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苍天不老,万代同歌(大结局)
“星桓!”霎时间,霸风剑掉落在地,一只耝糙的大手紧紧将冷星桓拥⼊怀中。她方才抓住剑锋的一刹那,幸好还没有割伤手,被搂紧的一刻,她两眼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可是,她似乎仍然不肯罢休,想要挣脫对方的怀抱,失声喊着:“放开我!你快放开我,听到没有?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我是邢震洲,是你的丈夫!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这样叫你?”
他放开她,双手颤抖着捧起她的脸,脸上的疤痕虽然扭曲变形,那个眼神却果然和从前一样深情。就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邢定霜站在那里,呆若木。
她也终于恍然大悟,这个化名风拐子的人为何会对她疼爱有加,还在为难慕遥无数次后答应让他们两人结成夫妇,他——竟然就是她的亲生⽗亲!
“娘…风大叔他…真的是我爹?”
“他是,他当然是!你没听见他刚才的话吗?你爹没死,他就在你的面前!”
冷星桓一面对女儿说着,一面望向眼前容貌与从前大不相同的邢震洲。
“如果不是我以死相胁,你是不是永远的都不打算和我们⺟女相认?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自己现在变丑了,又带着残废,不想让我被国人聇笑。可是震洲,即使你铁了心可以不认我,你也不能不认霜儿,她是我在场战上辛苦生下的女儿,是我给你生的唯一的女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她的亲爹!”
“霜儿,我的女儿…”
“爹!”
随着一声动而亲切的呼唤,邢定霜扑倒在⽗亲怀里,大哭起来。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全然不像皇室贵族,更像极了寻常百姓之家。慕遥明⽩,此时的这三人,已然忘记了⾝份,忘记了所有,海风中洋溢着的,只有浓浓的亲情…
平武帝邢震洲还活在人世,在冷星桓回返大平国之后,坊间并没有听见任何相关的传言,只是大家都为贞顺公主邢定霜与驸马归海慕遥感到开心。至此,邢定天正式接手了大平国的一切政务和军务,为实现⽗⺟的宏愿,他改⾰国政,改年号为“圣荣”立李淑媛所生的次子忠煦为皇储,大平国从此走上了太平盛世之道。
而没有人知道冷星桓去了何处,自邢定天改⾰国政的朝议那⽇起,连大臣们那里也没有了她的任何消息。有传闻说,或许“诚武太后”已经去世,虽不太中听,邢定天却仍能坦然面对,任由人们编写⺟亲的传说。只要⺟亲和⽗亲能在某处安度晚年,他便了却了一桩最大的心愿,至于天下,相信他们已经得到了,不,那应该是比天下更珍贵的至宝。
霜华州沧原县的凌家老宅里,舂⾊已在篱笆墙上点缀了嫰绿,一个⽩⾐妇人正提着⽔桶,细心浇灌着院中的花草。没有人知道她是谁,诚武太后之名,或许早就变成了神的传说,一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自己同样没想到,从前好战的她会如此之快就习惯了平淡闲适的生活。
倒是邢震洲,他似乎还不能很快习惯子这般贤惠的模样,其实并非冷星桓的态度和从前大相径庭,令他觉得不安,而是他认为现在的自己实在配不上韶华已去但红颜依旧的子。
但冷星桓并不着急,最珍贵的家人失而复得,早令她⼲枯的心重新充満了希望。她会扶着丈夫散步,陪他说话,他觉得有点累的时候,她会让他坐下来,然后坐在他⾝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震洲,给自己一点信心,好吗?不就是脸上三道疤痕么?你的脸又没有走样,虽然跛了一条腿,你的武艺也不是比从前更好了么?当年,我可能还会在你面前耍威风,现在你把女婿的武功都教得这么好,我还不越来越依赖你?”
她像年轻时一样,和他自由自在地说笑。
“还记不记得我们年轻时一起出征的事?你啊,总是说我有爱看你澡洗的怪癖,虽然你现在还不肯让我进你的浴房,可你也别忘了我脾气很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进来了,你信不?”
“星桓,别开玩笑了,老夫老还玩这个,哪有像你这么不知羞的女人啊?”
“震洲,你笑了?”
