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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是什么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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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时,只听后面传来一个苍老地声音道:“神秀,深,但于佛学要旨,总是囿于旧说。我禅宗本不以经义为重,一切法直指本心既可。但得机缘,自有顿悟之机,何须说长道短,徒惹人笑。”

  随着声音,一个老僧步入堂来。

  神秀一听,面惭愧神色,低头道:“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李泰呵呵笑道:“了然大师数不见,想必佛法更有进,可喜可贺。”

  卢鸿也忙起身施礼,却见这位了然大师,身材矮小,穿着一件破旧僧袍,其上重重叠叠打了有几十个补丁。看其面貌形容消瘦,头发想是有些时未理了,长有径寸;颌下一部花白的胡须,对着李泰面笑容,出口中牙齿来,倒也缺了七八个。

  了然笑着对李泰道:“魏王千岁一向可好,老僧这个不争气的徒儿总是放下不争胜之心,全没个出家人的无争之心,真叫老衲汗颜。”说着又转向卢鸿道:“这位便是名动长安的卢公子吧。久闻公子于经义,最擅辩术。今得见,果然高明。”

  卢鸿见这了然倒不似一般高僧似的摆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架子,为人甚是随和,心中也顿生好感,笑着说:“徒逞口舌之利,终是下乘,大师见笑了。”

  了然又看着神秀摇摇头道:“神秀,为师非为责你经义为人所屈,而是不当执著于经义。佛说世有八苦,略五盛之苦,奈何总不能去?何况禅宗之义,本在一‘空’字。万物是空,经义又何尝不是空?“

  神秀恭恭敬敬地做礼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知错。”

  了然笑着点点头说:“你也不必如此。禅义本自微,便是我这老和尚,也是囿于其中,夜颠倒而不自知,何况你这小和尚。唉,都说看破,又有几人真能看破!”

  说罢摇头叹息两声,又对李泰说:“老衲却是这个毛病,一说起禅门义旨,便放不下去。唉。终是尚欠了修行。”

  李泰笑道:“大师过谦了。大师于禅宗微意,淡然深致,本王是很佩服的。”

  卢鸿却笑道:“若不拿起,如何放下?禅学虽然高远,却稍有片面,大师执著于放下,只因未全拿起呢。”

  了然一听,深思道:“敢问公子,所说片面为何意?”

  卢鸿道:“佛门虽然亦有各宗,但论及人生。无非是‘因果轮回’。渐宗论道世间,无非一‘苦’字;而禅宗论道世间,无非一‘空’字。却不知,若无乐。何来苦?若无有,何来空?不有是空,不空是有,二者不只相对。亦彼此相存,决无可能只存其一的道理。贵宗只以‘空’字为论,本自偏颇。拿都拿不起。如何放下?”

  了然肃然道:“是空是有。无关本心。有的他自有去处。只是禅需向空处坐,悟需由空处得。”

  卢鸿摇头说:“若说行事。由空处入手,自然不妨;若说观理,只由空处,终是占偏。只说由空处悟,若不见实,怎能见空?大师可知,何为空,空自何来?”

  了然一时沉。他一向研《金刚经》,对‘名’、‘相’、‘空’均有得于心,却从未想过何为有,何为空,而空由何来。

  卢鸿见了然还在思索,又笑道:“大师请看院外天空,可是空的?”

  众人见院外天空如洗,静无风。了然道:“自然是一派浑然空冥。”

  卢鸿道:“不错。那请问,若不立于大地,如何可见天空?大师只仰头见天,却忘了脚下大地。”

  了然道:“有大地时,天自然为空;若只观天,天依然是空。”

  卢鸿道:“既然大师以为天必然是空,为何天空下经幡,摇动不休?却是何人动他?”

  了然道:“自然是风在动。”

  卢鸿笑道:“既然天是空的,则风在何处?”

  了然一时语。卢鸿之意他已然明白,若说天是空地,则风自然无可由来。卢鸿所说,乃是以物之空喻理之空,说明空未必空之理。

  此时神秀却出言道:“经幡摇动,自然是幡在动。若身自端庄,八风不动,又怎会摇晃?”

