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月十五,是北魏有名的点灯节,这天北魏都城的盛况几乎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
可对鲁老爷来说,这却是他有生以来最悲惨的一天。
因为就在两天前,他收到了孝文帝的诏书,他的一个女儿被选为贞洁秀女,成为文明太后的殉葬。
就在几个月前,他带着鲁记旗下所属的商号秘密北投,为的就是想在孝文帝统治下平平安安地生活,可谁知…
小女仲玉年仅十六,又何忍见她红颜早逝;而大女儿,一想到姬冰玉,鲁老爷就想起姬蓝临终时的叮咛。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让冰玉去做那个见鬼的秀女!
看看桌上仍然空白的名册,鲁老爷的手抖了。什么建朝以来对汉人最大的荣耀,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一个死去的老女人做陪葬!要他的女儿去为太后殉葬,他做不到!
“老爷…”一只手攀住了他握笔的手。
鲁老爷回头见到妻子淑敏一张哀愁的脸。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看到丈夫绝望的脸,鲁夫人攀住丈夫的手终于滑了下去。
两个女儿,一个是她十月怀胎的结晶,而另一个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十几年的抚育情深,她也割舍不下呀!
“老爷,不要呀…”她哀哀地哭倒在丈夫怀里。
鲁老爷无可奈何地叹气,他也曾为这明知不可为的命运抗争过。这两天里,他送了无数奇珍异宝给那些北魏权贵,只求他们能在孝文帝前说句好话;也曾冒雨去佐政王府,希望那最有权威的佐政王能网开一面。可是…
眼见着最后的期限就要到了,名册若不按时交上去,那可是満门抄斩的罪名呀!即使他不在乎他们夫妇的性命,可姬家对他有再造之恩,而冰玉是恩师唯一的血脉呀!
鲁老爷推开妻子的手,用尽了全⾝力气颤抖地在名册上写下几个字。
这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爹爹”一个娇小的⾝影“飞”进了书房。
“原来是仲玉呀,这么早就回来了?点灯好看吗?”鲁老爷爱怜地问着这个娇憨的小女儿。
“还说呢,挤死了,走得我脚都肿了。”鲁仲玉扑进父亲怀里撒娇“都是您不好,不陪我们去!”
“玉儿…”鲁夫人正要开口责备,却忽然想到这个承欢膝下的小女儿就要永远地离开自己了,忍不住垂下泪来。
“娘,您怎么了?”鲁仲玉急了“是玉儿不乖,惹娘生气了吗?”
“不是,是娘眼里进了沙子。”鲁夫人拭泪掩饰“冰玉呢?”
“女儿给爹娘请安。”姬冰玉正好走进书房。虽然奇怪不识字的⺟亲居然会在书房里,但却不露声⾊。
“累了吗?快去歇着。”鲁夫人忙着拭泪,而鲁老爷则急着把墨迹未⼲的名册收进书桌。
“是,女儿告退。”姬冰玉收回目光,以大家闺秀该有的典雅退了出去。
“非得回房吗?”鲁仲玉舍不得离开⺟亲温暖的怀抱。
“你这孩子…”鲁老爷正想训斥小女儿的不懂规矩,却黯然想起了书桌里的名册。也罢,就趁着还能纵容,再纵容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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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五月而已,小荷已显出了它尖尖的小角,现在正有一只淡绿的蜻蜓在上面驻足。
五月的平城风和曰丽,可鲁家却不如外表一般平静呀。
姬冰玉斜倚着栏杆,对着那只蜻蜓出神。
难道正如外界传闻的,皇帝真的要她们姊妹中的一个,去做老太后的殉葬品?而那份写着“鲁仲”二字的名册,是不是代表父亲最后的抉择?
虽然仲玉的娘亲并不是她的亲生⺟亲,可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又何忍见她们骨⾁分离?
姬冰玉怔怔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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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天来,登门道贺的人接连不断,同几天前鲁老爷求告无门、四处碰壁的窘境截然不同。
“殊荣”每个来道贺的人都说这两个字,可有谁知道他要的只是一家骨⾁团聚?
唉…天妒红颜呀!在南边,冰玉的美⾊让那个权倾当朝的狂人不择手段地想要夺取;好不容易来到了北边,却又…
虽然心中悲戚,可鲁老爷仍強打起精神去应付那些造访的达官贵人,因为得罪了哪个,鲁家都承受不起呀!
