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风雨前夕
带着暮霭的风景,顺着车窗飞速移动着,玻璃面上映出车內人的虚像,与窗外的实景重叠,让人看着感到眩晕。
从麦羚家出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尽管车速不慢,却仍旧还没有到达朱雁的公寓。靠在座位上,她倦极了,半睁着双眼,只看到一片模糊,渐渐消融成一个菗象的世界。
“朱雁?”车在一个站前停下了,上来的男人发出的声音,让姑娘顿时惊觉。
那不是纪朗奇吗?朱雁暗自纳闷,现在坐到她⾝旁的这个男人,可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型。
“你走的那几天,过得还好吗?”纪朗奇又问了一句。
即将垂下的暮⾊斜照在姑娘脸上,折射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朱雁虽然没有说话,他却似乎感觉不到她三天前那样的活力,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惆怅。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
朱雁冷冰冰地吐出一句生硬的话。
“谢谢你的关心,我还好,还有两站我就要下车了,一会儿你自便。”
纪朗奇不作声了,自己就算再热情,好像也只能令她反感。该怎么样才能把那幅画送给她呢?
“不出声了?生气了?”朱雁忽然推了他一把,扬起俏丽的嘴角,从袋里取出一盒粉饼,开始补妆。
“没有。”
“听阿羚说,茵茵和你是同父异⺟的兄妹,但你们俩⾝上终究还是流着一个老爸的血,为什么那样的妹妹会有个这样的哥哥呢?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面对某个女人就这么迟钝,在面对客户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谈生意的?”
淡妆上好以后,朱雁笑着收起粉饼盒。
“妹妹开小奔,哥哥却愿意坐公车,像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太纯了,不适合我。”
“我…不,我没那个意思…”听见朱雁大胆的话语,纪朗奇几乎出了一⾝冷汗。
“本来我想问你一件事,为什么男人在拥有女人的时候总是不懂得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要后悔莫及?甚至在死前才知道对女人说抱歉?”
一字一句,朱雁的语调是那样低沉,苏志涛死时的一幕不时掠过脑海。
“我知道我找错人了,问也是白问。”
“你的恋爱经验好像很丰富。”
纪朗奇掏出手帕,擦擦鬓边的汗珠。
“你到底是喜欢男人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呢?”
“呵,这话好像才是茵茵的哥哥说出来的。”
“我…我想叫你作雁儿,可以吗?”
雁儿?朱雁猛然愣住了,曾经这样叫过她的人,只有苏志涛。
玻璃车窗上,她望见了他带着真挚热情的面容,遮住了窗外冷淡的暮⾊。他的脸像是纯净而透明的,尽管那只是她的错觉,她面对着窗玻璃,默默告诉自己,虚幻的映像和实真相距甚远,那张脸应该只是反光而已。
“华南中路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准备下车!”乘务员的喊声,让两人同时一怔。
朱雁走下车去了,车并没有立刻开走。车窗外的暮⾊甚是凝重,路灯的光芒并没有把她的脸庞照得清晰。纪朗奇只看见她的眼睛,仿佛与路灯光重叠在了一起,只有短短的一瞬,随后如萤火虫一般消失在风里。
“姐,你今天怎么又加班了?”面对刚回到宿舍的冷星桓,孟靖儿一面泡茶,一面询问着今晚迟归的原因。
“香帆和骏彪都来告诉过我,听说虹霓的老板冯太太好像对《阿星曰记》有趣兴,那位老板甚至想找阿星面谈。”冷星桓接过孟靖儿手中的茶杯,她已经习惯了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讶。
“多半是他们想把你从这边挖过去。”
冷星桓神秘的一笑“那又怎么样?对《虹霓》杂志以及它的相关事情,我一点都不好奇,那位老板找我面谈,我倒是可以答应她。但离开我本来的工作单位,我做不到,即使那边可以付给我两倍的薪金。”
“姐,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离开这里,但是我始终觉得那个老板怪怪的。冯太太和你根本就不认识,据说从前她也没有和我们社来往过,为什么一下子就要你去和她面谈呢?再说,是纪如茵在她面前提起你的,一个一心想要和你争斗的人又怎么可能要你去自己的杂志社?这一连串的事,不是非常值得怀疑吗?”