  神秀此言虽然有些强辩,却也有其道理。卢鸿道空未必空,但神秀却解为空本是空,不空的乃是经嶓本体,与外无干。

  卢鸿却道:“神秀法师,若以禅解之,既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其实,是你的心在动。”

  神秀听了此言,不由“啊”的一声,立时呆住。李泰与了然,也都不由动容。

  卢鸿此心时却把肚皮都要笑破了。这风动幡动的典故,原见于《坛经》,没想到今天用来忽悠二位禅宗高僧,倒是实在好用。

  然他心中这般想着,脸上依然严肃庄重,不敢出半情。

  李泰先开口道:“不想卢公子学贯诸家,佛家经义,也能这般信手拈来。李泰佩服。”

  了然笑着道:“以后公子若得暇时,还望多到老衲这里走走。若能得公子喝点醒,实是善果。”

  卢鸿连道不敢,口中说着不过是拾前人牙慧,心中却道:“拾前人牙慧自然是没有的,不过象我这拾后人牙慧的,怕真是绝无仅有了。”

  三人又笑谈几句,李泰才又起话题道:“了然大师,上次在尊庐中见过那卷东西,本王心中很是疑惑。因此今,特地请了卢公子来一鉴。卢公子法眼如炬,想来必能解本王心中疑窦。”

  了然呵呵笑着说:“这有何不可。总是些身外之物,也不值得魏王如此上心。”说罢唤神秀道:“神秀,你去把那卷《临河序》拿来。”

  神秀做礼退出,片刻之后,手中拿着一个长方锦盒而入。这锦盒也有些年头,看来已经颇为老旧,颜色已经变得有些暗淡了。

  神秀将锦盒恭恭敬敬地奉到了了然手中,了然随手递给魏王道:“魏王请便。”

  李泰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接过,又将其打开,从中取出一件卷轴来。

  卢鸿见了这件卷轴,便“唔”了一声,从其纸等看来,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一件旧裱书画真品。只是究竟是真是假,还需打开细看方才能最后定论。

  李泰对着卢鸿神秘地一笑,缓缓解开这件卷轴,一点点地展开了。最首乃是三个古隶大字“临河序”笔法古拙中又有淡然之意,显然非是寻常手笔。

  随着卷轴渐渐展开,出已经发黄的纸来。首行开头几个字半真半草,却是“永和九年,岁在癸丑”两句。卢鸿一见,不由“啊”地惊叫了出来。

  李泰手下不停,一件长卷徐徐展开,全文出现在卢鸿眼前。这件东西书风为小草,开头还比较平稳,越到后边,越是放纵潦草。

  卢鸿不敢怠慢,先细细审看了长卷的纸张、墨以及款识。以他地眼力来看,纸墨绝是古物无疑,其形式体例,也均合古法。只是说来也怪,除了开头三个大字外,通篇竟然没有一件跋文,就连收藏章记,也是绝无。整件作品文字,与通行的《兰亭序》开篇百余字基本相同,只有一两句偶有出入。但其书法风格,却与内府那件《兰亭序》大异。

  世间通传的《兰亭序》乃是太宗皇帝收得兰亭后,命各大臣中工书者临写,又使妙手如冯承素等人响拓摹本,此外又将其雕刻上石,拓本由是广,世人方能略窥其大概。内府《兰亭》,乃是行书长卷,共有三百余字,笔法妩媚多姿,气韵畅。而此篇则仅有一百余字,自“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之后概未见录。其笔法颇有隶意,且运笔草草,大有无意为之的感觉,却自然生动,别有一种疏狂之态。

  卢鸿只觉得口中发干,双手不住微微颤抖,心中“砰砰”直跳。他强自按下激动的心情,反复将此卷书法文字、笔法从头至尾再三查过,直至觉得再无疏漏,这才直起身来,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看到这般情景,魏王李泰也忍不住略有紧张,见卢鸿已经看完了,出声问道:“怎么样?”

  卢鸿沉不语,此事实是匪夷所思。眼前此卷,无论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晋时古物无疑。其书风大似王羲之《姨母》、《初月》风格,按其笔法追索,便应该是传说中的《兰亭序》。

  只是如果此卷乃是真正的《兰亭序》,那内府中收录的一卷传后世的《兰亭序》,又有何解?

  卢鸿心中翻腾,也是难以断定。在前世记忆中,后人对于传的那卷王羲之《兰亭序》推崇倍至,但也一直存在疑问。质疑最多地,便是其书风大异于晋时文字,更与记载中王羲之“龙跃天门,虎卧凤阙”的雄强之风不符,过于妩媚绵。

  此时见了此卷《兰亭序》,虽然不知内府中那一卷究竟是何等模样,但卢鸿却隐隐觉得,自己眼前这一卷,才应该是真正的《兰亭序》。

  只以书风而言,此卷中的那份疏狂磊落,便不是内府本所能敌地。而晋时人物,确实不当有那般回转绕的笔法。

  沉再三,卢鸿才含糊说道:“此事委实难以断定。除非在下能亲眼见过内府中所藏《兰亭》真品,不然终无法确论。”

  魏王李泰“哈哈”一笑道:“若是卢公子要看那卷《兰亭序》,倒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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