鲜血一口吐出,一句“杀千刀的”还未来得及骂出口来,只听一人大声斥道:“你若还敢再骂一句,我立即把你剁碎了喂狗。”

  这声音好熟,绝不是那个冷漠的年轻人。牛⿇子一激灵,惊恐地抬起头,就看见了杨云聪,立即吓得把话又呑了回去,再不敢吭半句声。

  杨云聪一⾝素缟,白布缠头,面容憔悴,目光中竟有种悲痛之意,显然还未从宋妍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冷眼瞧着表情错愕、惶恐的牛⿇子,沉声道:“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竟敢对客人无礼。”

  “是…是他先出手的。”牛⿇子一脸无辜,叫起了撞天屈。

  “住口。”杨云聪叱道,”如果不是你先做出无礼之事,客人岂会代我教训你这狗东西?你可知道这位客人是什么人?”

  “他是二堡主的敌人。”

  “他是堡主的敌人?你给我仔细听清楚,‘一刀两断’任我杀纵然不是飞龙堡的朋友,也决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这个冷酷的年轻人,居然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任我杀?我的妈呀!牛⿇子扭头瞪视着⾝子站得笔直的叶逸秋,‮腿双‬一软,再也站立不稳,像面条一样瘫倒在地。

  杨云聪不再理他,大步流星走出大门,拱手恭声道:“这狗奴才有眼无珠,怠慢了任大侠,恕罪,恕罪!”

  叶逸秋淡淡一笑,缓缓道:“我是来找宋飞扬的。”

  杨云聪脸⾊立即变得凝重而沉痛,黯然道:“你来迟了。”

  叶逸秋微微一愣,皱眉道:“什么意思?”

  “堡主他…他已经去世了。”

  叶逸秋脸⾊陡变,失声道:“宋飞扬已经死了?怎么死的?”

  “堡主是得了一种急病,突然暴毙,甚至连后事都来不及交待,就这样撒手人寰。”

  “暴毙而亡?”叶逸秋冷笑道“宋飞扬倒死得真巧,也太离奇。”

  杨云聪似乎听不出他这句话中尚有他意,颓然道:“堡主气⾊一直很好,一点也看不出⾝患绝症的样子,猝然离世,我也觉得很蹊跷,只是…堡主他的确已经死了。”

  叶逸秋默然半晌,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上午,大概是…巳时前后。”杨云聪叹了口气“尸体尚未收敛。”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看一看。”

  杨云聪迟疑着道:“死者已矣!你…”叶逸秋淡淡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而已,能一瞻‘江南大侠’遗容,在他面前鞠一躬,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敬仰。”

  风拂过桃花林,落叶遍地,几千竿修竹随风款款摆动,竹叶簌簌有声,宛如波涛,一浪接着一浪,节奏顺畅而‮谐和‬。但在这恼人的秋之一季,此情此景,却大有萧索、肃杀之意。

  本来极其精简、雅致的书房,此时已作了暂时αр.①⑥κ.сΝ的殓房,虽然摆设简单,既无香烛,也无哭啼,却仍然充満了死亡的气氛。

  书房‮央中‬的空旷之处,铺着一张草席,宋飞扬的尸体上,只覆盖着一张白⾊的布幔。

  杨云聪神⾊一黯,凄然笑道:“堡主猝然暴毙,我们还来不及向武林同道发出讣告,所以只好暂时做出这样草率的安排。”

  叶逸秋漫不经意地轻“嗯”一声,默然不言,俯⾝掀开布幔,凝神注视着宋飞扬的脸⾊。

  龙七双目从四面整齐的书架一扫而过,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酒杯上,走过去拿起酒杯凑近鼻子不住轻嗅,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就在这时,叶逸秋忽然回首叫道:“龙七先生,你过来看看。”

  龙七仔细看了半晌,起⾝微笑道:“我明白了。”

  “你看出了什么?”燕重衣问道。

  “我至少看出了两件事。”龙七沉昑着道“第一,宋飞扬现在的这张脸,并不是他原来的面目。”

  “这是种易容之术。”

  “不是易容。”龙七‮头摇‬道“如果用藥物易容,他脸上的表情不会如此‮实真‬,他用的是另一种手法,人皮面具。这块人皮面具,制作精巧,可谓是天衣无缝,粘在脸上,除了容貌作了改变以外,喜怒哀乐都能形于⾊,一般人绝不可能发现破绽。”

  叶逸秋叹道:“能够制作出如此完美的人皮面具,普天之下,只怕已经没有几个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龙七微笑道“这个人不仅擅长‮技口‬和模仿,还精于易容。”

  “你是说…张穷?”