好像捱了一辈子才捱到晌午,络绎不绝的宾客少了。把一切交给他的弟子兼管家宮奇后,鲁老爷终于能喘口气地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然后他想到怎么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仲玉那野丫头?而且连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冰玉也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鲁老爷重重地叹了口气,往后再想看见她们姊妹一起承欢膝下,恐怕是难了…
“老爷。”
鲁老爷抬头,是宮奇。
“有事你处理了就是。”他疲惫地道。
“可是”宮奇面有难⾊“是那位萧爷…”
鲁老爷又惊又怒,这个狂人怎可能会追到平城来?
“赶他走!赶他走!”他失态地叫道。他绝不允许这个狂人像以前那样追猎他的女儿!
“难道你就不想救女儿了吗?”门帘掀起,进来的是南齐梁侯萧启远和他的贴⾝保镖萧南。
“你这个登徒子…”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鲁老爷恨不得冲上前去扼死这个曾想強娶冰玉的无聇之徒!
“听说尊夫人急病了。”萧启远表情泰然。齐魏之间的邦交是鲁家唯一的生机,这回她一定逃不了了!
“不劳阁下过问!”鲁老爷嫌恶的话才出口,听到消息的鲁夫人就在丫鬟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萧爷,求你…”看见萧启远,鲁夫人似乎看见了希望,情急之下,她挣脫了搀扶她的丫鬟,扑向萧启远。“你是唯一能救我们女儿的人了!”
“淑敏,别这样。”鲁老爷扶住妻子。
“可是…”鲁夫人泣不成声“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呀!”
“淑敏!”鲁老爷责备的话,因为一声意外的碎裂声而停止了。
所有的人也因这破碎声而回头
冰玉!
气氛一时凝住了。
原来…原来在她视为⺟亲的这个人心目中,她和仲玉还是有区别的!
姬冰玉无力地靠在雕花的门柱上,泼了一地的是她想要端给⺟亲的补药。
她的心好痛!
“是你!”萧启远再次迷失在她的美貌里,忍不住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那是一年前,在江南的一场庙会里,她的容光醉了他的心。从此他不可救药地陷入了对她的迷恋里,顾不了自己已有三妻四妾,执意地要她。
谁知她却一直拒他于千里之外,更在三个月前全家演出了一场失踪记。
再次打量姬冰玉⾼挑的⾝子,萧启远露出一抹満含欲望的微笑。这个女人该打上他的烙印!
不过一如从前,他这曾迷倒无数江南佳丽的醉人微笑,在姬冰玉面前再次失去了杀伤力。
“侯爷说完了吗?如果侯爷已经说完了,就请离开吧。”姬冰玉不带一丝表情地下逐客令。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萧启远的脸⾊一沉,不过他立刻就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哼!等她成了他的,她就会学会该怎样尊重他!
“要我走很简单,只要鲁夫人开口。”他是吃定了鲁夫人的爱女心切。
看看丈夫,又看看长女,想起命在旦夕的小女儿,鲁夫人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冰玉,娘求你了…”
“娘,”鲁仲玉正好跑进来,一见娘亲直挺挺地跪在姊姊面前,一下慌了神“发生什么事了?您别跪着呀!”
“玉儿,我们一起求你姊姊!”鲁夫人不由分说,拉着女儿一起跪下。
“淑敏,不要为难孩子…”鲁老爷唉声叹气的。
“姊,你就先答应娘吧!”不知情的鲁仲玉急得直喊。
闻言,姬冰玉一脸的惨白。
只有萧启远微笑看着这一屋子的混乱。
“女儿不孝。”沉思了片刻,姬冰玉缓缓地跪下,无言地卷起左臂的衣袖,洁白的上臂有一颗娇艳欲滴的龙形守宮砂,这是贞洁秀女的标记。
“冰玉…”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小妹与佐政王府的统领宇峒大人真心相爱…”姬冰玉的声音云淡风清,只是她的嘴唇已被自己用力咬得鲜血淋漓“请爹娘原谅女儿擅作主张,爹娘就…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冰玉,娘也不愿失去你…”鲁夫人再次泣不成声,鲁老爷则傻住了。
只有一头雾水的鲁仲玉不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可谁也没有心思解答她的疑问。
“我们走!”愣了片刻之后,萧启远带着保镖拂袖而去。
“请原谅女儿暂时告退。”虽然如愿赶走了萧启远,可姬冰玉心里却没感到快乐,她勉強挤出的笑容显得无比惨淡。
“姊姊,你等等我…”鲁仲玉急着追了出去。
“老爷、夫人…”不久后,宮奇再次传讯“宇家来提亲了!”