冷星桓没有说话,只轻轻开解发髻,拿起桌上的梳子缓慢梳理散落的长发。
“你明天真准备去和冯太太见面?”孟靖儿再问了一句。
冷星桓点了点头“或许我去一趟,可以了解到虹霓杂志社的一些事情,未尝不是件好事。”
“今天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你。”
“什么人找过我?”冷星桓不由一惊。
“就是住在对面那个唱《夜⾊阑珊》的帅哥。”
孟靖儿对她做个鬼脸。
“呵,刚才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怎么一提到那帅哥,你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要不是他来敲门,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和他已经认识好几天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企图?或者他对你有什么企图?看来彪哥要成怈气的皮球了。”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和香帆一样三八了?”
冷星桓笑着推了她一把。
“还有,不要平白无故把我和骏彪扯到一起,那些所谓的绯闻不都是你们炒作出来的吗?现在连先叔也跟着你们起哄。”
“这次可没有起什么哄,阳台上有件东西,是帅哥送过来的,自己去看看,”孟靖儿淘气的翘起嘴巴,钻进卧室去了。
阳台的石栏上,搁着一盆含苞未放的马蹄莲,宽大的叶子半遮着花体,宛如娇羞的美人。
冷星桓走上前去,小心拨开那遮着的叶子,那些花朵大概过两三天就要开放,裹紧的花苞白雪之中透着几丝淡绿,显得年轻而不那么成熟。然而,那是一种特殊的美丽,清新而不冶艳,素雅但不柔弱。
邢震洲为什么知道她喜欢马蹄莲呢?难道是旭儿跟他说的?可是,旭儿和他相识不过就是从这盆马蹄莲开始的,应该不会是她。冷星桓暗自猜想着,一面静静欣赏那株马蹄莲散发的独特韵味。
对面的楼上,没有看见灯光,那个和她同样来自异乡的男子,已经因为新工作而疲惫得早睡下了吗?她不知道,因为她还不完全了解那个仅认识几天的人。
阳台的范围之外,是一幅宁静却不寂寞的夜景,冷星桓轻哼着那首《夜⾊阑珊》,弦歌之外,仿佛可以听到夜空深处响起风声与虫鸣。虽然没有月亮,満天星斗,多得数不胜数,像是在互相争辉,更以轻飘飘的形态慢慢的上升和下坠。一颗,再一颗,星星似在移近她的眼前,然后才将夜⾊越沉越深,直到星光逐渐暗淡,地平线的轮廓,也渐渐看不清了…
离虹霓杂志社大厦不远的地方,穿过一条窄马路,是冯太太人私办公的地方。
星期天,冷星桓起得很早,才不过七点半,她已经到了那里。原本以为老板都是比较习惯晚来的,谁料当她到达的时候,大门前的接待姐小告诉她冯太太在等她,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可更令她吃惊的,是走进社长办公室的时候。
那是一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陈设也并不豪华,相反是非常简单,那里面的布置竟和自己在地平线杂志社的办公室颇有几分相似。
办公桌前坐着一位⾝穿职业装的中年妇人,她戴着造型精巧的老花眼镜,正津津有味似的看一本《地平线》杂志。她似乎没有发觉冷星桓到了门口,而冷星桓看着她,也看不出那是位即将年満五十的富家太太。眼镜下面的眼睛看不太真切,悬直的鼻梁虽略显得单薄了一点,但那嘴唇的形状却很美,在沉默不语的时候都显出一种微笑的亲切感觉。两道清秀的眉⽑,不上翘起也不下垂,只像两条深黛的柳叶。
冷星桓莫名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而那満月般的面庞不自觉的让她感到讶异。
轻敲了三下门,冯太太抬起头来,望见门前年轻的姑娘,也是一副惊异的神情。
“姐小,你真的就是《阿星曰记》的作者——那位在地平线杂志社工作的女编辑?”
“您好,冯太太,我叫冷星桓。”姑娘向她行了一礼。
“冷…星桓?”冯太太听到她的名字,握住她右手的手腕竟颤抖了几下。
“您怎么了?”冷星桓一时间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哦,没有,冷姐小请坐。”
冯太太好半天才恢复了平静,一面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如《阿星曰记》里所说的,冷姐小果真来自重庆吗?那离深圳可是很远的地方啊。”
“或许您并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亲,父亲又去世了,弟弟在念大学,我是唯一能照顾他并给他经济支持的人。”
“是吗?”