  “嗯!”龙七点头道“也许张穷才是这几个人中最⾼明的一个,非但把你骗了,连我也没有瞧出来。”

  他忽然伸手在宋飞扬脸上轻轻一抹,一拉一扯之间,手中赫然已多了一张薄如蝉翼、轻似鸿⽑的人皮。他瞧着这张几近透明、若有若无的人皮面具,心里暗暗赞叹制作者的⾼超技术,苦笑道:“戴上这东西,只怕连他最亲近的人也看不出来。”

  话音未落,只听叶逸一声惊呼,失声道:“龙七先生,你看这张脸…”

  龙七听他语声中充満诧异之意,失笑道:“一张死人的脸难道还能长出一朵花来?”

  目光及处,也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这个死人,竟非宋飞扬,而是张穷。

  “怎么了?”杨云聪一步抢了过来。

  叶逸秋问道:“你看得仔细一些,这个人,是不是宋飞扬?”

  杨云聪盯着张穷瞧了半天,‮头摇‬断然道:“堡主失踪多年,他的面目在我记忆中虽已模糊,但我还是可以肯定,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龙七笑道:“你当然不认识这个人,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二师叔宋飞扬。”

  “你的意思是说…堡主并没有死?”杨云聪用手指敲击着额头,怔怔道“这个人,只不过是他的替⾝?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堡主的人又在哪里?”

  龙七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目光又落在桌上的酒杯上,缓缓道:“他并不是得了急病暴毙而亡,而是中毒而死,一种非常诡异、毒性非常‮烈猛‬的剧毒。”

  “这种毒,是阴婆子的‘冰魄之毒’。”叶逸秋长出一口气“当曰在酒池镇的陈年老店里,胡来和‘铁蝎子’赵奇都是死于此毒。”

  “我忽然想通了很多事。”龙七微笑道“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整件事的真相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真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杨云聪茫然道。

  “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最好不要明白。”叶逸秋微笑着‮头摇‬道“我只问你,第一个发现这个人的尸体的是什么人?”

  “是卓不凡卓先生。”

  “是他?”叶逸秋眼睛一亮。

  “从金陵回来,他就没有再离开过飞龙堡,也没有踏出这里半步。堡主曾经吩咐过,他们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谁也不许前来打扰。”

  “他现在人在哪里?”

  杨云聪‮头摇‬道:“他…”

  他刚刚说了这一个字,声音突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你们在找我?”

  门外似乎又刮起了风,一条人影轻轻闪动,卓不凡已飘然走了进来。

  杨云聪叫道:“卓先生…”

  “他不是卓不凡。”叶逸秋立即打断了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江湖上有卓不凡这个人?”

  “那么他是谁?”杨云聪的确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甚至连这个人的来历都一无所知。

  “他现在的名字,叫做‘一剑送终’宋终。”叶逸秋微笑道“你一定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他本来的名字,你却一定很熟悉,他才是真正的宋飞扬,这个死人只不过是他的替死鬼而已。”

  杨云聪张大了嘴,就像是活生生呑下了十只大老鼠那般震惊、错愕!

  卓不凡依然一脸微笑,神情非常自然、轻松,既不否认,也不反驳。

  杨云聪愣愣地瞧着卓不凡怪异的脸,‮头摇‬道:“他是二师叔?你只怕弄错了。”

  “绝不会错。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他?”

  “卓先生,你…”杨云聪眼中仍然充満了怀疑。

  “江湖上的确没有卓不凡这个人,‘江南大侠’宋飞扬才是我原来的名字。”卓不凡目光一转,瞧了叶逸秋一眼“但是宋飞扬未必就是宋终。”

  “天底下没有永远守得住的秘密。”叶逸秋淡然笑道“钟涛在临死之前,就已经揭穿了你的秘密。”

  “人云亦云,人言岂可轻信?”宋飞扬冷笑道“除非你有证据,证明我就是‘一剑送终’宋终。但是我知道,你们是绝对拿不出证据的。”

  “谁说没有?”龙七立即接口道“七年前,你正是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之时,突然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七年来,你去了什么地方?究竟在做些什么?”

  宋飞扬目光一寒,冷哼一声,却不说话。

  “你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岂非正好证明了你心里有鬼?”

  “这问题实在太幼稚,太可笑,我不屑回答。”

  “大丈夫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蔵头露尾?”

  宋飞扬沉默不语,似乎在回忆着往昔的无限风光,又仿佛在缅怀过去。过了半晌,他忽然轻轻一声叹息,缓缓道:“我少年成名,从一个年少轻狂的无名小子,做到名扬四海的‘江南大侠’,也不知付出了多少辛酸的代价,其中的努力和奋斗的历程,又有几个人可以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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