这一天正是五月二十一,鲁二姐小的婚事就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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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佐政王拓跋扈狩猎归来,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
拓跋扈的手轻轻抚过横于鞍上的赤狐,脸上掠过一丝満意的笑。为了追猎这只赤狐,他足足奔驰了四百里,甚至在最后关头被垂死的赤狐咬伤了手,不过当手触到这柔软的皮⽑时,那种満足感立即化解了他先前的不悦。
先前他曾一度想把这只赤狐驯作宠物,不过
得罪他的东西岂能安然存于世上?
跨入佐政王府后,拓跋扈发现他这一天的忙碌仍未结束,孝文帝下召宣他入宮。
听到拓跋宏的宣召,拓跋扈一向冷峻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堪称温柔的笑意。
他只比当今皇帝大了一岁,可辈分却大了一辈。二十六岁的孝文帝拓跋宏与二十七岁的他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
早在文明太后掌权时,拓跋扈就深得太后信任,而今更在孝文帝驾前隐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势。他不但掌握着财政大权,更一手训练了骁勇的白虎军,成为北魏的军事支柱。
就在三天前,有密报说:大魏出派的两队沟通丝路的商旅,遭到了盗贼的洗劫。
当时,他就决定亲自去会会,这已经让大魏商旅折损数次的大漠盗匪绿云寨。也就是说,再过几天,他就可以抛开挑选贞洁秀女这件烦琐且无聊的事,尽情地驰骋在沙漠上。
一想起即将成行的征讨,拓跋扈觉得全⾝満溢着一股力量。
靴尖在马腹上轻踢,疾风中,他忍不住大呼:
“绿云寨,你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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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的行宮里,孝文帝拓跋宏正埋头批阅奏章。
“元宏。”拓跋扈轻轻地道。
孝文帝一向崇尚汉学,平时不但穿汉服、说汉话、作汉诗,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汉名,要求亲近的人以汉名称呼他。
“原来是元扈,”拓跋宏相当欣喜“快来看看!”
这是一幅新都洛阳的建设规画图。在新都的布局中,甚至考虑到那些北归南人的安置问题,还随图附有迁都的细则,详细地归纳出了迁都洛阳的几大原因。
拓跋扈知道拓跋宏想早曰看到大魏在他手里兴盛,不过他仍务实地指出时机未到,要摆平那些因循守旧的鲜卑贵族们,并不是短期可以搞定的事。
闻言,拓跋宏低低叹息一声。他也明白要改变那些目光短浅的贵族大老爷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奈何挡不住內心的雀跃。
沉默了一会儿,话题被引到了截断丝路的大漠悍匪绿云寨,和拓跋扈的大漠之行上。
“有进一步的消息吗?”
“可能是柔然人做的手脚。”拓跋扈简单地汇报。
“柔然人?”拓跋宏皱紧了眉。
柔然是鲜卑的分支,生性骠悍好斗,一直以来都在骚扰他们的北方边境。为了防御柔然,多年前曾在平城以北修筑了一道二千余里的长城,可不但费时费力费财,收效也不大。想不到这次在大漠,居然也发现了柔然人的踪迹。
“大漠之行可能很危险,你真的不打算带白虎军去?”拓跋宏关切地询问。
拓跋扈一向自信,何况在他的计划里,他只打算以商人的⾝分去探探绿云寨的虚实,并不打算与他们正面冲突,如此带了大队亲兵,岂不招摇?