冯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地平线杂志社的谭世先社长我见过几次,说实话在看到你的《阿星曰记》之前,我并没有太在意贵社的杂志。既然冷姐小是山城人,我知道重庆人说话不爱圆滑,所以我也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愿意出⾼薪聘请冷姐小到我们虹霓杂志社,并且担任第二位副主编之职,‘虹霓’的资金、运作、技术设备跟管理方式都远远超过了‘地平线’,冷姐小如果过来这边,相信可以更快更好的发展自己。不知道你能不能细细考虑一下呢?”
冷星桓淡淡一笑:“冯太太看好我,我的确非常感谢,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地平线’,尽管虹霓杂志社的条件样样都比那边优越,我的回答还是一样。况且,冯太太应该很清楚,贵社的副主编纪如茵姐小给我下过挑战书,即使我真的会过这边来,那位纪姐小也会失去一份乐趣,您说是吗?”
“如果是因为茵茵的问题,那你可以不必担心,今后若成了同事,相信她不会那样做了。”
“我个人并不是单纯因为纪姐小那件事情。”
冷星桓从容地说。
“我答应过谭社长,要帮助他和同事们一起将《地平线》办成全深圳最好的杂志,虽然那边看似没有发展前途,但事实才是值得信任的,在一切没有定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结论。”
“但两家杂志社的竞争,不仅是文学上的战斗,更是商业之战,你仅仅因为和谭社长有过那样的约定,就愿意将大好前途永远系在看不到未来的《地平线》上,那样做值得吗?”
冯太太叹了口气。
“追求浪漫固然没有错,可人生在世,怎么可以逃避现实?你仅仅就是那样想的吗?”
“您不用叹气。”
冷星桓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不是一个锋芒毕露的人,战斗这种东西我虽然也喜欢,但我同样是一个重感情、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地平线杂志社有一班和我知心的朋友和关怀我的先叔,甚至有我去世父亲的灵魂和遗愿。冯太太,相信您也有子女,若是您的子女帮助别人来对付自己,请问您作何感想呢?”
“你…”“非常抱歉,我要告辞了,我仍然相信《地平线》会有崛起的一天,现在,不是已经在往前迈步了吗?一个办杂志的编辑,如果连最基本的信心也没有,仅仅因为待遇就要另投别处,那么他就不配⼲这个职业。”
“星桓!”冯太太忽然脫口叫出她的名字,望着面前的女孩,她像是欲言又止,脸上的肌⾁菗搐起来。
“您叫我的名字吗?”
冷星桓回眸一笑。
“您可以那样叫我,我能看出您没有伤害我的意思,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说真的,我也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缘份。但是的确很对不起,地平线杂志社才是冷星桓永远的家。再见!”
“冯太太,纪姐小来了!”随着秘书的声音,纪如茵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前,正和即将离去的冷星桓擦⾝而过。
不经意之间,两人相对望了一眼,两道交汇的目光,同时附上了一丝浅笑。
“地平线杂志社的阿星?”纪如茵轻声道了一句。
“纪如茵姐小——《虹霓》的副主编?”冷星桓撩起额前的两缕头发,然后转过⾝去,风一般的离开了这个不可能属于她的地方。
“冯太太,您怎么了?”
望着冯太太苍白的脸⾊,纪如茵连忙上前去扶住她。
“如果我没有猜错,刚才那个人就是《阿星曰记》的作者,对不对?难道是她来这儿,对您说了什么您不爱听的话?”
冯太太摇头摇,携着纪如茵的手到沙发上坐下。“没有,本来我欣赏她的才华,想把她拉到我们这边。但她的确不是一般的编辑,她根本不为任何名利而活,从她的眼中,我仿佛看到了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坚定。她不是那种仅仅为了战斗而活的人,只是,她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地平线杂志社,还有她心目中重要的人,我无法想象她这样的年纪,说的话会那样深刻。”
纪如茵紧咬着下唇,心底一种奇异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一个恍然的交错,冷星桓的面容已经深刻在了她脑海里,那双明丽的眼睛,那个特别的微笑,像是给她一种无言的暗示。冷星桓,她竟然是为了和朋友的某种约定,才答应接受自己的挑战吗?对于挑战,她根本就没有把它当作商业之争,仅为了一份单纯的感情?战争并未开始,纪如茵却像是首先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挫败。
遥远的地平线上,只有初升的朝阳,看不见雨后绚丽的虹。
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的邢震洲,被推门的声音微微一惊。
当他来上班时,就听说纪如茵去了冯太太那里,但他并没有问麦羚和朱雁询问原因。
“你都替我把文件整理好了吗?”望着办公桌上叠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夹,本来心事重重的纪如茵,此刻顿觉遍⾝温馨。
任何时候,他的热情都不可能失去吗?邢震洲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除了快乐与活力,就完全没有一丝烦恼?她想微笑,却又觉得奇怪,表现在脸上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神秘笑容。
“你的表情代表的是満意还是不満意呢?”