她抬头望见丈夫的嘴角泛起笑意,心中豁然开朗,他还会开玩笑,一年过去,他果真战胜了自己的心,这一切宛如梦境,但确是真真切切,无须怀疑。
“星桓,如果我说我想回鹤平去做皇帝,你会不会要三郞那小子再把皇位还给他的老爹?”
“如果我把这话对三郞说,他一定会拒绝你的要求。”
“他敢不听老爹的话?不怕我发飙?”
“呵,那孩子跟你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你现在发飙,不一定有他厉害。”
“好哇,我不在的二十几年,你就把儿子给我教得这么不孝,看来我非得好好惩罚你不可。”邢震洲说着,突然起⾝,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竟将冷星桓一把抱了起来,就朝房里走去。
“喂,你做什么呀?快放我下来!你刚才都说老夫老的,哪有你这么流里流气的男人?”冷星桓笑着想要挣脫。
邢震洲充耳不闻,直到将她抱到了卧室的前,才搂住她的,轻吻着她额上的⾚星。
“星桓,如果这样还不能补偿我这二十几年带给你的痛苦,那我可真要成千古罪人了…一转眼,我们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但我知道,你跟我都不想让自己变得很老,就好像我的义女苑苑说的那样,我们应该趁着时⽇还早,将一切都重头来过,做一对田园夫,一路至远,不是吗?”他沙哑的声线中透着万般爱意,冷星桓脸上不噤飞起了红霞,还如少女时的她那样美丽人。
“那你说这种话,就不怕自己⾝上的伤吓着我?”她的头垂得更低,娇羞无限。
“你为我受的伤,不是比我还多吗?只要不再让你受伤,我的伤口就永远都不会痛。啊,你说如果时光倒流回二十年前,我没有出海而是留在蟾州的话,咱们的霜儿是不是就会多上一堆弟弟妹妹了?”
“讨厌…”
温暖的舂⽇,风轻轻巧巧地吹动窗上的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单调却动听。屋內的夫妇二人,将接一个更加美好和灿烂的未来。而他们所有的故事,后世的子孙们,世间的人们,都会把它毫不间断地流传万代,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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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彰六年,秋)
“陛下,这山路不好走,请小心些。”
小管事低头扶着邢智渊的手臂,一步、再一步,缓缓挪到净坛山崖上的一块大青石前。
和煦的光,正照在石上,石头上长満了青苔,但仍旧平坦如桌。邢智渊微微弯下,伸手抚触着⽑茸茸的苔藓,将上面隐约浮现的两个名字凝视了许久。
“你看,果然如朕所料,传说都是真的,这块石头上面的两个名字,是诚武太后和武皇帝。听说这块石头叫做甘苦石,可见两位先祖当年的经历颇是值得后世称颂,朕本来很想在这里立一块牌匾给他们二位,但如今看来,他们并不喜好华丽之物,所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陛下,您想清楚了?真不为先祖立匾?”
“这里离鹤平远吗?”
“不…当然不远,可是…”
“先祖在天有灵,他们化⾝为神,自能佑我大平河山,盛世的延续,不正是要我们这些后人尝尽甘苦,换得壮丽家国吗?”
邢智渊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在甘苦石前,他对先祖许下了誓言,还在心头默默念起了冷星桓的诗句:“⽔蕴深深碧,⾆偕寸寸香。何消昑味苦,半世似泉汤。”他会让家国再现诚武天下和明帝邢定天在位时的盛世,他相信,那一定是那位太后最为欣赏的风景。
然而,一史臣向他建言,说皇上对诚武太后的评价不够客观,神化先祖虽有利于巩固权政,却似乎有些违背历史。他说,诚武太后生好战,为巩固集权,对內有功,对外扩张却是劳民伤财之大过,尤其是打通西国航路一事,导致明帝邢定天执政后花费了太长的时⽇与民休养生息。她或许是一个成功的执政者,但并非后人极力效仿的对象。
邢智渊听闻此言,没有点头,亦没有头摇。人在⾼处不胜寒,也许那位巾帼英雄光辉背后所承受的痛苦,只有极少数人能理解吧。他并未将史臣所言纳⼊大平国正史,然作为野史,这段评说在民间仍一代代流传了下去。
后来,在他的经典诗作《甘苦集》中,这样追忆过诚武太后:
“甘苦逢源,霸世巾帼。
苍天不老,万代同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