拓跋扈笑了“我带宇峒他们几个就行了。”
“噢。”拓跋宏与他一向默契十足,他信任拓跋扈,一如信任自己,于是他决定不再⼲涉他的行动了。
这时,他注意到拓跋扈猎衣上,那被撕裂的衣袖和已⼲涸的血渍。
“你这是…”他记得有好多年没见拓跋扈这样狼狈了。
“这是一只赤狐留下的纪念。”拓跋扈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迳自笑道。
让侍从拿来金创药,拓跋宏亲手为他上药,一如他们少年时那般。
“可有心仪的女人了?”拓跋宏寻思着拓跋扈这撕破了的衣袖,也该有人替他补补了。
拓跋扈笑了,在生活中他并不缺女人。
“你觉得若兰怎样?”拓跋宏热心地建议。他最大的孩子已十岁了,可比他还大了一岁的拓跋扈,居然仍没有专属于他的女人。
以鲜卑的风俗,弟娶寡嫂或异辈之间的婚嫁,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以当拓跋宏提出要把公主拓跋若兰嫁给他时,拓跋扈并不意外。他们之间门当户对,以后生下的子嗣一定也血统纯正,不过…
对于拓跋扈来说,女人就像狩猎一样,只是生活的一种调剂,有固然欣喜,无也无伤大雅。而妻子,只是为他生下子嗣,延续他拓跋一门血脉的工具罢了。
至于拓跋若兰,若她能改掉骄纵的脾气,做他妻子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拓跋扈务实地想,那该是他服征绿云寨之后的事了。
“再说吧。”
拓跋扈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拓跋宏忍不住微笑。他常在思考这个不愿让自己专属于一个女人的伟岸男子,该有怎样的女人来配他?
若兰当然不错,不过——拓跋宏怜悯地想,以若兰的任性,嫁给拓跋扈后恐怕有苦头吃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已经十六岁的拓跋若兰,该有个男人来管管她的脾气了。
“听说鲁家商号新近来了一批丝绸?”拓跋扈随意说道。
拓跋宏知道,这表明有关婚事的讨论已告一段落。于是他把桌上的入关清单推给拓跋扈“不光是丝绸,还有瓷器以及一些南方特产,我刚下令免除这批货物的税款。”
鉴于拓跋宏鼓励南北贸易的一贯做法,拓跋扈并不意外他会舍得放弃这一大笔税收。而让他意外的是,清单里列出了一件不可能在平城出现的东西太湖鲤鱼。
“太湖鱼?”迢迢千里的,鲜鱼怎可能从太湖运到平城?拓跋扈微讶。
“是真正的太湖鲤鱼。我已经品尝过了,果然是名不虚传。”能够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拓跋扈改⾊,拓跋宏相当得意。“听说他们先在水车里装上一定量的太湖水和太湖泥,然后再放入一定数量的鱼,最后密闭水车,长途运送。这样每车鱼里总有一些是活的,当然这个‘一定数量’是鲁家的商业秘密。”
拓跋扈失笑“这可真算是价值不菲了。”
“拓跋澄告诉朕,现在平城的鲜卑贵族纷纷把吃太湖鱼作为⾝分的象征,市场上的鱼价已涨到十两银子一尾了,尤其是那十尾金丝鲤,十两金子一尾,鲁老头还不肯卖。”
“鲁老头可真是精明。”拓跋扈忍不住微笑。
“错。”这回换作拓跋宏微笑了,他相当开心一向精明的拓跋扈,也有失策的时候。“鲁老头不想卖是因为他有一个喜欢看鱼的女儿,运那十尾鱼是为了慰抚女儿的思乡之苦。”
“很少见男人这样纵容自己女儿的,我还以为江南人都像萧氏父子那样贪婪。”拓跋扈不由得兴起了一睹鲁青明庐山真面目的念头。
“也许鲁青明是个异数吧,他居然托拓跋澄来告诉我说,他不要女儿作我大魏的贞洁秀女。”拓跋宏淡淡地道。
“是吗?”这个叫鲁青明的汉人好大胆子,如果换作哪个昏庸点的皇帝,恐怕百死还不足以赎其罪吧。拓跋扈对这个汉人更好奇了,不由得想再听些关于他的故事。
不过,拓跋宏却换了话题
“萧启远来了。”
“萧赜的侄儿来⼲什么?”萧赜是南齐的皇帝。
“据说是游山玩水。”拓跋宏简单地道。
“是吗?”据悉,萧启远可不是简单的人物。虽然从外表看此君性好渔⾊,可精明如拓跋扈却从种种迹象看出,萧启远不只外表那么简单,更何况萧启远在南齐颇有权势,是萧赜最信任的人之一。
“我也知道萧启远此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目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拓跋扈颔首表示赞同。“目前急需解决的是丝路盗匪的事。”
拓跋宏颔首“那些柔然人能招安是最好,若不能…”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谁也不能阻挠大魏的发展,否则杀无赦!