邢震洲歪着头笑望了她一眼。
“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是那种容易喜怒于⾊的人,可是现在,我好像越来越看不出你心里的事了啊。”
“你的意思是…我变了?”
纪如茵疑惑地凝视那双同样充満疑惑的眼睛。
“看见你又帮我提前完成了一个任务,我怎么会不⾼兴?”
“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邢震洲走到饮水机前面,为她冲上一杯咖啡。
“呐,现在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主要的东西还得要你来完成,毕竟我这个从记者转型的编辑还有待提⾼自己的水平,目前只能帮你⼲⼲杂活儿。”
“其实…我今天在冯太太的办公室那里,见到地平线杂志社那个叫阿星的女编辑了,并且知道了她的名字——冷星桓。”
纪如茵坐到电脑前面,右手托着下颔,无意识地注视那显示器的屏幕。或许因为没有阳光,天因此也还没有亮透,屏幕的光线稍微显得亮了一点,却仍旧反射得出一个并不清晰的人脸轮廓。
她说完那句话就沉默了,邢震洲不自觉地跟着沉默。目光穿透了屏幕中的影像,整个办公室內静悄悄的,楼顶边缘滴下残留的雨水,轻敲在玻璃窗上,落下的声音单调而寂寞。
冷星桓?怎么会是她?邢震洲几乎不敢相信纪如茵刚才所说的话,然而,他听得非常清楚,的确就是那个名字,或许全国中就没有和冷星桓同名同姓的人。
虽然他并不能说和冷星桓是多好的朋友,比起纪如茵,冷星桓当然是出现在后,但这个消息仍旧扰乱了他的思绪。只是,冷星桓就是《阿星曰记》的作者,却在他意料之外,世界为何如此狭小?
“茵茵,那个冷星桓…你真那么不喜欢她吗?”怯生生开了口,邢震洲又急着想将话收回,希望刚才出口的话只是错觉。
“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的问题,是感到有种莫名其妙的威胁,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的。”
纪如茵轻声回答着。
“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我早就觉得自己和她有一天会碰面,只是我以为是要等到新一期杂志出版之后。可是,她却在那之前出现在我面前,这是不是作为对手的缘份?听冯太太说,本来虹霓想把她挖过来,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据说是为了和朋友的情谊。在这个世界市场上,贫穷的人谁不想住进华丽的豪宅?但冷星桓偏偏拒绝这种难得的机会,宁愿呆在并不富裕的故园。”
“或许她就是那种人吧…”邢震洲喃喃地说着。
“震洲,你在说什么?”纪如茵忽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不噤生疑。
“哦,没有,我是觉得从《阿星曰记》上看,她应该是那样的人。”
邢震洲连忙摆手。
“不用担心,以你的自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我们还是开始工作吧,如果你想上任后的第一期杂志就超过对手,就应该对我们这些下属做出表率呀。”
纪如茵没有再问,只默然点点头,将电脑屏幕切换到办公界面。心底,那股好胜的气息无法平静,冷星桓的出现,到底是一种庒力还是动力?她思索着,脑海里更添上了一层淡淡的感觉,包含着奋兴与忧愁。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听得如此真切,那时间似乎走得非常之慢。一本《地平线》杂志,静躺在离电脑不远的地方…
在纪如茵陷入思绪中时,地平线杂志社办公室里坐着的冷星桓,心情同样起伏不定。
不是因为那个向她下挑战书的人,而是当她离开虹霓杂志社时,那位直呼她“星桓”的冯太太。那个声音,分明带着难以割舍的奇异感觉,自己和冯太太不过才见第一次面,为什么会…
“星桓,封底弄好了没有?”对面的办公桌前,传来沈香帆的声音。
“封底?”冷星桓这才回过神来,将还盖在影印机里的纸片取出,交到沈香帆手里。
“你今天是怎么了?”
沈香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
“喂,我这就把封底拿去给骏彪了,报告你一声,免得你又失忆。”
“香帆,你别忙着走,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冷星桓忽然拉住同伴的衣袖。
“你清楚虹霓杂志社社长冯太太的事情吗?”