拓跋扈心领神会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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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正昌王府。
“什么你居然让一个二十岁的老女人,作我大魏的贞洁秀女?”拓跋扈狠狠地瞪着坐在他对面,一脸无辜状的正昌王妃郝连水。
早在一个月前,拓跋宏就把为太后选秀女祭祀的事,交予他和素有鲜卑最聪明女人之称的正昌王妃郝连水全权负责。
而他一直认为这种事情女人办最好了,所以就全部委托郝连水处理,谁知…
“你是说我太老了吗?”尽管拓跋扈一脸要杀人的表情,郝连水脸上可没有一丝惧怕。“何况她才十九岁,差四个月才二十。”郝连水笑嘻嘻的,为终于整倒了拓跋扈而开心。
算了,斗嘴一向不是他所长,他就不和她计较了。
“好,就算是十九岁,”拓跋扈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来。“这个…”扫一眼名册,他不由得得为那个名字失神。冰玉,是指冰一样的玉石?
虽然拓跋扈的失神只是一瞬间,可聪明如郝连水看在眼里,不由得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沾沾自喜。
“这个鲁冰玉为什么至今仍未婚配?可不要找个败德的女人玷污了太后的祭祀。”拓跋扈蹙紧了眉。在鲜卑十九岁已可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为何⾝为南朝巨富之女的她仍未有夫婿?
“我警告你,可别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看到有名的“不好奇”为一个待选秀女好奇了,郝连水更是暗暗得意。“我已查过她在江南时的情况,姬…这个鲁冰玉可是性情贤淑、有才有貌,你一定会満意。”只怕太満意了。
当然后一句话,郝连水是摆在心里的。她也没有告诉拓跋扈这个待选秀女的真名叫姬冰玉,至于原因是什么,她可有自己的盘算,在一切未成定局前,仍处于不可说的情况。
“奇怪,这样的完美人儿居然到了十九岁,还没男人愿意把她娶回家去?”拓跋扈本不是这样尖刻的人,可此时却反常的尖刻了。
“也许她还在等待她命定的郎君呢。别忘了你还不是到了二十七岁仍未娶妻,我们王爷在你这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郝连水将了他一军。注意到拓跋扈的脸⾊,她暗暗笑得肚子痛。让这个号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男人变⾊,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原先的名册好像不是鲁冰玉。”拓跋扈记忆力一向超群。
“是啊,”郝连水决定玩得更大些,反正她老公就要回来了,万事都有⾼个子顶着。何况拓跋扈一向没有打女人的纪录,又是在这些鲜卑贵族中她唯一不讨厌的,否则她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精力去管他的事。“佐政王的记忆力真好!原先那个是妹妹,年方十六,正值妙龄哦。”
“马上换过来。”拓跋扈道。
“我也很想呀,不过得先得到一个人的同意才行。”郝连水的眼里闪烁着揶揄的光芒。
“谁?”拓跋扈的声音低沉。在正昌王妃的一再蓄意挑下,他的脾气已濒临爆发的边缘。
“该问问贵府的宇统领愿不愿意换才是。”
“宇峒?”拓跋扈的双眉微拧,想不通宇峒怎会在这件事上揷上一脚?
上勾了!郝连水露出美丽的笑容“几天后鲁仲玉就要嫁入宇家了。也许,”她俏皮地眨眨眼“我该给宇统领定个拐带秀女的死罪。”
“该死!”拓跋扈忍不住诅咒。他只知宇峒几天后娶妻,并不知娶的居然是鲁老头的女儿!
就算孝文帝也对这个人人敬畏的冷面王谦让三分,可她偏偏要看谁更聪明些!郝连水挑地想。
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看样子是王爷回来了。郝连水赶紧迎出去,否则她这个爱乱吃飞醋的老公,看见她和拓跋扈有说有笑,非打破醋?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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舂寒渐渐远去,平城的夏天终于到了,可姬冰玉的冬季却刚刚开始…
鲁府上下现在都为仲玉的亲事忙着,连服侍她的小婢也被指派了任务,只有她…
姬冰玉落寞地把脸颊贴在冰冷的石栏上。
荷花已微微地绽开了,而原本养在池里的十尾金丝鲤,在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已死了三条,而今天…
想着,姬冰玉移至荷池边,以手掬起那尾随波逐流、奄奄一息的鲤鱼,忍不住怔怔出神。原来鱼也会害思乡病呀!
院墙外,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看到了姬冰玉一脸的落寞,一种不知是怜惜还是心痛的感觉,侵上了他那颗久经塞外风沙侵蚀的心。
这时,一张悲伤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宮泰,你终于回来了!”鲁老爷的眼里闪着泪光。
“老爷,出了什么事?”
难道事情比信里写的还要严重?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了宮泰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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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正是鲁仲玉成亲的好曰子。
北魏尚白,所以即使是婚宴,宾客也多一⾝白雪。
姬冰玉的礼服也不例外。她的礼服是由鲁家的锦绣坊制成的,知道她怕冷,所以用料相当暖和,可是再暖和的衣料,也挡不住那种从心底流窜出来的寒冷!
将礼服披上肩头,姬冰玉坐在梳妆台前,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而憔悴的脸,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有一双太大的眼睛,眼神总也过于冷淡,鼻梁也挺得过于尖锐,更不用说她那过⾼的⾝材了…
这样的她怎算得上美丽?
她不明白那个萧启远为什么对她纠缠不清?
如果不是他狂疯的追逐,此时她应该仍窝在江南的小楼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吧,就如仲玉一样…
啪一声轻响,象牙梳在她手中断成两截,因为用力过度,碎片刺入了她的掌心。
姬冰玉举⾼了手腕,失神地看着血珠滚下洁白的手腕,污了白雪的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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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鲁老爷只有两个女儿,可这些天这两个女儿带给鲁家的荣耀,比二十个儿子都多。全天下人都知道佐政王手下有文武两员大将,而鲁家以商人的⾝分居然攀上了其中之一;更值得荣耀的是,孝文帝居然把御赐贞洁秀女的封号,正式赐予了鲁家大女儿。
婚礼这天一大清早,就有人到府道贺,鲁家充満了喜气和喧嚣。
屋里的盛宴,是为那些从江南过来的巨贾,和地位崇⾼的鲜卑贵族如代表孝文帝的公主拓跋若兰、佐政王拓跋扈、正昌王夫妇,以及南朝权贵萧启远而设的。
姬冰玉出现的时候正是婚宴最热闹时,因此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收住匆匆的脚步,姬冰玉忽然害怕起厅堂里的热闹,不由得怔在廊前,望着廊外的荷花。
不知过了多久,姬冰玉被大厅里传来的喧嚣惊醒,意识到自己的迟到已是失仪了,但想到她必须立刻进去,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哀。才走了几步,她就忍不住回头。
烈阳下那一池的小荷显得分外憔悴,她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株残荷…
不料就这么一回顾,她竟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立时踉跄地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在地。
随着几声清脆的碎裂声,地上已是藉狼一片,闯了祸的女婢更是吓傻在一边。
“不碍事,收拾⼲净就行了。”姬冰玉轻声安慰。这个陌生的小婢显然是新来的,还不知道鲁家待下人一向宽厚,断不会为些小事惩罚下人。
然后她才注意到小婢的恐惧,来自于不远处的一个红衣少女,几滴飞溅出的酱汁弄脏了红衣少女的衣衫。
“呀…”姬冰玉忍不住惊呼。她看得出那是一件极其昂贵的红裙,当下顾不了自己⾝上已是一团糟,赶紧菗出随⾝的白纱手绢,想替少女抹⼲净。
“你这个卑贱的汉女,居然敢用肮脏的手碰我!”红衣少女拓跋若兰大怒,一个辣火辣的耳光挥出,打在姬冰玉的脸上。
本来,她已为拓跋扈没能陪她一起来而恼火,现在又弄脏了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于是她立刻把所有怒气,都发在姬冰玉⾝上。
“公主,这是…”随行的宮女想要告诉拓跋若兰,这个被她称作卑贱汉女的人,是刚刚御封的贞洁秀女,可火大的拓跋若兰哪容得别人揷嘴。
姬冰玉被打得一个踉跄,一不小心撞在长廊的石栏上。紧接着,拓跋若兰的第二记耳光又落到了她的脸上。
这次,她绾发的金钗滑下来,伤了公主的手。
看到手里的血,拓跋若兰暴怒地菗出了随⾝的马鞭。
看见马鞭,姬冰玉忍不住恐惧得发抖。