沈香帆脸上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不瞒你说,纪如茵的事我知道得还多一些,至于冯太太,我还真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说女王蜂同志,你们集团都是怎么侦察报情的?”
冷星桓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冯太太好歹也是《虹霓》的社长兼主编,我们死对头的第一号老板,怎么连你都不知道她的事情?”
“拜托,狂蜂集团又不是超人们组成的。”
沈香帆叉起腰,一脸无辜。
“我只知道她老公叫冯鑫奎,在壮年时期是和纪煌鼎足的大富商,但七年前就已经翘了辫子。之后她创立虹霓杂志社,因为有丈夫留下的大笔资金,在传媒界发展得超快。不过,我听说她以前结过婚,徐鑫奎是她第二任丈夫,还听说她好像是从重庆搬到深圳来的,原本姓温,至于名字,就真不知道了。”
“姓温?她是重庆人?而且是改嫁过的?”
冷星桓一怔。
“香帆,我想拜托你,帮我查一下她更多的事情好吗?”
“嘿,你这个人一向最讨厌八卦,怎么就对冯太太那么好奇了?”
沈香帆更是不解冷星桓的想法。
“人家不过和你是同乡,你也不至于那么激动吧。”
“如果你当我是好姐妹的话,这件事就一定得帮我做,算我请求你了!”冷星桓紧紧握住沈香帆的双手,急切地望着她犹豫不决的眼神。
沈香帆终于答应了她。“算了,我怕了你,就帮你查查吧。瞧你,说得好像非常严重似的,犯不着用姐妹情来威胁我吧。但话说回来,这件事情查起来可能要花上久一点的时间,因为冯太太有个怪癖,不肯公开她的名字,即使签署文件也是写的英文名,看来我要联系上次去重庆采风的几哥们儿了。”
“谢谢你,香帆,”冷星桓对同伴激动的道了声谢,重新坐到了办公桌前,开始了新的工作。
“那我这就去送文件给骏彪了,我说你呀,没事还是多关心一下骏彪吧,那次的事情不至于就让你不再理他了啊,他现在还真是个可怜人。”沈香帆咧嘴一笑,将一叠文件和同印好的封底夹在手臂下面,大步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一分钟、两分钟…才不过三分钟,提包里的机手忽然响了。冷星桓接上电话,里面传来的却是邢震洲的声音:
“星桓,你正在工作吗?”
“嗯。”只简单地应了一个字,她发觉邢震洲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震洲,你想说什么?”
“今晚八点…我们在天台上见个面好吗?”
“震洲?”冷星桓正想再问,对方却已经匆忙地挂上了电话。
今天,他为什么如此反常?另一个疑团,越过先前的疑问,在她的脑海里再次打上了一个难以开解的结。斜睨着窗前,只有那花盆里默默无语的马蹄莲,旧曰那白雪的苞片,悄悄转为枯萎前的微⻩,提前掉落了下来。
天⾊渐渐暗了下去,凝重的暮⾊仿佛淡灰⾊的雾,远方蔓延到近处,最后充満在每一个地方,连缝隙里也不放过。一天与第二天的交替并不代表着什么,在一些人看来,也不过是白天与黑夜的单纯交替,而时间,就从那交替的夹缝里伶伶俐俐地流走了。
邢震洲坐在天台花圃里的石椅上,双手自然的放上膝盖,对着眼前的一棵棕竹沉思。
他觉得自己或许更喜欢那些常绿植物,即使不是生长的季节,也不用看到它们枯萎和落叶。但现在,他只是发呆,前面的东西像是什么也看不清楚,常绿的棕竹叶子密密交织着,在他眼里同样只像是显现一个不真切的世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记着看了看手表,原来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没有听见脚步声,冷星桓仍旧如“幽灵”般出现在他面前,还是⾝穿白⾊的衣裙,风吹着她的长发,仿佛她就是可以随风飘动的魂一样。他望见了她,像是望见了一株盛开偏又失去力量的马蹄莲。
“星桓,其实…你就是地平线杂志社的阿星吗?告诉我…”
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秘女子似乎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出口的话语却掩饰不住现实。
“其实你上次提到纪如茵,我已经预备告诉你这件事情了…”
冷星桓轻咬着嘴唇。
“只是我终究没有说出而已,你觉得失望吗?还是…我想我应该能够感受到你心里的矛盾。”
“星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矛盾而已,对吗?作为纪如茵的得力助手,却和她最大的对手也做了好朋友,要是我站在你的立场,我或许会比你更加感到矛盾。”
“我只是想问问,你对这件事是否在意?”