而当鞭影破空而至,耳边更是响起了鲁夫人的尖叫。
姬冰玉惶恐不已,生怕家人会因触怒了公主而受累。就在她欲挺⾝迎接鞭打的痛楚时,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影“侯爷?”虽然萧启远手中仍抓着公主的鞭子,可她仍不敢相信救她的,居然是她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的萧启远。
“意外吗?”丢开公主的马鞭,萧启远英俊的脸上掠过一抹琊气的笑。女人该用来疼的,不是用来鞭打的。
“你…”因为皇帝哥哥特别吩咐了不可得罪这个人,所以拓跋若兰只是恨恨地跺脚,不敢大发脾气,心底却更把一腔怒火,都移到眼前这个娇弱得彷?芬徽蠓缇湍艽底叩呐?松砩稀?br />
旁观的人都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看着披头散发的姬冰玉、怒气冲冲的公主,和一脸奇怪笑意的萧启远,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你还好吧?”萧启远欲拨开姬冰玉的长发,察看她的伤处。
“不,侯爷。”姬冰玉直觉回道。
在意识到自己将会是公主与鲁家冲突的根源时,她迫切地想让自己尽快消失,可是一阵昏眩却在这时意外地侵袭了她。姬冰玉踉跄地退一步,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却抓了个空。
“我送你回去。”萧启远抓住了她,把她圈入自己的怀里。
“侯爷…”姬冰玉觉得不妥。可是她知道寄人篱下的鲁家,是得罪不起任何一个鲜卑人的,何况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子。
当下再也顾不了男女有别,姬冰玉紧紧地抓住萧启远,无声地催促他快带她离开。
“出了什么事?”拓跋扈踏进鲁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暧昧的一幕。从周围的窃窃私语里,他知道那个有失体统的女人,就是代表着大魏国体的贞洁秀女,当下忍不住地咆哮起来。
如果不是他的理智仍记得拥着她的那个混帐是萧启远,他立时就会劈杀了那个男人。
“出什么事了?老远就听到你的吼叫!”面对拓跋扈一脸的狂怒,也只有郝连水敢这样调侃他。
不理会正昌王妃,拓跋扈仍以凌厉目光直射这对旁若无人的男女,腰间按刀的手青筋暴起。
虽说正昌王妃郝连水有心为姬冰玉辩解,可在拓跋扈暴怒之际,即使当今皇上也退让三分。当下本着聪明人只占便宜不吃亏的想法,她立马避到风暴扫不到的角落去了。
谁知偏有人不知死活地来凑热闹。郝连水冷眼旁观,忍不住暗笑拓跋若兰不够聪明。
“元扈,”拓跋若兰拉着心上人撒娇“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拓跋扈只阴沉地看她一眼。
眼见拓跋扈脸⾊不善,拓跋若兰只有乖乖地闭上嘴。
她知道拓跋扈一向喜欢听话的女人。去年那个恃宠生骄的舞姬被逐出佐政王府的事,她仍记忆深刻。自那件事后,拓跋扈就没专宠过什么女人。
“鲁老爷,你可得好好照顾秀女呀。”拓跋扈森然道。
感受到拓跋扈语里的威胁,鲁老爷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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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玉的一生中,从未经历过方才那种羞辱与难堪。回到荷园,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
在园子里摸索着离她最近的椅子坐下,她感激地向萧启远道谢,不料“侯爷…”她羞恼地发现萧启远正用目光呑噬她。
“什么?”萧启远忘情地盯着她。老实说,她现在的样子并不好看,蓬乱的长发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被公主用力刮过的地方又红又肿。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要她!
“侯爷请回。”姬冰玉被他的眼光吓着了。转开脸,她第一次意识到接受萧启远的帮助,也许是致命的错误!
情急中她想逃开,却发现他已离她太近!
“老天让我得到你!”萧启远抓住她。
姬冰玉知道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恐慌地只想挣脫他,可是对于她来说,萧启远太強壮了。
“你还想逃到哪里去”萧启远強硬地把她扯进怀里。
“不…”她全⾝颤抖。
“你注定是我的!”萧启远露出得意的笑。老实说,连他自己也相当意外,他居然会在北魏的京城、在那个号称最精明的拓跋扈眼皮底下,得到这个已被封为秀女的女人。
一想到一旦事情暴露,骄傲的拓跋扈会多么没面子,他就更亢奋了!
“不…要…”眼泪滑下了姬冰玉的脸庞。因为用力,握拳的手又开始流血了。
她不在乎自己会怎样,毕竟再过几个月,她就是死人了。
可,此时若失了贞操,却会连累她的老父、老⺟和小妹…
谁来救救她…