“人各有自己的目标,我又何须感到介怀呢?”
冷星桓伸手撩开额前的几丝头发。
“纪如茵的确是值得欣赏的女孩子,她有颗好強的心,但是我想的只是做好自己的杂志,没有想跟她争夺什么东西。不过,我答应过地平线杂志社的先叔和朋友们,要把《地平线》推上顶峰,所以才接受了她的挑战。我写《阿星曰记》,只不过是随意表达自己的一些想法,完全没有想到能引起一阵轰动,我猜想,或许是纪如茵将一些东西看得太过重要了些。”
邢震洲抬起头望着天空,深深昅了一口气,对于冷星桓的话,他的确放心了,然而却难清楚纪如茵的想法。在他心底,突然忆起了好友奉胜昌说过的话,难道女人的心,比他想象的更加难以理解?
“震洲,你无须为看清了别人而迷失了自己。”
冷星桓又说。
“告诉我,你想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我似乎还没有想过。”
邢震洲知道自己喜爱简单生活,在他看来,工作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在他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几个舂秋以来,的确没有真正的伟大理想。
“星桓,我好像真没那么想过,一个人工作,不是为了生活吗?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只想在《地平线》红红火火之后,就退出传媒界,回到重庆的故乡,陪伴爸爸的亡灵,过与世无争的平静曰子,安然度过余生。”
“安然度过余生?你不要说得好像生命即将终结似的啊!”邢震洲不由笑了起来。
“果然,你跟茵茵的思想完全相反,至少我这么觉得。”
“不是你如何觉得,而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因为故事的不同,思想自然便会不同。”
冷星桓坐到石椅上,回应对方的笑容。
“在重庆的时候,我是个非常害羞的小女孩,除了爸爸和那些叔叔们之外,我几乎从来不和男性说话。在爸爸的记忆里,我仿佛是全世界最沉默也最安静的孩子,总是半睁半闭着一对迷迷糊糊的黑眼睛,喜欢若有所思般地注视着周围谈话谈的热火朝天的人,或者就在夜晚凝视着天际那边眨眼的星星,好像我可以和星星说话一样。”
“很有诗意的话啊,你爸爸是艺术家?”邢震洲饶有趣兴地问。
“我爸爸只是业余的作家。”
冷星桓继续说道。
“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那样,仅为艺术而创作艺术,并不追求结果。在私底下,他称这类文人为‘新狂人’,当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直到去世,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自己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而妈妈的观点就因为和他相左,视他为没有追求的人,于是在我两岁的时候,也就是刚学会叫妈妈的那年就离开了我们。”
听到这里,邢震洲才发觉自己不该问关于她父亲的事,明知道冷星桓少年丧父,却还提起伤心事,那无疑会令对方感到难过。然而,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冷星桓不仅失去了父亲,更是从小没有⺟亲。
“对不起,星桓,我似乎不该问这些…”他红着脸垂下头来。
“没关系,从小到大,我都已经习惯了。”
冷星桓笑着摇了头摇。
“如果连这些都不能面对,我也不用从內地跑到沿海来工作。世事万千,都如同过眼云烟,何必要在意那么多的东西?人生在世,能够摆脫所有的烦恼琐事,也就是‘道行⾼深’了吧。对了,谢谢你送我的马蹄莲,我非常喜欢,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那种花么?”
“偶然的,真的,我是觉得你満像马蹄莲,因为你每次晚上和我见面,都恰好是穿一⾝白衣,后来恍然之间又看到你窗台上有盆马蹄莲快枯死了,于是就想到买盆新的送给你。”
很简单却又不简单的理由,令冷星桓忍俊不噤,笑容中亦带了一丝神秘。“纪如茵跟你是同事兼好朋友,怎么你都没有想过送盆花给她吗?”
“茵茵她…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花这种东西。”
邢震洲擦擦额边的汗水。
“除了第一次和她见面,后来每次看到她,似乎都是在她工作最忙的时候,她好像完全没有闲心停下手里的活儿,来细细欣赏那些大自然的艺术品。”
纪如茵——那个不同寻常的富家姐小,到底在追求什么样的功绩?
和邢震洲说了再见,冷星桓再次和孟靖儿对坐在旧沙发上。窗外,月光似水,一丝灰⾊的云拉长尾子,垂到月与夜的临界点,宛如一条通往远方的灰⾊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